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结案之争

休息室的门突然被冲开。司柏德差点吓出心脏病,一个没拿稳,手里的烟卷直飞上天,他瞬间化身双手抛接20个橘子的马戏团艺人,慌慌张张地抓来抓去,好不容易扣住了烟卷,转头一看,门口站着的人是顾丹墀。

“你不会敲门?你没长手吗?”

“抱歉,长官。”

顾丹墀向他敬礼,声音里丝毫没有歉意。他走进休息室,顺手把门在身后关上。司柏德这才放下一颗心,看着烟卷,又问顾丹墀:“你不来一根?”

顾丹墀摇头,看着司柏德把腿翘到桌子上,一脸幸福地深吸一口气,朝空气中吐出深灰的烟雾,麻醉剂的味道直冲大脑,不禁皱起了眉。今晚他的鼻子真是饱受摧残。司柏德吞云吐雾一会儿,声音沙哑地问顾丹墀:“你这是从皇室晚宴回来了?穿得不错。真是人靠衣装。”

顾丹墀低头看一眼身上的华服。老实讲,他觉得这身衣服除了好看一无用处,远远不如军部的制服。司柏德拿他的沉默当默认,又问:“德小姐呢?你送她回住处了?”

“没有。”顾丹墀说,“她还在‘群山’参加晚上的舞会。我先回来了。”

司柏德皱眉看着他。他本就神经质,一皱眉翻眼,仿佛整个眼球都翻上来。

“你先回来?你不知道你是德小姐的保镖?要是她有个三长两短,你的脑袋还要不要了?”

顾丹墀沉默。他不觉得朱尔像要出事的样子。再怎么说,她也是军部的一等兵,理应有能力保护自己。司柏德上下打量他,说:“你来干什么?终结报告写完了?”

顾丹墀一怔:“报告?”

“三王子谋杀案的调查终结报告。”司柏德懒洋洋地说,“不是找到凶手了吗?他行宫那个,叫什么来着,一个老头,谋杀自己主子的老头。”

顾丹墀深吸一口气。原来每个人都知道皇室杀死了纳查。在开口之前,他已经预感到这场谈话的结局。

“长官,纳查真的是凶手吗?”

司柏德再次吐出灰色烟雾,神色不变地反问:“不是吗?他不是自己交代了吗?”无广告网am~w~w.

顾丹墀感到双手在隐隐发抖。他攥紧了拳头。

“我不相信。这个人出现的时间太巧了。我去了停尸房。按照报告上写着,他和三王子经历了激烈的搏斗,可是他的遗体上,除了四王子的刀痕,没有别的伤口。他的指甲里也是干净的。”

“说明这个人很擅长格斗。”司柏德说。

顾丹墀竭力按捺着自己的声音:“他的伤口里还有鲜血,死亡时间很可能不超过3个小时。我也去了他家。他居住的地方很贫苦。家里的东西都是破旧又修补过的。”

司柏德点头:“那不是更能说明问题了?因为穷,所以偷钱。”

“他的墙上有一张照片。”顾丹墀缓缓地说,“我怀疑他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但我不知道两个孩子在哪里。他们像是仓促离开了房子,从纳查被抓的时候就消失了。”

“哦。”司柏德再次无动于衷地点头,“一看你就不了解小孩。我告诉你,小孩是最看不住的生物,一眼照顾不到,就不知道跑什么地方去了。再说他有孩子,和他谋杀三王子有什么关系?”

“他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又是两个孩子的父亲。没有谋杀皇室成员的动机。他难道完全不为自己的孩子着想吗?”

司柏德嘴角浮起一丝淡淡的冷笑,从烟圈后面不加掩饰地翻起眼睛。

“你真是个完全的新人啊,一等兵。我们特派专队追求的是什么?是结案。我们需要做的是什么?是收集对自己有利的信息。你现在呢?是在这钻牛角尖,钻到最后,什么都没解决,自己还不能结案了。你说这些,什么家里穷,有孩子,说明什么问题?说明的不就是,这个老头很穷,所以他充满铤而走险的动机?我听着很合理啊。”

顾丹墀不得不从内侧咬着舌头,以免一些不经过大脑的话脱口而出。“长官,哪里合理?从他认罪到他家里,我没看到任何一件合理的事。而且,他的孩子呢?他是一个父亲,怎么可能不安顿他的孩子?”

司柏德疑惑地看着他:“一等兵,你是想说你很懂父爱?你不是孤儿院出身的吗?”

顾丹墀凛然看着他。司柏德呛住一口烟,笑起来:“玩笑玩笑!一等兵,你怎么参加完晚宴回来,还能说出这种话?我以为他们特地叫你去,说得很清楚了。”

顾丹墀刚要说话,司柏德朝着单人沙发一指:“坐。一等兵。不要光和我说,好像我能最终拍板似的,让我先把你们小队的其他人找来。你先冷静一下,喝点水,冷静好了再说。”

顾丹墀依言过去,坐在吱格作响的沙发上。身边的饮水设备咕嘟嘟地冒泡。他虽然没有喝水的心情,也拿过杯子接了半杯水.司柏德欠身摆弄着手环,片刻后朝他做个手势。

“老本和德小姐马上就到。别看我是中尉,我不是你们这个小组的,你有什么话,还是和你的组员组长说。你们这个三人小组,不得涉及到投票选举什么的?”

顾丹墀眨一眨眼睛。是他疏忽了,竟然没想到三个人暗含着2:1的可能。

想到朱尔一会儿要来,司柏德也不吸烟了,熄灭烟卷,打开换气阀,又翻箱倒柜找招待朱尔的东西。顾丹墀端着水杯冷眼旁观。司柏德摆了一桌东西,回头撞上顾丹墀冰冷的眼睛,老脸微红,若无其事地转过头。

漫长等待后,休息室的门被敲响,司柏德警告地看了一眼顾丹墀,扬声说:“进来。”

推门的是本尼迪克特。他走进来,拉着门,让朱尔随后近来。朱尔蓬松地挽着头发,穿着一件又像是家居长睡衣,又像是新时尚披肩的衣服,阴沉着脸,一进屋就打了个毫不掩饰的哈欠。司柏德慌了手脚,让来让去。朱尔环顾一周,硬是找不到能坐的地方。顾丹墀毫不怀疑,只要她一声令下,司柏德会立刻跪在地上,为她搭一个人形椅子。朱尔烦躁地挥一挥手:“不坐了不坐了,司柏德,叫我来干什么?”

顾丹墀清了清嗓子,说:“朱尔,上尉,我刚刚去查看了纳查的尸体,也去了他的家、我不同意皇室的调查结果。我认为有必要进一步调查。”

朱尔皱起眉,像是顾丹墀突然讲起偏远星系的方言。“等等,你说什么?”

三个人都站着,像是为了压制他的气势,于是顾丹墀放下水杯,也站起来。

“就目前的证据来看,无法证明纳查是真凶。皇室声称纳查和三王子激烈搏斗,但他身上没有任何外伤;根据纳查家中的痕迹,他应该抚养两个孩子。截至现在,那两个孩子仍然不知所踪。我需要听一听那两个孩子的证言。”

朱尔难以置信地问:“你认为纳查不是真凶?”

顾丹墀坚定地点头。

朱尔气得对天翻个白眼,一振丝绸长衣,重新捏合贵女形象,讥讽地问:“口供有什么用?今天这样说明天那样说,再说小孩子的话有什么听的?你给他三块糖,想让他说什么他就说什么。不是已经结案了吗?”

“结案了吗?”顾丹墀也反问,“你们都去了行宫,没看到居住系统内部授权?除了皇室成员,没人有操作权限。这些安保只能在行宫外面把守,根本进不去行宫里,怎么谈得上埋伏在那个房间?只要一个响指,地上的光栅就能洞穿一个人。这么完善的安保措施,居然能让三王子被他的手下杀死,而且从纳查自首到杀死凶手只用了一天的时间?你觉得这合理吗?”

朱尔怒瞪着他:“你非要把这件事说得这么不合理,还问我干什么?我还特地叫六公主说服你,她不是让你去找文书官吗?”

“我想和四王子谈谈。”顾丹墀说,“听说他是纳查案的搜查官。”

朱尔嗤笑一声,朝本尼迪克特使个眼色,一脸“我和他没有什么好说的”的神情。本尼迪克特叹了口气,加入话题,

“顾,我明白。我也心软,看不了穷苦人再遭受苦难。但是,我相信一句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个纳查看上去很可怜,那是因为你不了解他。”

“那你了解吗?给我讲讲他可恨的地方?”

面对顾丹墀反射过来的问题,本尼迪克特叹了口气,揉着眉心,说:“是,丹墀,你说得对,我不了解。但你怎么不想想,‘究极’行宫有那么多安保,为什么他们单单找了纳查?好,就按照你说的,为什么他们明明知道纳查有两个孩子要抚养,还是找了他?肯定是因为这个人有问题。现在皇室愿意让咱们结案,那咱们就顺水推舟,把案子结了,不好吗?”

顾丹墀不可思议地看着三个人。“你们全都同意这么结案?”

“这样结案,真的没什么不好。”本尼迪克特耐心地说,“皇室把纳查给我们,我们结案;他们则去寻找那个有栖。咱们有心,可以帮他们一把;要是咱们没这个心思,就让他们自己找去。至少,我们的工作顺利完成了。”

顾丹墀觉得自己才是那个不知道说什么的人。

“我以为我们来这里是为了正义和真相。”他慢慢地说,“朱尔,你不是一直主张你对这里的管辖权吗?你竟然能接受皇室的调查吗?”

朱尔迅速抬起头。

“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在做事。”她尖锐地说,“你觉得你很忙,我们也没闲着。六公主跟我承认了错误。老国王死了,她还没有正式继位,更没有资格代表阿瓦隆之晨反叛我。她同意了。司柏德进入皇室内阁。我们报告纳查是凶手。司柏德和本尼都没有意见,为了尊重你,我还特地邀请了你。让六公主亲自说服你。你还不满意吗?管辖权不是正义吗?”

顾丹墀转向司柏德:“长官,你进入皇室内阁?”

司柏德一耸肩作为回应。朱尔又打了一个哈欠,不耐烦地说:“如果你怕的是军部内审,那我明确告诉你。没有人会审这个案子。没有人会去审理朱尔·德·拉·法耶尔的案子。再说,就算纳查是被冤枉的,他也不是你或者我杀的。杀他的人是四王子。再怎么找,也找不到你顾丹墀。大不了是他们窝里斗。现在你满意了吗?”

顾丹墀深深呼吸,努力按捺着自己的心情:“皇室做了这么多让步,就是为了找到有栖?你们都不觉得可疑?”

朱尔皱眉:“什么?提供真相,不是他们该做的吗?”

“是,是。”本尼迪克特一看气氛不对,赶快说,“丹墀,可以说,他们做出这么多让步,就是为了有栖。那又怎么了呢?”

“那又怎么了?”顾丹墀重复了一遍,“你不想知道这件事的真相,也不想知道,皇室宁可让军部安插人进内阁,也要找回的东西究竟是什么。那我们来这里是做什么?”

“反正不会是为了爱与和平。”朱尔懒懒地说,“说起来,你提醒了我。我的枪还在小六那里。你做得对,顾丹墀。我会用这个调查去敲打她。什么玩意儿?都没有受伤就说是搏斗身亡?当我傻子?”

顾丹墀抓了抓做出造型的头发,一缕发丝落在他的额头上。

“随便你们。你们想要结案,那你们就结。我会去找四王子,也会去找纳查的两个孩子。我还是要继续调查。”

他抄起桌上的核动力车启动器,向门外走去。朱尔在身后尖声叫住他。“你给我站住!你不是答应六公主就此结案吗?”

“我没有。”顾丹墀断然否认,“答应她的人是你,不是我。我要亲眼看到这件事的真相。要知道纳查是怎么‘可恨之处’。抱歉,我没办法看着这么明显的漏洞,还能自圆其说。”

朱尔气得随手抄起一个果子,扔向顾丹墀。顾丹墀没有躲,果子砸在他的后背上,又落在地上。“你有神经病吗?这个老头关你什么事啊!”

“朱尔,朱尔。”本尼迪克特急忙息事宁人,捡起果子,放回桌子上。“让丹墀出去散散心,冷静一下也好。你和他生什么气呢?”

顾丹墀侧过头,冷冷地看着她:“如果皇室认为他是一个随意能抹杀的对象。那么,我不去查清楚真相,还有谁去关心他的冤屈?”

“让他去。让他去。”司柏德帮腔,“得了一次一等奖就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他还以为自己能调查出个泡泡茶壶?”

顾丹墀再也听不下去,大踏步地走出了休息室。穿过黑洞洞的走廊,来到停机坪上。

清凉的夜风拂动着他散落的头发,平静着他发热的脸,顾丹墀开始后悔自己刚才说的话。并不是后悔调查到底的决心,而是后悔头脑一热,说出了幼稚的真心话。这些人根本不能理解他,只会一同辛辣地嘲笑他。

他为什么不能从两个孩子的失踪去怀疑纳查的遭遇,难道他出身在孤儿院,就得用抛妻弃子的眼光去衡量所有的父亲,而不能相信,这世上会有父亲把孩子看得比性命更重要吗?

顾丹墀坐进核动力车,靠在椅背上。领结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来气。顾丹墀伸两根手指进去,将领结拉松,忽然抬起头。

远处传来一股缥缈的甜香味,像是有人在远方呼唤着他。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焦灼让他的手微微发抖。他直觉那地方在发生让他不得不去的事情。顾丹墀果断发动了核动力车。喷气管轰然作响,喷出两团橘红色的炽热火焰,在夜空里闪闪发亮,像两道并行的火箭,朝香味传来的方向飞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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