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红焰燎空云气散

扛着棺木往家中走,路上行人已稀少起来,不知躲到何处去了。

白莲教从水路南上,放了细作入城,又耐心驱赶散落人群入城,图的必不是钱财二字。

南门、东门、西门悉数被围,放出的北门说不得是个幌子,唯今的生路怕是只有被自己闭上的南门了。

只要等白莲教众散去多些,就能从那处突围,脱出天地!

但之后呢?真的躲到玉京城里去吗?躲一辈子吗?

许青还没想好答案,扒在门缝上往外瞅的大勇已见到他,急急拉开门来,冷不丁被他肩上那具大红棺材夺了神,又低声苦道。

“哎哟,你这何苦搬具棺材回来,嫌不够晦气么。若遇上白莲贼子,我看怕是这棺材把你装了去。”

许青没说话,径直开了自家门进去。

里面趴着的馒头听到声响一骨碌立起来,见了是许青,嘴里又开始呜咽着。

许青“呯”地放下棺材,摸了摸馒头的头,走到红布包前,呆立了半响。

“想好葬在哪儿了么?我那处风景不错,倒是个好地方。”书生刘鸿达浮现出身影。

许青摇了摇头:“不了,就这儿吧,这才是家。”

书生未在说话,许青回到里屋取出铲子,埋身卖力掘起坑来。

该说不说,练得武后,身强力壮,气脉悠长。xuqi.org 海豹小说网

才一刻钟,一个大坑便掘好,许青翻身上了地面,随手把铲子往地面一插,铲子尖头便没入地面半掌,这便算立住了。

许青打开棺盖,又解开红布包,把小鹿一件件摆整齐了,回房取出针线,又取布沾湿。

将血污擦干净,使最粗的针线缝好小鹿,再小心托到棺木内。

望了眼天时,已小半个时辰过去了。

许青拍了拍手,把棺木放入坑内,又花了半刻钟填上土,如此,但愿小鹿下辈儿投个好人家。

“许兄,今后作何…”,书生刘鸿达正发问,半空中,一点灰烬却慢悠悠穿过其虚幻的身影,原本要说的话语复又咽下。

许青作了个噤声手势,脚下踏墙一踩一蹬,手上便轻巧搭在七尺高的院墙上,稍使点劲儿一拉,整个人便窜上了墙头。

找了个制高点抬目望去,许青禁不住瞳孔一缩,只见城里东西两边已燃起大火,正朝着四面八方延展。

正是那:红焰燎空云气散,黑烟遮蔽似暮归。

城内房屋多以木制结构,至多顶上覆瓦以作防水。大火燎烤下,不时有楼房倒塌,扑在火中,溅起两三丈高的火星子。

旁的白莲教众见了俱是大声欢呼,“礼赞三阳”、“光耀众生”,之言不绝于耳。

红色的火光照在一张张兴奋潮红的脸上显得更加的红,白色的莲花与白色的袍服变成红彤彤的颜色。

他们兴奋的跑着、跳着、叫着、闹着,狂烈的喜悦充斥脑海,极致的欢乐填满周身。

有人嫌不够快乐,他叫王柱,湖广人。

前半辈子没直起过腰杆,本就是上门女婿他本觉得了无生趣,好在妻子给他生了个儿子,虽然不是跟自己姓,好歹血脉有了传承。

王柱视为珍宝,在儿子16岁那年,让官府拉了壮丁,父子俩齐齐去修了黄河,半年后,儿死了,念想断了,只有他活了下来。

他似是要把前半辈子受到的委屈全部驱走,从怀中猛然抓出一大把纸包塞进嘴里狂嚼猛咽。

全然不顾血丝爬满眼珠,心跳快得要让自己喘不过气,兴奋的大笑无法停下把嘴角撕裂。他不管,他就要这样。

有人嫌不够过瘾,他叫李大,两广人。

一辈子给老爷种地做牛马,挨打是常态,遭骂是生活。

无父无母无后之人还能有什么念想呢,权当牛做马,顺子鼻环上系着的绳儿走就是了,还能少挨些打骂。

不料两广发大水,老爷一家连着粮仓遭龙王卷了去。

完了,这回当牛马的路子也没了,跟着白莲教吧,有口饭吃就行。

但现在,他好像发现了比当牛马更过瘾的活法,他把人一家老小五口人关进屋里,淋上火油点起大火。

全然不顾无辜民众的哀哭嚎叫,恍然闻不到火焰烘烤肌肉皮肤的焦臭味,听不见五个愈发嘶哑惨烈的求饶、诅咒、谩骂声。

他不管,他就要这样。

有人嫌不够有趣,他叫张达,闽州人。

前半辈子无趣的很,为了自家的一亩三分地,恨不得吃住在田里,连浑家大了肚子也顾不得照看。

没法子啊,村里老爷的田地就挨着他家的田,一时不看,田少三分。种下的界碑不翼而飞,田梗日日换新。

到最后张达实在没招了,干脆搬到田里住,浑家六月大的肚子跟着他住到田里。

一日夜里,老爷家的家丁偷摸改田埂,遭他浑家发现了。

争执中,老爷家的家丁不小心把锄头往他浑家肚子上擂了一下,当场一尸两命。

老爷第二日来到张达的田地上,只给了两吊钱权作买田钱。

张达接过钱时,手只打哆嗦,铜钱碰撞下哗哗的响,清脆悦耳。

老爷见他接过了钱,喜笑颜开。

张达似要把前半生的无趣弥补回来,手里攥着刀,在街上揪住一个身怀六甲的大肚妇,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我问你,你肚里怀了几个孩儿?答对了让你走!”

“大…大…大人,民..女请了大夫诊过,肚里只有一个孩儿!放我走吧,您要什么我都给。”大肚婆捧着肚子,赔着笑脸。

“是吗?我不信!”,仓啷一声响,刀光如练,把肚皮从上而下开出一条缝儿。

浠沥沥的血液羊水流了一地,大肚婆径直坐倒,抖着手捂住肚皮。

张达两脚踢开大肚婆的手,刀尖从中挑出了一团物,乐不可支。

“哈哈哈哈哈,真的是一个孩儿,你走罢,我放你走。”说罢刀子一抖,串着那物便“啪唧”甩在地上。

张达笑得喘不上来气,大肚婆挣着身捡起自己的孩儿,直愣愣往自己被剖开的肚皮里塞进去。

“我的孩,娘带你走,这就带你走…你爹该等急了…”

大肚婆在地上胡爬乱滚,半天起不来身,最终没了气息,张达嘴里嚼着真空散,笑得眼泪流了下来。

他不管,他就要这样。

火越烧越大,烟越聚越浓。

炽烈的温度把就近的白莲教众头发烤得卷曲,但没人觉着热,只觉得大火烧得不够大,不够快。

刀声剑响,狂笑哀嚎,伴着火焰的噼啪声传出老远。

“哈哈哈哈哈哈——畅快,真畅快。”

“呃呃…..啊啊啊啊啊,好痛啊,给我,给我个痛快吧。”

“嘻嘻嘻嘻嘻嘻,你个小娘皮还挺烈。”

“哎嗬…嗬嗬,畜生,狗厮,你该…挨千刀!”

许青隔着老远,什么也看不见,只看到大火与黑烟。

他只知道,这座城要没了,炽烈的大火将把这座城与人烧成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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