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君山一行步子一迈,便轻松跨进郑府后院。
心头忍不住感喟一声,有小照姑娘真好啊……不动声色就出手替她解决了那两道结界的问题。
全然不知,结界之所以能破,其实是因为自己身边,立着一位对结界而言天生无所不破的克星。
后院一入便是家祠的内部。
家祠的气氛,白帛肃杀,凄风苦烛。家祠的外间,明明有门,远远看上去也是能开阖的。但当走过去,门却像一堵死路紧紧贴着,严丝合缝。
没有任何罅隙可言。
明显这儿的主人设了点自以为精妙的风水堪舆之术,想把抱着心思而来的人困在此处,如同牢牢囚在后院的腹地。
让他们无法再往更深处窥探一步。
既然别人希望他们滞留于此,他们也不愿意驳了别人的面子。那就先客客气气参观罢。
谢君山一行,先是看到家祠里供奉着的一个显眼的阴刻灰漆的灵位。
上头工整的几个大字:郑陈氏之灵。
看上去扑了一层薄薄的灰,灵位一角隐约结了几丝蛛网。
谢君山上前轻手擦拭了灰尘,又更轻手轻脚稳稳当当给放回原处。
心下了然:“郑知县老爷说过,他亡妻的灵位在后院供着。郑渔也说过,他的母亲姓陈……”
想来,这就是他母亲的牌位吧。
绿雪站在一行人最侧的一边。
他的视线被另一个宛如鲜血涂就的牌位吸引了过去。
“啊,师尊,师弟,小照姑娘还有小黄,你们快看。”
众人顺着他手指认的方向望去。
这个牌位,放在角落里,位置不好,十分不打眼。进门的人乍一看分明注意不到。
但它木质油亮朗润,显然更为用心精致。
入目,书写着“吾妻甄英英之灵”几个大字,右下则书写着“未亡人郑闻喜立”几个小字。
字字殷红如泣血。
小黄面上露出木讷的疑惑。一字一顿道:“郑闻喜,不就是郑知县老爷吗?”
郑知县老爷对外只有一个妻子,即是郑渔的生母。他与妻子伉俪情深,但妻子不幸病逝。
怎么会有……两个妻子的排位?
甄英英?《莺莺传》里的崔莺莺?
夜倾跟谢君山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差不多明白了郑老爷当时受刺激,问女主人公的名字是怎么一回事。
这事虽有雷同,但纯属谢君山瞎猫碰上死耗子。
“他奶奶个熊。我当他这个青钩子能把药人放哪儿,这姓郑的孙子原来在院子里大大方方摆了几十个棺木,这算什么?他当堆积木呢??”
还有那个神仙,也不太磊落。
小照姑娘这种直性子,最讨厌与心里十八般绕的人打交道了。
天上地下想了想,小照姑娘真诚地拍了拍谢君山:“还是阿君你最好!虽然你脑子不好使,但也就你最正常了。”
她想不出别的,“最正常”这三个字,在小照姑娘这儿,已经是最高的评价了。
谢君山吃了一记痛,因为哭笑不得而做出了一个挤眉弄眼的生动表情:“就当你夸我。多谢!”
夜倾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算是头一遭附和小照姑娘的想法。
“怎么净整些这些不是阳间的玩意儿。”小照姑娘因提着孤灯,处在众人的光源处。没有多思索,一边抱怨,一边一脚利索地踏破了离自己最近的家祠连着的后院内院的门槛。
不消片刻,绿雪也跟着学着踏破了另一道门槛,为他人铺路。
破这个房间郑知县老爷所设的风水堪舆术,简单粗暴也未尝不是一种方法。
绿雪促狭惯了,虽然没有冒犯之意,但想起小照姑娘刚才说的话,仍然张口就来:“你不也不是阳间的吗?”
谢君山低咳一声。
夜倾不置一词。
离小照姑娘最近的小黄,看起来对这句话颇为费解伤脑,明显超出理解范围的样子。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之前不认识。但他对小照姑娘,总有种莫名天生的亲近。
好在,小照姑娘快言快语,没有放心上,也没跟他多计较,只丢给绿雪一句:“美姑奶奶的事,你少管。”
眉长细眼的活泼少女,一口一个“姑奶奶”。听起来要多违和有多违和。小黄听在耳边,忍俊不禁。
谢君山把小黄的反应尽数收在眼底,宽慰小照姑娘道:“依我看,你的恩人小黄心智算异于常人的坚定了。他虽然受控于阿芙蓉大补药,但这会儿多少还能流露出自己的情绪。我们都不要灰心……”
小照姑娘扬起了脸,灿然道:“阿君,你这说的什么废话。你什么时候见我灰心过?不过,你也不要灰心啊,我先帮你处理这堆积木……哦不这些棺木。”
听到“棺木”,谢君山眉心微微皱起。
说话间,谢君山入目,几十具棺木整整齐齐垒在院子中央,就像天真而残忍的周密玩笑一般。
谢君山倏地心一凝滞。
她似乎理解了,为什么小照姑娘几次都不由自主地把棺木说成了积木。
白日让我弑神杀佛我也不惧。
可,夜里给我看这个,真是……瘆得慌啊。
但谢君山心头晓得,现实里,也不可能哪里都像龙窠寺内,被黎黛的术法维持得四季常青,永远都是春风和煦、阳光明媚的白日。
深呼吸一口,谢君山咬了咬牙,豁出去走向前。
谢君山打开了一具,里面一张女子瓷白小巧的脸暴露在夜色中,看样子年纪比夜倾还小,谢君山留意到她的指甲盖里留着些茶屑沫儿。
谢君山又打开一具,里面一个皮肤粗糙的汉子展露出来,他的脸上留下了几点火星儿印,手里牢牢握着一把补尖的铁条。
不忍跟愤恨提到了嗓子眼儿,谢君山颤抖着打开另外一具——
一个肉墩子模样的中年男子蜷曲在棺木里,似乎有点驼背,双手粗大多茧,握着一把沾着陈年油腥儿的称。
众人见谢君山表情似有痛色,默了默,难得默契地都闭了嘴。除了小黄一直寸步不离地紧跟着小照姑娘,其他人都上前一一打开了棺木,观察尸体的特征。
倒吸一口凉气……
是茶娘!
是东市的铁匠!
是西市的贩夫!
这些人都是和宣国街头那些穷人自打进郑府投靠,便音讯全无的故人!!
数了数,刚刚三十一具尸体。
这些人无一例外,五指指尖各有一处殷红。
谢君山将自己的猜想问了问小照姑娘,得到了肯定。这果然就是控制这些尸体,把他们制成药人的血蛊。
大概因为净化的结界虽破,但尚留一些余力。这三十一具尸体,仍然被镇住,眼下才敛了些邪气,没有动作,一副刚死之人岔了气,双眼将将才阖上的样子。
谢君山骇了一跳,想到小照姑娘之前的话,不解道:“小照,你在见到之前就说你知道后院有尸体又有血蛊?你能远远察觉尸体我能明白,但是这南疆血蛊又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