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小寡夫7

简单的葬礼过后, 乔瑜接过了陆今安留下的权力,终日都是一身纯黑的衣裳。

在外人看来他还是如往常一样温和,仿佛静水流深, 千般思绪都隐藏在澄澈的眸子里。

乔瑜陷入愈发繁忙的事务中,刻意遗忘往昔的点滴甜蜜。

整整一千五百多个日夜转瞬即逝。

而世界的变化之大, 足以令人瞠目结舌。

“军阀”的存在,已然成了历史。

这些年, 乔瑜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过得很充实,也遇到了很多人。

他渐渐明白有国才有家,而崛起之路, 需要的不是高高在上, 攫取权利妄图复辟的军阀和世家大族, 而是所有的志士仁人和民众。

陆宅。

在乔瑜的急流勇退主导下, 曾经的客似云来场景渐渐消褪。

平时门前冷落, 但每逢春节时, 陆家曾经的那些亲信们,不论如今职位高低、身处何方, 总会千里迢迢赶回来, 只为了亲口恭贺新年。

这年, 客院里。

“咳咳咳,咳。”

墨涵的肺腑留下病根,冬日一受凉就咳个不停, 俊朗的面容愈发成熟,两颊因咳嗽而浮现病态的晕红。

“干爹,喝温水。”

义子墨林拧开巴掌大的军用保温壶, 稳稳地将水递给男人,纠结道:“干爹,这天寒地冻的,有什么事让我来就好,您跑这一趟若引发旧疾……”

“咳,让你来?”

墨涵斜睨一眼这个比自己小七八岁的义子,对方一头碎发还翘着呆毛,轮廓间和当年的少帅有两分相似。

他将保温壶盖子合上,怅然道:“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来陆宅拜年?”

“为了兄弟情义。”

墨林挠挠头,不止是他,他们这一辈认识的人都这么觉得,更是十分羡慕陆今安能有一大群意气相投的好兄弟,岁岁年年不忘祭拜,更不忘照顾他的未亡人。

“少帅那个混球,谁和他有兄弟情义!”

墨涵每年烧纸祭奠陆今安的时候,都感觉咬牙切齿的又酸又痛:兄弟你走得可真潇洒,就留美人嫂子一个人在这世上!

虽说“朋友妻,不客气”,但是至交好友尸骨未寒,哪个禽兽有心思去撩拨未亡人?这些年也只有带着悲愤杀敌,替好友守护好美人了。

“干爹这时候倒是骂了,每年的纸钱却烧得比谁都多。”

墨林心直口快道,获得干爹的眼刀一枚。

“哼,你懂什么。”

不过,这都过去将近五年了,少夫人应当也从情殇里走出来了吧?

“……人总是要向前看的,比如姻缘。”

墨涵这些年洁身自好,老早就有了追求美人的想法,可惜他平时公务太忙,压根抽不出多少时间:也不知当年少帅是怎么一心二用的?

而少夫人又看不上耽于情爱而荒□□春的人——

这个理由劝走了几十位狂蜂浪蝶,教他们在大好河山的各处发光发热,于各行各业挥洒汗水,而不是拘束在小小的陆宅一方天地里浪费时间。

“干爹,您看上这陆宅里的人了?突然说起姻缘,怪吓人的。”

墨林的话打断了男人的思绪。

“咳,小孩子家家,乱问什么。”

已经十七八岁的墨林被教训了一顿,一脸懵,满耳朵都是什么“谨言慎行”,“以后在少夫人面前不可放肆”,“功课做了吗”等等言语。

须臾。

“所以干爹,您看上谁了?要不要我给您出出主意?”

年纪轻轻的情场高手墨林回过神来,跃跃欲试地看着男人说道。

“你?”

“收起你那点小把戏。”

少夫人可不是青涩的不知世事的哥儿!

美人富甲一方,平日虽无实权,但重大会议时都必有一个席位,随口一句话都会让人细细斟酌思考,性情又是极好,无人交恶。

即使是意见相反的人,在少夫人面前也只会恳切地探讨剖析,而不是像其他时候那样上演“全武行”。

——有钱有权死老公,少夫人的处境,恰是最近世人时兴调侃的三大喜。

墨涵不确定美人有没有再嫁的心,但很确定义子的三脚猫花招压根没用。

毕竟有陆今安珠玉在前!

“小把戏?”

我这一套用来讨好未婚的哥儿可是无往不利,在什么人眼里是小把戏?必然是经历过世事,于情爱一道有深刻体悟的人。

而这陆宅里的佣人们只有两类:年纪轻轻的哥儿,年逾四十的男女。

干爹能看上的……

将墨涵的谋算学了八成的少年眼珠一转,小声道:“干爹,您的目标是少夫人?!”

外界,没人知道“少夫人”姓甚名谁,是何模样,十分神秘。

“聒噪!”

墨涵想起了去年见过两次的美人,那令人魂牵梦萦的惊鸿一瞥仅仅是回忆,便让他双颊的晕红直接染到了脖颈,整个人热得能煎鸡蛋了。

啧啧啧。

墨林不敢再说,看着义父明显春心萌动的模样在心底啧啧称奇:

我还以为义父这样心黑的老狐狸会栽在小白兔般的哥儿手里,没想到竟然是对人夫动了心。

也不知那少夫人是如何锦口绣心、颖悟绝人,令义父念念不忘。

和墨涵抱有同样心思的还有龙柯、风靖等人,他们全都在年三十这晚到达陆宅,亲自送上贺礼。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日光正好。

乔瑜披了一件厚实的大氅,一个人在院子里踮起脚尖踩雪,回过神时,他已慢慢走到了精致的玻璃暖房前。

说是小房子,其实它只有一人高,直径约莫一米,十分小巧,通透的玻璃里面有白色的雾气贴着,看不清培育的反季蔬果。

乔瑜兴之所至地放下锁扣,拉开玻璃门,暖房里的雾气很快消散一空。

映入眼帘的是一丛出奇娇艳的淡紫色野花,浅浅的色泽和当年的花廊十分相像,周围冒芽的菜苗还只有星点绿意。

恍惚间,美人想起当年和永宁在花廊下那样亲昵的呼吸交缠……

仿佛还是昨日发生的事。

乔瑜很快关上暖房的门,心情前所未有的平静安宁,常常抿起的唇角也放松地上扬,眼眸里漾着盈盈温暖的光。

“少夫人!”

佣人何欢端着糕点和热腾腾的汤圆推门而入,看到美人时忍不住唤了一声,细细叮嘱着。

“这样会冻着的,少夫人多加一件棉服吧!”

“咱们还没吃汤圆和糕点呢,听人说新年第一口吃糕可以步步高升,吃汤圆可以团团圆圆,少夫人您想吃什么?”

性情活泼的哥儿嘚吧嘚吧地说起话就停不下来,让雪中清冷的院子都显得热闹起来。

他是去年秋天刚淘汰了数千位竞争对手,好容易在陆宅招佣人时拔得头筹,获得了近身照顾少夫人的工作。

他父亲和爹爹原本都是陆家的仆人,因时代变了而恢复自由身,却留在陆家附近不肯离开,甚至还和其他人一样,用工钱在这盘了个铺子维生。

一旦陆宅有什么动静,他们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进去察看。

压根不像其他家的仆人们,一个个携带巨款远走高飞,恨不得再也见不到曾经的主家。

何欢不理解长辈的决定,参加选拔也是为了获得爹爹承诺的私房钱。

然后……到美人身边的第一天,他就再也不想离开了!充分明白了长辈们为何眷恋这里。

哪里是念着曾经的主家的好?明明是担心美人安危,想和美人距离近一点,再近一点!

餐盘就近放到了院子里的小石桌上。

乔瑜捏住调羹,略过以往新年时常选的糕点,舀了一勺圆滚滚胖乎乎的汤圆端详,几乎能看出一朵花。

团圆么……

皮薄的几乎能看清里面的芝麻馅,香甜的气味钻入鼻腔,唤醒了味觉和食欲。

汤圆从口而入,带着温热和芝麻香气,软糯至极地从食道滑落入腹,融融的暖意从腹中升腾。

“谢谢阿欢。”

乔瑜端起那碗汤圆,眉眼弯弯笑道:“我去书房里坐一会儿,有客人的话,等九点以后再来告诉我。”

“我需要一个人待着。”

“哦,好的,少夫人。”

何欢怔怔地看着美人从未有过的温暖笑靥,只觉自己瞬间被无数阳春三月盛放的繁花包围,灿烂夺目的色泽令人目眩神迷,仿佛饮了神仙醉般,半天仍陷在惊鸿艳影中无法自拔。

书房里。

乔瑜找出当年盛放陆今安绝笔信的匣子,稳稳地取出那封略微泛黄的信。

好久不见了,永宁。

美人垂眸,又咬了一口汤圆,在清甜中徐徐展开信纸,摩挲着纸上星点暗红的血痕。

脑海中那本金灿灿的天书也重新浮现出来。

当年,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他每每摸到信封便忍不住流泪,更不用说取出里面的信纸了。

于是这封信,连同脑海里浮现的金书,都一并被他强行忽视,一搁置,便是这么多年过去了。

信的最前面是四个工整的楷体字。

“瑜瑜,别怕!”

永宁,我已经不怕了。

乔瑜轻叹一声,继续往下看。

“……妖法若除,无后顾之忧!”

“瑜瑜若是再嫁(划掉),再嫁(划掉),再嫁,一定要擦亮眼(划掉),找个比我更(划掉)……”

信上关于“再嫁”之处,涂抹了好几个墨团,乔瑜勉强辨认出了底下的字,有些好笑。

“永宁,我可还没有再嫁呢。醋坛子,我要是另择良人,你会从地下钻出来么?”

乔瑜自言自语道,很快看完了这封信。

信的内容主要是安慰和陆今安的一些后手,略提了一句他拼命的缘由。

——还是当初的那个苏以墨。

陆今安说姓苏的似有妖术,能令人对其言听计从,使人如提线木偶,苏醒后却全无印象。

战场上,他稍不留神便会被身边人刺杀,于是趁着歇战间隙写下绝笔信,预备奋力一搏击杀苏以墨。

乔瑜想起五年前,和陆今安死讯一起传播的,还有苏以墨的讣告。

毫无疑问,永宁成功了。

美人小心地将信纸收纳好,将最后一颗汤圆虔诚地咽下腹中,轻轻呼出一口气,氤氲的白雾聚散无常。

接下来,是这本书。

为什么苏以墨要针对永宁?天书会告诉我吗?

乔瑜带着疑问闭上眼,意识轻轻触碰那本天书。霎那间,金色书页化为光束,携带无数信息涌入脑海。

半晌,美人睁开眼,脸色微微泛白,仿佛初雪下轻颤的梨花,叫人一见便想捧在心尖,养出温润的晕红。

原来如此。

苏以墨是上下两册天书的主角,上册他和季清仁站到了权力的顶峰,下册却说他们俩没多久便因误会生离死别,转世投胎后再续前缘。

书里说,苏以墨的“作品”都是另一个世界的宝贵文化结晶。而他和季清仁是真爱——死后才发现的那种真爱。

所以这一世,苏以墨死咬着陆今安不放,就是为了给真爱报仇:虽然他还能和季晏礼厮混,但他的心已经死了!

你杀了我的爱人,那就让你尝尝失去爱人的滋味。

苏以墨作为天选之子,除了超强的记忆力让他“创作”,还有固化成天赋的催眠,这让他做事几乎无往不利。

然而他针对乔瑜的种种手段,都被过分防备的陆今安轻而易举粉碎……使得乔瑜自始至终都没受到干扰。

——这些事都过去了。

美人眼波流转,心神只集中在天书尾页的那段突兀的血红色的话上。

“建国后不许成精,但建国前的转世投胎,有迹可循。”

“不过,您的丈夫还没有投胎哦~”

“吃下新年的第一口汤圆,您确定要团圆吗?”

“即使,人鬼殊途?”

血色的字和金色书页毫不相搭,仿佛是人后写上去的,硬蹭了一块空间。

这段话,就好像真的有人在耳边呢喃着询问一般。

“永宁,是你吗?”

美人低声问道。

书页上的字迹被抹去。

此时,一阵风轻缓地从窗外飘过,卷起几粒雪。

书房内,出现了一个常人肉眼看不见的军装男子,他虚虚环抱着美人,身影飘忽,眼睛里偶尔闪过猩红的光。

这时。

何欢在书房外扬声道:“少夫人,龙柯先生、墨涵先生……风靖先生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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