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倾枫没想到这么快，就再次踏足了章莪山。
章莪山内清净得可怕，一丝活的气息都没有见着，御倾枫径直朝着后山走去。
果不其然，玉繁正在后山桃林。
只是花若萤也在此。
她坐于旁边石桌，静静地捣鼓着什么东西，有一阵淡淡的香味，好闻的很。而且和花落蘅身上的味道有些相像。
应该是在弄什么香料。
听见渐近的脚步声，花若萤手里的动作微微顿了一下，没有说话。瞬间又继续做自己的事。
玉繁坐在一颗桃树下，手里拿着本破旧的书，正低头看得认真。
“舅舅！”御倾枫唤了他一声，疾步走近，神色还带着几丝慌乱。
玉繁抬头，淡然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又重新盯向书本，“什么事情，这样慌慌张张的？”
他神色那般平静，一点不好奇御倾枫此番来找他是为何。更像是早就预料到了。
他自然能预料到，魔界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御倾枫寻不到其他可以询问的，当然只会来找他。
见他这般平静自若，御倾枫心里了然了。
眼下魔界做的每件事情都有他的手笔，他算是最清楚事情结果的一位，能不平静吗。
御倾枫事前还怀疑，祁摇是怎么做到，这么多年悄无声息地待在昆仑山。就只是在这短时间内，就破开了魔界封印，搅和东海，连伤天族神官。quwo.org 橙子小说网
他难道就不怕，天帝会再次联合其他神族，重现三千年前之景，一同去对付魔界吗？
现在御倾枫能理解了。
他不怕。
他既然敢做，也大大方方让人知道是他做的，就从来没有怕过。
魔尊幻瀛执掌魔界那么多年，甚至是在天地初开之时便已存世，魔族的势力......岂会轻易就消散。祁摇身侧，一直都有着一个玉繁。
“我娘当年是怎么死的，是被谁害死的？”
玉繁闻言，翻书的手微微一顿。
“你不需要知道。”他还是这般打发人的说辞。
随口一说就要打发他，这种事情有什么不可说的，御倾枫实在是想不明白。
“舅舅，你们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我？连我爹娘的死因都不愿同我说。”
玉繁一页一页翻看着书本，仍是淡然，“我告诉你了，你能如何？要为你爹娘报仇么？”
“我......”
“我不和你说，自然是有我的道理。你既尊我这个舅舅，那便听我的，不要再想三千年前的事了，那些事你不用管。”
“舅舅，你为什么就——”
“够了！”
玉繁丢开书本，低喝了一声。
他起身拍了拍袖子上的落花，面色沉了下去，语气骤然间变冷了许多：“不应该问的，不要再问！回昆仑山去。”
“等——”
御倾枫顿住口，眼见玉繁消散在了原地。
不说话就躲了！
御倾枫真是要被笑出眼泪来了。
沉静了许久的花若萤，在玉繁离开后，悠地开口说道：“师父不愿说的事情，一定是有他的道理。他是为你好。”
她低头捣着花粉，语气很是轻和。
御倾枫无言。
花若萤手上的力道重了一些，唇角忽的弯了弯，低着头继续道：“就像有些事情，你不告诉落蘅，也是为她好。”
御倾枫往她那边走近了些，拂袖坐下，拿起桌上那些残存的花粉闻了闻，无奈叹气：“我只是想知道，他们要做什么。想知道我爹娘因何而死。”
“你就这么想知道三千年前的事？”
“倘若你父母真是被害枉死，你要如何，去找他们报仇？倘若他们不是枉死，你又当如何，阻止师父他们不要再找天界的麻烦么？”
御倾枫一怔。
花若萤笑容很清浅，说话的时候语气也温和到了极点，同她交谈，任谁听着都会令心境平缓下来。
“神魔两族之间的事，从来没有对错。”花若萤继续道：“他们所处立场不同，故而敌对，所做的事情，都只是朝着自己站队的那个立场去罢了。你作为一个散仙，会觉得魔族为患，危害苍生。可你如今作为魔族的小殿下，又会否觉得、是那些人，在三千年前害死了你爹娘，残害你的同族，是他们死有余辜呢？”
“你想要弄清楚对错，你的初衷便是错的。往后你做什么事，都只会是错的。”
花若萤的这番话，当真是说到了点子上。也说到了他心坎上。
可是他想知道的是，玉颜嫁给魔尊之后，神魔两族万年安生，可偏偏在三千年前，就发生了那样的事。究竟是他父亲真的做了什么事、还是......？
他的确无法判立对错。或许站在天帝的角度，他没错。或许站在祁摇的角度，他也没错。
那他站在自己如今这个角度，又怎么去看待这双方。
许久之后，花若萤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将桌上散落的香粉都捧起放进了盒子里。
“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她问。
御倾枫点头：“明白。”
“这便是师父不愿告诉你那些事情的缘由。他知你的心性，所以很多事，他们去做就可以了。你不插手，也无人会怨你什么。”
“你活着的这三千年，皆是在同神族打交道。你的记忆里，从来没有过魔族，没有过死去的幻瀛前辈和玉颜上神。就算你知晓自己的身份，也没有谁要求你一定要回魔界，要求你一定要为魔界做什么事。”
“只要你还是你，你就只是你。”
“师父他们，都是为你好，懂吗？”
“......”御倾枫实在不知该怎么接话。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分明花若萤也只是个千来岁的神女，怎的这说起话来，一水儿的深沉味，跟个长辈一样的。
是因为和玉繁这位老人家待的太久了，脑子也跟着“早熟”了？
可她话确实在理、通透。
“不过。”花若萤话锋一转，忽的又说：“你若真的想要彻底弄清楚那些事，可以去找一位前辈。”
御倾枫面色平静，“你是说丹穴山，还是我师父？”
花若萤摇了摇头。
她眼睛往边上偏了偏，关起装着香粉的盒子，说：“是瀛洲岛的那位——慕尘上神。”
御倾枫盯着那手边的盒子好半天，没有说话。
花若萤将桌上收拾好来，才捧着盒子离开。
这是御倾枫今日第二次听到“瀛洲”。
回昆仑山的时候，恰好在门口碰到南风，南风说他一整日都未见花落蘅，有些担心，想要去找一下来着的。
天色已经彻底沉了下来，御倾枫看了小南风一眼，冲他道：“她回丹穴山了，明早方归，不必担心。”
南风松了口气。
御倾枫又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笑了。
这小南风，对花落蘅倒是真诚。
而且对他也一直很真诚。难得。
“对了师尊，萧岛主来找你了。”南风跟在他身侧，一直跟到了烟雪筑。
御倾枫闻言皱了皱眉，萧棋怎么又来了？他们不是前两日才见过，这是又有什么事要和他说？
当日不是说了要躲花沇的，该不会是要往昆仑山躲？
这最好是别。
御倾枫心里祈祷着，走进院子，却没见着人。
他看了眼南风，南风抿紧嘴唇，缓缓抬手伸出手指朝着屋顶指了指。
御倾枫顺着他的视线往屋顶看去，萧棋坐在上方正在吃果子。他和南风脚步迈得轻，萧棋吃果子也吃的认真，像是没有察觉到有人进来。
“......”这倒不像个躲债的。
像是个来游乐的。
“咳咳！”御倾枫轻轻咳了两声。
萧棋闻得声音，惊讶了一番。
他扔下手里的半个果子，忙跳了下来。
御倾枫看了眼身侧的南风，朝着萧棋微微笑了笑，“萧岛主，好久不——”
“别给我整这出客套话了，前两日刚见！”萧棋压下他的手，丝毫没理会到他的意图，将他往屋内拉，边走还边说：“你知道吗，天界又出事了。”
御倾枫手往背后冲南风挥了挥，接话道：“不知。”
萧棋关好门，将御倾枫拉着，双双一同坐下，又问：“风神你认识吗？”
这是又要和他说什么“新闻”了。
那些个天宫的神仙，除了在昆仑山待得多的烬阳，其他的、御倾枫还真是没见过几个。
只是这风神，除了上回花落蘅提过，他还曾听南风说起过。是从凡界飞升的，先前为凡人时是位刚烈女子，面容生得艳丽，初到天宫时，得了好几位神官的倾慕。
御倾枫摇了摇头，如实答道：“听过，但不曾见过。”
“她被祁摇、”萧棋顿住，骤然间又改了口，“被你兄长，给剜掉了双眼，斩断了筋脉。这大半灵力是废了。”
果然，花落蘅知道的，都是真的。
祁摇真的去找风神了。
御倾枫无奈一笑，“我真是去找他问个清楚。”
“你要问什么？”
“想知道他到底是要做什么。”
“他既然没有先来找你，必然是有他的理由。”萧棋难得比他淡定，还劝他，“或许是他知道你和落蘅的事，在顾忌你的感受。”
知道他和落蘅的事......
御倾枫想起他被清荷刺伤那晚祁摇来看他，说了句什么花落蘅是不是勾了他的魂。所以那个时候，祁摇就看出他对花落蘅的心思不一般。
而且那时候，他一下就能知晓自己在凡界受伤了。
那他这么些年，是不是一直......一直都在暗中注意着自己。
“喂。”萧棋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嗯。”
“不妨先等几天？”萧棋盯着他，“我听说花沚就要回来了。你不是也一直好奇当年祁摇和花沚发生过什么，或许祁摇会主动来昆仑山。”
花沚要回来了？
花沚真要回来了？
那依着花沚的性子，如果她知晓花落蘅和自己的事，会怎么样。
直接将花落蘅带回丹穴山，锁住她，让自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她。
御倾枫觉得这样子的事，他这位传闻中的师姐，还真是有可能做得出来的。
他冲萧棋点了点头，“嗯，我们等师姐她回来。”
萧棋一语成谶。
两日后，花沚回来了。
而且是回了昆仑山。
御倾枫当时正陪同萧棋在后山竹林下棋，同时指导南风和其他两位小徒弟剑法，花落蘅一如既往地在捣鼓些花花草草。
御倾枫算是看出来了，这花家的一众仙神，对花草是由衷的喜爱。
萧棋难得正经。
御倾枫觉得有那些个晚辈在场，他才能正经的起来。
“师尊，你说那些开败的花枯了以后，还会转世吗？”花落蘅攸地问了句。
在喝茶歇息的南风听到她这句话，一口水吐出，呛得脑子都昏了。
御倾枫看着南风，不禁笑了笑。
“师尊，你说——”
花落蘅还想要问什么，忽然间止住了口。
竹林间的落叶沙沙作响，惊起了方才栖在不远处的飞鸟。
御倾枫侧过头，便见着了记忆里的花沚。
一身白衣，绣着牡丹花的袖口，发间只有一支简简单单的牡丹玉簪，眉眼侧脸都同花落蘅很是相像。妆色穿戴极其素净，可还能被衬得高贵绝俗，清冷出尘。
都言花落蘅是承了萧晚之天资，其实她和花沚站在一处，就能发现，她们才是真的生得像的。
御倾枫长吁了口气，浅浅的笑了笑，在她就要走近时先开了口：“师姐，你何时——”
花沚脚步迈得极快，未等他说完话，匆忙抽出剑，扬起就朝着他脸上刺了过去。
御倾枫反手应激性地挡住了剑，就着袖子一把握住，继而甩开，往后退了两步。
“师姐，你这是做什么？”
.....这特么是什么鬼？当初萧棋一见他就要杀他，现在花沚又是？怎么，也被换了魂儿？
花沚是不喜欢他，他甚至也猜到了花沚见到他之后会是什么态度，但也不至于到这个要打杀的地步吧！
花沚看了他一眼，握紧了剑，欲要再次靠近。
愣了一下的花落蘅，骤然间反应过来，跑过去拽住花沚的手腕，声音有些僵：“姑姑，你在做什么？”
花沚用力甩开花落蘅，朝她喝道：“花落蘅，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
花落蘅：“？”
御倾枫听见萧棋轻声说了句：“还真是个疯子。”
他声音很小，御倾枫听清了，但是不知道花沚有没有听到。
“你这般胡闹，可有想过你阿爹，可有想过你祖父？”
“你和他......”花沚指着御倾枫，那眼底的怒意像是下一秒就要燃起来了，“你是要将我们丹穴花家的脸面，都给丢尽才肯回头吗？”
若是眼神能杀人，御倾枫想他应该是死了三回了。
花落蘅方才的的慌乱消散，此刻平静了下来：“我不过就是来了趟昆仑山，怎的你们都要把事情想得这么复杂？”
花沚冷哼一声，“他是什么人，你难道不清楚吗？”
御倾枫没搞懂，还是想着要解释：“师姐，你必是——”
“你给我闭嘴！”
“......呃。”
他实在是冤枉。
当初萧棋不分青红皂白一见他就要杀了他，现在花沚也是这般。
只是她的怒意，好像更多的是来自花落蘅。花沚当初不允花若萤和花落蘅靠近昆仑山，却不想她此次从凡界回来，就看到了这样子的的花落蘅。
那不被气吐血才怪。
周遭彻底静了下来。
南风那边三人，连大气都不敢出。
萧棋最后实在忍不住了，出来要帮着打圆场：“那个，有话好好说，先别舞剑弄刀的。”
花沚握着剑的手紧了紧，没有说话。
御倾枫艰难的吸了口气，挪着步又往后退了退。
他启唇，正要说话，耳边攸地传来一阵声音——“萧岛主，这么巧，你也在这里。”
花沚身侧，多出了一道人影。
御倾枫脚步下意识的一颤，嘴唇僵着说不出话来。
祁摇。
他这身装扮，便如那晚来见御倾枫的时候一样，只是左侧散开的头发中混着一缕很惹眼的白发。
御倾枫这几日想的都是祁摇，想问他是不是自己的兄长，想问他三千年前到底是怎么回事，想问他现在是想要做什么。
祁摇看了御倾枫一眼，随即目光便落到了花沚身上。
他迈了两步靠近了花沚一些，唇角一弯，眼中都好似带着温雅，压低了声音，轻声道：“师妹，好久不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