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西镇

孤独是可耻的,它会让人犯错。

也许因为孤独,也许因为程锐坚持不停地打电话。

程锐放暑假回来,我们约会。那时被临时安排在一个市区的小酒馆推销,市区里大家比较克制比较文明,也不接受推销,自己喜欢什么比较坚定,我就是过去打个卡报个到。

生活的艰难磨去我对浪漫的期待,一身疲惫和对未来的绝望。

走在斑马线上,摄像头的灯光闪了下。程锐立马把我的手放开。后面就变成他不停地问:“我们不会被拍下来吧?这样不会有什么事吧?我爸妈不同意我跟你在一起的。”

到公园坐着坐着,我们拥抱一下,有人路过,程锐把头埋在我背后。

那天斑马线,在心上划了一道痕。他埋头的举动,像是梗在我心头。

我不知道我是恶心起自己还是他,同时觉得我们该互相理解。他的行为可以理解,但我心里就是很不舒服,甚至有恶心的感觉,更恶心自己刚才和他拥抱。

我对他说:“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以后不要来找我,过好你自己的生活好吗?”他一脸的迷茫凄楚,拉着我的手,很深情地凝视。

过了好一会儿,他问:“你是不是工作上不顺心。”

我没有回。

他又说:“我只是个学生,我还不懂事,也理解不了。但是,我以后会理解的。”xuqi.org 海豹小说网

聪明如他,提醒我只是个促销员。

而他是个前途无量的名牌大学生。我心里的失落和难过在发泡,我有什么资格生气?

“我知道我不懂事,可我还小,我以后会成熟起来的,你别动不动就不理我好吗?”

我站在路口,晚风吹得我心都有点冷。感觉万分疲惫,于是一声不吭自己地往回家走,他就一直在后面跟着。到了楼下我就一句:再见!

上楼,关门。

临近情人节,小白一直打我手机发短信问我情人节怎么安排,有空没有。

我没搭理他。

程锐又莫名消失不联系,我想这样也好,毕竟我们不合适。

情人节当天,小白打电话我没接,他发短信:我来市区了,你能来见我吗?

我没去见他,像这种我亲眼看见在危急时刻自己跑的人,我搭理他就怪了。

情人节过后的十二点,手机却准时响起。程锐打的。

我没睡,我正在看《围城》啊看得我更是揪心和难受,都是博士留学生。我不太想接电话,心里无比失落,我以后可怎么办?!

手机响个不停。

一直响了有十几个,我最终还是接了起来:“别打了,我要休息,这么晚了。”

“我今天想去找你的,但我爸妈不让出门。”

“我觉得你爸妈反对的挺对的,有他们的道理,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们别联系了好吗?毕竟他们生你养你,听他们的话也是应该的。”

“你别不理我好吗?我很快就毕业了以后没花他们的钱了他们就不会管我的。”他又开始撒娇哀求。

“你就是再毕业,你也是他们养的,还得听。”

“不会的,你别不理我,你一定得等等我。”

“等也没用,我们真的不是一个世界的。”

“你今天去干嘛了?”程锐继续追问。

“就是上班下班,没干嘛。”

“那你说一下几点上的班见了几个人几点下班几点吃饭。”他继续不依不饶。

“挂了吧,我累了。”

“就几分钟说一下。”

我说了一遍,有点不耐烦要挂电话。

“不行,我没听清,再说一遍,再说一遍我就挂了。”

我烦躁起来直接按掉手机。他又拼命一遍一遍拨我手机。

你可知道,每天绝望黑暗的生活,是不能细想的吗?

我只能拼命煎熬着,希望哪天有转机出现。

我一次又一次转悠在各种考场,可是我连报考成人大学的报考费都没有,每个月父母催交钱回去的电话是轮流打的。父母的十个电话里面有十个就是催我给钱的,再没有别的二话了。

有时候还是吃不起饭。如果这个时候我能坚定地说:“关你屁事啊,你谁啊!”从此以后的人生应该会平坦很多,可惜我从小就是那个被要求付出且忍受,我这不配和那不配的人。我心里很不舒服,可是面对大家都夸的学霸好学生的时候,我总觉得,有可能是他们对了,错的是我。他缠着我,却不做任何付出,理由是还小不懂事,缠着不放就是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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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年后我才明白,他这样对别人,只会换来:“关你屁事,你是谁?你以为你是谁”的反问。他不是不懂,是因为很懂,所以他就是用了一招一直缠着我,不去缠别人。

有空的时候,就死缠烂打,有事的时候,就跑得远远的。

第二天晚上,他继续打电话过来,先是沉默了好一会儿,什么话都不说,到后面又提:“你把前天做的事从早到晚说一遍,我这也是关心你啊,不然我都不会去问别人。”

没有什么重要的事,谁连几点几分去干嘛,前后又干嘛记得那么清楚?

“说嘛,你说嘛。”

“好不好嘛,你再说一遍我后面不问了。”他撒娇。

我隐约觉得哪里不对,整个人不舒服。又想,我的身体不舒服,是常年的从小的,不是因为他,是因为我自己连养身体的钱都没有加上有病都是硬拖,留下的后遗症。

“我身体不舒服,我想休息一会儿,我觉得我很疲惫。”

“我冒着寒风站在电话亭这里打电话,你就两分钟就可以说完的啊。我很想你,我很关心你,不舒服你可以多喝点热水,早点休息,说完就可以休息了。”

我心疼电话费。

“我要是不关心你,我能冒着寒风跑到电话亭打电话吗?”他继续说。

我手机接一分钟四毛,心疼得直滴血。

少打几个电话,我可能能省出去看病的钱。

或是我自己海鲜面吃一碗。

挂了电话,母亲打电话过来:“我们家元宵是不过的,你别回来浪费车费,在外面少吃零食,家里上次下雨,旧房子那里需要修补,你还有没有钱。”过年的时候父母跟我说,要是有加班费的话,就在外面赚点加班费不要回来了,来回浪费车费。三天前发了工资,刚给了四百给她,今天又来要。

我混身上下,包括毛孔都不舒服,整个人晕乎乎的,又一整夜睡不着,半昏半醒,第二天头疼欲裂。随意感冒灵冲一包喝,再两片扑感敏,上次去诊所给我乱开药挂点滴,收了我350元,这次再也不敢了,只敢药店买两板药。

闪闪拒绝得很干脆:“上次丽霞问我能不能介绍她过来,我也没有介绍。”

我也没有生气,听她这么态度强硬理所应当的样子,我好像是自己要求过份了似的。虽然我心里清楚她说的不对,丽霞只有初中毕业,台资电子厂最少要高中毕业的才行。

到我拿回记忆前,我一直把闪闪当成最好的朋友,拿回记忆后,我把前后发生的事串起来,绝交了。

元宵的时候我去找闪闪了,闪闪爸看到我就问侯:“南奕啊,听说你在卖酒啊,酒好不好啊,带几瓶给我们品尝下?”

上一次他爸主动跟我问侯是在升高中的时候,他说:“南奕啊,未来的大学生了哦,闪闪是你最要好的朋友,那你去找你们校长,让闪闪跟你一起去上学,也不用和你上同个班,只要能上你们学校就行,我可以出三万左右的赞助费。要是厉害你可以谈一个让学校收两万,另外还有一万就是你跟闪闪的零花钱。”

闪闪爸自己去我们学校找过校长,不收这三万,也不收闪闪,因为她的成绩太差。

后来更是从别人聊天中得知,出到五万,副校长语重心长地说:“以你女儿的成绩,你愿意花这么多钱,你给她找一个好点的中专更有前途,要是以后她真的想努力了,中专也可以升大专的,一样还术业有专攻。中专大专就是给你们这样有资本的人上的。”

灰灰是外地的品牌,我们本地保护主义非常强,所以大的好的站点,是强制要求不能入场的,因此我们总在各种乡镇小酒店跑。

我一个月能换三四个网点,车费又不报销,每天晚上又只能下班了坐摩的回市区租的破屋子住。遇到不文明的摩的师傅在车上就开始开黄腔:“这大冬天的还穿裙子,j把毛都跑出来了。”

我们大冬天的穿裙子,打底袜还是加绒加厚的,工作服没有办法而已,坐在车上的我忍气吞声。

此时一些大品牌的酒的促销员还得靠关系进去,因为销量高工资高网点大且稳定。

我听说有个新品牌的饮料招商超业务员,我想去应聘,但我也怕遇到陷阱,晚上程锐打电话的时候我就问:“你明天能陪我去应聘吗?”那边久久没回,过了好一会儿,我再问一遍,他回:“明天我姑姑阿姨来我家,这几天不能出去,得在家里陪他们。”

第二天我没去应聘,被调到另一个镇上的网点,公司说这次长期站点,我自己去租房子,公司报销一百元。

第二天深夜11点多程锐打电话过来,声音像是装出来的喝多的左右说不清晰的样子说:“奕奕啊,我喝喝喝多了,你你在干嘛?今天去应应聘了吗?”

“喝多了你就去睡觉,我今天不想说话。”生活突如其来的各种变化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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压力大,钱途渺茫,不说渺茫,简直黑暗,我哪里有心情聊天。

“喝多了我就越发的想你,想你努力上进善良独立的样子,奕奕我想你。”程锐卖萌地甜言蜜语。

“这些是被逼无奈,要是有人分担谁愿意死撑着独立,”我伤感地说,他夸我独立,就是不陪我去找工作。

“你你不要这么说,我从一开始就觉得你是个独立自主的好女孩,我我就欣赏你身上那种独立、自立、不拜金的样子,这就是你的特别之处,我喜欢你的坚强和独立坚韧。”他继续借酒发挥。

不拜金的意思是他每次约我出来就逛马路吹东南风喝西北的意思。

当然,有一次吃了文献沙县,一次。

“谢谢,人被逼到无奈时的表现,我也想有机会撒娇示弱的。你在大家眼里很优秀,以后我们真的别联系了吧,我想交男盆友了,和我差不多的一起面对生活的就可以。”

“你不要不理我,我没有被人伤害过,你不要成为第一个伤害我的人好吗?我可能不懂事可能幼稚,但是我以后会成熟起来的。”他又撒娇示弱,浓浓的鼻音。

“挂了好吗?我们的时间都很宝贵,你不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我必须用尽全力,只能勉强挣扎活着。你和我是不一样的,你是大家宠着护着疼着的有美好未来的,不知道生活的苦的,你可以撒娇,但我只能夜夜失眠痛苦。”

我听同学说,我高中的同桌连续两年没有考上大学,男友休学出钱陪她复读重考。真是个幸运的人,这种幸运只会发生在别人身上。

“我以后会成熟的,我现在还幼稚,可是谁都是从小懂事长成熟的是不是,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我还是强行挂了电话,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身处卑微生活无望的我,对一个前途光明的大家看好的人示弱哀求我却态度不好。可是他要的好态度,我隐约觉得我是给不起的,周边所有的人都是在透支我的金钱和精力的,我必须敛一点精力出来,哪怕是休息,是看书,是调整都好。

从来都是被别人嫌弃唾骂的我,面对别人的哀求,有点于心不忍,可内心隐约觉得,他和我爸可能是一类型的,甚至可能不如我爸。一旦这个念头升起,我立马觉得,我不能这样去批判一个将来有大好前途的青年,我们各走各的路就好了。

第二天情绪低落一整天。下班了回出租房看到程锐就站在路口,一件深蓝近黑的衣服,头发凌乱,本来就没有几根的胡须没有刮,头发像是几天没有洗的湿趴趴的。

我心绪复杂地看着他。

他也静默地看着我,像是无声电影对白。

我什么话也没有说,走上楼,关门,煮白粥,打包东西,准备过几天去乡下报到。

一个小时后,我发现他还是站在楼下。

两小时后,也还是站着,可怜兮兮的样子。

三个小时后,他直接坐在脏乱的地上。路过的行人投去异样的眼光。

第四个小时,我跑下去,对他说:“我原谅你了,你赶紧回去吧。”我知道一直站着的感受,那是非常不好受,我工作就是一直站着的。

他一下子就冲过来拥抱:“那你不说分手了是不是,原谅了我的幼稚和不懂事了是不是?”

“赶紧回去吧,我收拾东西,得去西镇报到。你要陪我去吗?”

他不回话,脸上开始浮出一些鄙夷或是扭曲的咬牙切齿,眼眶收缩,嘴唇动了动,脸有点凶狠的厉色。

就那么十几秒,然后他歪着头低下去,看着脚尖又不说话了。

“我是偷跑出来的,没有跟我爸妈说,我得回去了,过几天也得回学校了。我现在很累,能不能上楼休息一会儿,”他踢了踢那不存在的石子,就是踢了踢马路。

“那你回去吧,我还有事,还得等办事处通知再去看情况。”我转身就要上楼。

他又跑上来拥抱,我全身都有异样的感觉,说不上是唾弃自己还是他的那种。可是,他就是许多女生喜欢的,男女大众眼中优秀的有前途的那个人,而我才是遭各种嫌弃的人。我记忆中没有人抱过我,我妈有事都是一手拎着我叭叭几巴掌,再看情况是摔还是放。我很抗拒别人的身体接触。我推开他,上楼了。他跟上来看了一下我的屋子,坐了几分钟,走了。

我们拥抱好几回了,第一次我没有反应过来,反应过来的时候是想呕吐的。后面我渐渐习惯,但还是时不时有异样的感觉。

他也有所察觉,问我:“听说你们那后面比较落后,很多女孩子小时候就被人给那个了?”我知道他说的是啥,我也不知道怎么回,因为我没有被性侵,但确实有很多人被性侵。我对所有人都抗拒。从小不抱我的妈,上个月来我这里拿走我工资的时候抱一下我,我也想吐。

我觉得我随时全身紧绷着不安又无人可诉说,毛孔竖立着,这个世界是危险而令人绝望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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