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撮谷

一天上午十点钟左右,妈妈看到所有的劳动力都到田里劳动去了,保管员也不在家。于是,妈妈看准了这个最为难得的机会,就把自家的大门关上。把那个窗口的两块土砖使劲移开。然后把老大轻轻地叫来,指着这个窗口对他说:

“我把你抱起来送进这个窗口,你要轻轻地溜到那边的仓库里,站在那边先不要乱动。千万不要把稻谷上盖的石灰印搞乱。如果搞乱了,就会发现有人进了仓库,那麻烦就大了。然后,我会递一个小撮箕给你,你就在没有盖灰印的谷堆上撮谷递给我。记清了吗?”

“记清了。”老大小声回答时,声音有点颤抖。

老大把妈妈说的都牢牢地记在心里。妈妈把他抱起来送进了那个窗口,他刚一溜进那边的仓库里,心里又慌,眼前又一片漆黑,只好靠墙站着不动。这时,他听见老小在那边问妈妈:

“哥哥呢?”

“哥哥在那边,就会出来。”妈妈说。

在仓库里站了一会儿,老大适应些了,眼睛也隐隐约约地看见仓库里的谷了。他突然发现仓库的大门有一条缝,缝里有一道光线照进来,顺着那道光,可以看清楚仓库里面哪堆谷上盖了灰印,哪堆谷上没盖灰印。这时,妈妈递进来一个小撮箕,要他去在没盖灰印的谷堆旁撮谷。妈妈那边放了一个大撮箕,他就看准一堆没有灰印的谷,一小撮箕一小撮箕的撮......

“千万不要把谷堆上的灰印碰掉了。”

“不会。”

大概,撮了十几下,已经把那个大撮箕装满了。妈妈嘱咐:

“要把那堆撮动了的谷恢复原形,不能让别人进来后看出来有人撮了谷。知道吗?”

“知道。”

老大把小撮箕递给妈妈,返回去把那堆谷用手扒平,尽量恢复原形。然后走到窗口这里把手伸给妈妈,妈妈把他拖出来。出来后,妈妈又把那个窗口用原来的那两块土砖堵好,一切恢复如常。好像从没有人进去过。

他们三娘崽在房里坐了一会儿,平静了一下颤抖的心情,坐在凳子上,喝了几口茶。

“进去撮谷,怕不怕?”妈妈问。

“怕呢,我生怕那张大门突然打开。”老大说。

“要是那张大门真的突然打开了,你怎么办?”妈妈问。

“我——不知道。哦,就躲到大门的后背,等大人不注意就跑出去。”其实,妈妈也不知道怎么办。

“好!今天做的这些事,你们两兄弟千万不能到外面去说啦!如果说给别人听了,妈妈就会被大队干部抓到大队部去斗争。那会打死的。”

“不说。”老大打了一下冷颤,连忙说。

“好。”妈妈放心了。

谷虽然撮出来了,但,要变成米那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老大撮出来的谷,都是带草的湿谷。因为只有湿谷就冒盖灰印。因为湿谷灰印盖不现。干谷都盖了灰印,那是动不得的。湿谷不仅有水而且还带有一些稻草。

当时,打米,是一个艰难的过程。生产队分的谷,是用推谷机人工推出米来,再用风车把谷壳吹净后,就是粗米。还要把粗米放在石臼里称,把米称熟后才能煮着吃。如果是生产队需要大量的米,那就是把粗米放到一个环形的碾槽里,把牛的眼睛蒙上,用牛套住两个石轮,在碾槽里将米碾熟。

妈妈要把撮出来的湿谷变成能煮饭吃的熟米,那是一个非常艰苦的过程。一般是,妈妈等他们出去玩的时候,

她就在家里把湿谷去掉草;然后把谷放在锅里用微火焙干,还不能冒烟。再把干谷用石磨磨出米来;磨出来的糠米要用筛子把细糠筛掉,大糠还要用撮箕来拨。再把筛出来的粗米,装到一个结实的木筒里,用一个木棍不断地捣米,其实是把米粒的粗皮去掉。将米粒捣熟后,才能煮饭吃。

推磨,一般要等到夜深人静人们都睡了以后才能进行。如果早了,有人听见你家有推磨的声音,马上就会有人进来问:

“你们家磨什么啊?怎么有谷啊?”那马上就会暴露。

那时,吃口饭真不容易啊。

上次,撮的那一大撮箕谷,通过妈妈的千辛万苦鼓捣成米后,加上菜对付了一二十天。吃完后,他们三娘崽又没有吃的了。妈妈又要老大去撮谷。当老大第二次来到那个窗口,妈妈准备抱他进去时,他无论如何也不肯进去。妈妈问:

“为什么不肯进去?”

“妈妈,我不想去撮

队上的谷。”

“为什么?”

“偷了生产队的谷,会开斗争会的,会打得出血的。”他对妈妈说。

“孩子,妈妈也是万般无奈。哪个做妈妈的想自己的孩子去做贼呢?可是,现在正是困难饿肚子的时候,家里冒得一粒粮食,有什么办法呢?你爸爸自己都搞不活,他在学校教书只有9元钱一个月的工资。买一只鸡就要7元钱。你父亲自己都难以维持生计,他怎么管得了我们三娘崽呢?如果你不去撮谷,我们三娘崽都会饿死。你难道愿意看着妈妈和弟弟都饿死吗?你难道愿意你自己也饿死吗?就像娭毑那样?现在,我们的活路就是到这个窗口里去撮谷,你弟弟太小,他撮不得谷;妈妈太大,拱不进。只有你刚好进去。妈妈也是冒得办法的办法。”

妈妈说完紧紧地抱住老大,眼泪打湿了他的脸颊。

“我到外面去挖野菜回来吃,好不?我也不吃净饭了。我也和妈妈你一样吃野菜拌饭。只有老小一个人吃净饭,好啵?”

这时,妈妈又把老大紧紧的抱在怀里,眼泪不停地流。

“真是我的好崽。”妈妈泣不成声的点着头。

第二天,弟弟在家守屋,老大和妈妈上山挖野菜。他们挖了一上午,也没有挖到什么野菜。因为他们娘俩都不认识野菜,妈妈怕把有毒的野菜挖回来,吃了会中毒。

下午,他们就没有出门。

这段时间,他们靠生产队发的口粮用粥煮菜叶子勉强维持生计。除了弟弟一个人的粥里少放一点菜以外,老大和妈妈都吃野菜煮粥。吃了一段时间后,老大发现自己的眼睛夜晚又看不见了。妈妈也发现老大又患了“夜盲症”。妈妈这时已经非常明白,老大的“夜盲症”纯粹是营养不良造成的。妈妈真是揪心地痛。其时,老大发现妈妈的眼睛有一个黑圈。

有一天,爸爸回来了,他们好高兴。妈妈说:

“你爸爸带了营养饼干回来给你们吃的。现在不能吃,晚上再吃。”

他们终于挨到了晚上,妈妈把那包饼干小心翼翼地打开,像分肉一样每人分半块。大概就是半个火柴盒那么大。他们第一口在饼干的角上轻轻地咬了一丁点。他们以为是什么宝贝,以为很好吃,舍不得很快就吃完。哪知道这饼干的味道是苦苦的,还带有很浓的中药味。根本无法吞下去。妈妈看着他们那个怪样子,以为是搞鬼。于是,她自己也舔了一下。又递给爸爸吃,爸爸咬了一小口后说:

“这是上面发给我们教师的补贴。一般人还没有。我在学校里舍不得吃,全部带回来给你们吃的。刚才尝了一点味,确是很难吃。不好吃,那就暂时收起来吧。”

“你们三娘崽是怎么过的呢?”爸爸问。

妈妈如是把撮谷的事说了一遍。爸爸听后,连忙起身,到后面竹山里去了。

第二天,他们两兄弟在外面玩了一会儿,心里总是想着那些宝贝饼干。不时,跑回家拿半块轻轻咬一口。因为实在太难吃,又只好放回原处。在外面,玩一会,又回来舔一下。终因难吃而把它放在那里。因为肚子太饿,总想把它吃掉。后来,老大想出一个办法,把这些苦饼干放在火钵子里煨一下,再吃,觉得香些。那包苦饼干,就是用这个办法消灭的。

爸爸回学校后,实在没办法,妈妈又把老大抱到仓库里撮了一回谷。老大对妈妈说:

“我再也不撮了。我宁愿做夜瞎子,-也不做贼股子。”

妈妈两只眼睛红红的,眼泪不知不觉地往下流。

有一天,舒伯伯送一点粮食给他们。说:

“我晓得,我们这个生产队最难的就是你们家。你们的主劳力不在家,三娘崽都是吃现成的。其他人家,主劳力在家,他们总是在外面能够想点办法。可你们呢,一点办法都没有。又是两个这么小的孩子,正是吃长饭的时候。难啊!这点粮食不多,应个急吧。”

“谢谢伯伯关照。你们家粮食也不多,你们还有两个儿子读书。还是自己留着吃吧。他爸爸在外面想了一些办法。”妈妈说。

“我还不知道,他爸爸是怎么回来的。他是一双空手回来的。”舒伯伯说。

“带回来一包苦饼干。孩子也吃不下。”妈妈说。

“拿着,不行了,再告诉我。”舒伯伯说。

“谢谢!”

舒伯伯是生产队的保管员,又是老大他爸爸的排行兄弟。老大的妈妈于是把老大在生产队的仓库里撮了两回谷的事说给舒伯

伯听了。舒伯伯听了后说:

“其实,我早就感觉到有什么事。有一天,我一个人进仓库的时候,隐隐约约看到好像有一个小脚印。我以为是一只黄鼠狼进来了,原来是这样。好了,已经过去了,现在不需要那样了。你们为了难,那是万不得已的。你们一家人的为人我都晓得。何况,我们龙家祖祖辈辈没有一个做贼的。”

后来,老大一家就靠生产队的口粮和舒伯伯的接济,以及自己菜园里的菜和菜篼子,度着那段艰难困苦的时光。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