23 启明制造厂 我心态崩了

陈子轻是被颠醒的,他心脏痛头顶心也痛,浑身每块骨头都仿佛被人一寸寸地敲击了几十遍,再浸泡进混着冰块的辣椒水里。

惊恐过度带来的副作用强烈到让他痛得想死,找不出哪里最痛,也不知道该怎么让自己不痛。

似乎又不是肉体上的痛,整个灵魂都裂了,裂成了无数道细缝,每个缝里都长着一张死灰的脸,都在盯着他。

他在现实世界出车祸被撞飞都没有这样。

“眼睛动了醒了”

“向宁”

“轻轻,轻轻”

“宗技术,向宁醒了。”

“我知道。”

在几道慌乱的叫喊声里,沉稳微喘的嗓音显得突兀,就在陈子轻耳边。

陈子轻费力地撑了一下眼皮。

“哥”

恐怖的幻听出现了,陈子轻又晕了过去。

陈子轻再次醒来没有了颠感,身子是被放平的,他的意识和神智在黑暗中挣扎了很久,才肯回到现实。

嗅觉一恢复,消毒水的味道就扑上来咬紧。

陈子轻的喉咙里有股子肿胀感,嘴里泛着苦腥,他难受地咽了一下口水,这才慢慢打开眼帘。

第一个看到的人是阳气重的宗技术,就在他边上。

陈子轻一下就流出了眼泪。

宗怀棠正在擦手上的水,听到哭声就停下来了,他脸色漆黑地俯视一醒来就哭的人“向宁,你到底是怎么”

陈子轻攥住他的衬衣爬起来,一把抱住了他的肩背,死死抱住,全身抖成了筛子。

宗怀棠大脑空了足足好几秒,他僵硬地沉沉吐了口气,欲要将人弄开,对方就先他一步躺回了病床上面,胳膊抱在怀里自己把自己蜷缩成了一团。

还在抖,整个病床都在抖。

宗怀棠眉头一皱,怕的什么原因能怕成这副德行。

他准备去叫医生进来看看,西裤被扯住了。

“别走。”陈子轻的手指扣着那块布料,挂在床沿哆哆嗦嗦,“你别走。”

宗怀棠眉间门的皱痕更深“那你说说怎么回事。”

陈子轻牙齿打颤。

“上个厕所把自己上晕了,本事可真大。”宗怀棠的西裤被陈子轻拉扯下去了一截,他烦躁地往上提了提,扎紧皮带“不说我就走。”

“我想想”陈子轻的脸惨白冰冷,“我想想我想想”

然后就没有了声音。

门外传来气喘吁吁的声音“怀棠哥,我请好假回来了,轻轻他”

“轻轻”

汤小光跑进来,小炮弹似的撞开宗怀棠凑到床边“轻轻怎么在抖”转脸就难以置信,“怀棠哥,你欺负他了”

宗怀棠收整神色,冷笑道“我想掐死他的心都有。”

汤小光脸上的抱打不平凝了凝,他瞥瞥宗怀棠肩头那片被擦拭过留下的污印,嘴一撅“你回厂里吧,医院有我就行了,我能照顾好轻轻的。”

宗怀棠没动。

“怀棠哥。”汤小光古怪地说,“你不会是不想走吧”

宗怀棠扇扇紧扣着他裤子的那只手“我走的了”

汤小光见那手抖个不停,就不高兴地说“怀棠哥,你说就说,别扇啊。”

根本没用什么力道的宗怀棠“”

汤小光柔柔地趴在陈子轻耳边说悄悄话“轻轻,你扯我的,我的裤子比他的面料好,还是今天才穿的裤子,香香的。”

宗怀棠额角一抽,他的就臭谁不是今天换的。

“怀棠哥,你掰一下轻轻的手。”汤小光说,“掰掉了,你就可以走了。”

宗怀棠斜眼“你怎么不掰。”

汤小光白皙的脸红红的,害羞地说“我不想当恶人。”

“反正你又不在乎轻轻对你的看法,你掰比较合适,我不行,我是要跟轻轻做好朋友的,我想和他深交。”汤小光说。

宗怀棠伸了伸被陈子轻抓着裤子的那条腿“我没记错的话,我今天换宿舍,搬去你的轻轻那里。”

汤小光说“这有什么关系,你们虽然是室友,住的却是两个屋子,又不会睡一张床。”

宗怀棠没理睬汤小光,他在想自己刚才为什么要说那句话。

还称“轻轻”。

怕不是失心疯的前兆。

“算了啦,不掰了,我试试让他自己松开。”汤小光信心满满,但现实很残酷,不论他怎么哄,陈子轻都没有松手,几根手指头仿佛焊在了宗怀棠的裤子上面。

很不对劲。

病房里的气氛闷闷的。

床边铁柜子向后移蹭到墙上,宗怀棠坐了上去,两条长腿抵着地面,他看手表“向宁,我上午很忙,只给你五分钟。”

“忙什么嘛,我们又不像车间门的同志要考虑生产量跟件数,图下午也是能画的,今天交上不就好了。”

汤小光唧唧歪歪了句,洁白的牙齿咬了咬软润的嘴角,伸手覆上陈子轻抓着宗怀棠的手,“轻轻,你怎么会在厕所晕倒啊,那里面的地上脏死了怀棠哥背你出来的时候,我跟钟菇找毛巾帮你把衣服擦了擦你的头上还磕了个大包。”

“我们送你来医院的路上,你把早上吃的都吐出来了,怀棠哥的脖子里,胸口,全是你的呕吐物”

宗怀棠听到汤小光提起这件事,一击冷眼就盯向趴在床边发抖的人,没把他扔掉是几辈子都攒不到的功德。

“我们怎么叫都叫不醒你,你没有意识怀棠哥把手伸到你嘴里给你抠你吐的东西我们要被你吓死了”汤小光心有余悸。

宗怀棠觉得手上还有味道,等会再去打个十遍二十遍肥皂。他嫌恶地想着,手指没什么意义地动了动,脑中不自觉地浮现了一个画面。

病床上的人被他清理出嘴里的呕吐物,脑袋歪在一边,身子是软的,却跟一块冰一样没有体温,像濒临在死亡边界,再过一会就要硬了。

宗怀棠抹了把脸,拢住口鼻一语不发。

用的是抠过嘴的手。

妈的。

宗怀棠猛然站起身,他箍住还扣着自己裤子的那只手,触及的是抖颤和冰凉。

顿了顿,按了手腕两侧的哪里。

陈子轻整条手臂无力地垂了下去。他张嘴发出声音的时候,宗怀棠已经阔步离开了医院。

“轻轻,我没走,我上午没事了,可以陪你。”汤小光化身老母亲,像模像样地摸了摸陈子轻的脑袋,“我在呢,昂,不怕不怕。”

陈子轻瑟瑟发抖“窗户把窗户都拉开门也打开”

汤小光是真心待见他,不嫌麻烦地顺着他做了。

窗外的暖风和明媚阳光都进来了,连同门外那些脚步谈话带出的人气。

陈子轻抖动着坐起来让自己靠在床头,充血的眼睛透过窗户看向外面的树花人,他艰涩地问“小马”

“他啊,他跟我们一起把你送到医院的,只知道嚎嚎嚎,太影响其他病人修养,让钟菇给拖回去了。”汤小光坐在床上晃着腿,“中午下班应该会过来看你。”

没有声响。

汤小光见陈子轻一动不动,他把手放到对方面前摆了摆“轻轻”

陈子轻的脑子里雾蒙蒙的,小马还活着的吗,他晕倒后厕所里发生了什么,小马又是怎么晕的呢。

还有另一个“小马”,另一个。

陈子轻的眼珠不安地转着,他被那种难以承受的恐惧刺激得在心里不断爆粗口,试图不去理会渗到骨子里的凉意。

“轻轻,你是又要吐了吗”汤小光紧张地问。

陈子轻扯动脸上的肌肉想笑一下,扯不起来,草,谁来救救我。

“轻轻,你是不是嗓子不舒服啊,我给你倒杯水咕咕嘴吧,刚倒要等一等,诶,杯子里有水,温的,怀棠哥倒的吧,省得我给你晾了。”

汤小光一手拿搪瓷杯,一手端着盆过来。

陈子轻喝了几口水,吐到印着牡丹花开的盆子里。

他昨晚没睡,严重缺觉,在车间门就困得不成样子,这会儿又虚又冷又怕,神经颤巍巍随时都要绷断,他抓着窗框,以一个别扭的姿势在明亮的日光里中睡了过去,睡着了也时不时地抖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病房里有刻意压抑的说话声。

除了汤小光,还有别的人。

陈子轻已经听出是谁了,他没睁眼“小马。”

说话声一停。

接着是激动的呜咽“哥。”

陈子轻知道马强强到他床边了,他依旧没有睁开眼睛“你是哪一个”

“啊”

好像是听不明白。

陈子轻狠狠掐住手心,一口气说完“你是厕所里面的那个,还是厕所外面的那个”

“哥,你在说什么”

茫然的语气。

陈子轻刷地睁开眼,马强强傻傻地望着他。

汤小光插嘴“小马,轻轻为什么问你这个问题,你瞒大家什么了”

“没有啊,我没瞒什么啊。”马强强很懵,“什么里面那个外面那个的,我不懂。”

陈子轻眼里的惶恐变成愕然,难道马强强不记得了间门接性失忆吗,人的一种自我保护

那他怎么没有开启那个功能

陈子轻潦草地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形就迅速抽离,面前的马强强肯定是里面的那个,外面的已经死了的。

他的视线留在了马强强的脸上,像是要看出个洞来。

马强强忐忑地握着手“哥,怎么总看着我,是不是我哪里惹你不高兴了”

陈子轻喃喃“小马,你把我吓得好惨。”

“不是你,跟你没关系,你也是受害者,”他自我否定,突然眯起眼审视马强强,“你第一个发现我的”

马强强呆愣愣地说“是我,这件事我都跟主任,跟钟师傅,钟菇,总技术,汤同志我跟很多人说了,我去上厕所,不知道怎么就坐在隔间门睡着了,我开门看到你躺在隔间门外面的地上,赶紧就叫人了。”

陈子轻默了。这缺少的部分比他预料的还要大。

他摸了摸脖子上的鸡皮疙瘩,吐字有点模糊“小马,我看到了两个你。”

马强强跟汤小光异口同声“两个”

“嗯,两个。”陈子轻打了个明显的寒颤。

马强强“”

汤小光“”

陈子轻发现他们表情痴呆,他都顾不上怕了,踉跄着从床上站起来,情绪激烈地指着马强强说“鬼装成你的样子骗我进厕所,说有个隔间门里面不对劲,我就把门打开了。”

他的喘息变得困难,声音低了下去“我在隔间门里看到了你,你说有鬼,你叫我快跑,鬼就贴我身上了,跟你是一张脸,往我跟前凑,越凑越近,越凑越近,腐臭的味道从鬼嘴里往外跑,跑进了我的嘴里。”

后半句是他想象的,鬼肯定是那种气味吧。

陈子轻神经质地自言自语完,看到的就是马强强听鬼故事的样子,两只手放在耳朵边,只要是自己不敢听的就迅速堵住耳朵。

那汤小光呢。

他紧抿嘴绷着脸,一副严肃的表情,其实是在憋笑,肩膀正在轻微颤动。

陈子轻气怒地踢了下床被,冷静点就原谅了他们。因为不是他亲眼所见,他也不会信。

这么荒诞又惊悚。

陈子轻沮丧地跌坐回了床上,孤立无援的感觉油然而生。

汤小光大概是同情,他接住这个快掉到地上的话题延申了一下深度“轻轻,你听说隔间门不对劲,还去看啊”

陈子轻噎住,他当时困顿脑子反应慢,再加上从来没在厕所遇到过不对劲的事情,一直都是让他放松的地方。

就大意了。

哪知道会迎来暴击。

“虽然我知道是假的,可我今晚还是不敢回家了。”马强强眼泪汪汪,“我让钟菇送我吧,她家跟我家在一条街上。”

陈子轻瞪过去。

马强强瞬间门停止抽搭,他唯唯诺诺地吸了吸鼻子。

陈子轻做了好几个深呼吸,要是换个人跟他求救,他可能不会那么松懈。

那可是小马啊,他来到这个世界相处最多最了解的小马,性格懦弱胆怯,一点都经不住吓的小圆蛋。

陈子轻把他叫过来,掐他的脸。

马强强吃痛都不敢挣扎,就让他掐,还怕他手举得累,卑躬屈膝地顺从着。

陈子轻捻捻指间门的脸颊肉,热的,知道疼,是人。他这时候终于把疑虑从马强强身上收走“回厂。”

汤小光惊讶道“轻轻,你不在医院观察啦”

“观察什么,医院阴气重。”陈子轻恨不得长翅膀飞。

汤小光“”

三人出了医院走到日光下,没了楼里的阴凉,周遭温度高了不少。

附近树上有布谷鸟在叫。

“布谷”

这个时候工人家属来医院不管是探望还是看病,都要赶时间门,急急忙忙的,家里亩的田在等着插秧苗。

陈子轻觉得鸟叫声比平时要动听,他闻着草木香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汤小光落后点跟马强强咬耳朵“小马,你觉得你哥说的事有几分真如果是假的,那他为什么会晕倒,醒来也发抖害怕,他吐是生理性的恐慌引起的,那会是巨大的,难以想象的恐慌。”

马强强忧心忡忡“我有个亲戚的头让人敲了一棍子,之后他看起来好了,没有问题了,谁都没想到有天他竟然把爹妈当怪物,说要绑起来放火烧死,我哥前不久磕破头了,可能也出现了幻觉。”

汤小光茅塞顿开“上次轻轻说有人进他宿舍把他柜子边的电线撞晃了,大家就觉得是他的幻觉,他脑子里的血块还压迫着神经呢,三个月后应该就能好。”

“小马,你那亲戚后来怎么样了”汤小光好奇地问。

马强强说出两个字“死了。”

“人各有命。”汤小光唏嘘了声,“我们得多注意轻轻的情况,真不是闹着玩的。”他把手放在嘴巴两边,甜甜地喊,“轻轻,你找有太阳光的地方走干什么”

“不要管我。”陈子轻在阳间门用阳光驱邪,现在想来,那时候幸好他晕了,他要是不晕,一定会被活活吓死的。不对,他这副身体已经是死的了。

他是僵尸吧。

好像也不像僵尸。

陈子轻抬头看太阳,大白天的,鬼怎么会出现呢,鬼不是不能见阳光吗

不是,鬼没在外面,鬼在厕所里,算是屋里,灯光是不怕的。

陈子轻的心底直冒寒气,他不开那扇门会怎样,马强强会怎么样他猜不出来。鬼吓马强强,用马强强的皮引他去隔间门吓他,没有要他们的命,不知道是什么目的。

还有一点,鬼只在他们面前现身吗

陈子轻等身后两人走上来,试探地问“你们有没有遇到什么不寻常的事”

汤小光踩着台阶张开手臂,稳稳地走着“没有。”

马强强摇头。

陈子轻一路没有再说话,直到他走到宿舍楼底下,汤小光被同事叫走,马强强犹豫着拉他袖子“哥,有件事,不知道算不算。”

马强强说起了小钱的经历。

陈子轻睁大眼睛,他想起来了,当初他第一时间门跑去医院打听,只是在得知不是电线相关的事以后,敷衍地给了点关心就离开了。

此一时彼一时。

如今陈子轻可以确定,暖水瓶就是鬼拿的,不止他跟马强强遇到鬼。他马上让马强强陪他去找小钱。

大中午的,工人不是在休息,就是在吃午饭,小钱属于后者,他在宿舍的上铺躺着,床四周绑了根棍子,已经搭上了蚊帐。

陈子轻站在床边跟他聊天。

小钱不想提那件事,他为难地说“对不住啊向师傅。”

他以为向师傅不会理解,只会和其他同志一样,当他脑子不清醒瞎说。

没想到向师傅说“我能理解。”

这段时间门抑郁惊疑的小钱鼻子一酸,终于碰到一个能理解他的人了,也许这就是诗歌里的智慧吧。他哪知道向师傅能理解,是感同身受。

陈子轻用唠家常的语气问“后来还有没有再出现那类情况”

“就那一次。”小钱剥着手臂上的套袖,“向师傅,没别的事我就午休了。”

陈子轻说“你午休吧。”

他啃着嘴巴里的软肉往宿舍外走,鬼的存在就预示着,所有的不合理都可以放到鬼身上,都是鬼干的。

电线也是鬼拉的。

怪不得能在他背后拉断电线,还没一点脚步声,怪不得二楼的工人们都找不到破绽,抓不到那个家伙。

坚定是日常任务的陈子轻遭到了毁灭性的伤害,他实在是忍不了了,在心里抱怨了起来“陆系统,你们不提示的吗,有鬼啊。”

官方提示,监护系统友情提示,一个都没有。

就算是走路遇到前面修路或者有大坑,还有个警示牌呢。

这可是鬼

陈子轻的心态崩了。

监护系统还不给个说法,好久都没点声,他偷偷给它取外号“十八”。

陈子轻停了下来,暖水瓶结合拉电线来看,鬼是不是孤独,想逗人玩呢。

但换皮就不是一个级别,那是纯吓人。

陈子轻看了眼不知道他怎么不走了,就在原地等他的马强强,环顾四周惬意享受午休的工人们,他的手上没有铁证,没人作证,连汤小光跟马强强都不信,那他要不要往外说

传开了,会不会被盖章说他破坏厂里的安宁。

陈子轻思索,万一还有相似经历的工人和他一样的想法,都在观望,那他岂不是错过了收集情报的机会。

所以说还是要说的,要挑个合适的时机。

“哥,你饿不饿”马强强的声音打断了陈子轻,嘴巴都要碰到他耳边头发了。

陈子轻吓得贴到墙上“你以后跟我说话别挨着我”

马强强不知所措。

“你的脸现在对我来说”陈子轻有气无力,“算了算了,你都不记得了,说了也是白说。”

他蹭着墙走“我不饿,你午饭没吃吗”

马强强默默跟在后面“我一下班就去医院看你了。”

“那你去拿你的饭盒吧,我在楼梯上坐一会。”陈子轻说完就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里,原主也是被鬼吓死的吧。他就说怎么吓成了那样子,是鬼就能说得通了。

鬼谁不怕。

陈子轻去东边楼梯口坐下来,鬼这个爆炸性的节点出来了,怎么原主死前受惊的画面还是没跟着一起出来

可能要等到他看清鬼的真实样子,知道鬼的身份。

陈子轻揉着头后的大鼓包望向楼下的工人们,鬼能变成别人的脸,哪个都有可能是鬼变的。

擦身而过的时候,你都不知道那是不是你的同事。

陈子轻的脸上没有血色,还好只有一个鬼,他垂下眼睛看脚上的黄球鞋。

要是一窝,那真的

有人上来了,一双脚出现在陈子轻视野里,脚上是他熟悉的黑皮鞋,他抬头。

底下那层楼梯上面,宗怀棠手上托着宝贝帆船,没有表情地看了他几瞬,越过他踏上楼梯。

宗怀棠人已经到走廊中段了,背后的嘈杂脚步声里依然没有半死不活的那串,他沉了沉脸,返回到楼梯那里“还在那坐着干什么,去给我开门。”

陈子轻没有动。

宗怀棠冷漠道“都能自己从医院走回来,现在又不行了我没有时间门跟你浪费”

陈子轻说“谢谢。”

挺会拿捏人的情绪,这么及时的道谢。

宗怀棠扯了扯唇角,换个人面对这一手,就该被拿捏了。

陈子轻按了按抽筋的手指“你在医院穿的那身呢还没洗的话,就让我洗吧。”

宗怀棠笑道“我哪敢让向师傅给我洗衣服,别拿个肥皂就晕了。”

陈子轻“”

“能不能起来”宗怀棠的笑意说收就收。

“这就起。”陈子轻慢吞吞地说。

宗怀棠看他起身起了一两分钟,直接就上手去拽他,一路把他拽到207门口“钥匙。”

陈子轻从裤腰上拿下钥匙开门锁,他把门打开,正对着他的床就一点遮挡都没有地撞进了他眼帘。

以及没有拖床单的床底。

那一霎那间门,昨晚在里屋用扫帚捣床底过程中的阻碍感就窜了出来。

他的眼珠往右转,老式洗脸架静静立在那里。

之前闭眼洗脸感觉前面站了个人

宿舍里面不干净

陈子轻钥匙拿不稳掉头就要跑,他抖动的腿一滞,整个厂都不干净,能去哪。

鬼害死了原主,就不会再害他了吧。

厕所里不就是证明吗。

陈子轻安慰着自己,他一见宗怀棠放下帆船就走,赶紧追上去。

宗怀棠突然停步,后面冲上来一具身体,重重磕上了他的脊骨,他的太阳穴跳了跳,转身要吼,入眼的是满脸恍惚的人,脑门都磕红了。

“蠢死你算了。”宗怀棠背对门口,日光打在他肩头,描着他宽阔的肩线,满是安全感。

陈子轻嘴唇蠕动“我们先出去吧,出去说。”

“出去什么出去。”宗怀棠捏着鼻子,“你闻不到身上的骚味”

陈子轻“有吗”

他抬起胳膊闻闻,又把身后的衣服抓到前面闻,这次闻到了“是有点。”

然后,

没然后了。

宗怀棠难以置信“知道自己有骚味也不换,你想干什么,下午把车间门的人熏趴下,这样你就能拿回今天的产量第一了”

“我哪还管产量啊。”陈子轻若有似无地顶了下嘴,“那我换衣服,你在宿舍等我。”

不等宗怀棠拒绝,他就双手合在一起“求你。”

宗怀棠没张口,陈子轻就把裤子脱了。

门都没关。

宗怀棠愣了一下,有病吧。他把门关上,很大一声响。

陈子轻颤了颤,加快速度把另一条裤腿拔掉,裤子一扔,紧接着是平角裤。

厂里有澡堂,男同志都是一起洗澡的。

宗怀棠不新鲜,屋里的两条腿也不美观,实在是没有一丝看头,他瞥了一眼,确实找不出一处值得把目光放上去的理由。

又瞥一眼,真没有。

换衣服让他在场就算了,还非要跟他面对面,生怕他看不见,脸白得跟鬼一样也耽误不了耍小心思,他躲避就显得欲盖弥彰。

况且,他有什么好躲的,他是正人君子,却不需要在这时讲究男女有别。

宗怀棠倚着门,谈不上黑也称不上白的一条在他眼前忙活,他漫不经心地打量肩颈,胸腰,臀腿,脚丫子

袜子都脱了踩在脚下。

什么都不剩。

怎么想的,当着别人面就算了,当着他的面都没羞耻心,对自己的身材是有多自信。

当着别人面也不该,没皮没脸。

宗怀棠的脖颈微微仰起,视线跑上面去了,昨天这家伙在运动会上跟钟明一起拿奖,抱胳膊笑得眼睛都没缝了,今早迫切地期望他快点搬进来,上午就歇菜了,又是晕倒又是呕吐,抖得没有人样。

日子过成了山路十八弯的水准,一般人过不来。

他搬进来了,跟着人隔着一块布帘子生活,不知道要遭多少罪。

当晚宗怀棠就体会到了。

陈子轻对厕所有了心理阴影,尿都不敢去撒了,下午他就撒了一次,偷摸跟在孙二他们那群人后面给小草施了肥。

今晚他一口水不喝,尿意该来还是来了,他憋得膀胱要炸,想喊人陪他去,他可以去隔壁宿舍叫人,也可以去厕所附近蹲守,但这不是长久之计,最合适的人选是宗怀棠。

一宗怀棠那嘴虽然毒,但他不会在背地里和人议论他胆小疑神疑鬼,上厕所要人陪的嗜好。

二宗怀棠阳气重。

所以陈子轻就锁定了宗怀棠,把他当第一人选。

宗怀棠被陈子轻烦得头都要炸了,极不情愿地陪他去了趟厕所。

什么事都没发生。

陈子轻还是吓出了一身冷汗,不行,这样的他根本没办法在厂里做个正常人,别哪天任务没做成,就让大家送去精神病院了。

更有可能以影响其他人的情绪为由,把他“请”出厂,那他还怎么调查。

长痛不如短痛,克服恐惧的方法就是直面恐惧。

干脆招鬼。

根据陈子轻通过网络的认知,鬼魂不去投胎留在世上,一定是有遗愿或者冤屈,他给招出来,问出姓名,把名字提交到任务投放板。

就算最后要附他身也没关系,反正他那时候已经完成任务走了。

于是陈子轻就跟宗怀棠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你脑子进水了”宗怀棠把布帘子甩他脸上,“别来烦我,我要睡了。”

陈子轻从帘子一边钻进屋,走到宗怀棠面前蹲下来,握住他的膝盖“宗技术,这次你无论如何都要帮我。”

宗怀棠被他大胆的行为搞得全身一麻,把腿一拐让他的手落空。

陈子轻再次握上去,两只手握,他可怜巴巴“求你了。”

“我搬过来第一天你就发神经。”宗怀棠的膝盖上笼着双手,从手心传出的温暖在向他膝盖骨里流,他动了下喉结,“不住了。”

陈子轻慌道“不要不要。”

他往地上一坐,岔开腿,虚虚地圈住宗怀棠“你别动不动就打离家出走的牌啊,你这样,我要不起。”

宗怀棠“”

他把台灯打开,掐着灯罩对准地上的人“招鬼是吧,招什么鬼”

陈子轻说了白天在厕所发生的事“我想把人,不对,把鬼招出来,见上一面,问问为什么要披小马的皮吓我。”还躲你现在坐的这张床的床底下,是不是在宿舍楼里随机躺,不限地方。

宗怀棠没出声。

屋里光线亮堂,沉默拢住了他们。

陈子轻偷瞄宗怀棠,见他面上不起波动,心里就堵上了,话里浑然不觉地带上了失落和怨气“你也不信我,我以为你跟他们是不一样的。”

宗怀棠开口“非要招”

说着就前倾身体,凑近仰望他,仿佛在黑暗中等他开灯的人“我不陪你,你准备找谁”

陈子轻没犹豫就说“钟师傅。”

宗怀棠已经上火了,他还在自己眼皮底下掰手指头,嘴里跟报菜名似的念着“汤同志,小马”

“马强强那一点风吹草动都要心惊胆战的怂样,你也不嫌”

陈子轻说“有总比没有好。”

一听就是实话,所以前面的也都是实话。

宗怀棠一言不发地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还是什么都没想。

陈子轻悄悄地挪了挪屁股,身子挨着宗怀棠的腿,眼睛不敢瞄床下一眼“宗技术,我”

“招。”

头顶落下一声,陈子轻惊喜地抬眼。

宗怀棠眼底深黑“你招。”

他的嗓音变回原来的懒调子“我看你怎么招,能招出什么来。”

二楼东西走廊两边的转角处都有一块玻璃镜子,是用胶布贴在墙上的,路过的工人偶尔会照照自己。

陈子轻决定去那里招鬼。

他从现代来的,听说过的招鬼请鬼就是什么笔仙筷仙碟仙,还有削苹果,他只记得最后一个的步骤。

午夜,陈子轻按照规则把东边走廊的主线接口断了,楼道里一片漆黑,只有桌上的两根红色蜡烛在摇曳着,忽明忽暗。

烛油顺着烛身流下,结在一块,蜡烛心的火苗颤动着,时不时有火星爆出,随后升起一缕难闻的青烟。

忽然,一阵凉风从外面吹入,火苗顿时微弱,剧烈抖动着,四周变得模糊起来。

陈子轻站在镜子前看一眼手表“时间门刚好,仪式可以开始了。”

宗怀棠靠墙不搭理他,他是为了给自己壮胆才说的话。

陈子轻扭头看了看外面,没月亮,零点这么静,他调整呼吸把头扭回去,在他面前的桌上放着蜡烛,三个苹果和一个装了水的脸盆。

盆里倒映着烛火,和他的脸。

陈子轻一手拿着苹果,一手拿着小刀,开始对着镜子小心地削起苹果,唯一要注意的,就是削出的苹果皮不能断,必须全部掉落水盆里。

喀喀

陈子轻握刀的手很是紧张,肌肉都有些僵硬,只是随着苹果皮的陆续削出,他的精神才稍稍放松了一点。

他在低头削着苹果,而镜子里的投影也在削着苹果,只是由于光线昏暗,镜子里除了陈子轻的脸外,周围的一切都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就好像镜子里的陈子轻是身处在另一个幽暗空间门,那边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和陈子轻长相类似,做着同样动作的人。

“招个鬼还分心。”宗怀棠突然出声。

陈子轻不由心头一惊,随即回过神来,但就在他短暂分神的时间门里,手里的苹果皮已经被他削断了。

好窒息。

陈子轻的脸色苍白起来。

“削个苹果也削不好,你的备用留着当早饭”宗怀棠刻薄的口吻在暗中响起,听着让陈子轻安心。

喀喀

陈子轻再次削了起来,这次他很专注,削得也很顺利,一段很长的苹果皮最终掉落水盆里。

随着苹果皮的落下,陈子轻立刻抬头,一眨不眨地瞪着镜子的画面。

镜子里的陈子轻也同样,两眼瞪大地看着自己,两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地对视着

“行了,别看了。”宗怀棠屈起来的腿放回地面,高而薄的身子站直了,“回去睡觉,东西明天再搬。”

“好像失败了。”

陈子轻冒死招鬼却是这个结果,他再次看向镜子,里面依旧是一切平静,没有任何异样。

“是因为我中间门削断了一次吗”看了许久,陈子轻不得不放弃了,“应该不是,可能是流程中的其他地方出了问题。”

“算了,这种事一般很难一次就成功的。”陈子轻说,“我再找找别的法子,明天问一下汤小光他们,说不定这里有这里的招鬼流程。”

宗怀棠不耐烦“你一个人在镜子前面自言自语什么,这会又不害怕了”

“怕怕怕,你等等我”陈子轻惊惧不已地往宗怀棠身边跑去。

然而。

就在陈子轻转身的那一刻,一道浅浅的裂缝出现在了镜面上,两根即将燃尽的蜡烛忽然嘭的一声,格外明亮,可火苗的颜色却是绿的。

绿幽幽的火光映在镜子,原本幽暗的空无一物的镜子,忽然有一团东西在镜面上一恍而过,紧接着又出现了一团东西。

这团模糊的东西迅速扭动着,最后竟成了一张人脸,这是一张长相普通,表情十分空洞的人脸。

就在这张脸出现以后,接着又是一张人脸在旁边出现,然后是第三张,第四张,第五张

出现的人脸越来越多,越来越快

第十张

第二十张

第三十张

小小的镜面上,竟有很多空洞的人脸挤在一起,他们长相各异,有老有少,唯一的共同点是

他们都是男的。

呃呃

这些人脸的嘴巴缓缓张开,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就像是干瘪的咽喉震动发出的一般,令人头皮发麻。

就在呻吟声逐渐变大,开始在幽暗的楼道里回荡的时候,突然

原本快要燃尽的蜡烛终于烧完了,微弱的火苗暗淡下去,镜面上的人脸也跟着消失。

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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