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说嘛,那玄衣公子果然不行!!!
样子靠得住的男人,那方面都靠不住!!
妇人目露精光,心生一计,也不打算急着追问。
只啧啧两声,神色颇为复杂地扫量了夜倾一眼。
夜倾莫名被盯得发毛,毫不客气地回过去一睨。
以示警戒。
妇人为之所慑,忍不住猛一哆嗦。
谢君山觉得妇人已经相信了八/九成,自己也哭得差不多了,再哭下去——
红袍那嘴,差不多张得可以生吞下一个拳头。
……便收了哭势。
谢君山本准备走到夜倾面前,但一想到刚才自己顺着妇人说的“准相公不行”接下去的话,脚上便跟沾了泥一样。
……重得提不起来。
颇为心虚地咳了几声,谢君山看着夜倾,满心想着——
对不住,不知道你行不行,但我真的不是有意害你风评啊。
你既然喜欢吃包子。一会儿我一定要认真多做几个包子。
多少……也能算作一点儿弥补吧?
夜倾不知道谢君山内心的小九九,对着一脸干笑的谢君山,脑子里浮现的,却还是刚才她哭得五官扭曲拧巴的样子。
夜倾走到谢君山跟前,微微俯身,伸出手,轻轻拭去了谢君山眼角晕开的泪痕。
“怎么又哭了?”
问这话的时候,夜倾眸色很淡,刚才眼里的那层霜,有意隐去了。
显得温柔。
“啊?”
一阵酥麻电流蔓延。
瞳孔骤然一缩,她试着抬手,指腹覆盖眼角被夜倾手指触摸过的地方。
莫名升温,那块肌肤变得有些明显的灼热。
慌乱中谢君山向后退了几步,手不自觉同时向后撤,往空气里大幅度拂过。
带起了风。
“啪”地一声。
一份薄薄的册子,被谢君山这突然向后的力道带得……从她的袍袖里滚落出来。
好巧不巧,刚好落在妇人的脚边。
……果然,袖子里不该揣多了东西。
谢君山心里咯噔一声,直道“要完”。
——那掉落的是小照姑娘分别的时候送她的默契题。
小照姑娘说,这题留着,让她日后跟她几个徒弟,培养感情用。
谢君山还记得,小照姑娘那时还对夜倾说,她最看好他,让他努力加油。
……
妇人从地上捡起来册子,细细翻看了一遍。但她认的字不多,捏着“默契题”那页琢磨了半晌。
“姑娘,你这册子是什么?默契题?这些乱七八糟的题是用来做什么的?”
谢君山心道:反正刚才都已经说了夜倾不行了。这会子,索性破罐子破摔吧。
谢君山笑得眼睛弯了起来,从容应对:“大孃见笑了。这册子,是我们两对夫妻间测试默契度的一点闺房乐趣。”
除了谢君山跟妇人,在场的剩余三人闻言,无不抖了一抖。
——他们的师尊,怎么这么快……就沉浸于角色,到底怎么做到……如此从善如流的?!
“哦?”妇人内心思忖:这两对儿年轻人没钱就算了,怎么净整这些虚头巴脑的。
女子以男子为尊,女子好好侍奉男子不就是了。又不是同一地位的人,男子犯得着谈什么……跟女子间的默契?这两姑娘也太给自己抬轿,两个公子也太给对方脸了吧?!
不过,玄衣公子跟白衣姑娘互相多有关爱,看起来倒是像马上准备成婚的样子。但这绿衣公子跟红衣姑娘看起来……始终颇不自在,梗得慌,像是硬凑在一起的。
妇人起了疑,随手翻了翻,捡了一个自己认得全的问题,借机问道:“那我考考这位绿衣公子,红衣姑娘……她最喜欢的菜是什么?”
绿雪:“和宣国的粥。”
红袍:“招积鲍鱼盏。”
两人几乎同时回答。
绿雪脸一黑。
——没想到藏了这么久,偏偏在这儿露了馅。他怎么可能会知道,红袍最喜欢吃什么菜?招积鲍鱼盏这种菜,他连名字都没听到过,更别说见过了。
红袍也有些哑然。
——“招积鲍鱼盏”自然是他脱口而出的反应,但绿雪说的话也是对的。他们在和宣国一起给灾民难民所布的粥,的确是他迄今为止印象最深刻最难忘,也最喜欢的食物。
谢君山见妇人面色微变,赶紧上前打了个哈哈:“大孃,你看,我们这穷样子,这姑娘怎么会吃得起什么鲍鱼。红衣姑娘答的,是她最想吃的东西。绿衣公子答的,是姑娘实际最爱吃的东西。只不过,粥是主食,也不算菜哈哈哈哈……”
说到此,谢君山猛拍一下大腿,向对方洗脑道:“看吧,都没错,他们两个……默契地很。”
夜倾闭紧了唇,心内失笑道:也就你,能这么鬼扯糊弄。
妇人半信半疑,将手里的薄册子又翻过了一页。
“那我再问问你们两个。”
谢君山上下悬了半天的心,终于落了下去。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但好像只要是夜倾,她便不会担心。
她不知道这妇人会问她跟夜倾什么问题,但她心里……总没来由地信任,夜倾一定会跟她异口同声回答……
相同的答案。
……这个“默契题”薄册子是她跟小照姑娘几千年前一起做过的,也是谢君山身上为数不多的一点儿少女心的见证。
所谓少女心嘛,无非就是七道弯八道拐,把那些明确无误的东西弄得能有多支离破碎,就有多支离破碎。
是谓明媚忧伤。
……但也是实打实青涩的真心。
谢君山虽然觉得羞耻,但从不践踏自己的真心。
只是没想到,默契题在这么不合时宜的前提下……借由一个她不喜欢的外人展示出来。
简直公开处刑。
“谢姑娘最喜欢喝什么?”
妇人的话把谢君山的思绪拎了回来。
谢君山禁不住眸色一亮。
这简直就是送分题嘛。
——她曾经多次跟夜倾提过,她是南方人,她最喜欢的茶便是竹叶青茶。
夜倾性极聪察,但凡对她有一两分在乎,也应该能记得这事。
她是他的师尊,他是她最喜欢的小徒弟。
一两分的把握,谢君山还是有的。
……
思及此,谢君山胸有成竹,直截了当道:“竹叶青茶。”
夜倾依然那副眸色极淡的样子,同时答道:“瓜片茶。”
“啊???”
谢君山强撑着眼睛,心口猛地一跳。侧过身来,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夜倾——
不应该啊???他怎么会指鹿为马,不说竹叶青茶,一脸淡定说是瓜片茶?
……
妇人眉头一皱,同样十分警惕……仔仔细细剜了面前两个人一眼。
……像是要把谢君山跟夜倾里里外外看个透。
夜倾面色平静,继续道:“她也喜欢竹叶青茶、君山银针、敬亭绿雪、天心红袍,只要是茶,她都喜欢。贵贱不论,只是好的她更喜欢……还有,喝茶,她爱喝热的烫口的,她不喜欢冷的凉茶。”
夜倾一贯惜字如金,很难开口……一次性说这么长一串话。
谢君山内心有些涩。
为什么,放在明面的事他不记得,摆在暗处的他却都明白?
——他记不得自己最喜欢的茶叶,但又把自己喜欢的各类茶,甚至各种喝茶的习惯事无巨细,说得如此详尽。
倒教谢君山自个儿留下来纠结,分不清是失望,还是不失望的欢喜。
有那么一瞬间,她莫名联想到送给桃玉姑娘的那只小猫咪——
她以为它喜欢自己,多少会有些舍不得自己,但是结果却狠狠打了她的脸。
……她好像总是自以为是,也难怪常常事与愿违。
如此,根本就不存在什么一两分能言及在乎的……师徒情的事嘛——
因为,夜倾说不定一回到芳心国,满心装着他的“微时故剑”,连这一两分的师徒情,便也舍了……不愿意再要了。
她居然还曾天真以为夜倾真跟几千年前那只小猫有什么联系?
简直……痴人说梦。
尽管仍是难以抑制心头古怪,但谢君山心理建设一番“夜倾能跟他的微时故剑重逢,跟自己保持正常的师徒关系的距离”这本来就是自己的初衷后——
总算艰难地呼吸了一口气。
妇人看了他们四个人一会儿,不知道想到什么,眼底滑过几丝诡谲,同样若有所思。
“娘,我、要、吃、包、子。”
冗长的沉默被骤然打断。
妇人那宝贝疙瘩儿子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动静,人跌跌撞撞往外间扑。
目光落在谢君山面上时,露出嫌恶,但在看到红袍的时候,嘴边涎着口水:“媳、妇……我、的,也、给、媳、妇包、子。”
妇人赶紧拢住了她儿子向红袍伸出去的手,一脸讪笑道:“我的心肝儿儿哦,你想吃的那些包子都是这位白衣服的谢姑娘做的,你不找谢姑娘,做甚缠着红姑娘?”
谢君山微微一怔:“他是说……他还想吃我做的包子?”
“还”字代表已经吃过——
可她还没来得及分给妇人,他之前应该没有吃过才对啊。
妇人不以为意道:“你先头不是做了些,我看放着也是放着……怕搁坏了浪费,就拿给我儿尝了些。”
夜倾沉声捻了捻手指,眸子瞬间便罩了一层寒霜。
妇人儿子还在挣扎,连带眼睛上方两道肉棱子,都十分用力地一挑。
恨声道:“白、衣、妖、怪,欺、负、姐姐,坏、人……我、要、赶、走、她。”
妇人一脸尬笑,拍了拍他的背安慰道:“儿啊,你看看,谢姑娘她不是女妖怪,她们只是都穿的白衣裳。”
妇人的儿子不管不顾,仰面径直跌坐了下去,把妇人也带得……矮了半截身。
“赶、走、她,娶、红、红、媳、妇。”
妇人赶紧把他拉起来,却发现他坐得实沉,根本拉不动。
谢君山搭了他袖子一把,一把拽他起来。
掸了掸手指,重新立在夜倾身边。
“大孃,你儿子说那个茶妖欺负你女儿?她怎么欺负的?”
谢君山面上神色不动,心里却想着:这个傻儿子看起来良心未泯,对自己的姐姐还有几分关切。他如此记恨那个茶妖,想来多半也是这妇人洗脑的结果。
妇人的傻儿子听谢君山这样说,倒似忽然明白了几分,向前几步,揪着谢君山的袖子:“姐、姐、被、打,妖、怪,还、打、我。放、火,烧、姐、姐。姐、姐、生、病,没、法、看、病。”
这是没有把她再认成茶妖,还找她告状的意思?
谢君山心下沉吟,试图从妇人傻儿子一团乱七八糟的话里……理出点有用的线索。
——并没有注意到妇人那傻儿子,揪自己袍袖揪得有多紧。
夜倾眸光突然流转过一抹锋利的寒光。
没有任何声响,但妇人儿子紧攥着谢君山袍袖的那只手……被直白无误地狠扫了下来。
……一眨眼的事,一气呵成,没有任何拖泥带水。
其他人都没反应过来。
妇人那傻儿子瞠目结舌,看了看自己垂落的手,反应了好半天,才大概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他吃痛下,瞪着眼睛,格外用劲地朝夜倾的方向啐了一口。
“娘,他、欺、负、我。赶、他……”
妇人没有留心到夜倾之前的动作,不晓得发生了什么。
疑心的目光如炬,自夜倾面上一扫而过。
但夜倾面上没有任何波澜,神态端的是十分泰然自若。
妇人吃了瘪,又见自己儿子龇牙咧嘴的受苦样儿,心疼之余,内心颇为煎熬。
妇人嗔目切齿道:“公子,不是我不欢迎你待这儿。我就这一个儿子,你看我儿子被你吓成这样,一直在哆嗦,这可如何是好。要不……你出去避避。等他缓过劲来儿,我再出去寻你回来。要是他缓不过劲儿,我把你住宿的钱退你一半,你另外寻个客栈吧。”
——明明妇人这傻儿子对谢君山跟夜倾两个都上了心的讨厌。
这妇人明摆着轰夜倾走,给他下逐客令?却不赶她?
妇人生硬的话还没落地,谢君山眼珠子一转,心下有了分辨,猜测到她应该另有什么企图。
……于是,谢君山给夜倾暗中递了一个眼色,示意他按照妇人说的,先踏出去裁缝铺这个门。
夜倾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回了谢君山一个“自己多小心”的眼色。
“那行,我出去走走。她脾气说硬也硬,说软也软,动不动就哭。麻烦大孃你对我……娘子好一些。”
他的眉目依然如同冷峻山河,清贵不可方物。
但话里分明有了一些泄露的温情。
“我跟你一起去。”绿雪逮着了机会,忙不迭地表态。
绿雪不知道他们昨天睡的屋子里,也被夜倾点了极少的安睡香,是以……他实在想不明白,以他跟红袍两个人同处一室的前提下,自己是怎么做到……心里没有疙瘩,宽心地一觉睡到天明的。
……虽然红袍睡的床,他睡的地。
绿雪不愿多想,怕再杵在红袍身边,自己身上激起的这层鸡皮疙瘩,一天时间都去不掉。
……他简直要崩溃地发疯。
师尊让他跟红袍扮夫妻。为了不让妇人起疑,这几日他尽心尽力,但这也意味着——无论饮食还是起居,无疑都把他跟红袍牢牢捆绑在了一处。
好难得夜倾说要出去,他也终于有了透一口新鲜空气的借口。
“能带上我吗?我也想出去!!”虽然红袍一直想跟着师尊,但相比妇人那傻儿子盯得自己发毛,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缺心又少肺的红袍这回也长了点心眼,早就不想留在这个逼仄的铺子里了。
“不能。”
夜倾、绿雪跟妇人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夜倾这趟出去,也是想去找紫霄汇合。
以紫霄的性格,之前她几番出现,想来不会只是吃瓜这么简单,她一定是查到了什么,有话……想要找他说。
跟了一个绿雪还好,夜倾可以找合适的机会撇下。但再加一个没眼色盯不到遭头,又不依不挠的红袍——
夜倾实在没有那个耐心。
绿雪打断拒绝红袍的话,自然更好理解。
但这妇人一向视红袍为中看不中用的花瓶,怎么也出声打断了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