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谢君山深吸了一口气。
对谢君山来说,这刚听和光仙尊吐出来的信息,无一例外又是属于她认知超纲的仙界关系网。
和光仙尊选择告诉谢君山,清歌仙尊也就是端水仙尊,以及魁星仙尊都是从和宣国飞升的这事儿,打的算盘一则是想敲打谢君山办事要尽心。
另一方面呢,在这么多文神仙僚的见证面前脱口而出这番说辞,指不定哪天自己今日的行径就传到了魁星仙尊的耳朵边。
没有去跟前刻意讨好,但又做足了对方面子,魁星仙尊难保不免会因为自己这个行为而高看几眼——
那可是上天庭的文神,跟中下天庭的他们有些地位上的云泥之别。
关系到位了,以后有的是提携自己的机会。
为了更好融入文神的圈子,他把从前家当基本都抵给了路路通仙尊,作为仙界文神信息的交换。又不舍昼夜呕心沥血做了许许多多的功课。
今天终于派上了用场。
能示好抱大腿的机会为什么不抱?
谢君山一贯直线条的粗漏思维,自是一时领会不到对方内心山路十八弯般的小九九。
她知道了这一补充信息,当下忽发灵感,回忆起来想到的是,好像端水仙尊当时跟她说和宣这事的时候,神色是不太自然。
不似平时古井无波的板正样儿。
莫非和宣国的事对她来说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难言之隐?
——
和光仙尊同几位文神仙官起初只是剜了谢君山几眼,发现没有得到想要的反应后,又不甘心地把她上上下下目光逡巡了个遍。
最后得出一致结论:谢君山这人简直混不吝。
她浑身上下分毫没有想象中连称受教的谦卑恭谨样儿不说,整个人始终不卑不亢地杵在哪儿,一副神游天光、神思不属的出窍走神模样——
看来这是完全没把他们文神放在眼里。
靠!!!
和光仙尊同几位文神仙官灿舌生了痒,正待张口开炮,谤书一筪,好把谢君山按在言语之地来回反复狠狠摩擦。
保持抱臂姿势,眉头皱了好几轮的绿雪率先开口了。
“各位仙尊就放心吧。和宣国的事紧着魁星仙尊跟清歌仙尊,我们师尊早就知道了,自然会尽心去办。再说,我们师尊一向尊敬魁星仙尊。”
这个说辞比起谢君山那个混不吝的木头反应尚算还有一点儿顺从谦卑。和光仙尊同几位文神仙官冷哼一声,不接受也不反驳,好歹勉强示意可以还是可以继续听下去。
谢君山心里连打了几个问号:绿雪这娃儿在胡诌啥?我怎么不知道我尊敬魁星仙尊这事?我都没跟他打过交道,不知道对方是怎样一个人。总不能因为他是上天庭的人我就得没有任何判断去尊敬他吧?还有我们不都是才从和光仙尊口里晓得那两个大神从和宣国飞升的吗?
绿雪挑了下眉,继续道:“临出发前,师尊还在教育我,教授我一首魁星仙尊飞升前写的诗,不知道各位有没有听过。”
谢君山眉头蹩脚地拧在了一起,心里古怪意味更浓——
这事我就更不清楚了。是我年纪大失忆了?还是绿雪受刺激失忆了?
和光仙尊跟几位文神仙官显然同样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虽然抱着警惕的观望,但是既然绿雪提到了是魁星仙尊写的,不管听没听过,那定然不能说没听过——
大家统统一致捣头如蒜。
绿雪头也没抬,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不徐不疾念出了整首诗:“竹似伪君子,外坚中却空。成群能蔽日,独立不禁风。根细善钻穴,腰柔善鞠躬。文人多爱此,生气息相同。”
谢君山继续深吸了一口气。
诗的确是好诗。她虽然文化水平不高,但也听得出来面前这几位有多像诗里的竹子。
看眼前这几位嘴角抽搐的样子,这个“竹子”小集体再是端着一直紧绷,面子上自然不怎么挂得住了。
但还好,文人一向擅长避重就轻给自己找台阶下。
“果然是魁星仙尊之作,虽则以前就听过,今日再从旁人口里提及,实在爽肌涤骨。”
“至茶仙尊跟小徒有这份心便是,一定要走上正途,切莫辜负了魁星仙尊诗里教诲之意。”
谢君山:???
……
几位文神仙官变着方儿的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花式吹捧这首诗,同时又底气十足地眼睛都不睁一下,轻而易举就把诗里的矛头从自己身上掀过,往谢君山跟绿雪身上抛。
谢君山心里不自觉竖起了拇指——
这个心理素质,谢君山觉得可是比一向屏蔽外界、被人说脸皮厚茶颜无耻的自己还要感人。
“抱歉,各位仙尊。我刚记错了,这首诗并不是魁星仙尊所作。只是出自一位不算有名的诗人。”
绿雪看了一旁谢君山一脸懵懵懂懂的小白花儿脸——
要的就是这张脸配合这个效果。
“各位夸了半天想必也都口干舌燥了。大家都说之前就听过,赶着说这诗是魁星仙尊所做。不知又是何居心呢?几位真心尊敬魁星仙尊吗?不知道他老人家知道这事作何感想??”
哈???
谢君山一脸懵圈儿。
和光仙尊跟几位文神仙官先是跟谢君山一般懵圈,继而反应过来从一开头就被这师徒二人给骗了,怒不可遏。
“你竟然使诈?”和光仙尊同几位文神仙官脸色一会儿苍白一会儿发青。
“那也得你们主动上套,成全了我我才能使诈不是。”绿雪想了想,还不够生动。于是学着谢君山之前的样子,双手一摊。
谢君山看了看两边一触即发即将开炸的电花儿雷火,冒了一身冷汗。一边不动声色把绿雪拉着往边上挪动,挣扎着打了个哈哈。
“新春大吉。大家都是真性情的人哇。互相开个小玩笑罢了。”
然后拎起绿雪衣服一角就跑。
“和宣国任务要紧。各位仙尊见谅,我们后会有期。”
呸!
彼此心里想的其实都是,还是后会无期吧!!
和光仙尊同几位文神仙官朝谢君山跟绿雪离开的方向抖着手指头,差点没捂着心口撅过去。
你谢君山管这叫小玩笑??
管这叫真性情???
仙界厌茶,崇尚真性情是一回事儿,按照我们的标准适可而止就好了。
可不是要你徒弟真性情到头铁!!!
……
“师尊,你可是反感我适才所为,给你人际关系又添堵了。”
“没有的事。”谢君山慌不迭地摆手。“反正也不差你这回。再说,你的做法虽然有点冲动,但我觉得他们也不是没有问题。”
绿雪眼前一亮。
“绿雪,和宣国到了。”
和宣国,早年皇帝喜欢茶叶,尤其爱好奇茶异茶。宫里跟市井斗茶文化蔚然成风。为了满足皇帝喜好跟欲望,宗室贵族豢养大批采茶农。同时,渐渐地,贡茶的征收名目也越来越多。
和宣喜茶自上而下,厌茶同样自上而下。几乎一夜之间,皇帝也好,宗室贵族也好,开始讨厌憎恶起茶叶。
端水仙尊所言不需,谢君山跟绿雪一路行来,先去郊外打探了一圈。见和宣国处处大片已成熟的茶园无人收采,厌茶之风之前已经收采的茶地无人种植、又一片荒芜。
谢君山说不出什么话来。
从前也只是知道下界茶叶减产,下界跟仙界一样厌恶茶叶。有心理准备是一回事儿,但真的见到了又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儿。
这对喜好茶叶的谢君山来说属实是一种折磨。
谢君山心里哑然发苦,道:“我们再去集市看看吧。”
和宣的市集比之郊外的茶园,也没好到哪儿去。
遍身罗绮的富人在哪儿都是那副养尊处优、生活优渥的样子,在眼下的和宣国也没有什么异常。
但那些以茶为生的穷人就不一样了。
路边黄皮肌痩的小儿,怯生生地盯着谢君山师徒二人,手边拢了一堆陈色的茶叶,那是他们充饥的食物;
倚着瓦栏的老汉双眼混沌,满布浊气。他们头也没抬,谢君山师徒二人的出现没有分去他们什么神,事实上没有任何人的出现再能打动他们,他们关心的只有——
自己明天会不会成为饿殍遍杵中的一人。
集市的热闹跟凄凉当街而立,两种氛围不和谐地同时并存,泾渭分明却又让人无可奈何。
谢君山长长叹了一口气。
这可比茶叶大量浪费或者荒芜,更加诛心。
……
“师尊你看,前面有个算命先生!”
谢君山循着绿雪所说望去,果然看到一位其貌不扬的算命先生,带着一只白色的短毛小狗,在路边支了个摊位。
谢君山把随身带的肉包子拿出来,分给了路边的小孩一个,低声问他:“小朋友,这个算命先生,你见过几次了?”
“唔,这位先生我今天才见到,我们这里平日好像没人去算命。谢谢姐姐!嗷~好香。”
“抱歉啊,你再忍耐一段时间。我会想办法尽量让你们以后都吃上饭的。”
谢君山温言安慰,摸了摸小孩的头,心下已经了然。
对着旁边不解的绿雪道:“走吧,别人既然在等我们,我们也给他面子去会会。”
“师尊的意思是那个算命先生是有人装的?故意在那儿等我们?”
“嗯。”
虽然眼下和宣的市集上出现算命先生是有点奇怪,但这个脑洞会不会太大了。
“师尊为何有这个猜想?”
“因为话本子里通常都这样写的。”
绿雪:……
其貌不扬的算命先生感觉到两位的走近,装作才发现一样后知后觉迎了前去。
“两位算卦?姻缘五文钱前途十文钱……”
“那就请先生替我算姻缘吧。”谢君山脆生生地回答得很果断。
“这……”
本来问姻缘也只是为了装样子比较像,走个流程。断没有料到是这个结果。
你好歹是个中天庭的神仙,为什么不按我想象中的来,怎么不算仕途,偏偏算姻缘?
世风日下,可悲可叹!
中天庭的神仙已经胸无大志、没落不堪至此了吗???
算命先生当然想不到,谢君山算姻缘不算前途,是因为囊中羞涩,只有堪堪五文钱。
谢君山依言在地上丢开了龟甲——
好奇怪的卦象。
算命先生看了半天,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垂眸道:
“你的姻缘跟你的前途纠葛在一起。命定之人,一直出现在你前途左右,以后还会长久陪伴在你身边,与你并肩而行。”
谢君山很想告诉对方,自己没什么前途可言的。
而且自己若真有姻缘,那肯定是会跟自己一直相伴的啊。
这话说了当没说,连玄学都沾不到一点儿边。
但还是一本正经发问:“不瞒先生,这趟我也是带着任务而来。那依先生所见,今次前途,我也会遇见命定之人吗?”
“叠叠问此事,此事定然缺。命定之人与你彼时是相背离的。你这次所行之事,必然受阻。相劝一句,及时回头,断然而退。莫要再执念于你的任务了。”
谢君山不由得为对方捏了一把汗。
他总算掰扯回他想说的前途一事上去了。
“谢谢先生好意,我悉数接受,但不会采纳。”
“为什么?”
“因为我不相信封建迷信。”
算命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