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世域一听大喜道:“国公回来了?”
国公回来了,自然就是平安无事,而夏浔的到来,更为他焦头烂额的处境解了围,万世域自然更加欢喜。那些书生儒士们一听也是欣喜,他们的口诛笔伐,已经叫万世域毫无招架之力了,可万世域说不过他们,却也不肯听他们的劝告。
辅国公在辽东威望甚高,他既然到了,如果能说服他,这件大德行、大善行,不就可以得以实施了吗?因此上,双方是皆大欢喜,一起赶出营去,迎接辅国公大驾。
一路走去,瞧那些书生儒士们兴冲冲地样子,万世域便心中暗笑。他是个读书人,圣人教训他是不敢辩驳的,虽然对鞑靼人讲仁慈颇有点与虎谋皮的味道,万世域根本不以为然,可对方口口声声都是圣人训示,他便没有勇气驳斥。
可夏浔不同,万世域同夏浔共事许久,深知他的为人。这位国公虽然曾经中过秀才,身上却没有一个文人的气质,反而像个赳赳武夫。他做事也只重实质,从不在意虚名。这些人徒逞口舌之利,压得自己无言以对,可是在辅国公面前,他们还能讨得了好去?
“嘿嘿!驱狼斗虎之计本就出自国公之手,眼下鞑靼人和瓦剌人落得如此凄惨下场,本就是国公拟定的计划,你们想碰钉子,那就去吧!”憋了一肚子恶气的万世域幸灾乐祸地领着众多夫子迎出大寨,这时夏浔和丁宇一行人堪堪赶到辕门前面。
“带小樱姑娘先去休息!”
进了大寨,夏浔便吩咐了一声,万世域马上叫人把小樱请了下去。进入鞑靼领地之后,一路过来,小樱兴致都不高,虽说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可是一路眼见得牧人们的凄惨,叫她如何高兴得起来?夏浔了解她的心情,所以一进大营,先叫人把她带了下去。
进了万世域的大帐后,夏浔在上首坐定,笑问道:“张俊呢?”
万世域道:“如今鞑靼诸部常生纠葛,内乱不止,又有一些部落走投无路,常常夜袭我贮粮大营,试图掠取粮草,张大人调兵遣将,一面打击匪盗,一面与和宁王协商调停,制止与瓦剌再战,军务繁忙,如今不在营中。下官方才已使人去通知张大人了!”
万世域话音刚落,人群中便跳出一人,高声道:“国公,如今鞑靼诸部混乱,征战不休,罪魁祸首,正是万世域!”
夏浔把眼一瞧,见这人五旬上下,三绺长髯,面目清瞿,道貌岸然,身穿一件儒袍,外边还套着棉坎肩儿,便道:“你是何人,为何说如今鞑靼混乱局面,万大人乃是祸首?”
那人揖道:“老夫乃亭山书院山长柳敬亭,万世域他……”
柳敬亭滔滔不绝,将如今鞑靼各部惨状向夏浔说了一遍,直说的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柳敬亭双目含泪,哽咽地道:“子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不行善举而得来的好处,君子不取!这种不符合仁义道德的事情,如何做得?万世域不听规劝,倒行逆施,还请国公为鞑靼无数枉死的百姓作主啊!”
万世域一听就火了,先前他们怎么说都罢了,可也没有说的这么难听,眼下不但说的难听,而且是当着辅国公的面告他黑状,是可忍孰不可忍?
万世域愤然道:“亚圣孟子曾拜孔子之孙孔伋为师,请教治理之道。孔伋说:“叫他们先得到利益。”孟轲不解,说:“贤德的人教育百姓,只谈仁义就够了,何必要说利益呢?”孔伋说:“仁义就是利益!上不仁,则下无法安分;上不义,则下也尔虞我诈,这就造成最大的不利。用利益安顿人心,以弘扬道德,有什么不对?”
又一位夫子傲然而冷,冷笑道:“万大人,学生倒想问问,万大人所作所为,天怒人怨,何曾惠恩于百姓?利也好,仁也罢,却是体现在哪里呢?”
万世域大怒,道:“陶闻杰,你是沈阳府学教授,朝廷官员,怎么也跟柳敬亭一个鼻孔出气?”
陶闻杰晒然道:“义之所在!难道叫陶某人与你为伍,遗臭万年吗?”
一时间,众夫子教授七嘴八舌又是一番控诉,把个万世域骂得体无完肤,万世域气得浑身哆嗦,大声道:“一群只会夸夸其谈的腐儒!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总要叫你们如那汉博士狄山一般下场,死到临头,方才明白!”
众夫子大怒,更是群起而攻之。
这汉博士狄山是汉武帝时候的一位官员,那是匈奴屡屡犯边侵掠,汉武有意征伐,狄山却夸夸其谈,大谈不兴刀兵,免百姓疾苦,应以仁义治天下,感化野蛮,方能叫匈奴臣服。汉武帝听了不置可否,只叫他去边郡治理一城,正与匈奴接壤,叫他以仁义去治理百姓,感化匈奴。狄山走马上任,一个月后,匈奴来犯,把他杀了。
万世域嘲讽他们如狄山一般愚不可及,他们如何忍得,这七嘴八舌,又是个个能说会道,万世域就是浑身长了七八张嘴,也辩不过来,登时连连败退。
“统统住口!”
夏浔拍案一声大喝,帐中顿时静了下来。
夏浔目中喷火,怒气勃然,他没想到,干实事的人为了本国人齤民呕心沥血,居然还有这么一帮闲得蛋疼的脑残说出这么一番歪理来。关键时刻,竟然是自己人来扯后腿。
夏浔徐徐站起,沉声喝道:“万大人、诸位教授、夫子留下,其他人等退下!”
那些侍卫、杂役、书办、学生,一干人等纷纷退了出去,被轰得远远儿的,门口只留丁宇率几个亲信人等把守,夏浔突然把脸一沉,伸手一指柳敬亭,厉声喝道:“罪魁祸首?你说,谁受了罪?谁得了益?你是哪儿的人?吃的谁种的米?你的屁股是坐在哪一边的?”
“啊?”柳夫子一愣,对夏浔的疾声厉色一时反应不过来,呆呆地站在那儿,竟然答不上话来。
夏浔又一指陶闻杰:“天怒人怨?谁的天怒了?谁的人怨了?”
陶闻杰素有文名,所以敢在万世域面前摆威风,但是见国公大怒,到底有些胆怯,吃吃地道:“普……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放屁!放狗屁!狗放屁!放屁狗!臭不可闻!”
陶闻杰涨红了脸道:“国公……怎可如此侮辱斯文?”
夏浔厉声道:“侮辱你的斯文这都是轻的,就凭你们这些混账言论,本国公就该治你们一个通敌卖国之罪!”
夏浔在帐中大步踱着,声如雷霆:“你们都是宋襄公转世怎地?仁义慈悲都放到敌人身上了!孔子说,管仲尊王攘夷,就是仁义,墨子说,大禹征讨有苗,就是兼爱!攘夷有没有打仗?征讨有苗,有没有杀戮,怎么这两位提倡仁义、非攻的圣人大贤,没像你们一样义愤填膺,反而赞誉有加?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墨子讲兼爱非攻,那也是在周王朝内部诸候之间呐,什么时候连四夷也囊括在内了?这个世界,本就是弱肉强食,战争的目的,就是为了改善本族人的生存环境!无数将士在前方流血牺牲,你们这些人两片嘴唇上下一掀,就慷起国人之慨来了?
圣人尚且不把仁义和兼爱推及到其他国家和民族,你们打着仁义旗号倒是振振有词!你们比圣人更圣明,还是根本就没弄明白圣人的意思?
一次又一次,为了一个虚妄的名声,虚耗国力,攘助外邦,反叫自己的百姓勒紧了裤腰带,打肿脸充胖子!结果人家一句口头上的臣服钦仰,便换去莫大利益,等人家养肥了、变壮了,马上就翻脸不认人,跟白眼狼似的狠狠咬你一口,这种蠢事以前干的还少吗?
今天我就对你们说清楚了,仁义道德,那是对自己人讲的,等敌人变成了自己人,我们一样对他们讲仁义道德,而在此之前,谁的屁股坐不正,吃着咱们百姓种的米、穿着咱们百姓织的衣,一心一意为外人打算,就是混帐加三级的王八蛋!人人得而诛之!”
众儒士夫子们被夏浔给骂得呆住了,一个个站在那儿,作声不得。
夏浔撸着袖子一个个点过去,厉声喝道:“这是你死我活的战争!对,我们没用刀枪,可这也是一场战争!用刀枪作战,敌人死伤遍地,我们的将士同样流血牺牲,叫他们的父母妻儿失去自己的亲人,你们就觉得死得其所了?不算惨忍了?仁义了、道德了?
怎么用粮米作战,叫咱们的子弟少一些伤亡,你们就坐不住了?就良心不安了?就爱心泛滥了?漫说这粮食没有一颗是你们种的,就算是你们面朝黄土背朝天,一颗汗珠摔八瓣种出来的,谁敢送出去一粒试试!老子就敢把你当卖国贼抓起来砍头!”
你们仁义!你们道德!没有我们的将士守在那儿,还用你送吗?人家自己就来抢了,抢完了粮,吃饱了肚子,攒足了力气,就该杀你爹娘、淫你妻女了!你们说,你们谁敢拍着胸脯说,不用编他们的民户,不用拆他们的部落,尽管把粮食无偿地送出去,就能用仁义道德感化了他们?一群不知所谓的狗东西!”
万世域解了气,心化怒放,心中只想:“国公国公老而弥姜,比以前更厉害了!不对啊,国公现在也不老啊……”
丁宇站在门口,心中也想:“国公性情比当年更火爆十分,官升脾气涨,这些不开眼的读书人,这回可捅了马蜂窝喽!”
帐中,夏浔还在咆哮:“一个个站着说话不腰疼,尽说些不咸不淡的屁话!你们谁敢打这个保证,本国公马上开仓放粮,奏请皇上刀枪入库马放南山,戍边将士统统解甲归田!谁敢?谁敢打这个保证,先把你的九族挪到咱辽东边墙之外,要死先死你全家!谁敢,站出来!”
满堂儒士被骂了个狗血喷头,面如土色,一个个呆若木鸡,尽无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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