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萤雪姑娘的解释,夜倾方回过神来。
面色稍霁。
“师尊,包子就罢了,泡菜要不要还是算了……”
也不是有意驳了回去,想着面子上多少挽回几分自己之前会错意……而慌乱丢了的尊严。
实际上主要是因为——
他还没尝过谢君山做的泡菜。
管她“肉肉”还是什么人,他都不想别人先自己一步吃到。
这种屡屡无意识又处处深刻莫名的占有欲,在夜倾看来——
更多的是身为魔界三皇子,自珍的尊贵与应得的体面。
尊贵体面的人,自然该有些棱角。
他出门之前,似乎看谢君山在厨房除了做包子,还醋捉盐腌,捯饬着什么——
想来就是她这会儿说的泡菜。
清渊国位于南方,谢君山是南方人。
……南方人会做泡菜不稀奇。
但是以前车之鉴,他对谢君山做的泡菜的味道其实并不抱太大希望。
不过,反正重要的又不是味道。
魔界三皇子什么苦没吃过?!成大事者,反正有的是忍力跟耐力。
夜倾思及此,极为自然地取了一双筷箸,从善如流地从谢君山自厨房捧来的食盒里挑了一点儿细莴苣丝儿。
眸子微眯——
看起来……颜色尚可。
轻轻吐了一口气,待滑丝入肚,夜倾面色却没崩住……忍不住一凝。
谢君山领会错了夜倾本来的用意,见他忍得辛苦。
挠了挠头,十分歉疚道:“还好你提醒我了,我本来想着泡菜配包子爽口些。却忽略了小娃娃家是不该吃泡菜,还有……我应该盐不小心搁多了一点,我还没来得及尝,若是不好吃的话,你别吃了。……”
——应该……不是一点儿吧?!
夜倾情绪沉郁,偏偏这种事上口不能言。
但还是很给面子多夹了几筷箸,囫囵吞了下去。
抱起装着包子的食盒,丢下一句:“我去买药了,师尊,你们记得等我回来一起吃饭。”
便干脆利落地消失在谢君山与萤雪姑娘的视线里。
……
桥面之下。
姿色冶艳的紫衣女郎垂首恭谨。
举手投足皆是一派望之俨然工整,完全挑不出差错的恭顺——
有了上次不太愉快的经历,被夜倾当面斥了一道后,紫霄回去以后,先总结再提升。
眼下……就算把胆子撞出去,她也没敢再没脸没皮地跟夜倾兀自说些轻松点儿的话。
……就像长辈对晚辈普普通通的关心那般。
她们是魔界地位最卑贱的一族,夜倾殿下应该是觉得——
她们不配。
紫霄虽然一心寄望于夜倾不要变成一个完全壁立千仞,毫无生趣的人。
但另一方面,紫霄也明白——
谢小姐是谢小姐。
夜倾是夜倾。
就算夜倾是谢小姐生的孩子,他们的脾性也不会真的有什么沿袭。
那些如奔腾江水一般闪过的念头及时拐了个弯。
紫霄又恢复了之前跟夜倾公对公、下属对上级的相处。
——她实在拿捏不好他的阴晴不定,便觉得就算淡点就淡点呗,也好过有一日图穷匕见。
至少保守的恭敬与一味的顺从,能暂时稳住她们一众姐妹跟夜倾之间的羁绊。
……不教夜倾与她们离心。
只有这样,她们才能应心里对谢小姐之诺。
真的保护好夜倾。
……
因为心里揣着事儿,紫霄如紫芝般的眉宇拧了又平,平了又拧。
夜倾觉得莫名,扫了一眼,却是没有问缘由。
负手而立,背后交叠的手拎着刚抓好的一提药。
“茶妖的消息,捅到妖王那儿去没有?”
“夜倾殿下放心,妖王说是在闭关修炼,消息是费了些功夫,但应该这会儿差不多也该传到他老人家耳朵去了。我做得很小心,妖王会知道是魔界传过来的消息,但应该不会觉得我们刻意。”
“闭关修炼?”夜倾疑云渐生,眸子里升起了警觉:“他们妖界不是出了名的几不管,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又信奉无为而治吗?怎么妖王跟我们魔界那人一样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修炼?他需得着多强大的妖力?”
夜倾口里的魔界那人,自然指的是魔尊夜惜涯。
紫霄当然厌恶魔尊夜惜涯。
只不过,紫霄站在谢小姐的立场上看——
一会儿希望他们父子俩是现今这般针尖麦芒不对付;
一会儿又觉得长此以往……父子俩内耗下去,好像对谁也都不是什么向好获益的事。
至于夜倾殿下后面有关妖王的一二猜测,紫霄觉得是夜倾殿下过于紧张……多想了。
……毕竟普天之下,十方六界,也找不到几个人如夜倾殿下一般手段铁腕,又有追求。
但口上自然也不便评断。
紫霄眼观鼻,鼻观心,垂目道:“夜倾殿下,妖界那边的事,我可以后面再多探探。眼下,你们打算如何,需要我再做些什么?”
夜倾略一沉吟,沉声道:“白鹤仙尊那个妹妹的样子,还有白鹤仙尊有什么把柄,包括你之前欲言又止没什么把握的猜测……这些,你都继续查下去。”
紫霄拱手应是。
夜倾继续凝声道:“茶地,按之前所说,你帮我留心着……想办法找找那个茶妖的下落,如果在阴亲前找到了就是最好。让她来裁缝铺一趟,告诉她黄符没了,萤雪姑娘在等她。”
紫霄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迟疑了一下:“夜倾殿下这个意思是想要……在阴亲仪式之前救下茶妖?”
“嗯。有问题?”
“没问题没问题……”紫霄身子直往后一仰,缩了几步,颤声道:“我只是觉得,若是殿下真的想给妖界做人情。把茶妖置之更危险的境地,我们再去搭一把手,这人情的效果会不会更明显?阴亲仪式之前就要积极地去找她,若真的找到了,危险还没来得及发生……这人情会不会……大打折扣啊?”
夜倾冷哼一声,原本清冷的语调瞬间变得寒芒逼人。
不屑一顾道:“我是想做顺水人情不假。但我们魔界也不至于无/耻无能需要靠算计一个小小的茶妖的命……让她吊着命,为我们挣几分微薄的情面。”
紫霄脸红耳赤,汗颜无地。
……赶紧再次应是。
夜倾眼底的雾气方才散去了一些,他似乎不着意……随便想起来了,就随便问了问:“你这么多年是不是写了不少话本子?”
紫霄揪着颗心强装镇定,却还是忍不住低头哆嗦道:“是。”
心里暗道:夜倾殿下每回只要这个神情,分明就是越在意越表现地不在意。
……山雨欲来。
完犊子了?!
一定是她那些话本子里没营养的狗血被他发现了,比如什么仙界小透明与仙界大佬的几世虐恋啊,比如仙界偶像拯救自己被校园暴力的粉丝啊。
虽然那是陈年话本子,写的时候并没有贴谁的脸。可万一夜倾殿下心一轴,对号入座了——
怎么整?!
……她还能顺利活到明天吗?!
紫霄越想,越是心虚。
见紫霄今日时时飘忽,不在状态,不知道有没有认真听进去自己的安排。
夜倾本来心下有些不耐。
但转念,想起来谢君山似乎平日里也是这个样子,神思常常飘远,思维常七七八八不可控制地发散。
而他不知道是不是受了谢君山感染,自己有时候想事情,也会想得出神。
不过,谢君山也从来没有疾言厉色,不耐烦地把他思绪给拎回来。
夜倾眯起眸子,夹杂着一丝打量,淡道:“你不必紧张,慢慢说。我只是想问问你,有没有在话本子里写过助情香……”
“啊?”紫霄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助情香?”
“嗯,助情香……”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紫霄眼皮发紧,摁了摁太阳穴——
虽然一时半会儿没有想通这个小祖宗又在折腾些啥,但还是一五一十向夜倾汇报:“有写过几次,卡文……需要撒狗血的时候。”
夜倾眼眸一压:“我本不该干涉你创作的自由,这本也是你职责范围外的喜好……”
紫霄诚惶诚恐,十分卑微道:“夜倾殿下,你若是有什么就直说,你这样……我害怕。”
只要上道,别的就不算难事。
夜倾声音放轻,眸底略显飘忽:“我这次不是命令,只是作为晚辈的一点儿意见……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再写助情香?”
“可以,但是为什么突然……”
“为什么突然说这个?”夜倾眼尾上挑道:“怕有些心怀不轨的魔分不清纸面跟现实,你既然写了这助情香,就有可能就给他们犯浑提供了可行路径……久而久之,便会带坏我们魔界的公序良俗……”
紫霄低眉顺眼,再次应是。
心里却腹诽道:夜倾殿下是不是魔怔了?!要不要提醒他,魔界有个劳什子公序良俗?!
……就算勉强有,夜倾殿下从前是会在意公序良俗的人?!
魔界民风一直纯朴而大胆他又不是不知道,虽然他也没真的见识过助情香。
因为……也着实没有哪个女魔敢跟他用这香这般蜜意调情?!
魔界三皇子夜倾殿下,主动也好,被迫也罢,总之纯情了几千年。
……说不定,看他说的时候那不自在的样儿,很有可能连助情香这个名儿,都是他才从哪儿听来的。
再有,她的话本子只流传在仙界跟人界啊,魔界又没有机会看到。
——她怎么可能带坏魔?!
……
紫霄内心不免怫郁。
……只是怫郁之余,不免又记起来一事。
“对了,殿下准备何时回去?”
夜倾愣了须臾,丢下一句没有情绪的“快了”。
便没有再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