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丹墀将抽屉一扇一扇地推回原位。阿瓦隆之晨受军部管辖，居然出现了军部明令禁止的改造人。而司柏德从未向上报告，却把“工蜂”定义为地产生物，每年都派军人去剿灭。
索尔或许认不出这是改造人，但是中尉司柏德不可能弄错，大尉以上的军官，每年都要接受非法生体相关的考核。“千年之战”中，大量改造人被投入战场，结果变成了叛乱星球的生力军，人类不得不和自己的创造物陷入苦战。主战火熄灭后，军部吸取了帝国军的教训，对大尉以上的军官进行严格考核。任何中级文化水平的星球都绝对不可以存在改造人。
地底的暗涌在盘桓。如果像医务兵所说的，每年都要剿灭改造人，证明这地方的人体改造实践从未终止。是谁在一直制造改造人，制造这些人的目的又是什么。 m..coma
顾丹墀向楼上走去，脚步沉重地回响在走廊里。管道控制室的铁门已经修好了。他曾经搬到门的铁柜也不见了。那柜子十分沉重，就连体格优秀的他都要费尽力气，然而一只工蜂就轻易可以搬走。他们是出色的劳工。
他很好奇索尔和改造工蜂发生战斗的地点，可是阿瓦隆之晨并没有哪个地方在大兴土木。他也不想再去麻烦那个医务兵。医务兵看上去心烦意乱，似乎认为自己对有栖的放纵也构成了杀害索尔的原因。尽管他歇斯底里地指责顾丹墀，但顾丹墀并不生气。不管他说什么，终究没有把有栖扔出去，而是让他在救生舱里等到了艾格里斯。
医务兵不知道，没关系；司柏德会知道的，索尔的战友也会知道的。
顾丹墀忽然停住脚步。他差点忘了，关于艾格里斯的失踪，他应该通知巴恩斯。
一想起巴恩斯，胃里微妙地沉重拧紧，像是坠了一个沉重的铅球。
记忆里的巴恩斯简化成一双充满欲|念的绿眼睛。舌尖仍然尝到隐约来自巴恩斯的信息素。顾丹墀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一点点驱逐着巴恩斯留在他身上的痕迹。他没有巴恩斯的通讯号，只有那张落在他腿上、将信息自动写入的超卡。
终究要去拜访一次巴恩斯。顾丹墀抬起手，想查看巴恩斯写入的地址，看到空间里的文件，才想起来文书官偷偷递交给他的行车记录。他打开行车记录，看着每辆车曾经路过的地点。记录密密麻麻，看来他在一大堆车子里独宠这几辆，顾丹墀向下滑动记录，“群山”在记录中跳动。皇室在说谎。三王子根本不住在“群山”，证据就是他在“群山”和其他地点频繁往返，停留时间不超过4个小时，
星港、天文台、军事历史研究中心、博物馆……顾丹墀一个一个点开记录，和阿瓦隆之晨的地图比对。四王子没撒谎，三王子生前确实对研究很感兴趣。去了不少学术场所。尽管阿瓦隆之晨并非学术中心，这些地方的科研水平想也有限。
一个地方看起来有点眼熟。顾丹墀放大地图，看着周边的环境。是他发现有栖的工厂，在三王子的地图上，它的名字叫“川流”。
这就有趣了，巴恩斯让他去“弹珠”，给他的暗号也是“川流”。
顾丹墀在所有地图中搜索“川流”，弹出来的信息密度让他震惊。三王子在事发前半年出入“川流”的频率，几乎可以算是半个工厂员工。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一名皇室成员去一家即将报废的工厂干什么？
他隐隐觉得，有栖出现在川流也不是一个偶然。在拜访巴恩斯之前，或许应该去川流工厂看看。顾丹墀合拢行车记录，转而走向五楼的启动平台。
——
他还记得川流工厂的射线。因此他在靠近工厂之前就打开了防护罩。然而这次工厂没有发出任何攻击，任凭他静静地停靠在二楼的停车坪。顾丹墀下了车，充足的光线让楼体一览无余。上次的残骸还没有修葺。工厂周围弥漫着隐约的血腥味。
顾丹墀走向二楼的门，摇了两下。他能感到门口的锁坚固地拦在门和门框中间。门锁修得比房子快。顾丹墀抽出核铳，对准门口，刚要扣动扳机，又垂下了枪口。现在他到处缠绕着负面新闻，不能再因为他的莽撞而引发新的事故。他收起核铳，想回车上寻找能撬门的设备，转过身，背后传来轻微的咔哒声。
顾丹墀回过头，门开了一道缝。
好像有人在工厂里等他。
顾丹墀侧耳倾听，门后没有任何声音。那个人好整以暇地潜伏在深处。顾丹墀握住门把手，轻轻一压，门应手而开。从工厂里吹出的风里带着陌生的气味。虽然外表废弃，风里却没有灰尘，而是裹着其他生物的体味。顾丹墀向前走去，踏上了步入二楼的台阶。
通往一楼的楼梯上方亮起了灯光。一路向下，仿佛一只无形的手。顾丹墀朝通往楼下的楼梯看了一眼，向下走去。离开走廊，豁然开朗，桌椅静静地躺在厂房里。上面一粒灰尘都没有。顾丹墀依次拍照，进行对比搜索，这些钢制的桌椅样貌古怪，几乎全部用于生物工程。
这里大概可以支撑一百余人满负荷运行。顾丹墀随便走到一张桌子前，几乎可以想象到三王子当年在这里走来走去，低头查看产品。桌面的仪器闪着亟待唤醒的红光，顾丹墀伸手点在仪器上，显示“您的DNA不符合系统认证，请重刷。”
感到身后投来的视线，顾丹墀忽然回过头。
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站在他身后。他完全没有听到年轻人靠近的声音。这人看上去像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又有着无法形容的违和感。他朝顾丹墀轻柔一笑，抬起一只手，按在胸口，声音低沉地说:“您好。川流公司为您服务。我是公司在阿瓦隆之晨的负责人，请您称呼我为：神无。”
原来他就是神无。久仰大名，如雷贯耳。亲眼见到，又是别样的感触。顾丹墀没想过神无竟然这么年轻，衣着打扮又如此朴素，怎么看都像一个刚刚参加工作的实习生，而不是一个进行非法人改造的罪犯。他信步走进厂房，一只手随意地按在厂房桌子上，说：“我早就在新闻里见过你，你是军部的顾丹墀。一等兵里最优秀、最出色的人。”
顾丹墀点头表示谢意，离得近了，强烈的违和感挥之不去。这个人让他感觉非常不适，甚至有一种威胁。每一根神经都在提醒，他甚至听到了血液在耳朵里冲击的声音。
“说实话，您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神无彬彬有礼地说，“但是没关系。能见到您，我就非常高兴。甚至可以说，您是我目前最想见到的人。”
“为什么？”
顾丹墀开口，声音比他预想中要低沉。身体先于意识进入了警戒状态。神无闻声一怔，仔细地打量他。
“你很美。你非常美。我想，已经很多人告诉过你吧，你有一双非常美的眼睛。”
他朝顾丹墀走来，好像打算仔细看他的眼睛。顾丹墀向后退去，腿撞在了实验用桌子上。听到神无说他的眼睛好看，他忽然明白神无的违和感在哪里了，神无的外表是一个刚毕业的年轻人，眼睛却衰老而疲倦。尽管他用装饰性的眼镜遮挡，尽力营造出青春年少的模样，衰老的气息仍然从那双死板的眼睛里流出来。
“谢谢夸奖。”顾丹墀说，“请你站在你现在的位置，不然我就开枪了。”
神无迅速扫了一眼他腿上的核铳，配合地举起双手，微微一笑，竟然真的停在原地，闲聊般开口：“听说有栖在你那里。他过得好吗？”
“非常好。”顾丹墀说，“听说你改造过他，我能问问，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吗？”
神无低头一笑。“一等兵，你可真是个急性子，这么不喜欢和别人寒暄？我对爱丽丝的改造要有一百年了。当时他的名字还不叫爱丽丝。叫什么，我忘记了。他当时也不长现在这样，当时他十六岁，也算很清秀，但是，和现在比……”
他富有暗示地摇头。
“我从没见过第二个人，能和精灵基因混合得这么好。精灵这种生物，不能在普通大气压下生存。只有爱丽丝复刻了他们的美。爱丽丝是我的最高杰作。我非常、非常地喜欢他。”
一百年前。
“你知道五百标准年前，反生体改造法就已经颁布了吧。”顾丹墀僵硬地说，“一百年前的改造是违法的。”
神无又笑了。“违法，一等兵，我很久没听到这个词了。你是法律的化身吗？你来这里，是为了贯彻你心中的法律吗？”
顾丹墀当机立断，抽出核铳，指着神无。“我现在代表军部逮捕你——”
话还没说完，神无举起手指，轻轻放在嘴边。
“嘘，一等兵，我说了，不要着急。你是打算赶下一班星际飞船吗？你不用逮捕我，我也不会跟你离开的。我很好奇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举起手。”顾丹墀又说，“举起手，神无。”
神无朝他轻松地弯曲手指，神情里有趣多过恐惧，好像他经常被人用枪指着。
“我举着呢，一等兵。我问你，你是什么人？不要告诉我，你通过了基因序列测试。不可能。我在新闻见过你的身手。能够通过基因序列测试的人，不会拥有你这么漂亮的眼睛。”
顾丹墀指着神无的胸口，缓缓向前走去，左手一晃，打开激光手铐。神无看着他的动作，微笑了，一瞬间，他的神情仿佛一个垂暮的老人。
“来真的吗？一等兵？”
顾丹墀手腕一痛，同时啪地一声，他愣了片刻，才意识到手铐落在地上。神无握住了他的枪口，以难以想象的可怕怪力向上弯曲。
顾丹墀当机立断地开枪，子弹贴着神无的肩膀擦过，在他身后的白墙迸射出并不规则的扇形图案。神无像是完全没有感觉到痛，向上一卷，顾丹墀握不住枪柄，松开了手。神无一手握着枪口，另一手握住枪柄，稍一用力，枪支断为两截。
神无看着地上的枪支残骸，又看着脸色发白的顾丹墀。
“损坏的工具可以报告给军部的吧。你还有机会去告诉他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