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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 二更

◎。◎

石头穿过叶子, “噗”地落在树丛那头。

相辰演示完毕,退回到周景明身边。

“这就是相辰的魔力,他可以控制气流,可以把石头周围的空气排开, 让石头飞得更快, 更远。”周景明解释道。

真空这件事有些难解释, 空气摩擦在古代人的概念里也不存在,周景明只好简单地概括。

佟九沉默片刻道:“有什么区别么?”

呃?

这么大区别看不见吗?

用魔力的时候,石头笔直穿过叶子,能把叶子打个大洞,不用魔力的时候, 仅仅擦一下就掉下去了啊。

“可能是距离太远, 看不清, 没关系, 我再演示一次。”相辰今天的耐心倒是出奇得好。

这一次相辰学了个聪明,让周景明和佟九站在树下,他站在空地上,往树冠上扔石头。

飞出去的石子像一个小炮弹一样, 准确地打穿树冠,留下一个空洞。

相辰满意地看着树冠上的空洞,他的准头一向不错,除非佟九瞎了,否则不可能看不出区别。

相辰活动了一下肩背肌肉,快步向周景明走去。

“景明,怎么样?这次应该够明显了。”相辰笑着说道。

周景明无奈看向佟九。

佟九注视着树冠上的空洞, 闷声道:“有什么区别么?”

相辰的笑容有点维持不住。

这火工师傅, 绝对是故意找茬!

他要向景明点明这一点!

景明向来不喜欢在做正事的时候夹带私人感情, 佟九这样赤果果地找茬,肯定会被讨厌。

“佟师傅,你……”相辰正要发表意见,佟九又说话了。

“不过是力气大点,”佟九闷声道,“和魔力有什么关系?”

说罢,他又转过脸去,对周景明说:“这样没用的魔力攻击,加不加有什么区别么?”

这样、没用的、魔力攻击。

相辰一口气卡在胸口,不上不下的,笑容也渐渐扭曲。

这个看起来身份低微、沉默寡言的火工师傅,怎么一张嘴就能噎死人。

景明肯定不会喜欢他的!肯定不会!

“如果你一定要加,我也没办法。”佟九搓了搓指节上的老茧,低下目光。

相辰的笑容彻底没了,气呼呼地看着佟九。

局面僵持不下之时。

“我知道了!”周景明神采奕奕,“我有一个主意,保证能看出相辰魔力的效果。”

“什么主意?”相辰立刻问道,“景明的主意,那肯定是很好,不过我觉得我的魔力效果还是挺明显的。”

“是啊,这不是有人看不出来吗。”周景明笑道。

他捡起一片树叶,又捡起一块石子,交到相辰手中。

相辰有些不解,但还是乖乖拿住了这两样东西。

周景明转过脸,笑眯眯地问佟九:“猜猜哪个会先落地?”

佟九不解。

周景明又对相辰示意,让他把树叶和石子举到同一高度,同时松开手,让两边一起掉下来。

结果自然是石子先落地,树叶后落地。

相辰仿佛明白了什么。

再反观佟九,仍是不解的样子。

“这次相辰用魔力,”周景明说道,“你再猜,哪个会先落地?”

佟九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睛里透出好奇之色。

结果如此明显,周景明还让他猜,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蹊跷。

周景明示意相辰开始。

相辰同时松开双手。

树叶和石子几乎同时落地。

一个很简单的小实验,却足以推翻普通人的常识认知。

“这是什么道理?”佟九认真起来。

周景明和相辰互视一眼,两人眼中默契地流露出笑意。

“这就是魔力的作用啊。”周景明笑道,“佟师傅你肯定看出来了吧。”

佟九其实从相辰第一次扔石子就看出来了,但是他不说,因为他觉得没用。

可是这一次,他却没办法装作没看见了。

“为什么排除空气,就能同时落地?”佟九不解地问道。

“相辰能控制空气,肯定有这种感觉,空气就像水流,我们走在空气里,就像鱼游在水里,”周景明说着,“水流会对鱼形成阻力,空气也会对下落物体形成阻力,如果没有空气,就没有阻力,树叶和石子就会同时落地了。”

相辰点头,他虽然不明白一些事情的道理,但是在日常运用中,他有很直观的感受,知道用了魔力之后,树叶下落的速度会变快。

“为什么?”佟九仍然不解,“树叶比石子轻,为什么会和石子差不多时间落地?”

那是因为……重力加速度和质量无关啊。

周景明试着跟佟九解释了一番伽利略的比萨斜塔实验,佟九的眉宇扬起,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类似的经验,神态间有豁然开朗之意。

相辰在旁边听着,感觉更加迷惑了。

“这样说来,相辰的魔力攻击确实有效果。”佟九不得不承认,“只是,你确定要加这样的魔攻在魔母金上么?”

“确定以及十分肯定。”周景明正色道。

见周景明如此坚持,佟九没话说了。

相辰笑道:“景明,你真是重视人才,连魔母金上加什么魔力都要征求佟师傅的意见。”

周景明隐隐觉得他这话有点阴阳,不过,相辰一向阳光正面,有什么说什么,想来是他的错觉吧。

周景明将狙|击步|枪拿出来,放在水泥台子上,展示给相辰看。

相辰走上前去,一脸惊讶,好奇地抚着枪身,啧啧称奇。

他还从来没见过这么精巧又壮观的武器。

精巧是精巧在每个部件的衔接,都严丝合缝,但又不是定死的,它们可以无障碍地活动,互相带动,最终将暗器从管子里打出去。

壮观则是武器的整体,长度大约和一个小孩的身高差不多,枪身也更加厚重复杂,再加上通体以魔母金打造,呈现暗红色的光泽,气势十分惊人。

相辰见过周景明使用双管猎|枪,知道那乌金质地的武器多么厉害。

可是,和现在这把新武器相比,双管猎|枪就像轻盈小巧的软剑,在规模上远远不如。

“景明,这件武器看着就很厉害,比以前那把威武多了,”相辰夸赞道,“魔母金做的枪,果然漂亮!”

周景明笑道:“这是佟师傅花了半个月的时间才做出来的狙击步|枪,我还没想好叫什么名字。”

相辰诧异:“佟师傅竟有如此本事。可惜了,如果我不是魔人,也能帮上一二。”

“你也会锻造吗?”周景明意外。

“会一些吧,烧炉的水平可能不如佟师傅,不过我会用空气塑形,不需要借助外力。”相辰解释道。

周景明恍然,他想起吹玻璃泡的时候,相辰确实效率很高。

“只是用空气塑形,也属于魔力攻击的一种,会污染魔母金。”相辰道,“所以魔母金的锻造,对于魔界来说尤为困难,只能采用一些原始手段。”

“原来如此。”周景明点头,“佟九用的是火灵,属于仙法,所以不会影响魔母金。”

“是的,景明,我的意思是,如果下次再有锻造的工作,也可以找我做,”相辰顿了顿,“万一佟师傅不在了,你也不用担心。”

周景明差点喷出来,相辰这个阳光正直的年轻首领,竟然也学会阴阳了!

他刚才是真的在阴阳,现在周景明可以确定。

相辰仍然没有放弃赶走佟九的心思,只是把这层心思包装得更加隐秘了。

“这个嘛,以后再说吧。”周景明和稀泥。

相辰变得高兴起来,只当周景明在考虑了。

佟九在旁边看着俩人讨论,脸上仍然没什么表情。

“佟九,你告诉他该往哪里加魔攻,把魔母金含量高的部分拆下来吧。”周景明转过头来,对佟九说。

佟九“嗯”了一声,埋头拆卸狙|击步|枪。

不一会儿,威武的暗红色武器变成了一块一块,长的短的零件整齐地码放在水泥台子上。

相辰起初还能看得过来,越往后,越看不清……这究竟有多少零件,究竟是怎么装在一起的,仅凭外力塑形,怎么能做出这么精密的武器?!

他强自压制心中惊讶,表面上仍然是云淡风轻的模样,可是,心底里却在发虚了,这么复杂的零件,他真的能做出来吗?

相辰暗暗咬牙,抬眼盯向佟九,看来,他想取代这个火工师傅,没有那么容易。

佟九拆完狙|击步|枪,从中间取出几样零件,放在相辰面前。

“与南山石接触的就是这几件。”佟九说道,“先往这里加。”

“好。”相辰搂起袖子,露出白皙精壮的小臂,到他一展身手的时候了。

周景明退后,看着这两人围着水泥台子一阵忙活,佟九指到哪里,相辰的魔攻就放到哪里,两人配合得竟然还挺默契。

周景明用指节蹭了蹭唇下凹陷处。

或许,他应该多找机会让他们亲近亲近,加深一下了解?

毕竟都是盟友,闹得太僵,不利于团结啊。

而且,他有这个信心,两人本性都不是坏人,只是佟九性格古怪了些,相辰又在闹别扭,如果他们互相熟悉的话,肯定会被对方的人品才华吸引……

周景明越想越觉得这个计划靠谱,并且有些懊恼,他怎么早没有想到这一点。

相辰花了半下午时间,按照佟九的指示,给几乎每个零件都加上了魔攻,只是有些零件多一些,有些零件少一些。

佟九从袖子里拿出一包南山石磨的小石子,一粒一粒对着零件打过去,测试相辰加的魔攻够不够,不够再让相辰补。

两人聚精会神地摆弄了半天,终于在红月落山前,完成了全部的魔攻加持。

“试试么?”佟九将组装好的狙|击步|枪放在水泥台子上,问周景明。

“好。”周景明活动了一下手脚,来到水泥台子前,单膝点地,拿起狙|击步|枪,换上装有南山石碎渣的塑料弹壳,戴好耳塞。

打哪儿呢?他观察四周。

就城墙上的火把吧,看着比较明显。

他顺着瞄具看过去,缺口、准星、目标三点一线。

“嘭!”

强大的后坐力让周景明肩膀往后震了一下。

城墙上的火把打没了!

他一身轻松,从狙|击步|枪后面站起来,卸掉耳塞:“怎么样?”

佟九闷声应道:“不错。”

比起之前在观月山顶打的那一枪,魔攻加持之后的这一枪精准度和射程明显增加。

要知道,这只是临时制作的塑料弹|壳,里面加了些南山石碎末而已。

和上次发射的空包|弹基本没区别。

如果换上步|枪|弹,那射程至少能增加一倍,达到两到三公里,相当于七八个国家体育场的长度。

再占上制高点,基本上是指哪打哪,辐射小半个赤月河谷不成问题。

周景明爱惜地抚摸着他的新武器,在这个仙魔乱飞的世界里,又多了一分安全感。

“景明,”相辰有些迷茫,“你打的是哪里,我怎么没看见?”

他对这类法器的印象还停留在狩猎大赛的时候,对射程的认知也就是40米左右。

不过,这件武器明显比之前的双管猎|枪厉害些,再加上他的魔攻效果,相辰把预期放在了一百米左右。

他盯着一百米开外的树冠看了又看,也没看出和刚才有什么区别。

周景明笑着指给他看城墙上插着的那排火把。

“少了……一根?”

相辰不敢相信,他惊诧地转过头,看向周景明。

“你打的是城墙上的火把?”

周景明笑着点点头。

相辰一脸震惊,再次转回头去看城墙。

这……未免也太夸张了吧!

简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怎么会有武器能打到那么远的地方!

那还是武器吗!

相辰自己用魔力攻击,都达不到这武器射程的五分之一,不,十分之一!

“我不相信,”相辰摇头,“除非景明你再来一次。”

周景明拍拍相辰的肩膀:“满足你。”

他重新戴上耳塞,单膝跪在水泥台子下,将枪|管举起来,指向城墙方向。

反正空包|弹不值钱,南山石的储备也相当丰富,相辰想看几次都可以。

“嘭”!

狙|击步|枪再发一枪,城墙上的火把应声而灭!

这次,相辰看了个分明,心中产生深深震撼,感觉以往的认知都崩坏了。

这就是景明的武器,和他认知中的武器,完全不是一种东西!

在相氏族人们挥舞着柴刀做武器,为地里的紫穗发愁时,周景明已经可以从几百丈外打掉城墙上的火把……

怪不得尊主大人非要请他下界,来教导他们魔界人,还拿出幽炎结界来赐给他们,让他们能够专心在一片地上发展仙界的技术。

相辰渐渐体会到了魔尊的用心,又想到之前魔尊说他“蠢笨无能”,不觉面红耳赤。

他只想到了相天居的荣誉和利益,却没想过,如果能将仙界的技术推广开,将会给魔界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不仅仅是为了相天居一部。

“景明,我们一定会赢的,对不对?”相辰语气郑重地说道。

周景明还沉浸在武器迭代的喜悦中,没想到相辰的反应是这样,大概……新武器的威力,激励到他了?

这倒是一件好事。

“当然,”周景明笑道,“我们一定会赢。”

“那……我们去人间一趟吧。”相辰目光悠远,望着城墙上面。

“什么?”周景明以为自己听错了。

“人间世家,世代以农耕为生,他们在这方面的经验肯定比我们现在请到的智囊多,而且紫穗收获之后,还要制作成各种食物,这中间的步骤,也需要人指点。”

周景明扬起眉梢。

相辰有些不确定地看向他:“我说的对吗?”

“很对,非常对。”周景明抚掌,“是有大格局的首领才能说出的话。”

相辰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景明过誉了。”

“不过,你确定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去人间吗?”周景明谨慎问道,“春宴比试在即,不知凌波居和龙爪宫还会搞出什么事端,相天居离不开你。”

“所以,我想请景明代我去,”相辰目光诚挚,“我相信景明。”

咦?

那岂不是……又可以按照原计划行动了?

喜讯来得太快,有些猝不及防。

另外半块玉牒,终于有希望拿到了!

“那……我能带佟九一起去吗?”周景明试探着问。

“当然可以,”相辰点头,“佟师傅是你的随从,你想带就带。”

周景明这回真的对相辰的格局刮目相看了。

是什么让他在短短几天内发生这么大的转变,难道是狙|击步|枪吗?

狙|击步|枪只是一个催化剂,真正的原因,应该是别的。

周景明猜测是相爷爷开导了相辰。

也只有相爷爷有这么大的能力。

“佟师傅,那路上就麻烦你多多担待,保护好景明,”相辰主动转过身去,跟佟九交代起来,“景明一向小心谨慎,但莽撞起来也很吓人,你性子沉稳,正好可以拉住他。”

佟九俯视着相辰,目光沉了沉。

相辰交代完,亦抬起碧绿的眼眸,直视佟九。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错,微妙地较着劲,谁也不肯先转开。

相辰头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感受到佟九身量的压迫性,他的个子在魔人中算是正常,却比佟九还矮上一些,男人若是矮了一分,从气势上就弱了九分,就算他是部族首领也一样。

相辰暗中把空气挪到脚底,托着自己往上“长”了一点,差不多和佟九平视。

可是,那种气势上被压制住的感觉仍然没有消失,还更强烈了!

他的心跳猛然快起来,初见时那种认错人的濒死感又出现了!

佟九也在打量相辰。

不得不说,相辰这次的表现比以往高明许多,能在短短几天成长到这地步,已经相当惊人了。

不过,他在意的不是这个。

某人曾经说过的话,正在他耳边反复回响。

“你修为是高,但年纪也大啊!”

“现在人家有年轻又热情的外甥,可能根本对你没兴趣呢!”

佟九的眼神逐渐阴暗。

他看着相辰转开目光,白皙的脸庞上带着一种天真活泼的神情,愉快地跟周景明说话。

而周景明也语气轻快地同他交谈。

这种情

形,似乎很少发生在佟九和周景明之间。

因为他说话太沉闷了吧,又找不到什么有趣的话题。

经常冷场,而且从来不会救场。

佟九陷入深深的自我反思。

“景明,还有一件事我想跟你商量。”

相辰从刚才那股濒死的压迫感中缓过劲来,跟周景明说话时笑得还有些勉强。

“什么?”周景明问道。

“我想你们这一来一去时间耽误得太久,虽然景明你会御剑飞行,但是魔界毕竟不能多用灵力,还是我来送你们比较好。”相辰说道。

“你送我们?”周景明诧异,“这要怎么送?”

“我变成原形送你们去虞渊,也就是半天时间。”相辰道,“上半天送你们过去,下半天我再回来,不耽误什么。”

“咦,这么快的吗?”周景明精神起来了,如果有相辰送,那这趟出行一定会便利不少,“可是,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相辰可是尊贵的白象,不能随便让人骑的,带周景明一个也就罢了,带佟九恐怕不行吧。

相辰笑道:“景明不必担心,我有办法带佟师傅,保证把你们一起送过去。”

接着,相辰便说起往返的时间来,跟周景明约定好他们回来的日期,好过去接。

周景明的注意力被引到回程日期上,也就忘了问究竟是怎么个带法。

捡日不如撞日,出发日期就定在第二天。

周景明火速收拾了必须品。

第二天一早,相天居城门打开,葛嘭带着三个葛氏部族打扮的人出来,一路往幽炎结界界门行去。

这三个葛氏部族打扮的人,正是相辰、周景明和佟九。

为了不引起大太子的注意,他们做了变装,一路平安无事地行至界门,没有看到大太子的影子。

“三太子,你们多加小心,我就送到这里了。”葛嘭下了马车,庞大的身躯摇晃了一下,向相辰行礼。

相辰接过缰绳,向葛嘭点点头:“多谢葛师傅。”

前路尚远,他要走出一段,才好变回原形。

相辰望向前面的山路,积雪融化了不少,山坡逐渐恢复了草木的颜色,红月照在山道上,看起来一派平和。

“驾!”

车轮碾过湿润的土地,向前面驶去。

72 二更

◎。◎

马车绕过界门前的山峦, 进入一段相对笔直的山道。

相辰驾着马车,走得不紧不慢,仿佛在欣赏春日的山景。

也是,他们毕竟在赤月河谷里呆了三个多月, 骤然间放出来, 那肯定是像投林的飞鸟, 出闸的野兽,恨不能将外面的世界看个遍。

就让他们再多看几眼吧。

毕竟,这有可能是他们在这世界上的最后几眼。

大太子想。

界门前的山峦后,巨大的金龙脊背悄无声息地耸起,金色的眼瞳从山头上露出一点, 紧盯着前路上行驶的马车。

周景明他们一出来, 大太子就得到了消息。

要知道, 界门前的守卫有不少都是他们龙爪宫的人, 周景明他们想要通过界门,势必要亮明真实身份。

界门守门人得到他们的真实身份,就会立刻把消息传给大太子。

没有什么能瞒过大太子的眼睛。

尤其是周景明,他发誓要用龙炎烧烤个外焦里焦的可恶仙人。

浅浅回忆一下周景明干的好事, 大太子就感到心痛、头痛、眼睛痛,全身都痛,更不要提婚宴上,周景明当众污蔑他短小的无耻之举。

此仇不报,这魔界也没法混了。

周景明,受死吧!

大太子猛地蹿起来,金色的鳞甲擦着山峰飞过, 一个俯冲, 瞬间来到马车后, 冲着马车张开嘴巴。

“吼——”

龙啸吹得马车一阵歪斜,相辰显然被吓了一大跳,反手一个空气爆,震断车辕,打马向前跑去。

哼,看来你们夫妻感情果然不怎么样,这就撂下媳妇自己跑了!

大太子不屑地想着,一甩头,毫不留情地将车厢拱翻在地。

车厢歪倒在一边,里面毫无动静。

不对!

大太子凑到车帘前,用鼻子拱起车帘,往里面看——果然没人!

中计了!

周景明不在车里!

金龙迷惑地抬起巨大的龙头,竖起龙躯,脑袋逐渐升高,越过山峰,开始左顾右盼。

去哪儿了呢?

大太子一阵迷茫。

正在这时,有一道奇怪的光从不远处的山峰上射来。

大太子立刻向那里看去,还没看清楚怎么回事,就感到脑门一阵剧痛,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翻倒。

“嘭!”

步|枪|弹从狙中射出,直击龙头额前。

龙头明显向后歪了一下,巨大的龙躯摇晃着,向后倒去,直砸在后面的山头上,发出“轰”的一声巨响。

烟雾腾起,金龙掉进山谷间,连一片鳞片都看不见了。

周景明轻吐一口气,卸下耳塞,收起狙击步|枪。

下班!

说起来,一枪解决掉大太子,似乎很轻松。

其实轻松都是表面的,狙击大太子,是经过周密计划的。

周景明用了半天时间,研究界门前的地形,定下适合狙击的制高点,又和相辰一起策划了引开大太子的行动。

相辰不是随便乱走的,他一直在控制着马车的速度,不快也不慢,吊着大太子跟上他。

另外一边,周景明和佟九则快速爬上制高点,佟九给周景明打下手,帮他找到适合架枪的石头,周景明迅速摆好姿势,瞄准大太子,果断放枪!

虽然最后的结果是满意的,但要检讨中间出的漏洞,也不是没有,比如瞄具的镜面反光,就差点惊动了大太子。

如果大太子足够谨慎,很可能就会躲过这一击,幸好,他一向莽撞。

“成功了。”周景明、佟九下山,与相辰碰头。

相辰却仍然没有从紧张状态缓解下来,反复跟周景明确认确实击中大太子,又谨慎地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山谷后面再有什么动静,这才松了口气。

“景明,你太厉害了!”相辰神采飞扬,有种大出一口闷气的爽感。

这么多年,因为实力差距,相辰一直被大太子压着打,今天,终于借着周景明的新武器,为他出了一口恶气!

他现在就是觉得精神抖擞,通体舒畅。

如果能看到大太子头破血流的样子,就更好了。

周景明却没有像相辰一样高兴,他有些担忧:“如果大太子被我们打死了,魔尊会不会找我们麻烦啊?”

不管怎么说,大太子都是魔尊的嫡长子,血浓于水,就算魔尊再怎么不待见大太子,也不会允许别人随便取他性命。

得罪龙爪宫倒还是其次,得罪魔尊……那麻烦可就大了。

周景明并非没想过这一点,所以,他没有瞄大太子的眼睛,而是瞄了他的额头,大太子龙头上有一片看起来挺硬的金甲,没想到根本不禁射,一下子就射穿了。

看到大太子那么干脆地倒下去,一直没爬起来,说实话,周景明是有点慌的。

“这……”相辰也迟疑了,“按理说,尊主大人不会因此怪罪我们,毕竟是大太子埋伏我们在前,我们只是自卫反击,而且以弱胜强,从来都是被鼓励的事。”

“我们还是去看看吧。”周景明不确定道,“如果大太子没死,那我们就拍拍屁股走人,如果大太子死了,我们得早做打算。”

“好!”相辰点头。

三人来到金龙倒下的山谷中。

山谷里空空如也,并没有金龙的影子。

难道说……周景明脑海中瞬间闪过许多阴谋、反转。

但他们很快发现了变回人形,倒在树丛里的大太子。

大太子摔了个四仰八叉,还好他的龙鳞变成了一件金色的犊鼻裤,让画面可以入目。

周景明和相辰谨慎地接近大太子,站在树丛边观察了一阵,确认大太子没有战斗力了,一人一边,拉着大太子的小腿,把他从树丛里拽出来。

古铜色肌肤的健壮青年失去意识,躺在草地上。

他额头上被打了个洞,正在汩汩流血,血液流的满脸都是,看起来是暴毙了。

可是,如果仔细观察,就能看到,那个洞边缘不断出现金色的光斑,向中间涌动,像是某种再生魔力,正在修补着大太子的伤口。

大太子还活着!

周景明试过大太子的呼吸之后,确定了。

这下可以放心了。

“我们走。”周景明眼神示意两人跟上。

相辰和佟九往前走,周景明却感觉到自己的裤腿被什么东西挂住,怎么用力都拔不动。

他低头看去,只见一只古铜色的手臂正伸向他的脚,五指牢牢攥着他的裤腿。

周景明被吓了一跳,浑身汗毛都炸起来了!

尼玛的,诈尸了!

受了致命伤还能再生,已经很离谱,回血的速度还这么恐怖,短短一段时间就恢复了意识,甚至能伸手抓住周景明。

他果然低估了大太子,还担心大太子被自己打死……就应该头也不回地离开才对。

“松开!”周景明毫不留情地踢开大太子的手——没踢开!

大太子的手指就像铁钩子一样,一旦挂上了就拿不下来!

周景明有点慌了,他的动静让前面的相辰和佟九回过头来。

两人很快返回来帮忙。

相辰一脚踩住大太子的胳膊,佟九扶着周景明,让他用力把裤腿拽出来。

那只古铜色的臂膀上,肌肉一轮一轮隆起,硬生生顶住相辰的碾压,死死拽着周景明的裤腿不放。

只听“嗤啦”一声,布料终于承受不住撕扯,扯掉一块。

周景明的布袜露出来,松散地摊在鞋上。

半截小腿亦暴|露在风中。

周景明头皮发麻。

不管怎么说,腿终于拽出来了,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吧。

“走。”周景明转过身,拔足而去。

再一次地,他的脚腕又被铁钳夹住了!

大太子顽强地伸展手臂,筋骨竟凭空抽长一截,以匪夷所思的角度抓住了周景明的脚腕。

“不、不许走……”大太子一脸血地抬起头,金色的眼瞳死死盯着周景明。

周景明浑身发毛,强撑着脸色不变:“你想干什么?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

大太子的容貌本就是张扬外露的浓颜,这时一脸血的样子,反倒给他增加了几分疯狂的气质,好像拼着自己的性命不要,也要拉着周景明一起下地狱。

不怕对方实力强,就怕对方不要命,周景明的一切智计,都建立在对手有理智的情况下,大太子被开了个脑洞之后,看起来已经丧失了理智。

他甚至,还扬起了嘴角,一脸兴奋地盯着周景明。

“怎么做的?”大太子目光灼灼地盯着周景明,“你果然……是我看中的对手,能把我打得这么痛!”

这是周景明意想不到的问题。

他迷惑地俯视着大太子,在那双金光熠熠的眼睛里,看到了纯粹的兽|性,受伤不仅不能让他气馁,还会让他血液中的好斗本能激发出来。

“再来,再来一次!”大太子的手更加用力地攥住周景明的脚腕,“再用那根棍子打我一次!”

周景明感到骨骼都被他捏得咯咯响,护体灵力更是不存在一样,根本挡不住那可怕的巨力,疼痛让他不由自主皱起眉头。

就在这时,佟九在大太子手臂边蹲下来。

他的手指按在大太子肘部下方麻筋处,稍微捻了一下,大太子突然“嗷”的一声松开了手,捧着胳膊滚来滚去。

周景明的脚终于解放出来,他立刻向后退开几步,离开大太子的攻击范围。

“是你!”大太子再度将兴奋的目光投向佟九,“收了我火焰的家伙!你是谁?”

佟九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站起身,回到周景明身边。

周景明、相辰、佟九三个人都站着,大太子趴着,可是,从气势上看起来,似乎是趴着的那个更强一些。

周景明看到大太子额头上的弹孔已经快要弥合了,知道必须立刻离开,他一拽相辰,示意他快点变回原形,现在就起飞,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相辰却没动,他盯着大太子,眼里流露出仇恨的光。

他双拳紧攥,沉声道:“景明,佟九,你们先走,我随后就来。”

接着,他走向大太子。

“相辰,他恢复得很快!”周景明急忙提醒道,“我们快走吧,目的已经达到了,没必要再停留。”

相辰却像没听见一样,直挺挺地站在大太子面前。

看得出来,这么多年的仇恨冲散了他的理智,现在,一个发泄怨气的机会就在眼前,相辰没办法克制冲动。

他重重踢在大太子身上,一脚又一脚。

大太子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看起来十分凄惨,可是,他本人的表情却不是这么说的。

他仰头望着相辰,一边挨踢,一边大声嘲笑他。

“我可怜的弟弟!只敢在这种时候报复我!”

“嘿嘿,多踢几脚,等本太子恢复了,你就没机会了!”

“本太子要把相天居的人,串在一根树上,全都烤熟!”

大太子张狂地大笑着,身体还在被相辰踹得一抖一抖,嘴巴里都流出血来。

可是,他还是没有放弃在这种时候嘲笑相辰。

相辰转过身,从旁边的树丛里搬起一块大石头,走到大太子脑袋前,将大石头举起来。

周景明意识到他想干什么,他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地步,本来他们出来,只是把大太子打到没还手之力就完了,还有正事等着他们去做。

可是,大太子的嘲讽,好像让相辰完全失去了理智。

“嘭!”

大石头猛然落下,在地上砸出一个大坑。

大太子翻了个身,利索地躲开相辰的攻击,他的身手矫健得就像一头豹子,弓着腰从地上站起来,哪里还有一丝受伤的样子。

他盯着周景明和佟九,慢慢抹掉嘴上的血,不知道什么时候,他额头上的伤只剩下一个浅浅的坑,完全看不出那里曾经开了个洞。

这再生能力,简直恐怖。

周景明又回想起那时他和相辰在南山中与大太子的原形缠斗,那时,大太子仅仅是变了个身,发出一声龙啸,就把周景明和相辰从空中震下来。

还是三名天魔使联手,才把大太子拦住,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现在,中了一枪步|枪|弹的大太子,再次满血复活了,还是在这么近的距离里,站起来了。

周景明、佟九和相辰,顿时就陷入了非常被动的境地。

相辰如梦初醒,顿时感到一阵后悔。

他们本来可以走的,可是,现在错过了最佳时机。

为什么他会鬼迷心窍去踹大太子!

大太子盯着三人,扬起嘴角,口中发出笑声。

仿佛他们三个即将是他的囊中之物。

他的身上迸发出金光,身后的空中,也出现了巨大的龙形轮廓。

周景明知道,如果让大太子变回金龙,今天他们就要交代在这了。

相辰和他就不说了,他们两个合力也打不过金龙,而周景明手里的狙|击步|枪,只适合远距离点|射,并不适合近战。

只剩下一个深浅莫测的佟九,不得不说,他可能是他们三个里面最有希望和大太子正面硬刚的。

可是大太子也不是笨蛋,在佟九那里吃过一次亏,就不会再吃第二次,如果让他来第二次,他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吐出龙炎。

佟九再强,也没办法收掉焚烧灵魂的龙炎。

那样一来,就算佟九能侥幸脱身,周景明和相辰也得被烧成渣渣。

归根结底,只能在大太子变成金龙之前,就用话术影响他!

“等一下,我有话要说。”周景明深吸一口气,大声道,“大殿下,你不是一直想找势均力敌的对手吗?现在你找到了两个,难道打算随随便便把我们烧死吗?”

大太子顿住身形,身后的巨大金色轮廓也跟着停滞住了,没有再继续具象化,仍然保持着虚影的状态。

他被周景明的话吸引住了。

“就像你看到的那样,我确实有本是打痛你,可是,那本事必须借助我的法器。”周景明一点不避讳地说道,“如果没有法器加持,我确实不是你的对手。”

金色瞳孔微微转动着,打量着周景明,大太子扯开嘴角,饶有兴致地说道:“那就快把你的法器拿出来,趁着本太子还没有失去兴趣,赶快展示给本太子看。”

周景明却没有动,天知道他多么紧张,可是他仍然强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

“我现在没法拿出来,因为我的灵力不够用了,”周景明道,“我需要恢复灵力,才能再次使用那件法器。”

大太子有些急躁了:“你要恢复多久?本太子不确定是否能等得下去!”

周景明见他上钩,心里稍稍有了底,将转念之间想到的话术说了出来:“你也知道,魔界没有灵气,要想恢复灵力,必须去人界拿灵石,我现在就是要去人界拿灵石回来的,你在这里拦着我,我拿不到灵石,自然也无法再次展示我的法器给你看。”

大太子抓了抓腹肌撑起来的犊鼻裤腰,有些烦躁地说:“怎么这么麻烦!那他呢?”

大太子指的是佟九。

周景明现在表演不了,佟九总能表演吧?就上次收他火焰的那招,他还想再看一遍,只不过,这一次,他要换成龙炎。

“他也不行,”周景明说道,“实话告诉你吧,他上次收你的火焰,那纯属巧合,这里面只有我才是你的对手。”

“如果你攻击他,就相当于攻击我,我现在没有灵力,也就没法反抗,我的那件法器究竟有多厉害,你也见识不到了。”

周景明这么说,大太子的兴趣又转移到了他身上。

那双金色的竖瞳掂量着周景明,沉默了一会儿,方才说道:“好,那我就等你回来。”

周景明心中大定,但是,他并没有放松警惕。

“你的意思是,愿意放我们走?”他问道。

“还有第二种办法能让本太子见识到那件法器么?”大太子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周景明,似乎奇怪他这么聪明个人怎么会问出这么笨的问题。

“嗯……似乎是没了。”周景明顺坡下驴。

最高明的谈判方式,莫过于陈以利害,摆出选择,让对方自己选。

对方自己选完了,就会对这个选项充满自信,并且主动寻找种种迹象,来证明这个选择的正确性。

“那就是了,你要去多久。”大太子活动了一下筋骨,跃跃欲试地问道,“半天?一天?一天总够了吧?”

“至少三天,”周景明摊手,“毕竟我们是去借灵石的,不是去抢,仙魔盟约订立以后,和世家的来往得循规蹈矩才行。”

提到这茬,大太子就感到不爽。

他的余兴节目——抢劫人间世家——已经被取消了。

“你说的也有道理,是该小心一点,我爹最近脾气不好,还是别去触碰那些乱七八糟的盟约的好。”大太子咕哝道,接着,他又想到什么,看向相辰。

相辰攥起拳头,全身戒备。

大太子把头发往后捋,嗤笑道:“看他吓得那样,我说,你们不会要骑着他去人间吧?”

相辰看起来快要爆血管了。

周景明安抚住相辰,对大太子说:“请大殿下慎言,白象一族血统尊贵,从不做人坐骑,只是为了送我们去虞渊,不得已才这么做……”

然而,大太子却轻描淡写地打断了周景明的解释:“不用说这些废话,本太子没有他那么多事,这样吧,本太子实在等不及了,这趟去人间,本太子就免费载你们一程,如何?”

周景明愕然,相辰也惊到了。

看着大太子的表情不似有假,他是真的为了让周景明射他一枪,而努力地给他们节省时间。

一时之间,周景明不知道该怎么接。

他敢载他们,他们可不敢坐啊!

“别废话了,快点上来。”大太子说罢,化作一道金光,人形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山谷之中蜿蜒十六七米的巨型龙躯。

巨大的龙头近在咫尺,金光闪闪的龙须在空气中浮动,还有那双金色竖瞳,正直直地盯着三人。

这股威压,让人很难说出拒绝的话。

正在焦灼之时,佟九忽然开口道:“我去。”

周景明一愣,意识到佟九是什么意思。

相辰也明白过来,立刻说道:“这样正好,我带景明,佟师傅去那边,两边都能快一些。”

“这恐怕……”

周景明还没说完,佟九已经大步向巨大的龙躯走去。

作者有话说:

仔细看了看,昨天晚上写的好6,所以完全没改!

73 二更

◎。◎

“景明。”相辰拉住周景明。

与此同时, 佟九也来到金龙身边,双手攀着龙鳞,向上蹿起,三下两下便来到龙脊背上。

金龙扬起身子, 冲相辰一阵耀武扬威:“反正都要去虞渊, 不如我们比比谁先到?先到的可以打后到的三下。”

相辰再次捏紧拳头。

周景明冲他摇摇头, 让他不要上钩。

金龙感到无趣,用尾巴拍了一下地:“让你先走一顿饭的功夫,比不比?”

周景明有些担心地望着龙脊背上的佟九,忽然心生一计:“大殿下此言差矣,比速度什么时候不能比, 现在应该比载人。”

“载人怎么比?”大太子来了兴趣, 反正有个争强斗胜的机会, 他都愿意争取。

“当然是比舒适, 比稳。”

大太子觉得有些道理:“如何判定胜负呢?”

“这简单,乘坐的人说了算,我们到了虞渊之后,由我和佟九来说说飞行体验, 感到颠簸、不适的一方,肯定就是败了。”周景明道。

大太子想了想,点头:“好!”

周景明还以为他会抗议一下,毕竟舒服不舒服,那是主观体验,万一佟九帮着周景明和相辰说假话呢?

没想到大太子这么爽快就答应了!

“快快快,快上车。”大太子催促道。

被称为“车”, 相辰的眉毛有些拧巴, 但是现在大太子恢复了龙形, 他不好轻举妄动,只能忍了。

相辰化作一道白光,消失不见,很快地,空中出现白象的虚影,逐渐实体化。

白象伸出鼻子,卷起周景明,放在两只象牙之间,用额头顶着他。

这个位置是相辰试过之后,最好放人的地方,比背上稳固。

而且两支象牙,就像两个扶手,扶着完全没问题。

周景明坐上去之后,相辰还能用鼻子托着他,无论是升空还是斜飞,都能调整鼻子角度,让周景明处于平衡状态。

“景明,还行吗?有没有哪里不适?”相辰问道。

“很好。”周景明扶住两边象牙,感觉自己陷进软软的坐垫里,前面是全景天窗,除了风大点没什么不好。

“好,走了!”

相辰一阵猛冲,张开已经彻底痊愈的耳朵,向空中飞去。

……

午后时分,相辰降落在紫色草原,前面就是生长着层层叠叠炎髓花的虞渊入口。

降落后,相辰用鼻子卷住周景明,将他放在炎髓花弹弹的花瓣上。

“辛苦你了。”周景明摸了摸雪白的象鼻子,从随身空间里拿出相辰的衣服。

象鼻子拱了一下衣服,拱回周景明怀里。

“不穿?”周景明疑问。

白象扬起鼻子,冲上方打了个响鼻。

“你要从这里飞上去吗?”周景明问道。

上虞渊确实是个难题,周景明都准备好御剑飞上去了。

白象确实擅长飞行,但平飞和直上直下地飞行不一样,大概就像客机和直升机的区别那么大。

“这可能有点困难吧?”周景明不确定地说。

白象用力地打了个响鼻,雄赳赳气昂昂地踏过炎髓花从,往虞渊底部走去。

周景明赶紧跟上,一人一象穿过房子那么大的血红肉肉|花丛,奇丽的景象在他们眼前展开,一座通往高处的黑色洞窟出现在他们头顶,那是连同两界的竖井——虞渊。

又回到了这里,周景明想,真是仿佛隔世一般。

“要上去了,”相辰再次卷起周景明,将他放在象牙中间,“抓紧。”

“好。”周景明攥紧了象牙,象鼻子卷上来,像安全带一样扣住他。

下一刻,相辰猛地向前助跑,炎髓花瓣被他踩破,一阵阵臭鸡蛋味的花汁喷|射出来,金红色的液体抛洒向空中。

白象穿过红雨,斜着跑上洞窟内|壁,它跑得非常快,快到一定程度,就显得轻盈,它舒展开大耳朵,不断调整角度让自己更省力。

如果有人在高处看,会看到这样一幕,雪白轻盈的动物正沿着深渊内壁旋转跑,每跑一圈,就上升一大截,它的移动速度非常快,以至于远远看去像一只矫健的山羚羊。

而亲身和白象绑定在一起的周景明,却丝毫没觉得轻盈,他耳边充斥着“轰轰轰轰”的震响,感觉虞渊的内|壁都要被相辰踩塌了,那可怕的颠簸更是令周景明胃里翻江倒海,幸好昨天晚上他什么都没吃。

“轰轰轰轰!”

“轰轰轰轰!”

无穷无尽的狂奔之后,白象终于翻出虞渊,站在了广袤的无脊荒野上。

它小心地松开鼻子,把周景明放在地上,然后骄傲地扬起脑袋,冲天空发出一声长鸣。

周景明干呕一声,似乎有什么魂类物质被他吐出来了。

……

早知道相辰上虞渊是用这种方式,周景明就不提议跟大太子比载客舒适度了。

他两腿打颤,从地面上站起来,缓了一阵,才敢迈步走动。

“景明,”身后传来“嘭”的一声,相辰变回人形,“你没事吧?”

周景明摇了摇头,从随身空间里拿出衣服,挂在手臂上,伸出去。

衣服被飞快拿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穿衣声。

趁着这个时间,周景明环顾四周,寻找大太子的影子。

金龙那么明显,如果他们先到了的话,应该很容易看到,可是四面空空如也。

看来,大太子还没到。

周景明轻舒一口气,开始整理自己的仪容仪表。

至少从表面上看起来,他不能露出凌乱的姿态。

正在这时,一道金光从虞渊中射出,将黑洞洞的深渊照得分明!

周景明不得不抬起手,挡住那华丽的眩光。

等到光芒稍微暗一些,他才眯着眼睛看过去。

只听一声比相辰刚才的声音还要震撼的龙啸传来,整个无脊荒野仿佛都震动起来。

金色巨龙在金光中摇摆着落下来,低下他的龙头,轮廓逐渐变淡。

穿着犊鼻裤的大太子出现在金光中央,在他身边,佟九安稳地站着。

周景明松了口气,不管怎么样,大太子是把佟九完整地带过来了。

并没有中途掉落,或是碰伤哪里,看起来,佟九的状态还不错。

说句对不住相辰的话,佟九的状态看起来比周景明刚下地的时候好多了。

不过,他不会说出口的,这一局就是平局!

相辰看见大太子之后,又露出戒备的神情,浑身上下紧张起来。

周景明拍了拍相辰的手臂,安抚他。

“你先回去吧,大太子那边,我去应付。”周景明说道。

相辰明白他的意思,如果他留下来,等会儿周景明和佟九走了,就剩下他和大太子两个人,免不了生出事端。

“景明,你多加小心,三日后,我来接你。”相辰低声说道。

“好。”周景明点头。

相辰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过头,快步走向虞渊,拉起飞羽叶,跳了下去。

周景明看着相辰离开,这才缓步往金光中走来。

拖延时间么,自然是多拖一点的好。

“周景明,你来得正好!”大太子急吼吼地挥舞手臂,招呼周景明过去。

光芒之中,大太子的身影就像一只处于兴奋状态的大猩猩。

周景明谨慎地靠过去,先把一旁的佟九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确定没有什么异样,才转过头,看向大太子。

“胆小鬼呢?不会跑了吧?”大太子发现相辰没跟着周景明一起过来,探头探脑地往他身后的虞渊方向看。

周景明故意挡住他的视线,道:“大殿下果然神勇,这么快就把人送到了。”

大太子的注意力转移回来,摆摆手,不以为意地说道:“小事。对了,你说这个人、这个人他叫佟九?”

大太子说着,又转过头,瞄了一眼面无表情的佟九,很快把目光收回来,逮着周景明继续问。

周景明奇怪地看了一眼佟九,佟九长得有那么可怕吗,以至于大太子都不敢正眼看他,关于佟九的问题,还要问周景明才行,为什么不直接问,这完全不符合大太子的人设。

“是啊,”周景明说道,“怎么了?”

“婚宴上你污蔑我的事情,我就不追究了,但是你得帮我个忙。”大太子眼神发亮地说。

周景明心道,婚宴上那件事,就算你想追究也没办法吧,谁让那些数据都是你自己说出来的呢。

“这个佟九,他特别像一个人,咳咳,虽然他比不上那个人半根脚指头,但是,就是这个感觉,这种……不知道怎么形容的感觉,特别像。”大太子努力地表达了一番,“你明白我意思吗?”

周景明一脸茫然,大太子什么意思他不太明白,但他明白了一件事,就是,大太子是个绝望的文盲。

“你想让我帮你什么?”周景明道,“我先声明,我不会强迫佟九做他不愿意做的事。”

大太子哽住,他的小心思还没宣之于口,就被周景明顶了回去。

“其实也不是什么糟糕的事,”大太子道,“因为他很像那个人所以我想让他摸一下我的头。”

等、等一下,因为什么所以什么?不要把奇怪的条件句搭在一起啊!

看到周景明愣住,大太子叹了口气,不情愿地摇晃了一下手臂:“替身,你懂吗,替身。”

不懂,他不懂!

“因为本尊难以接近,所以只能找一个感觉很像的替身,寻求感情上的安慰,这你可以理解了吧?”大太子耐着性子解释了一遍。

要知道,他从来,不会跟人解释这么多的!

除了很重要的事情,大太子一向贯彻尊主大人的行为习惯——不解释!

周景明看了看大太子,又看了看佟九。

“我还是不懂,但……”周景明不确定地问道,“你只是想让他摸一下你的头?”

“对了,你抓住了重点!”大太子给周景明送去一个赞赏的眼神。

周景明更加迷惑了。

他是听说过有些人渣因为追求不到心目中的白月光,只好找长相相似的替身来慰藉心中空虚,有时更糟,还要慰藉身体的空虚。

人的感情很复杂,你说他是单纯为了泄|欲吧,他又要谈感情,你说他为了感情吧,他又换了一个人。

像是这种复杂的事情,沉迷模型|枪的胶佬是很难理解的,他们的快乐都简单而纯粹,喷漆没喷到外面就是小确幸。

现在,大太子向周景明提出了一个要求,让佟九当某个人的替身,摸一下他的头。

听起来好像很简单,但哪里又怪怪的。

大太子的个性和癖好竟然是摸头杀吗,没看出来啊,他竟然喜欢年上那挂的……

“我不能替佟九做决定,不过,我可以帮你问问,”周景明迟疑道,“你先告诉我,你说的那个和佟九很像的人是谁。”

大太子的嘴巴张开又闭上,张开又闭上,好像说出那个人的名字是很为难的事情。

到这种程度了吗,周景明都觉得惊讶,一向肆无忌惮的大太子,竟然会有一个不能宣之于口的对象?

“我可以告诉你,但是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大太子犹豫再三,方才下定决心,他飞快走到周景明身边,双手撑在膝盖上,扬起下巴,凑近他耳边,低声说出一个称呼。

周景明的眼睛骤然睁大,一种被雷劈的感觉从头一直传到脚。

“你要找的替身是……”

“嘘,别说!”大太子急了。

周景明闭上嘴巴,只是瞪着大太子。

“帮不帮吗?”大太子扬了扬眉梢,那意思是,我连这秘密都告诉你了,你如果不帮,我可能会做出一些过激的事。

“我问问吧,”周景明勉强道,“只是摸一下头?”

“嗯。”大太子点头。

在大太子期待的目光中,周景明走向路牌一样杵着的佟九。

他再次上下打量了佟九,究竟,是怎样的滤镜,让大太子把佟九看成了那个人——魔尊。

没错,大太子要找的不是什么白月光的替身,而是爹的替身,你听听这名字,爹替,多荒唐!

因为惹怒魔尊,被魔尊直接丢了出来,导致大太子三年中都见不到他亲爱的爹爹,无法享受父爱的温暖,所以,在看到佟九的那一刻,大太子产生了一个念头。

可能是饥不择食吧,明明两个人从长相到身份到品味都差的那么远,大太子却在佟九身上找到了久违的撒娇冲动,尤其是在载过佟九之后,这种感觉愈发强烈,逐渐达到不可抑制的程度!

周景明怀着复杂的心情走向佟九,来到他面前。

两人眼神一触,就明白了彼此的情绪。

佟九看得出来,周景明似乎遇到了困惑的事,他便等着他问。

“你……路上有没有对大太子说什么奇怪的话,或是做什么奇怪的事?”周景明问道。

佟九想了想:“没有。”

“真的没有?有可能是你无意识的行为呢?”

“我们什么都没说。”佟九道。

竟然一句话都没说——这倒是符合佟九的人设。

也许,就是这副沉默寡言的样子,像魔尊呢?

周景明不想费心再去想荒唐的事了,反正大太子的心思非常人可以揣度。

“大太子提了一个要求,说只要你摸一下他的头,他就可以对婚宴上的事既往不咎。”周景明直接说道。

佟九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你定。”

“嗯?你不问问为什么吗?”周景明好奇。

“不感兴趣。”

很好,还是这样的冷淡。

“我觉得是可以摸一下,但我们得提点别的条件。”周景明压低声音道,“最好把以前的恩怨全都一把揭过,你觉得呢?”

佟九点了头。

周景明心里有底了,他转过身,刚想说什么,就见大太子神采奕奕地走过来,满脸都是期待。

“我答应,跟你的恩怨一把揭过,只要你让他摸我头三下。”大太子耳朵何其灵敏,早就听见周景明压着声音商量的话了,“还有,相辰比赛输给我这笔账,我也可以不算。”

周景明本来想给相辰辩一句,但是,是或者不是,在这个时候已经不重要了。

关键是满足大太子的需求,解决后顾之忧。

“来吧!”大太子走到佟九跟前,两手握着拳头,把头顶凑过去。

周景明紧盯着这诡异的一幕,不愿放过任何一瞬,将来回味起来,足够成为他的保留笑话排行榜第一名。

佟九低下目光,眼神间闪过略微的嫌弃,但还是抬手摸了一下大太子的头顶。

一下。

两下。

三下。

佟九的动作很草率,只是碰到大太子毛刺刺的发梢,就一带而过,仿佛不想手上沾上什么脏东西一样。

但是就是这三下,完全满足了大太子的心。

再次抬起头来,大太子满面红光,本来张扬锐利的眼神,也变得柔化了。

“是这感觉。”大太子感叹道,“如果他真的摸我的头,就是这感觉,恨不能立刻把手拿开,但又出于某种原因不得不摸,大概掠一下发梢就走,回去还会洗个手。”

佟九正在用袖子擦手,听到这话,稍微停滞了一下。

周景明忍笑忍得很辛苦,这意想不到的场面,让他同时看到了佟九和大太子的另外一面。

佟九的嫌弃,和大太子的缺爱。

还真有点父慈子孝那意思。

“周景明,多谢你了。”大太子离开时,爽快地说道,“你跟我的仇怨,就此一笔勾销。三天后我再来找你。”

周景明和佟九目送着大太子化成金龙,钻进虞渊,带起的风让虞渊两边的草木都剧烈地摇晃起来。

……

午后阳光明亮,天空蔚蓝无际。

再次见到蓝天和太阳,周景明的心情有点激动。

他果然还是喜欢正常的天地啊!

可惜有任务在身,只能在这里停留短短三天,他没时间欣赏风景,还得抓紧在日落前把牛牲的尸骨刨出来。

两人来到人界和魔界的交界点。

令周景明意外的是,这里大变样了,一层半透明的结界从交界点延伸上去,一直延伸到半空。

这么大的结界,明显不是人间世家能做出来的。

周景明心中立刻冒出一个名字:画星河!

就是和破星河是一对的那件神器,仙君御宝,专门用来建结界的。

果然,仙魔盟约订立之后,仙君不会无所作为。

可是,在这里看到了画星河,周景明心里微微别扭,这会是巧合么,画星河和破星河成双成对地出现?

结界中间站着一排守卫,正严阵以待,目光紧张地望着虞渊方向。

想来刚才相辰和大太子从虞渊里出来,都弄出了不小的动静,结界这边的守卫当然会觉察,会警惕。

周景明出现之后,他们的注意力便转移到他身上,仔细地打量一番,有守卫认出周景明就是和亲的尊者。

周景明说明来意,守卫有些为难地说:“尊者,我们没有权力放你过来,这件事需要通禀家主。”

“没关系,我知道,你们去通禀吧,我在这里等着。”周景明表示理解。

传信守卫将看守职责交代给其他人,飞快跑到一边,翻身上马,向孟氏主家飞奔而去。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无脊荒野远处传来隆隆震响,有大批人马正往这边移动。

周景明心想,孟家主又兴师动众地来迎接他了么?

定睛一看,果然,孟家主带着孟家各路重要人物,浩浩荡荡地开过来。

走到近前,孟归藏翻身下马,其他人也纷纷下马,站了一地。

孟归藏迎上来:“周尊者啊,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周景明笑着还礼:“孟家主,好久不见,不知道是否方便放我过去一叙呢?”

孟归藏看向佟九:“噢,这位师傅,我有印象,是姓铁是吧?”

周景明笑道:“姓佟。”

“对对,看我这脑子。”孟归藏连忙转头,“大家都堵在这里做什么,快给尊者让条路!”

守卫们见状,卸下戒备,向两边退开。其余人等也纷纷后撤,给周景明腾出一条通路。

“多谢孟家主。”周景明拱了拱手,带着佟九直接穿过结界,并未受到任何影响。

想来,这仙魔结界只防魔界人,不防仙界人,周景明和佟九过来,自然是不受影响的。

接下来的时间里,周景明向孟归藏说明来意,他要去找牛牲的尸骨,还要找一位擅长制作面食的师傅,跟他学习相关步骤。

孟归藏听说周景明已经带着魔界人开始学习种地,不由得大喜过望,魔界人自己会种地,那就不用上来抢掠他们了,虽说现在有仙君画下的结界保护,但能从源头上扼制魔界人上来搞事的冲动,是最好不过的。

“制作面食,那就是磨面、和面、发面之类的事情了,这些咱们庄子里的白案师傅都会,我叫他们找一个来,给你写一个单子,都需要什么,怎么做。”

“至于那牛头魔兽的尸骨,”孟归藏有些犯难地说,“不巧,已经被上面收走了。”

“什么?”周景明紧张起来,“是谁叫收走的?”

那个背后主使的姓名,很有可能就要从孟归藏口中吐出了,周景明紧盯着他的嘴巴。

“是仙君。”孟归藏说道。

周景明一愣,是仙君,不是洞玄真君啊。

但也有可能,洞玄真君怕事情败露,所以找个理由托仙君来下令。

这下另外半片玉牒没着落了,这条线索找到最后,竟扑了个空!

可恶!

“为什么要收走魔兽尸骨呢,仙君有没有说明理由?”周景明不甘心地问道。

“说是为了调查扰乱仙魔盟约的幕后主使的线索。”孟归藏道,“埋在旁边的郤武尸骨也被带走了。”

痕迹毁灭得真彻底……

而且,据孟归藏说,周景明去魔界之后,上面很快就派人下来收走了尸骨。

也就是说,就算周景明很快返回来,也什么都找不到。

那个时间点也掐得很妙,比星羽卫副队长陈潇回去复命还要早,这说明什么,说明对方不是从陈潇那里接到的消息,他有更直接的消息来源!

除了玉牒还会有什么!

周景明不甘心,还是请孟归藏带他去现场看了一遍,看到空洞洞的尸坑,周景明的心沉了下去。

就在他打算放弃之时,怀里突然微微发热。

周景明若有所觉,将手揣进怀中,摸出半片玉牒。

有感应!另外半片还在这里!

周景明立刻精神起来,叫孟家主带人掘地三尺,把附近尸坑挖了一遍,终于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半片泛着红光的玉牒!

很明显,牛牲死在混战中,他死的时候,玉牒应该是飞了出去,和其他人一起囫囵下葬,上面收回牛牲尸体时,便漏了这半片玉牒。

周景明拿起半片玉牒,喜出望外——这就是运气!

但是这里人太多,他还是缓一缓私下里再看。

周景明将两片玉牒放进随身空间,笑吟吟地转向孟家主:“孟家主,此间事了,还请你带我们去见白案师傅。”

74 三更

◎。◎

厨房里的大师傅有红案、白案之分。

红案是专门料理鸡鸭鱼肉, 烧菜、蒸菜的,白案则是专门制作面食的。

无论是汤饼面条、花卷馒头,只要以米面为主料,都是白案师傅负责。

周景明要找的就是这样一位师傅, 他还有一个要求, 就是这位师傅必须有面粉加工经验。

孟家主很快找来一位符合要求的白案师傅, 带他来到客厢。

“周尊者,这位白案师傅叫劳三,你叫他劳师傅便是,他是咱们厨房的老厨子了,”孟家主介绍道, “劳师傅, 这位就是仙界流明书院前往魔界和亲的周尊者, 他会在这里逗留三天, 专门学习如何磨面、做面,你带着他到面饼铺子看看,给他讲讲咱们制作面食的经验。”

劳师傅连忙答应。

周景明跟劳师傅见过礼,算是认识了, 孟归藏将劳师傅安排在客厢中的一间房,方便周景明随时找他。

周景明对孟归藏感谢一番,不得不说,在他去魔界之后,孟归藏还能这样热情待他,人品是很好的。

接下来的时间,周景明拉着劳师傅在花厅里的桌前坐下, 问小厮要了纸笔, 一边询问, 一边记录,很快捋清了制作面食的主要步骤。

“磨面必须要专门制作的磨盘,由两块完整的大石头拼在一起,拼接的位置要能转动,边缘有一棱一棱的石棱……”

“需要拉磨盘的驴、骡子……”

“一只磨盘磨上一个时辰,大概能磨一斗米,磨完一亩地的小麦需要三十个时辰……”

“如果同时拥有三十个磨盘,那不就只需要一个时辰就能磨完?”

周景明努力思索着节省时间的办法,要在两三天内把面食准备好,可不得极力压缩每个步骤的耗时。

“尊者,磨盘可没有那么好做,那大石头都是很难得的,要磨制好,也很费功夫。”劳师傅提醒道。

“料理大石头,我们经验丰富,劳师傅你放心。”周景明笑道。

魔界人吃肉长大,力气都很大,开采个山石不成问题,何况相天居连城墙都建起来了,还怕做不出三十个磨盘吗。

“还有动作敏捷、力气大的家畜,那也不好找……”劳师傅又提醒道。

“我们最不缺的就是力气,家畜不行,人上也是一样。”周景明笑眯眯道。

劳师傅意识到周景明所说的人是什么青面獠牙的怪物,顿时一个激灵,闭上了嘴巴。

“我还想问问劳师傅,如果我要准备能供一千人吃一顿饭的面食,需要多少斤的粮食才够呢?”周景明问道。

“两亩地差不多。”劳师傅算了一阵,答道。

“只要两亩地就够了吗?”周景明有些惊诧,两亩地真的不大啊,相天居那么狭窄点地方,就有十几亩地呢。

“人的胃口其实并不大,一顿饭吃个三两、四两面就顶天了,一千人吃一顿也就是三四百斤,两亩地产的粮,一般也就是这个数,若是精耕细作,还有更多呢。”

周景明就喜欢跟有经验的人说话,问出来的都是明确的结果。

这样说来,他们用十几亩地种紫穗,收获上来的粮食应该是绰绰有余的。

粮食的量解决了,时间也足够,说明计划是可行的,照着执行下去便是。

周景明顿时轻松,大大地感谢了一番劳师傅,他从随身空间里拿出几套皮具,有护腰,有手套,有小包,都是魔界上好的手工艺品,用魔兽的皮做的,人间难得有这样品质的皮具,他摆出来让劳师傅随便挑。

劳师傅看着其中颜色花里胡哨的皮面,就知道这东西来历不凡,他推辞再三,还是选了一个护腰。

孟家在人界和魔界交界处,除了深受魔界骚扰之苦以外,其实也有一些好处,魔界的好东西有时候会流到他们这里,最受欢迎的就是皮具和矿石了。

周景明跟劳师傅一交流,才知道魔界的赤晶在人间竟是珍宝,大户人家都喜欢收集一些在家里,据说有辟邪的效果,怎么说,就叫以毒攻毒吧。

“原来如此,那下次我多带些赤晶过来。”周景明记下了。

时间不早,周景明送走劳师傅,约定明天早上去面饼店参观学习。

退回屋内,周景明招呼佟九过来,两人把窗户全关上,门拴上。

“你来上坚甲。”周景明指着门窗,对佟九说,反正他灵力多,不用白不用。

佟九迷惑地看着他。

“哦对,你只有火灵。”周景明想起来,毕竟全系魔法师这样的天赋不是谁都有的,他亲自去给门窗上了坚甲,回来招呼佟九来到桌前。

激动人心的时刻要来了。

周景明将放在随身空间里的两片玉牒拿出来,对在一起。

一阵红光闪耀,玉牒变热,上面似乎出现淡淡的朱砂色文字。

解锁成功了!

这玉牒就像专门发短信的bb机,没有其他功能,只能发送和储存短信,发送就不说了,这个储存功能非常有用,能显示出上一次发过来的消息。

文字显示的差不多了,周景明凝神看去:

大人,我已等到和亲队伍,这就出发去拦截,若是成功,我会亲手杀死目标,再向大人回信。

若是失败,这就是牛牲绝笔,希望大人能够信守承诺,赐予我哥哥长生丹。

……

周景明捏紧桌子边缘,心中掀起阵阵波澜。

幕后主使竟然向牛牲许诺了长生丹,这可不是一般的宝物,顾名思义,长生丹就是吃了能让人得到长生的仙丹。只有一个人有权力赏赐长生丹——

就是仙君。

难道,幕后主使不是洞玄真君,而是……仙君吗?

周景明回想起仙君在御座上,冷漠而厌弃地望着他的神情。

他一直不愿意相信,就是仙君在针对他,想置他于死地,可是,这玉牒上的文字,却表明了这一点……

他不愿意相信,不是因为他认可仙君的人品,而是仙君能坐到那么高的位置上,绝不会随随便便作出决定,仙君这么做,肯定是出于仙界利益考虑。

周景明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碍着仙界利益了。

他一直兢兢业业地操持着流明书院的各种工作,这么多年过去,流明书院越来越好,选拔上来的人才源源不绝地供应到仙宫衙署和九天洞府之中,很大程度上帮助诸天大佬更好地投入修炼,也帮衙署更好地运转,为仙君节省了不少精力。

可是,仙君不但不领情,还要把他踢出来,踢出来就算了,还要置他于死地,就仿佛他在仙界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一样。

推测是一回事,亲眼看到落在玉牒上的文字是另一回事。

“亲手杀死目标”,玉牒上就是这么写的,目标是谁,不用想也知道。

没有人能在看到这样针对自己的文字之后还冷静得下来,周景明努力想让自己的心跳慢下来,可是不行,他冷静不了。

“为什么,挑起仙魔斗争,只要派牛牲过来捣乱就是了,为什么一定要我死?”周景明感到万分不解,躁郁之气填满他的胸口。

佟九面色晦暗不明,一直盯着玉牒,沉默片刻,他问道:“莫非是想灭口?你知道仙宫的机密?”

“我不知道啊!”周景明抓狂,“我就去过一次内库,多搬了点东西,不至于为了这个要弄死我吧?而且,仙君敌视我,从我进内库之前就开始了。”

“流明书院应该也有不少秘密吧,他会不会怕你泄露?”佟九又推测,但是,这一次,他自己就否定了,如果流明书院有不能让魔界知道的机密,仙君的第一选择应该是派一个不知道机密的人去,而不是周景明。

“奇怪就奇怪在这里,从仙界利益来说,仙君不应该派我下来,可是他这么做了,”周景明说出心中一直困惑不解的事,“而且,准备去和亲的那半个月,也没有人来找我交接工作,我手上很多卷册、名簿,除了我没人知道来龙去脉,他们却只是轻飘飘叫我放下,连核对都不来核对一下。”

佟九陷入沉思:“这确实有些不合常理。”

周景明跟佟九分析了一通,也把心里的躁气发泄出去不少,他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思想归于理智。

“但仅凭一个长生丹,就断定这件事的幕后主使是仙君,恐怕还不够,”周景明拿起玉牒,翻来覆去地看,一边念叨,“如果能看到对方发过来的信息就好了。”

正说着,玉牒另外半面也显出文字。

这次是牛犇留下的。

内容和牛牲的类似,也是出任务前的告知,只不过牛犇写的比较简短,显然是认为成功率很高,不需要多说。

可惜他却在这次任务中失手了。

周景明又等了一会儿,玉牒上的文字没有变化,还是这最后两段信息。

他试着往里面注入灵力,文字的颜色变鲜艳了一些,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变化。

他又换了一种属性的灵力,还是一样。

“要不你来试试?”周景明将玉牒举起来。

佟九接过玉牒,温润洁白的玉质在他宽大的手掌中翻动,他仔细检查之后,将玉牒放在桌面上,双手撑在玉牒两侧。

一阵炽白光芒从佟九手中迸出。

就像电弧一样,带着火花,从一侧瞬间传递到另一侧,形成一座光桥。

周景明好奇地转到桌子对面去,看着佟九对玉牒搓光弧。

用搓不准确,佟九只是把手掌放在玉牒两侧的桌面上而已……光弧越来越多,有的粗、有的细,仿佛千丝万缕的天蚕丝,被竹篾撑开,纷繁错杂,不知道究竟有多少数目。

“嚯……”周景明感叹道,“同样是灵力,怎么打出来效果差这么多呢。”

随着光弧不断分裂、聚合,玉牒表面的文字也开始发生变化。

一层层血红的文字从后面浮现到前面,层层叠加,逐渐变得触目惊心,仿佛晕开的点点血迹。

周景明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文字,从中间分辨出一些词汇,以及连接起来的意义……他发现,这些,都是历史记录啊!

佟九把历史记录翻出来了!

这也太给力了!

“快快,调一封对方发来的信看看!”周景明搓手。

血红文字一层层消失,只留下一层。

这回是幕后主使发来的信!

周景明睁大了眼睛。

信的内容是一个奇怪的任务,指派对象是牛牲,幕后主使让牛牲来到人间之后,先去一个叫鱼林义庄的地方找个人。

如果周景明没记错的话,义庄其实并不是一个庄子,而是一个同族有钱人拿钱出来兴办的临时停灵地点,专门给那些横死者、无名尸准备的地方。

这个鱼林义庄应该距离无脊荒野不远,否则来去一趟,很有可能会耽误事,幕后主使也特别在玉牒里写明了,让牛牲动作麻利些,不要被人发现,不要误了正事。

“再看看牛牲的回信。”周景明道,他猜测牛牲应该完成了这个任务。

佟九正要调动历史记录,玉牒忽然爆发出一阵明亮的白光。

佟九立刻掀起桌子,往墙上扔去。

周景明都没反应过来,桌子从面前飞过去时,他感觉气流把头发都掀起来了。

“嘭!”

桌子撞在墙上,裂成几半,“夸差”掉下来。

木头残骸中间,玉牒喷出一阵白焰,自燃了。

啊啊啊啊啊啊——

周景明的内心是崩溃的。

眼睁睁看着无数历史记录在眼前烧毁,刚到手的线索又断了!

怎么回事?

周景明抬起头,用眼神问佟九。

佟九摇了摇头:“里面下了法阵。”

下了法阵,导致玉牒被外人开启之后,会很快自燃,销毁。

幕后主使真的是非常谨慎。

不过,他越是这样,周景明就越是要把他揪出来!

他谨慎,说明他看重自己的身份,如果他干的这些事捅出来,会带来严重的后果。

那还等什么,继续查,顺着鱼林义庄和长生丹查,一定要把幕后主使揪出来!

这时,外面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周尊者,尊者,您没事吧?”

这么大的动静,孟家人很难听不到。

“没事没事!”周景明走到摔坏的桌子边,拿出一块布,叠一叠,把玉牒的残渣包起来,放进随身空间,然后走过去开了门。

孟家家丁和劳师傅都跑过来了,一脸紧张地往里看。

“刚才不小心把桌子点着了,我的随从为了灭火,用力有点猛……”周景明退开半步,让他们看屋里情形。

家丁和劳师傅都张开了嘴巴……这,确实用力过猛了。

不一会儿,家丁进来收拾走桌子残骸,又给周景明换了一张新桌子。

“没什么事,小的就告退了。”家丁说道。

“去吧……等等!”周景明忽然想起什么,“你们知道鱼林义庄在哪里吗?”

家丁和劳师傅都露出诧异之色,很明显,他们知道这个地方。

果然就在孟家附近!周景明精神一振。

“那地方荒废很久了,尊者从哪里听说的?”

“我在魔界有个朋友,”周景明说道,“他曾经在人间滞留过一阵,去过鱼林义庄,还把一件重要的东西落在那里了,正好我上来帮他找找。”

周景明借了相根的经历,听起来十分真实可信。

家丁和劳师傅面面相觑,似乎无法理解魔界的朋友为什么要跑到那种地方去。

“怎么,有什么不方便吗?”周景明问道。

“那倒没有,只是那地方……很久没人看护了,就是一个乱葬岗。”家丁说道,“尊者身份尊贵,去那种地方恐怕脏了您的步履,不如小的先去禀报家主,尊者的朋友丢的是什么东西?”

“我来这一趟就很麻烦孟家主了,这等小事,还是我自己去吧,”周景明道,“你告诉我怎么去便是。”

“就在鱼林田庄北边十里地,一个山口上,后面山坡就是乱葬岗。”家丁道。

为了获取准确地址,周景明让家丁给他画了一幅简略地图。

“不过,您最好还是白天去,多叫几个人去,省得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冲撞了您。”家丁好心叮嘱道。

这种地方,多多少少都有些传闻……

如果周景明自己去,可能会漏掉一些东西,最好还是有熟悉义庄的人一起去,周景明把主意打到了家丁身上,这个家丁看起来很懂的样子。

“你说的不错,不知道你是否方便,明天给我带个路呢?”周景明从袖子里摸出一双皮手套,送给家丁。

家丁推拒了一番,收下了,两边说定明天的行程,早上看完面饼店,就出发去义庄。

……

第二天一早,周景明跟着劳师傅看过面饼店。

面粉制作还是一个挺流水线的活,各个步骤都非常成熟了,一袋袋小麦扛进来,一袋袋面粉送出去,再制作成各种形式的面点……

周景明看过一遍之后,对面食制作又有了更多认识,只是,看和做毕竟不一样,如果能从人间挖一个人才去魔界就好了。

他这样想着,但是也清楚,几乎不可能实现,魔界对于普通人来说就像地狱一样,一个群魔乱舞的地方,谁想去。

他只能尽力记下来,趁着没人注意,拿出数码相机拍几张照片。

之后又挑了一个磨盘石,放进随身空间里。

“鲁二今天又没来!”

“我看他是不想干了!”

“就是仗着咱们店主心善,给他一口饭吃,他就越发地没顾忌,一天一天地不来了!”

“那有什么办法,谁让鲁二他爹是给咱们店里做事的时候被磨盘砸死的。”

“嘘!还嫌不够乱吗,说这个干嘛!”

“得得,不说了。”

周景明停住脚步,哪里都有八卦,这个听起来有点惨,还好外面的人只说了几句就不说了。

中午,周景明从面饼店里出来,和家丁在村口大槐树下汇合,周景明给了家丁一些皮子,让他去拿去雇个马车来。

现在,马车就停在路边。

周景明和佟九上了车,家丁驾车往前走。

就像所有司机都喜欢唠嗑一样,家丁驾车的时候嘴巴也没闲着,跟周景明介绍了一番周围田庄的产量、孟家家主的家族复兴计划,以及最近中州四大世家的动向。

眼看着话题越来越没边,周景明干脆主动引导,让他说说鱼林义庄的事。

鱼林义庄已经荒废十几年了,据说是因为这里出了一个厉鬼,这厉鬼生前是个未婚先孕的女子,在义庄里难产而死,因而夜夜嚎哭,把管理这里的人都吓跑了。

这传说就很离谱,为什么会有人在义庄里生孩子,这个未婚先孕的女子又是从哪里来,家丁也说不清楚,反正就是有这么一件事。

等到马车停在鱼林义庄前,周景明已经听完了这个地方从兴建到衰败的二十多年历史,中间也有一些更离奇的传闻,反正就是精彩不断,一个时辰的车程感觉很快就走完了。

只是,到了要下车的时候,家丁表现出抗拒的态度,说在外面等着他们。

明明是家丁说要多带几个人来的!

算了,关键时刻不能指望别人。

周景明拽住佟九的袖子:“你走前面。”

佟九没说什么,举步往荒草丛生的院子里走去。

周景明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

院墙坍塌了一半,不用进门就能看到院子里的情形,义庄是一座破败的大屋,窗户都没了,只剩下黑洞洞的窗口,门板也从门框上脱落,翻到在台阶上。

倒是门头上挂着一副牌匾,还能分辨上面的字:鱼林义庄。

感觉这是个危房啊,实在不知道要在这里找什么。

玉牒上的文字也没说清楚究竟找什么,可能在前面提到过吧……

不过,如果牛牲来找过东西,肯定会留下痕迹,以他那么大的身躯,想挤进门里都不容易吧。

周景明想着,眼角余光忽然瞥见草丛里有灰影在动。

这可把他吓了一跳,他立刻贴近佟九的手臂:“右边有东西!”

佟九停下来,转头去看,淡定道:“是秋千。”

周景明从佟九身后探头出去看,只见院子里的大树上,果然挂着两根秋千绳,因为院子里的草长得太高了,没过了秋千座,所以猛一看很难发现。

风吹过草丛,秋千跟着轻摇起来。

就好像刚刚有人坐在上面玩过一样。

周景明:……

“你有没有觉得奇怪,”周景明盯着秋千,“为什么一个十几年没有人维护的地方,还能有这么新的秋千,这绳子,就是普通的麻绳,抵得住十几年的风雨侵蚀吗?”

佟九默然不语。

“说明有人来换了绳子,可是他换绳子的目的不是为了玩,因为他没有除草。”周景明继续推理道,“秋千座在草里,根本荡不起来,不具有实用性,那他为什么要换绳子?”

佟九闷声道:“为什么?”

“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为了缅怀,这里毕竟是埋葬那些无人认领的尸首的地方,说不定后来又有家人朋友找到这里了,便做了一个秋千,作为纪念。”

“还有一种?”

“还有一种就是荡秋千的人不需要真的把秋千荡起来,”周景明故意压低了声音,“如果他没有身体,当然也就没法把秋千荡起来了——”

一阵风起,草丛和秋千又摇晃起来,别说,瞎编鬼故事的周景明自己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佟九面无表情:“进去么?”

周景明看了眼大白天也黑洞洞的大屋:“不进,肯定不在屋里。”

这回不用周景明推理,佟九自己也能看出来,门洞和窗洞上都是蜘蛛网,牛牲那么大块头,根本无法通过而不留下任何痕迹。

倒是大屋侧面的草丛被踩出了条道。

周景明和佟九顺着这条道往屋后走去,很快,一座草木茂盛的山坡出现在他们眼前,任谁也看不出,这座山就是义庄后面的乱葬岗。

很多年没有再埋人了,草都长上来了,看起来就和普通山坡没区别。

“看,这里的山枣枝被踩断了。”周景明指着前面。

这里确实有条道,是新近刚被人踩出来的。

线索更加明晰了。

周景明和佟九顺着这条道往前走,一直爬上山坡,绕到山背后。

一股烧什么东西的气味传来。

周景明诧异地扬起眉毛,他看到山丘阴影里,一个脸色蜡黄的年轻人正在烧纸。

年轻人也抬起头来,眼神发木地望着两人。

啊这。

之前确定的线索,好像又不那么确定了。

那条新近被人踩出来的路,不是牛牲踩的,而是这个年轻人踩的。

也是,周景明刚才还觉得,牛牲都死了四个多月了,怎么可能踩出这么新的痕迹。

“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怎么在这里烧纸?”

年轻人呆呆地说:“鲁二。我爹在这里。”

周景明感觉这名字有点耳熟,稍微想了一下:“面饼店的鲁二?”

年轻人点了一下头。

靠,这够巧的,刚听到八卦,就在这里遇到正主。

不过,这不是乱葬岗吗,还荒废了好多年的,怎么会……

周景明抬眼望去,发现山背后有大大小小很多坟包,有的上面压着石头和黄纸,有的前面摆着贡品。

明显不是鲁二的爹一个人埋在这里,附近还有很多人这么干。

只是,这些坟里,数鲁二他爹的最新,结合之前听到的议论,周景明知道鲁二应该是刚刚失怙。

这个时候肯定很难走出来啊,不想去面饼店也是可以理解的。

周景明本来不想多打扰鲁二的,可是鲁二的肚子咕噜噜叫起来,看起来很饿的样子。

他便拿出劳师傅给他做示例的馒头,递给鲁二。

鲁二的眼睛里闪过光芒,接过馒头,狼吞虎咽地吃了。

吃完,他好像缓过来了一些,眼神没有刚才那么呆滞,对周景明说了声谢谢。

“不必客气,”周景明没报什么希望,随便问了一句,“这义庄不是荒废很久了吗?”

“公子,你是中洲来的吗?”鲁二迟疑道,“我们这些外姓人,不能进孟家的坟地,只能埋在这里。”

原来是这样……那孟家对待外面投奔来的这些人也太苛刻了,连块坟地都不给他们,那些为孟家出过不少力的外姓人故去之后,也必须另外找地方埋,这还怎么留得住有才能的投奔者。

不过,孟家的规矩,也轮不到周景明置喙,他只是觉得,孟家主看起来不是这么冷酷的人。

“我看这些坟都是新起的吧,之前在孟家的那些外姓人都埋在什么地方呢?”周景明多问了一句。

鲁二的脸色阴郁起来,似乎想到了什么伤心事。

周景明赶紧换了个话题:“其实我是来这里找东西的,之前,大概四个月前,有一个很高、很壮、头长得有点像牛的人来过这里,他应该是带走了什么东西,你知不知道四个月前,谁在这里祭拜过?或许有人看到,能给我提供些线索。”

鲁二迷茫:“不知道。”

行吧,周景明其实也没有抱希望。

“四个月前,还可以埋进孟家的坟地里。”鲁二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周景明却听出些意思来。

“你是说,最近这几个月,才不能进孟家坟地的?”

“不,现在也能进,”鲁二呆呆地说,“有钱就能进。”

在鲁二简短的话语中,周景明听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权力寻租故事,新上任的守墓总管下令要收紧孟家坟地的口子,不能让随便什么人都进来,他制定了一套严苛的条件,几乎没有外姓人能符合条件,但是给钱就可以。

他不是直接要钱,而是要买指定棺材店的棺木,价格都非常高,还有指定刻碑人刻的碑,也是天价,对于鲁二他爹这样老实本分的面饼店师傅来说,一辈子赚的钱都不够往里填。

更惨的是,埋进地里还不算完,每年都要交租金,哪一年交不起,就让挖出来抬走,美其名曰是地少人多,不能让后面的人没地方埋。

“这……”周景明没想到,在遥远的修仙世界也会遇到这种事,“为什么不在田边另外开一片墓地呢?”

因为守墓总管不让,理由是任何坟墓都要由他管理,如果大家随便乱埋,孟家还成什么样子,为了孟家的秩序,禁止不经批准私挖私埋。

听到这里,周景明几乎可以确定了,这个守墓总管绝对是在为自己搞钱,孟家主肯定做不出这么没品的事。

只是他们这些外姓人身份低微,跟上面说不上话,守墓总管又很会巧立名目,明面上能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所以过了四个月,还没有东窗事发。

周景明想了想,对鲁二说:“你知道其他在这里下葬的人家都有谁吗?”

鲁二点点头,他找到这个地方给他爹下葬,也是热心邻居告诉他的,都是外姓人,大家互帮互助,他爹下葬那天,同样把家人埋在这里的邻居也来了。

“好,我想见见他们,听听他们说的是不是和你一样,如果这件事属实,我可以帮忙向孟家主举报。”周景明说道,“孟家主一心想建设好孟家,不会任由守墓总管这样乱来的。”

“真的吗?”鲁二的眼睛亮了,这时候,他才有了一点年轻人的灵动。

“嗯,我现在就想见见他们,如果一切都像你说的一样,今天晚上回去我就找孟家主。”周景明笃定道。

鲁二看得出来,周景明不是一般人,还有他旁边那个高大黝黑的随从,也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孟家护院要威压十足。

“我这就去找,我这就去!”鲁二急忙站起来,因为起得太急,身子晃了一下,差点摔倒。

周景明扶住他:“别急,我们有时间,马车就停在外面。”

周景明、佟九和鲁二一起出来的时候,把驾车的家丁吓了一跳。

你说进义庄的时候还是两个人,怎么出来就变成了三个人,这不是白天活见了鬼吗!

经过一番解释和辨认,家丁才确定出来的这个是面饼店的鲁二,而不是什么鬼怪变成的人。

家丁显然不知道外姓人不能进孟家墓地的事,他在主宅中供职,他也姓孟,这层级一下子就比鲁二高出不少。

听到鲁二述说守墓总管的霸道条件,家丁也义愤填膺,驾马车的速度加快不少,不过半个时辰,就把鲁二要找的人找齐了,大家再次聚集在义庄前的空地上,情绪激动地向周景明控诉守墓总管的恶行。

周景明不仅知道了守墓总管的家世,还知道了他有各种丧葬行业的亲戚,听起来简直就是一个丧葬大家族!也不怕这么做亏阴德!

当天晚上,周景明回到主宅,就把这件事告诉孟家主。

孟家主先是惊讶,再是震怒,立刻要把守墓总管叫过来问罪。

周景明拦住他:“孟家主,你先不要急,守墓总管会这么做,显然是想好了脱罪的方法,如果他用孟家先人的名义给自己找理由,你也不好管,最好是先收集好证据,一次拿下他。”

孟家主感觉自己脸上无光,人家尊者刚来住一天,就发生了这种事,好像他之前说得那些宏图,都是空话一样。

“尊者言之有理,我会派人下去收集证据,保证把他那些棺材店、寿衣店、石刻店统统查一遍,让他无话可说!”孟家主气道,“后天,不,明天就给你一个交代!”

“孟家主,您不用给我什么交代,给那些亲人去世,却无处可埋的外姓人一个交代吧,他们都期盼着呢。”周景明说道。

孟家主微怔,重重“嗯”了一声。

第二天下午,孟家主亲自将守墓总管叫到义庄前。

守墓总管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以为孟家主让他整饬义庄,他心中盘算着又多了一块营生,自是心情愉快,乐呵呵地就来了。

谁知,一下车,他就被一群熟面孔围住了。

这都是上他孟家坟地闹过事的外姓人,一个个气势汹汹,好像有人给他们撑腰了一样,怒视着他。

一群低贱的外姓人,自己家乡待不下去了才来孟家蹭吃蹭喝,还没有一点报答的自觉,随随便便就想进孟家坟地,凭什么!

守墓总管大声吆喝起来,让护院和家丁管管这些人。

可是,却没有人动。

守墓总管觉出风向不对,他抬头越过一群愤怒的面孔,看向一直旁观的孟家主,叫道:“大伯,大伯,这是什么意思?”

孟家主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大伯,我冤枉啊!”守墓总管嚷嚷起来,“是哪个贱人在我大伯面前嚼舌根!不让外姓人进祖坟,难道是我的错吗?我孟家的列祖列宗,怎么能和这些低贱的流民为邻?”

守墓总管提前准备好的话术并没有起到想象中的作用,孟家主的脸色更黑了。

“账本。”他对旁边的管事说。

管事递上一沓账本,孟家主接过来,直接摔在地下:“棺材店,寿衣店,石刻店,你可真能耐,好处都吃到你肚子里了,你怎么敢提孟家的列祖列宗?”

守墓总管仿佛凝固了一般,目瞪口呆地望着地下,他完全没想到,自己干的事竟然已经被查了个彻彻底底,他的那些亲戚,可是完全没跟他通气啊……

不知道谁先打的第一拳,被守墓总管坑过的外姓人,纷纷挥舞起手臂,一拳头,一巴掌,雨点般地落在守墓总管脸上、身上。

群情激愤之下,守墓总管很快被打倒在地。

当他反应过来,想挣脱时,已经来不及了,众人的怒火狠狠地发泄在他身上,打得他满地乱爬。

周景明结束了面饼店的观摩学习,赶到鱼林义庄时,守墓总管已经被打得神志不清,衣服也扯得一条一条,躺在荒草丛中,目光涣散。

孟家主见周景明来了,这才叫护院们上前拉开激愤的众人。

他勒令守墓总管把义庄里的新坟都牵回孟家坟地里,如果地方不够,就重新规划坟地,完成所有安葬工作后,他的总管一职即刻收回,他的那些亲戚,也都不得再从事殡葬相关的事情。

孟家主宣布完,义庄里里外外都响起鼓掌叫好声,那些讨公道的外姓人,还叫来了孟家里的其他外姓人,义庄的白天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

就像对周景明承诺的那样,孟家主雷厉风行地给了外姓人一个交代,反响非常不错,比他之前做的很多事效果都要好……

天色渐晚,人群开始散去,守墓总管也由几个人架走了。

周景明正想恭喜孟家主完美地解决蠹虫,收服人心,却看见孟家主神色凝重,并没有丝毫解决事情之后的舒畅,他的目光,正凝视着那双新换的秋千绳上。

周景明心中闪过一个念头,难道,秋千绳是孟家主换的?

这里都是无名尸,怎么会有孟家主想纪念的人?

很快,周景明知道了答案。

鲁二迎面走来,带着一位涕泪连连的大姐,周景明认得她,她的孩子早夭,就埋在后山上。

大姐一过来,就要向周景明拜谢,周景明赶忙扶住她。

“不必如此,我只是顺便帮了一点忙,还是孟家主雷厉风行,才会这么快就给了大家一个公道。”

大姐却一心要为孩子感谢周景明,无意间说出,往后孩子不必在乱葬岗前荡秋千了。

周景明恍然,原来秋千绳是大姐换的,那孟家主盯着秋千绳看又是怎么回事,那眼神,分明是勾起了伤心事。

他再次向孟家主看去,孟家主却已经离开了。

事情完满解决,受到周景明帮助的外姓人聚拢过来,脸上都透着光彩,感激地望着周景明。

这个时刻,就是周景明一直等待的!

“我想跟大家打听一件事。”

75 三更

◎捉虫。◎

“公子, 您尽管问,只要是我们知道的,我们都说出来,我们不知道的, 也想办法打听出来!”

孟家的外姓人们十分热情地说道。现在这位公子的事, 就是他们的事了!

“四个月前, 在这义庄,大家有没有见过一个高大、壮硕、长着牛头的人出没?”周景明具体地形容了一番牛牲的外貌,食铁兽的外表非常有特点,只要见过,不可能不记得。

外姓人们面面相觑。

“这……牛头人?”

“该不会是魔兽吧?”

“有魔兽在义庄出没?他来干什么?”

周景明一看外姓人们的反应, 就知道他们肯定没见过。

他不由得叹了口气, 怎么线索又断了呢!

“公子, 你别着急, ”鲁二说道,“四个月前,大家还没有来义庄,没见过也是正常的, 不如问一问先头几个在这里建坟的乡亲,看看他们有没有见到什么异样的痕迹。”

鲁二这么一说,周景明觉得很有道理,他请最先在这里建坟的几个人过来,跟他讲讲当时的见闻。

那位孩子早夭的大姐就是其中之一,她报告了一条很有价值的消息。

“这里本来就有一条路。”大姐指着义庄侧面的小路说道,“一直通到后山上, 不知道是什么人踩出来的, 那天正好下了雨, 地上有很深的脚印。”

周景明精神一振。

“你还记得那条路通到哪里吗?”周景明问道。

大姐想了想,说道:“我当时顺着这条路绕到了后山,正好找到一个位置,看起来适合建坟,我就选了那块地方,不过,在我建坟之前,那里已经有一座新坟,不知道是谁建的。”

周景明又看向其他外姓人。

其他外姓人之间互相一对,发现他们去建坟的时候,经历和大姐都差不多,也是看到条路,循着上去后,看见了几座新坟,他们便把亲人也埋在那里。

奇怪的事情来了,没有人知道那第一座新坟是谁建的。

周景明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也许,这座新坟,不是外姓人建的呢。

如果他推测没错的话,大姐看到的深重的脚印,应该就是牛牲留下的,牛牲走到后山去,后山又恰好起了一座新坟,这坟是谁建的很明确了。

只是,玉牒上的信息明明是让牛牲去找一个人,为什么他建了一座坟呢?

“除了这个,还有没有别的痕迹?”周景明问道。

外姓人摇摇头。

看来,谜底就藏在新坟里了。

入夜之后,喧闹了一天的鱼林义庄又恢复安静。

外姓人们纷纷离去,前院走空了。

一支火折子无声地燃烧起来,照亮一小片草丛。

高大沉默的火工师傅手持火折子,站在断墙下,周景明挂在他另外一边胳膊上,紧贴着他身侧,另外一只手里拿着一把铁铲。

既然没有别的痕迹,说明那座新坟并不是新坟,而是把老坟挖过之后、土翻出来重新埋上的结果。

牛牲肯定从老坟里挖走了什么。

同时,回填的土也非常规整,说明这坟的主人,多半和那个幕后主使有交情……

周景明现在还没有100%确定幕后主使就是仙君,因为长生丹,九重天上其他大能也有,他们当然也可以送给别人。

他不想先预设。

可以确定的是,拥有长生丹的就那么几个大能,十根手指就能数过来,他们的身份莫不是高高在上,怎么会和边陲地区一具埋葬在义庄里的无名尸扯上关系?

周景明正在思索时,忽然听到草丛窸窣的声音,他吓得一哆嗦,往佟九身后躲去。

佟九一动不动,就像相天居的城墙一样让人充满安全感。

“什么、什么情况?”周景明小声问。

“鲁二来了。”是拥有播报功能的城墙。

周景明探出头去,发现鲁二也提着个灯,手里拿着把铲子,走进院子里。

看见周景明和佟九,鲁二面露喜色,急忙走过来。

周景明把铲子往身后藏了藏,问道:“鲁二,你怎么来了?”

“公子,鲁二是来帮忙的。”

不是,你来帮什么忙?你知道我们要干什么吗?

鲁二比了比手中的铲子:“公子,放心吧,家伙带着呢。”

行啊,你小子。周景明将铲子拿出来:“你知道我要干什么?还来帮我?”

“我知道,公子挖坟,必然有公子的道理。”鲁二说道,“那座新坟无人认领,本来也很奇怪,鲁二也有些好奇。”

多了一个本地人作为帮手,周景明轻松不少,三人绕到后山,在鲁二的指认下,准确找到那座可疑的新坟。

“挖吧。”周景明拿起铲子。

他还没动手,佟九接过他手中的铲子,和鲁二去坟前,一人一边挖掘起来。

周景明心里暖洋洋的,火工师傅真是靠谱。

还好他没带符欣荣来。

远在相天居厨房试菜的符欣荣打了个喷嚏。

“走开点,别对着锅打喷嚏!”鹿圆用胳膊肘顶开符欣荣。

“嘿嘿,不好意思。”符欣荣转过脸去,揉了揉鼻子,“肯定是大师兄想我了。”

呜,他也好想大师兄。

但他不会再爱大师兄了,大师兄去人间考察,竟然不带他!

……

经过一阵挖掘,佟九率先铲到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

他停下铲子,跟鲁二吩咐了一句,两人改变挖掘方式,不再往深里挖,只是把盖在硬物上的土翻起来。

一具暗色的石棺出现在坟坑里。

这质地,这规模,一看就不普通!

乱葬岗的无名尸,怎么会用石棺下葬。

“鲁二,你看看,这石棺是你们这里棺材铺出售的吗?”周景明问道。

鲁二立刻摇头:“我们这里没有这样的石棺。”

很好,那就是板上钉钉的外来货了,现在周景明几乎可以确定,这座新坟,就是牛牲的目标。

“打开看看。”周景明深吸一口气,做出决断。

佟九让鲁二退开些。

他拿起铲子,铲进石棺盖子的边缘,往上一别。

石棺“铿”地打开,盖子翻到一边,露出里面的情形来。

周景明几乎是立刻捂住了口鼻。

不过,棺材里的东西几乎没什么味道,只有零散的白骨,看得出来,这人已经死了很久了,和周景明在电视里看到的考古现场差不多。

“是谁把死了这么久的尸骨收敛在这里?”鲁二感到奇怪。

周景明摸了摸下巴。

“看看棺材里有没有随葬品。”周景明说道。

如果这个人是幕后主使指名收敛的,很有可能在棺材里放些随葬品,通过随葬品,就可以获得更多线索,关于他和幕后主使的关系,还有幕后主使的身份。

可惜,鲁二用铲子仔细翻了一遍,也没有找到任何随葬品。

正在无措之时,周景明忽然发现棺材盖背面似乎有字。

他立刻招呼佟九举着火折子过来看。

火光照过密密麻麻的篆文,竟是一篇悼词!

周景明大喜过望,连忙拿出数码相机拍了两张。

佟九已经见怪不怪了,鲁二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但中州来的公子身上带着很多新鲜玩意,那不是很正常吗。

周景明回到随身空间,把拍摄的篆文转化为能看懂的简体字,再打印出来,拿到现实世界。

时停效果,让外面两人以为周景明是直接拿出的拓片,不过,文字又很不一样。

周景明将悼文念出来。

除了那些套词,这篇悼文中讲述了尸骨的生平经历,以及撰者对她的哀思。

文字平实,但内容相当炸裂。

这尸骨生前是个女子,叫孟紫灯,还没有出嫁就和撰者有过一段露水姻缘,撰者身份特殊,必须回到远方去,也未曾想过把她一起带回去,就这么不告而别,谁知这一别就是永别。

女子怀了撰者的孩子,在这里周景明愿称撰者一句绝世大人渣,未婚先孕在古代是很严重的污名,女子的父亲勒令她必须说出人渣的名字,可是她却不肯说,女子父亲勃然大怒,与她断绝父女关系,还将她逐出家族,勒令任何人不得收留她。

她无处可去,只能躲进义庄里,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她要临盆了,周围的好心人请来稳婆,照顾她,帮她接生。但是义庄这种地方,阴气太重,她生产之后,身体一直没恢复过来,就死在了义庄里。

人渣表达了对女子的缅怀,并且说所有事情他都已经知道了,他会好好照顾他们的孩子,让她安息。

周景明读完之后,都担心棺材里的尸骨会气得跳起来,这傻乎乎的女子,把一切都献给了人渣,坚持着不肯说出人渣的名字,不过是想着有一天,他还会回来接她,亲口给她一个名分,谁知道到死都没等到人渣回来。

现在,她死后十几年,人渣终于回来了,给她准备了一口不错的棺材,以及一篇轻飘飘的悼文,仿佛这桩惨案就这么结了。

如果不是周景明过来挖坟,这个石棺、还有这篇悼文,可能永远都不会有人看到,女子依然蒙着不白之冤,被家族拒之门外。

等等,家族?

周景明灵光一闪,再次看向悼文。

人渣虽然没有表明女子的身份,但这附近能称得上是家族的,也就是孟氏世家了,被家族逐出门墙,还不允许任何人收留,只能逗留在义庄里,那不就是孟家小姐,被逐出家门之后,也没有能力去别的地方,只能就近躲进义庄。

“这……不会是那个传闻吧!”

鲁二听完周景明念的悼文,突然想起什么。

“什么传闻?”周景明赶忙问。

“就是义庄荒废的传闻!”鲁二神秘道。

“你是说……”周景明想起来了,“那个难产厉鬼把义庄闹得鸡犬不宁的传闻?”

第一次来这里的路上,家丁给周景明讲过。

当时周景明还觉得很扯,怎么会有孕妇在义庄里产子。

现在一切都说得通了。

“十几年前……当时的家主,不会是孟归藏吧?”周景明推算道。

“我记得不是,应该是孟老家主。”鲁二想了想,“就是孟家主的大伯。”

“原来如此。”

那么,下令将孟家小姐逐出门墙的就是孟家主的大伯了。

如此说来,孟家主应该知道这件事,一般家中嫡长子作为继承人,都会跟着家主学习处理家族事务,好在交接之后快速上手。

周景明又围着棺材找了找别的线索,可惜什么都没找到。

不过,光是这悼文,就足够让他推论出那个幕后主使叫牛牲来鱼林义庄出任务的动机了。

看来,幕后主使不仅擅长玩弄手段,人品还非常垃圾。

周景明实在想不到,仙界有哪位大能是这样的。

他们看起来都衣冠楚楚,道貌岸然,但是,能拿出长生丹……说明这个人渣就是其中之一。

……

夜半时分,周景明和佟九回到主宅。

眼看着三天之期快要到了,明天就得返回虞渊。

周景明等不及明天再找孟家主,直接冲进主宅正堂,要见孟家主。

孟家主正好也没睡着,正在院子里溜达,听闻周景明来了,急忙迎出来。

“孟家主。”周景明向孟家主行礼,表明歉意,之后便直截了当地问出,“我来这里,是想跟您打听个人,她叫孟紫灯。”

孟家主一听这名字,脸色顿时一变。

周景明见状,知道问着了,继续追问道:“这孟紫灯,是不是埋在义庄了,还在义庄生了一个孩子?”

他还没问出,那孩子是谁,孟家主就惊慌地转过去关上门窗,回来向周景明连连道歉。

周景明迷惑,孟家主跟他道什么歉,这里面肯定有鬼!所以他撑住了严肃的表情,一副“快点老实交代”的样子,等着孟家主自己说。

“我孟归藏绝对没有隐瞒尊者的意思!只是、只是家丑不可外扬!”孟家主连连躬身拜道,“孟晓棠的父亲确实身份不明,他的生母就是孟紫灯。”

“什么?!”周景明如遭雷劈。

所以说,孟晓棠本来就是孟家人,只是他父亲身份不明,他母亲是如假包换的孟家小姐,因为未婚先孕,被逐出家族,又在义庄里难产死了,成为孟家极力掩盖的一段“家丑”。

孟家主看见周景明是这个反应,反而懵住了。

“尊者,难道……你想问的不是这个?”孟家主懊恼地直拽胡子。

“我……听说了孟紫灯的事。”周景明的心跳仍然很快,“但没想到她是孟晓棠的生母。您能跟我讲讲孟紫灯的事情吗?”

孟家主见家丑已经遮不住,叹息一声:“尊者,您请坐,我与你细细讲来,唉,今天去了一趟义庄,我又想到堂妹,她本来是很有天赋和才华的人,是我们这一辈里最有希望升上仙界的,可是,她却为了家族留了下来,又遭到这种事。”

周景明本以为悼文的主人会是一个恋爱脑很严重的年轻姑娘,没想到竟是一位有才华有主见的女子,孟家主如此称赞她,想来当年她在孟家年轻一辈也是风光无限的。

事情发生的时候,孟紫灯的年纪也不算小了,她本来打算一辈子不婚,专心修炼、操持家族事务,就这样度过自己觉得很有意义的一生。

结果却发生了这种事。

不过想一想也能猜到,那位大能身份很高,凡间世家这些公子少爷的,跟他根本不能比,无论是修为还是眼界,都是降维碾压,越是有见识有思想的女子,越是容易被这种人吸引。

可是眼界才华,都不能填补人品的低劣,真正遇到事了,是人是狗才露出真面目。那位大能一走了之,过了十几二十年才回来找人。

找人的目的,还不一定是为了孟紫灯,而是为了那个留在人间的血脉——孟晓棠。

孟晓棠……

周景明立刻想到了他从孟家主这里带走的两封信。

这两封信就写在仙魔盟约订立后不久,前后相差不过几天,可是信中,孟晓棠的态度却大大变化,主要体现在对周景明的评价上。

开始还是对周景明百般羡慕,后来就唾弃不已,仿佛突然发现了他的真面目一样。

那段时间里,周景明自问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唯一有可能激怒孟晓棠的,就是他和周山长商量着要让孟晓棠出去和亲,可是这属于顶级机密,在仙君宣布之前,任何人都不能泄露出去。

孟晓棠这种级别的新人弟子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可是,如果他有一个大能父亲呢?

这个大能父亲的级别高到能第一时间知道和亲人选,就能第一时间告诉孟晓棠,孟晓棠会怨恨也就很正常了。

只是,这和亲人选也不是周景明一个人定下来的,他为什么只怨恨周景明,不怨恨周见微,也不怨恨仙君呢。

他周景明就是一个工具人,上面布置下来要求,他照着要求找人,正好孟晓棠符合要求,他就推举上去了。

为什么孟晓棠只恨他,不恨制定要求和拍板定人的人呢?

周景明不知道。

不过,这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大能的范围又缩小了,其他那些不问世事的大能,就可以排除出去了。

只是参与到仙魔盟约里的这两位——周见微、仙君,以及和他们交往甚密,有可能知道情况的洞玄真君在范围内。

换句话讲,孟晓棠的爹,多半就是着三个人之中的一个。

周景明想了想,首先排除一个周见微。

周见微是周承业的爹,按照提词器给他的简易版剧情概述,周承业和孟晓棠是要结为道侣的。

感谢现代出版物审核制度,主cp不能搞骨科,万万没想到,给周景明排除掉一个错误选项。

但也不排除有段誉式骚操作,周承业不是周见微的儿子……这,应该不会吧。

反正周见微的可能性最小,那就只剩两个选项了。

仙君,洞玄真君。

他们两人之一,突然得知孟晓棠是自己遗落人间的骨血,正要好好对待,又听闻下面人商量着要把自己这唯一的骨血推出去和魔三太子和亲。

想一想就会血压拉高,暴怒不止吧。

怪不得仙君和周见微在仙宫会议上突然翻脸,仙君还狠狠奚落了一番周景明。

一下子,一通百通了。

周景明放在桌上的手,不由自主捏紧了。

孟家主讲到一半,停下来,看着周景明,有些紧张。

周景明的表情很不好看,像是想到什么可恨的事。

“尊者,我没有告诉你孟晓棠的真实身世,实在是无奈之举,我……”孟家主又要道歉。

周景明抬起手掌:“我理解,孟家主,这件事在我这里已经过去了。”

孟家主松了口气:“尊者大人有大量。”

“这次来到孟家,解决了我心中久困的疑惑,还要多谢孟家主帮忙。”周景明缓了语气,“我还有一件事想跟您确认。”

“什么事?”

周景明从袖子里拿出孟晓棠的两封信:“您能再说一次,是什么时候收到这两封信的吗?”

孟家主认出这两封信:“信上应当有日期,我记得是在初秋的时候。”

不会错了,那就是仙魔盟约刚订立没多久,上层开始商讨盟约细节、敲定谁去和亲的时候。

“距离现在有六个多月?”周景明算了算。

“差不离。”

他需要知道的消息,已经全都搞清楚了。

夜深,周景明从家主院中出来,外面淅淅沥沥下着小雨,不知下了多久,路边的泥土都变湿润了。

佟九举着一把染成深色的大伞,从廊下走出来,默默撑在周景明头顶。

两人什么都没说,一路走回客厢。

两人各有一间卧房,佟九送完周景明,没有急着回他那边去,而是搬了个小板凳,在墙角坐下,拿出小刀和皮子,继续磨他的小手工。

周景明在窗边站了一会儿,转过身,来到佟九面前。

他的思绪已经整理得差不多了,急需一个倾泻对象。

“佟九,我知道仙君为什么要推我下来了,”他一脸不可置信地说,“因为我挡了他亲生儿子的道,或者是洞玄真君的亲生儿子,反正,孟晓棠的爹就是他们之中的一个。”

佟九默默听着,面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

“你不觉得惊讶吗?”周景明不能接受,他感觉肩膀都是麻的,“这件事是他们决定的,却把怒火发泄在我身上,还让我下来和亲,更奇怪的是,推我下来的时候,他们完全没有考虑到流明书院的工作接下来怎么办,好像只图自己泄愤似的,这样任性,完全不能理解。”

“你觉得惊讶的地方是这个?”佟九看向周景明。

“还有,就算他们迁怒于我,把我踢出来,也就罢了,还专门派人来杀我,一次不行又来一次,这种执念,就好像我杀了他全家一样。”周景明情绪激动,胸膛微微起伏,“结果只是因为迁怒,这和心胸狭窄的小人有什么区别?他可是掌管整个仙界,调和三界的仙君啊!”

“世界之大,什么样的领导者都有,你说的这一种,倒是我见得最多的。”佟九淡淡道。

“但仙君,仙君不一样啊!”周景明还是感到不能理解,“他是修炼上去的仙君,每提升一个境界,都需要更强大的心境,如果气量狭小,根本升不到那么高的境界。”

周景明以前也不知道这套,是接收了流明书院大师兄的记忆之后,才知道修炼还要配合思想境界的提升,虽然他自己没有太明显的感觉,但那些修炼到分神、合体的大能,应该心境很强大,不说勘破生死吧,至少应该不是心胸狭隘之辈。

“话是这样说,你我都没有升到那么高的境界,也不知道实际情况如何。”佟九说道。

佟九说得也有道理……

如果修为越高,心境就越开阔,人品就越好,那个大能也不会对人家孟家小姐始乱终弃了。

说明修为至少和人品没有关系。

而心境,又是一个含混的词,它是代表意志力?代表心胸?代表眼界?还是什么,说不清。

“还有件事。”周景明摸摸下巴,“我没想清楚,你帮我分析分析。”

佟九等着他说。

“孟晓棠知道我们打算派他去和亲的时间点,在仙魔盟约签订后不久,也就是六个月前。”

“按照这个时间点来推算,那个大能应该是在这期间,通过什么渠道,知道了孟晓棠是他的亲生儿子,随即把派他去和亲的消息透露给他。”

“那个大能,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不是仙君就是洞玄真君。”

“那么问题来了,他为什么不在提议阶段就直接否决呢?在提议阶段,周见微和仙君都是同意这个方案的,如果没有他们的同意,我也不会在仙宫会议上提出来。”

佟九沉思:“有没有可能是找不到别的替罪羊,顺水推舟就让你去提,再让你背锅。”

“在那个阶段,只要仙君随便一句话,下面就能找到无数替罪羊。”

佟九不说话了。

确实就像周景明说的,那时候仙魔盟约刚订立,时间还很充裕,完全没必要拖到最后一刻。

“还有一个矛盾点,如果仙君或是洞玄真君在六个月前就确定孟晓棠是他亲生儿子,还把这么重要的消息透露给他,为什么四个月前才派牛牲去鱼林义庄安葬孟紫灯。”

这也是周景明最后跟孟家主确认的时间节点。

对仙君、或是洞玄真君来说,知道尸体的位置,找出来安葬,也就是动动手指的事,完全没必要拖两个月。

佟九沉思片刻:“是因为那个人对孟紫灯没那么看重,只是为了给孟晓棠一个交代?”

“如果想给孟晓棠交代,更应该早点把孟紫灯的尸骨收敛了。”周景明摇头。

佟九猜不出来。

周景明拍拍佟九的肩膀:“猜不出来人渣的心思挺好的,说明你思维还在正常人范围内。”

虽然,也几近突破底线了,比如外甥媳妇那事。

“我有一个想法,很怪,你听听看有没有道理。”周景明道。

佟九一直坐在小板凳上,这会儿才抬头打量看他,仿佛在问,你怎么就能猜出人渣的心思。

“你这是什么眼神,我没说我猜的是人渣的心思啊。就算我猜的是人渣的心思,那也是因为我涉猎广泛,熟读《犯罪心理学》。”周景明拽住佟九肩膀上的衣服,捏起一团。

佟九的眼神里有纵容,那意思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我的想法是,消息先传到了孟晓棠那,再由孟晓棠传给了仙君或是洞玄真君。”

佟九一愣。

“是很怪吧,但是时间上就是这么表现的。”周景明掰着手指给佟九算,“六个月前,孟晓棠先知道了要派他去和亲的事,因此迁怒于我,五个月前,仙君在仙宫会上当众翻脸,让我代替孟晓棠去和亲,差不多同一时间,仙君或是洞玄真君给牛牲下令,让他去找孟紫灯的尸体,刻棺安葬。”

“之后就是我出发,牛牲来阻截我。”

时间捋下来一遍,线索就变得很清晰了,同一个消息,先传到谁那,后传到谁那,都可以看出来。

“从迹象上来看,是孟晓棠先知道和亲这件事,感到困扰,想办法解决,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向他的生父亮出血缘关系求助,他的生父知道后,时间上来不及换人了,只能让我背锅,同时这位大能心中还是存疑,让牛牲去人间找孟紫灯,确认孟晓棠说的是真的。”

“确认之后,这位大能就可以放手给孟晓棠出气了,所以,他给牛牲的下一个任务,就是亲手干掉我。”这个命令中透露出的冷酷恶意,让周景明耿耿于怀。

佟九点点头,这样顺下来,确实合情合理。

不过,也有些想不明白的地方。

比如。

“孟晓棠怎么知道和亲这件事的?”佟九问。

周景明捂住额头。

对啊,他也想知道,孟晓棠是怎么知道和亲这件事的,如果他的大能爹还没有跟他相认,当然也不可能向他透露了!

和亲人选,在宣布之前可是终极机密!

“那就是他先找到大能认爹,然后……”周景明发现推测的路子又回到了一开始不符合时间顺序的那一条。

周景明跟佟九讨论到后半夜,还是没讨论出结果。

他们掌握的信息还是太有限了!

不过,这次来孟家,真是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一直困扰着周景明的问题,仙君那帮人为什么突然翻脸,终于得到了答案。

不是为了什么仙界利益,什么大局,只是因为他发现要送去和亲的人是自己儿子,情急之下就踹了周景明这个替罪羊出去。

怎么说,周景明就是为之前那个兢兢业业操持流明书院的大师兄感到不值,他为之努力的君主,根本就没有把流明书院放在眼里。

封建君主制,就算飞升到仙界,飞升到外太空,那也是家天下,以一己私利凌驾于九重天界,在封建社会不要太正常。

好吧,既然如此,他也划定了要报复回去的目标范围。

参与商定和亲人选的三位大能,都逃脱不了干系。

虽然目标是有点大,但谁让他们得罪了他呢?

仙君、洞玄真君、周见微,他才不管这些人哪个是孟晓棠的生父,决定踢他出来这件事他们三个一起商量定的,他们就都有责任。

只不过那个生父是主使,占据主要责任。

对这个仙界也没有什么幻想了,回到流明书院的想法,也彻底掐灭了。

比起仙界,魔界好像还更注重发展一点。

周景明想要报复这些高高在上的大能,并不容易,首先他必须拥有自己的势力,然后借力打力。

相天居……还是太小,他需要幽炎结界,需要尽可能多的友军。

“这个孟晓棠,不是一个简单人物。”佟九、评价道。

“嗯?孟晓棠?”周景明知道他不是简单人物,毕竟他是第一主角。不过,这个评价由佟九说出来,还是感觉怪怪的,就像NPC看到了剧本一样。

“他知道他的生父是谁,却没有在上天之后第一时间去找他,而是保守住这个秘密,直到不得不拿出来的时候。”佟九沉声道,“能保守重大秘密的,都不是简单人物。”

“嗯……”周景明心想,你是说你自己吗?

“他一边暗中活动,一边不露声色,就算是你,也着了他的道,说明这个人很有心计。”佟九继续说道,“现在,他认回了他的生父,拥有了更多资源和手段,恐怕还会报复你,你应当格外小心才是。”

“确实,你说的有理,不过现在他在天上,我在魔界,画星河的结界一封,他应该鞭长莫及才是,如今牛家兄弟这两颗提前埋下的钉子也拔了,他们没那么容易够到我。”周景明思忖道。

“在魔界还是安全的,在人间就不一定了,别忘了孟家主和孟晓棠都姓孟。”佟九提醒道。

“我会小心的。”周景明点点头。

“休息吧,明天我们就回去。”佟九道,“泡澡么?”

“不了不了。”周景明摇头。

被佟九一说,他还是有点怵,在孟家凑合凑合得了,不是自己家,还是别太浪。

佟九站起身,提着小板凳,挪到门边去。

周景明奇怪地看着他。

“还是谨慎些好,”佟九解释道,“我在这里守着,你休息吧。”

不是,那也不至于谨慎到这种地步吧?

“其实我觉得,孟家主人还不错……”周景明试着缓解佟九的警惕心,告诉他没必要这么累。

“那是他不知道自己和仙界大能沾亲。”佟九头也不抬地磨着皮子。

“今晚我跟他聊到孟紫灯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他的伤痛和惋惜,他不会轻易原谅害了孟紫灯的人的,就算对方是仙君也一样。”周景明笃定道。

孟家主看着秋千架的时候,眼神相当阴郁,那个时候,那个场合,他完全没有演戏的必要。

“亲生儿子都原谅了,”佟九垂下眼睛,“不要高看人心。”

周景明哑然。

算了,睡觉。

……

翌日一早,周景明和劳师傅一起前往面饼店。

这次,他们参观了磨坊、谷仓,一大堆繁琐而细节的种植知识涌到耳边,周景明努力记了记,大概记住了十分之一。

两人往面饼店返,路上,周景明忍不住向劳师傅透露了招揽人才的愿望。

“劳师傅,如果您能跟我一起去我们那边……”

劳师傅一听说要去魔界,脸都绿了,连忙摆手:“不可,不可啊,尊者,我上有老下有小……”

“只去一个月呢?一个月!”周景明试图用财宝腐蚀他,“我们那里有大把的赤晶,都给您带上!”

劳师傅仍然拒绝。

两人拉拉扯扯一直走到面饼店前,一个精瘦的青年从房屋影子里走出来。

“公子,你看,我能跟你一起去吗?”

是鲁二。

劳师傅一见有人愿意顶替他,忙不迭溜走了。

周景明知道鲁二他爹是专门做磨盘的大师傅,对磨面这种事应该很了解,可是,他还记得,第一天踏进面饼店时,几个人一起吐槽鲁二惫懒的事情。

听他们的口吻,鲁二不是从他爹死后才开始惫懒他的,他以前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说实话,周景明对鲁二的业务能力不太信任。

“鲁二,”但他还是客客气气地说,“你可能不知道我要回哪里,我可不是什么中州公子,我是从魔界来的。”

鲁二一直半垂着的单眼皮撑起来了,他惊讶地望着周景明。

“魔界……”鲁二犹豫起来。

周景明就知道他会犹豫,没再说什么,举步往面饼店里走去。

鲁二却下定了决心,拦住周景明:“公子,魔界我也愿意去!反正我在这边也没有家人了!没有什么挂碍!”

“咦?”这回轮到周景明惊讶了,这个鲁二,还挺有魄力。

“公子帮我爹找回了下葬的地方,我应该倾尽全力回报公子,我爹在天之灵也会同意的。只要清明和每年我爹祭日的时候,让我回来扫墓就行。”鲁二说道。

“坟迁回去了吗?”周景明问道。

鲁二回答他,一早起来就迁回孟氏坟地了。

守墓总管的办事效率还挺高。

周景明又问了问鲁二都会什么,得知他种过地,在面饼店干过一段时间,还帮着他爹画过磨盘图纸,周景明有些意外。

不管他的实力够不够,反正有个人总比没有好。

怀着这样的想法,周景明同意了带鲁二一起去魔界。

……

第三日傍晚,虞渊边上。

鲁二走了半下午,肚子咕噜噜叫起来,脸色看起来很差。

周景明掏出一个馒头,鲁二抱着啃完。

“你这身体还是太瘦弱了些。”周景明说道,“不过没关系,回去我们那里吃肉,好好补补身子。”

“是,公子。”鲁二说道,他看起来有些紧张,“公子,我听说魔界有很多魔兽,那些魔人,也是魔兽变的,一个个长得青面獠牙,以人肉为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没有那么夸张,人肉也没有比别的肉更好吃啊。”周景明说道,“何况现在仙魔盟约订立了,魔界想狩猎个人还挺不容易的。”

鲁二的脸色变得更差了。

周景明正待笑着告诉他是开玩笑的,虞渊深处传来隆隆的响动。

“什么声音,公子你听到了吗?”鲁二盯着黑洞洞的深渊。

“哦,可能是接我们的车来了。”周景明道。

“车?”鲁二不解,有车能从地底开上来吗?

接着,一声龙啸从虞渊深处传来,整个大地都为之震颤!

金色光源从下面冲上来,一圈一圈照亮虞渊石壁,带起一阵气流旋风,吹起虞渊周围的飞羽叶。

在噼噼啪啪的响声中,金色巨龙从深渊里冲出来,畅快地飞了一圈,降落在周景明三人旁边,巨大的龙躯将他们团团围住。

鲁二两眼一翻,“噗通”栽倒在地上。

76 二更

◎。◎

“这小子是谁啊, 不是我说你,你怎么净爱捡胆小鬼。”一个听起来就很横的声音说道。

“这是我请来的磨面师傅,人家就一普通人,”周景明的声音从近处传来, “鲁二, 鲁二, 你能听得见吗?”

鲁二恢复知觉,徐徐睁开眼睛。

看到周景明时,他心头稍安:“公子,我、我晕过去了吗?”

周景明拿蘸了水的帕子给他擦脸:“你感觉怎么样?”

“好、好多了……”鲁二清醒过来,扶着周景明的手臂坐起来。

他仍然有些胆怯, 小心翼翼地环视四周, 没发现大金龙的影子, 地面上倒是多了一个穿着金色短裤的年轻男子。

这年轻男子长相奇特, 竟有一双金色的眼睛。

身材异常壮硕,鲁二从来没在孟家见过这么高大而富有力量的身躯,看着都令人羡慕。

他吞了吞口水:“公子,我刚才好像看到一条大金龙, 我听说魔界有位大太子,神勇无敌,他就能化成金龙。”

大太子本来不爽的表情缓和了一些,渺小的凡人,算你识货!

周景明也有些许意外,这鲁二,脑子转的还挺快的。

“只是他暴虐无比, 杀人如麻, 还曾经掳掠仙人去魔窟, 公子你一定要小心啊!”鲁二一下子把心中想的全说出来,“我们还是快点离开这是非之地吧,万一被大太子看到了,我们就惨了!”

大太子的笑意凝固在嘴角。

周景明心想,果然,他还是高估了鲁二,鲁二只是一个普通的人间咸鱼啊。

“咳咳,鲁二,你少说两句,”周景明转过头,“相辰怎么还没来?”

大太子本来想变成龙身,把这个碎嘴的人类吓死得了,但是周景明一说相辰,他的注意力又转移到另外一边去了。

“你还指望老三这个胆小鬼,我来了,他自然不敢来。”

周景明一想,也有可能,一直在这里等着也不是办法。

“你能带我们三个人一起下去吗?”周景明问道。

大太子那表情,就像周景明说了什么脏话一样:“你瞧不起我?”

行吧,行吧,你永远不知道自己哪句话戳了好斗分子的痛脚。

金光在大太子头顶流转,巨大的金色轮廓隐现于空中。

“等等,”周景明按住大太子,“让我先介绍一下。”

金光凝住,大太子满脸写着不耐烦:“快点。”

周景明转向一脸惊慌的鲁二,试着把语气放委婉些:“鲁二,正式跟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魔界大太子,龙离,他的原形是条大金龙,你也见过哦,不过你放心,他不会伤害——”

鲁二两眼一翻,往后倒去。

这次,佟九接住了他,及时掐了把人中,再拎起来,鲁二又续上了。

“大太子饶命!大太子饶命!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求大太子不要吃我!”鲁二大喊起来。

大太子冷哼一声,不稀罕理他,为什么总有人觉得自己是珍馐美味,配得上他挑剔的口味?

“鲁二,他不会吃你的,这次他是来接我们回天魔山赤月河谷的。”周景明安抚道,“等会儿我们要坐在他背上飞一段,路上我再给你介绍我们居住地相天居的情况。”

“啊……好。”鲁二恍惚地说道,他马上就要坐着残暴无情的魔界大太子飞回魔宫老巢了,这简直像做梦一样,不对,梦都不敢这么做!

再次看向周景明的眼神变成彻底的敬畏,本以为这清秀俊美的公子只是中州世家一位青年才俊而已,没想到竟是统帅群魔的可怕人物,连大太子都愿意给他当坐骑。

他好像不小心抱上了了不起的大腿。

“飞起来的时候可能有点颠簸,不用担心,我们都坐在一起……”

周景明耐心地跟鲁二讲飞行需知,最关键的是,要保持情绪稳定,不能再动不动晕过去了。

“我、我知道了。”鲁二脸色煞白地说道,“我尽量不晕过去。”

金光大盛,等的不耐烦的大太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十六七米长的金龙出现在原地。

鲁二目瞪口呆地望着金龙,龙躯那么高,像小山一样,真的要坐上去吗?

周景明和佟九一人托住鲁二一边胳膊,托着他跃上金龙脊背。

龙脊上并不是光滑的,而是有很多棘刺突出,正好可以作为扶手,周景明让鲁二坐在第一个,他第二个,佟九最后。这样,鲁二有个什么不适,他们在后面也能及时发现。

“坐好了么?”金龙发出隆隆的声音,尾巴不耐烦地拍打地面,将一丛丛飞羽叶连根带土,一起扇到空中。

“好了,走吧。”周景明抱住棘突,“慢一点。”

“知道了。”金龙游走到深渊边,不疾不徐地向黑暗中探下身子。

鲁二感到身体向下倾斜,视野中的蓝天不见了,大片的黑暗填满余光,可怕的深渊出现在龙头前面。

龙头猛地往下一坠。

“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

“嗷嗷嗷嗷——”

鲁二的惨叫声响彻虞渊。

……

半个时辰后,金龙降落在虞渊底部,炎髓花丛中。

鲁二有气无力地趴在棘突上,冷汗湿透了他的衣服。

“还行吗?”周景明探身向前,关切地问道。

果然乘坐金龙,对于普通人来说还是太激烈了啊。

鲁二艰难地撑起身子,点了点头:“还……还行。”

“就是嘛,本太子的飞行技术,堪称魔界第一,”金龙说话了,震动声从龙躯中传来,“喂,周景明,叫你的胆小鬼朋友不要再叫了,再叫我就把他吃了。”

鲁二闭上了嘴巴,瑟瑟发抖。

“你不要吓唬他啊,他会叫也是因为你下坠得太快了。”周景明拍拍鲁二的后背,递给他一条擦汗的帕子。

“这也能怪我?周景明,你摸着良心说,我是不是比相辰技术好多了?”大太子抗议道。

周景明不说话了。

相辰上虞渊,绝对是周景明的飞行噩梦。

大太子的心情又好了一些,翘起尾巴晃了两下:“佟师傅觉得怎么样?周景明你帮我问问啊!”

周景明:……

不是,你这不是自己就能问嘛。

我才不当传话太监!

佟九一言不发,就像没听见一样。

大太子翘起来的尾巴又耷拉下去。

稍事整顿之后。

大金龙钻进炎髓花丛,一路碾压着炎髓花往前游走,所过之处,碾爆了一地的炎髓花汁,臭鸡蛋味熏得人头晕。

好不容易从虞渊底部出来,三人一龙来到紫色草原上。

鲁二抬起头,被眼前的景色震撼得说不出话。

这就是魔界吗?

和人间果然是两个世界,这里的天,怎么会是黑色的?草原又是紫色的,还有一轮红色的月亮,挂在头顶,简直像噩梦里的景象。

“鲁二,你还好吧?”周景明叫他一声,担心他又吓晕过去。

“我……还好。”鲁二喃喃道。

“那就好,魔界就是这样,你看习惯就好了。”周景明安抚道。

“……很有趣。”

“嗯?”周景明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里和人间完全不一样!”鲁二的声音里隐隐透着兴奋,“太好了,我果然没有来错,蓝天白云实在看得腻烦死了,面饼店也没有人喜欢我,每天从早忙到晚,就盯着那点面,那种一眼就能看到头的日子,我真是过够了!”

没想到鲁二突然抱怨起来,一直以来累积的不爽都在这异世界的入口倾泻而出,他也不是木头,当然能感觉到面饼店的人对他的不爽,他们喜欢老老实实干活的人,就像拉磨的驴子一样,每天绕着磨盘转圈就完了,可是他不想当驴子,不想过那样无趣的生活。

“你喜欢就好。”周景明笑道。

正说话间,一头伸展着白色双翼的大鸟滑翔下来。

飞到近处,一看,周景明喜道:“相辰!”

“轰轰轰轰”,白象一阵落地跑,从紫草中踩出一条路,一直冲到炎髓花丛附近才停下。

鲁二惊奇地望着白象:“大、大象会飞……”

相辰谨慎地避过金龙的正面,从侧面靠近,来到周景明面前:“景明,我来了,你过来吧。”

鲁二惊奇地自语:“大、大象会说话……”

周景明迟疑了一下,其实他坐在大太子背上也没什么问题。

相辰的注意力转移到鲁二身上:“这位是?”

周景明介绍了一下鲁二的身份,相辰不由得大喜:“太好了,景明,我就知道你能找到靠谱的人才。鲁师傅,欢迎你来向我们相天居,我们正愁没有你这样的人才!地里的紫穗把梢头都要压完了,就等你来教我们做面粉呢!”

相辰的热情感染了鲁二,鲁二不由得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象先生过誉了,我只是一个面饼店的小伙计……”

周景明向鲁二介绍了相辰的身份,鲁二又大大惊讶一番,这样热情招揽他的人,竟然是魔界的三太子。

他只是一个面饼店的伙计啊,何德何能,让大太子驮他下来,三太子亲口称他师傅,在人间,哪里会有这样的待遇!

周景明犹豫了一下,又道:“鲁二,没想到你这么讨厌磨面,我们……”

“公子,我喜欢磨面!”鲁二精神抖擞地说道,“让我磨面吧!”

周景明疑惑地看着他,刚刚不是还说不喜欢,不想当驴子吗?

“我讨厌的只是被当做驴子的感觉,如果,如果面饼店老板像三太子和您这样待我,让我磨到死我都愿意!”鲁二实诚地说道。

周景明赶忙摆手:“你放心,不会让你一直磨面的,咱们还有很多可以供你大显身手的地方。”

鲁二目光炯炯有神,听着连连点头,哪里还有之前在面饼店时那副死气沉沉的模样。

“好,我们现在就回相天居吧。”周景明拍拍鲁二的肩膀,转过身,对佟九叮嘱几句,让他看好鲁二,他先去相辰那边了。

一龙一象再度起飞,飞过一望无际的草原,飞过黑压压的天魔山。

月落之前,降落在幽炎结界界门前。

佟九带着鲁二从大太子背上下来,走向周景明一边。

“大太子,多谢你送我们一程,我们这就回去了。”周景明坐在白象上,冲金龙道别。

听到这话,大太子顿时不愿意了,支棱起龙头,金色的竖瞳盯向周景明。

白象低吼一声,低下头,摆出防御的姿态。

界门前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周景明一拍脑门,想起来还有件事没做。

他答应过大太子,要射他一下来着。

“抱歉,我差点忘了。”周景明回过头,对白象说了两句,轻拍他的鼻子。

白象稍微摇晃脑袋,表示知道,他扬起长长的鼻子,将周景明从额前放下来。

“鲁二,你跟着相辰先回去吧。”周景明转回头,对鲁二说。

鲁二有些不安,看看支棱起来的巨大龙躯,再看看比人还高的白色大象,站在中间的周景明如此脆弱单薄,他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吧?

鲁二来到魔界,唯一可以倚仗的人就是周景明,如果周景明出了什么意外,他可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公子,你这是要做什么?”鲁二不肯回去,“你可千万别跟他们对着干啊。”

周景明笑着摇摇头:“回去吧,没事的。”

鲁二不相信,但他留下来也于事无补,白象从鼻子里哼鸣了一声,仿佛在催促他,他只好跟着白象走。

进入界门时,身后传来一声恐怖的龙啸,大地都为之颤抖。

鲁二忍不住回头看去,只见金色巨龙垂直往上升起来,升过山头,升上高空,横亘在黑色的天幕上。

而在金龙正下方,背阴处积存着冰雪的山坡上,两个身影轻盈地向上蹿去,很快攀登到山顶。

是公子和他的随从。

奇怪,公子要干什么,就算爬到山顶,也够不到金龙的高度啊。

金龙就像横亘在天空中的噩梦,那么庞大,那么不可撼动,光是看看到感到心惊肉跳。

公子究竟想做什么呢?

好奇心让鲁二停下脚步,一直保持着扭头的姿势,望着山顶。

穿着素青色长衫的人影站住了,他身边高大的随从弯下腰,捡起一根树枝,清扫着什么。

很快,鲁二看到了,那些草叶扫开之后,露出了一块大石头。

青色的身影蹲下来,不知从哪里取出一支造型怪异的黑铁棒,应该很重,因为他把黑铁棒架在了大石头上,自己只握着边缘的把手。

鲁二越发疑惑了,公子的行为,太过诡异,无法以常理判断。

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这时,一条白影从鲁二身后伸出,拍了拍他的肩膀。

“等、等一下,我马上就来!”鲁二紧张地望着山顶,他太好奇了,今天如果看不到公子要做什么,他晚上都睡不着觉!

“嘭”,一声轻响过后,有人走到鲁二身后。

“鲁师傅……”一个悦耳的男声传来。

“再等一下!对不起!”鲁二道歉。

“没关系,你看吧,正好我也想看看。”那声音里带着笑意,“景明很厉害的。”

“咦?”鲁二回过头,看见一个年轻英俊的青年站在他身后,身上披着一件白色的袍子,像是刚沐浴完出来一样。这、这是谁?

“快看。”青年扬了扬下巴。

鲁二赶忙向山头看去,模糊中见到那根黑色的铁棒子向高处抬了一下,一声爆响传来。

空中的金龙额前闪烁着炽白光芒,不知道什么时候,空中形成一层耀目的盾,正好护住龙头。

那声爆响过后,山野间一片寂静。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空中的光盾闪烁了一下,光芒中间似乎出现一丝阴翳,很快,那阴翳扩散开来,光盾的光芒也变得黯淡了很多,可以清楚地看到,表面出现许多蛛网般的裂痕。

“砰”!一声瓷器碎裂般的脆响,光盾崩裂成千万片,如流星火雨般哗啦啦地掉落下来。

金色龙头向后仰倒,巨大的龙躯笔直地掉落下去。

鲁二连呼吸都忘了,一瞬不瞬地望着这震撼的一幕。

太、太厉害了——

看起来那么斯文俊秀的公子,竟然有屠龙之技!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金色巨龙坠落在山峦之后,轰然腾起烟尘,巨大的冲击带来地动,令鲁二几乎站立不稳。

风裹挟着尘土气吹过来,证实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并不是幻梦。

咚、咚,心脏重重地跳动着,仿佛砸在鼓面上的重锤,充满力量,激发热血。

这才是值得过的人生!

看过了这样的奇景,就算立刻死了也没有遗憾了!

鲁二的目光仍然停留在黑色的天幕上,视觉暂留让他还能看到金龙停留在那里的残像。

爹,鲁二果然没有来错!

这里实在太有意思了,比起乏味无趣的人间,还是魔界更适合他!

……

周景明和佟九从山上下来,看见鲁二和相辰还在界门前站着没进去。

鲁二眼神发亮地盯着他,整个人处于一种莫名的亢奋之后。

周景明疑惑地看向相辰,用眼神询问他,鲁二这是怎么了?

相辰挑眉,表示不关他的事。

周景明走过来,问相辰:“你们怎么没进去?”

“鲁师傅想看看,就留下来了,”相辰愉悦地说道,“正好我也想看看,注入我的魔攻之后,你的新武器效果如何。”

周景明笑道:“确实厉害,怎么样,满意了吗?”

“很满意。”相辰拉住周景明的手臂,将他带到身边,上下打量他,“这趟去人间,可还好吗?你看起来有些疲倦。”

“这也能看出来?孟家主都是用最好的规格招待我们,你这么说,他会很冤枉。”周景明笑道。

“那就是旅途劳顿,快,我们回相天居去,爷爷一直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呢。”相辰轻轻推着周景明,两人并肩往界门走去,一路热络地说笑着,气氛十分轻松愉快。

在他们身后,佟九沉默不语地凝视他们的背影。

鲁二从激动上头中清醒过来:“哎呀,等等我。佟师傅,我们快跟上……”

话说到一半,鲁二突然闭上嘴巴,他本能地感觉到,身边这高大沉默的随从,现在很危险……

……

面食进修小队从人间回来了!

周景明一回来,就被拉到相爷爷帐子里,几个种植组老人正聚在那里,等着周景明来说明进修成果。

周景明什么都不说,先将磨盘卸出来一块,让鲁二给他们展示如何用磨盘磨面粉。

“嚯——这东西不错,要比我们用石轮和石臼快得多了。”

“这磨盘一棱一棱的,也不好做啊。”

“人间的磨制工艺也不比咱们魔界差。”

老人们围着磨盘,七嘴八舌地议论,一个个目露兴奋之色。

鲁二哪里受过这样的待遇,他只是演示了一番面饼店里每天都要做、每个人都会的日常工作,就被魔界这么多长者围着,连连惊叹,议论不止,还很客气地请教他,只是语言不通,不知道他们说什么。

周景明在旁边给他翻译。

“这石墨盘确实不好做,我爹就是做石磨盘的。”鲁二骄傲地说道。

众人看向他的目光更多了几分尊敬。

“我爹是做磨盘的一把好手,我自小跟着他学习,虽然、虽然我力气不足,未曾亲手制作过,但是制作工艺和规格我都很清楚,我愿意全部贡献出来,给大家参考。”鲁二说道。

老人们连连赞叹起来,上来拍拍鲁二的手臂、肩膀,表达他们的喜爱之情。

“他们说,这小伙子真厉害。”周景明笑着翻译道。

鲁二脸红了,从小到大,都没有人这样夸过他。

如果一直被这样夸赞着,他会很有动力去学习其他东西吧。

“今天就先到这里吧,明天我们再去地里看看。”周景明对大家说。

老人们也累了,年纪大了精力不济,纷纷向相爷爷告辞,各自散去。

相辰给鲁二安排了一处帐篷,亲自带他过去。

周景明跟相爷爷说了一会儿这次去人间的见闻,挑了些有趣的说,把相爷爷逗得心情愉快,这才告退出来。

天已经全黑下来,风吹过结穗的紫穗,发出令人舒适的植物摩挲声。

高大沉默的火工师傅站在紫穗田中间的小路边,手里拿着一支火折子,光芒照亮一小片空间。

“回去了。”

周景明小跑过去,和佟九走上田间小路。

“你每次都点一根火折子,太浪费了吧?”周景明吐槽道。

“可以再做。”佟九闷声道。

“啊……对了。”周景明悠闲地展开手臂,去摸毛茸茸的紫穗,感觉到逐渐成熟的穗头扫过手掌,“可算回来了,今天晚上泡澡吧!”

“行。”佟九应了一声。

两人从及腰高的紫穗田中间穿过去,白日的喧嚣结束了,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一条小路和并肩而行的彼此。

作者有话说:

晚了,红包掉掉!

77 二更

◎。◎

翌日一早, 周景明来到中心空地上。

孙氏兄弟和种植组的几个族人已经围在那里,等待聆听人间来的“专家”的经验。

“鲁二还没来么?”周景明环顾四周,没看见鲁二的影子。

“不着急,不着急。”孙植连忙摆手, “鲁师傅才刚到咱们魔界, 可能还有些不习惯, 多休息一会儿挺好的。”

可是这一等,就等到了月上三竿。

某些熟悉的感觉浮上心头,这个每次上工都迟到的鲁二,今天也迟到了!

真是咸鱼人设不崩。

中心空地上,三五成群聚在石锅前吃水煮肉的族人们差不多要收摊了。

“相根, 你知道鲁二住的地方吧?你去叫他来。”周景明等不下去了。

相根应声小跑而去。

大约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

相根带着衣衫凌乱的鲁二穿过田间小径, 急匆匆地过来。

周景明目光往鲁二脸上一扫, 就知道他是刚起来, 还睡眼朦胧的,根本看不出来到这里有什么不习惯,蒙头睡的昏天黑地,要不是相根叫他, 他还醒不过来。

“鲁二,怎么回事?昨天不是说了早上在这里集合?”周景明问道。

鲁二挠了挠翘起来的头发:“公子,抱歉,我起晚了。我还没住过这么大的帐篷,还有这么大的床,太舒服了!一不留神就睡过头了!”

周景明有些无语,但鲁二认错态度良好, 孙氏兄弟和种植组的族人也帮着他求情, 周景明不好在大家面前下他面子, 便道:“好吧,明天可不要再起晚了。”

“一定,一定!”鲁二连连答应。

这时,相辰从田里考察回来,带着一帮族人过来。

他对鲁二十分热情,当着大家的面夸赞了几句之后,就让鲁二传授一些种植和收割的经验,相伯帮忙翻译。

“等等,鲁二是来磨面的,让他传授这些经验,恐怕……”周景明觉得不太妥当。

“没关系的公子,我在上面从小种地,在这方面也有很多经验,”鲁二倒是一点都不谦虚,滔滔不绝地说起来,“我刚才来的路上,看了咱们种的这种紫色的庄稼……这叫什么?”

“紫穗。”相根说道。

“对,紫穗,种得很不错,都已经成熟了,也没有虫蛀,也没有营养不良,收成之后,肯定是大丰收的,”鲁二肯定地说道,“说明咱们这里的气候条件,那是风调雨顺,光照也充足,土地也肥沃,真是一块宝地。”

众人听相伯翻译完,面露欣喜,纷纷点头,不愧是人间来的种植师傅,在这方面真有经验,一眼就看出尊主大人降下的雨水非常充足,还有放过牧的土地不缺肥料。

周景明见他说到点上,便没有再阻拦他说下去。

接着,鲁二简单说了说收割庄稼需要做的准备,镰刀、谷仓,这些都是必须的,这一茬收下来的小麦,及时晾干之后,还可以作为种子储备,下次播种使用。

“是紫穗。”相根在旁边提醒。

“对,对,紫穗。”鲁二笑道,“我说小麦说习惯了。”

“紫穗和小麦还是不太一样的。”相根以前在人间呆过三个月,有种小麦的经验,“紫穗需要更多的水,但是又不能积水,我们每天都要运水到田里,浇灌之后再排出来。”

鲁二听完翻译,点头:“就是比小麦更需要水,比水稻更需要干燥的一种庄稼。”

相根点头。

“那我继续说了,”鲁二见相根没有其他意见,便道,“我们需要在紫穗成熟前把镰刀、磨盘准备好,谷仓建起来,还要准备一些推车和筐子。”

众人没有异议,鲁二毕竟是经验丰富的世家人。

接下来,鲁二便开始跟大家讨论制作这些东西的细节。

周景明见鲁二终于靠谱起来,稍稍放下心,咸鱼归咸鱼,但经验还是有的。

“景明。”相辰招呼周景明跟他走一下。

两人来到田埂边,相辰笑道:“具体的事情就让他们学着做吧,你也不用什么都盯着,像上次那样,把你累坏了,我都不知道。”

“还好,我只是担心鲁二出岔子,毕竟他……”

“担心什么,我看你就是担心太多。”相辰拉住周景明的手臂,笑着跟他说今天从龙爪宫传来的消息,“你猜怎么着,现在各部都说,我们相天居出了一个厉害人物,有希望争夺魔界第二的位置。”

“嗯?”

“就是你啊,昨天你在界门前打下大太子的事情,已经在赤月城传遍了,龙爪宫感觉颜面大失,今天都闭门不出呢。”相辰笑得十分开心。

“啊这。”周景明用指节蹭了蹭耳边,“其实大太子比我厉害多了,只是他定住不动让我试枪,我才能打到他。”

“何必说这话,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不喜欢。”相辰稍微板起来,绿莹莹的眼睛望着周景明,“在我看来,你就是魔界第二。”

好吧,作为盟友,有这样的滤镜也可以理解。

“走,我带你看看咱们种的地宝和百日菜。”相辰拉着周景明往田中走去,目光所及之处,都是茂盛生长的庄稼,风里吹来植物的清香,相辰的心情非同一般的好。

仿佛已经看到将来,整个幽炎结界被拿下之后,一望无际的平原上种满紫穗的样子。

周景明拗不过他,只好跟着去。

下午,两人绕了一大圈,参观完各种菜田之后,回到中心空地。

这个时候,鲁二和做工具的乐嫂、相马正围在水泥台子前,鲁二将他带下来的几张图纸铺展开,像模像样地跟工具组的族人讲这些工具怎么做,相伯依然跟在旁边翻译。

周景明过去看了看,鲁二带下来的那些图纸还挺复杂,有各种尺寸标注,应是从先辈那里传承下来的。

别说,鲁二虽然咸鱼,他是真的往外拿东西。

“公子,你来得正好!”鲁二喜道,“我们正在发愁这些铁器从哪里弄,听说你那里有铁矿石?”

“对,铁矿石不必担心。”周景明道,“要做镰刀是吗?”

“是啊,我还想着,是我疏漏,没带些现成的镰刀下来。”鲁二抓了抓头发,又自语道,“不过他们也不会让我偷拿镰刀……”

“打铁的事,相量和相马都有经验,找佟师傅生火就是了。”周景明说道。

“那太好了。”鲁二松了口气。

他转过身去,跟工具组的人商量安排人手、计划排期。

商量了一会儿,又来找周景明:“公子,我看他们人手好像不够,能不能再多来点人,人多力量大嘛。”

周景明问他需要多少人,鲁二稍微算了一下,报出一个准确的数字,多少人做多少量,就能赶在收割前完工。

“好,那就照你说的这个数找人。”周景明点头。

鲁二有些诧异:“公子,我还以为你不会全部答应。”

“嗯?你算的数字合理,当然就照这个找人。”

鲁二笑起来:“公子,以前在面饼店,需要赶着节日前做完多少馒头花卷,面饼面条,都是我们加班加点做,如果我说要人,店主只会责备我懒。”

周景明道:“你放心,在这里,只要你的意见有道理,我们都会采纳。”

“我感觉到了。”鲁二神采奕奕,目光明亮地望着周景明,“所以,我才觉得,没来错!公子,我一定会努力帮着大家按时准备好春宴比试的面粉的!”

周景明笑道:“好,我等着看你的成果。”

当天下午,制作工具和谷仓的任务全都分派下去,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是肯定能完成的。

第二天,佟九带着相马去炼铁,准备制作镰刀。

乐嫂和相量带着一帮青壮,从石料中选取大小合适的石头,开始磨制磨盘。

其他族人做推车的做推车,编筐子的编筐子,中心空地上热闹非凡,有种当初建城墙时的阵仗。

“鲁师傅呢?”

“这里怎么磨制,图上没写啊!”

“镰刀的柄好像要嵌在什么东西里,这尺寸没问题吗?”

大家着急地找了一通鲁二,还是相根跑到营帐去,把睡眼惺忪的鲁二再次拎过来。

“啊……抱歉,我明天一定按时……”鲁二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但是族人们没有给他犯懒的功夫,像抢吉祥物一样从这边抢到那边,每一组人都有问题等着他解答。

周景明在旁边看着,鲁二这个家伙,让他准时真的太难了!

“算了算了,”周景明自语,“他能把活干完就行,大不了算弹性工作制。”

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家配合的默契越来越好,各种收获工具的制作也在按照计划推进着,至于鲁二起不来床这件事,大家也习惯了,需要的时候派人去叫就完了。

而且,随着工具制作的熟练度越来越高,需要鲁二的地方也越来越少,有时,他一个早上不来也没事。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距离收获还有半个月了。

赤月河谷迎来一场酣畅淋漓的春雨,雨水落在田地里,替族人们解除了手动灌溉的烦忧。

而鲁二,这一天,也难得地睡到了自然醒!

他神清气爽地走出门去,在田间地头漫步,看着浸润在春雨中的紫穗,一个个被饱满的颗粒压弯了穗头。

鲁二走着走着,突然灵光一闪。

他记起以前中州来的宾客曾经说过,有一种可以增加水稻产量的方法,就是在成熟期排干地里的水,只略微浇上一点,这样一来,水稻为了存活下去,就会拼命结更多的稻粒。

对啊,他也可以把这个办法教给相天居的人,这样不就能提升收成了吗?

他来到相天居之后,所做的事情都是按照以前的经验、循规蹈矩地做。

还没有真正发挥过自己的聪明才智,做一些创造性工作!

想要让大家真正认可他,按照老方法可不行,那样他和面饼店的其他人有什么区别?

这样想着,鲁二跑起来,找到种植组的人,比划着跟他们说明了这个主意。

“既然鲁师傅这么说,我们就照做吧。”种植组的人对鲁二很信任。

“我觉得这样不大妥当吧。”相根迟疑,“最好问问孙师傅他们。”

“孙师傅这两天不是回他们部族去了吗。”

“对啊。”

“要不然等孙师傅回来再问问?”

大家一阵议论,也没个主意。

鲁二看着他们叽里呱啦地说了半天,脸上都带着将信将疑的神色,知道他们还不敢相信自己的实力。

“这可是中州世家的成功经验,你们真的不想试试吗?”鲁二极力挥舞手臂,表现出非常有自信的样子。

种植组的人见状,又不确定起来。

眼看着收成在即,等到孙氏兄弟回来,恐怕就来不及了。

既然经验丰富的鲁二说一定要排水才能收成,那就这么办吧。

当天下午,雨停了,种植组的人马不停蹄地把水排干。

……

“这是谁让排的水!”

孙氏兄弟站在田埂边,气得大声嚷嚷。

两个老师傅也一把年纪了,很久没有遇到过这么上头的情况。

“出什么事了?”

相辰正在附近巡视,听到这里的吵嚷声,急忙走过来。

孙氏兄弟拉着相辰,让他看紫穗田里的情况:“三太子,你看看啊,到底是谁这么缺德,趁着我们回种植园的时间,把这地里的水都排干净了,你看见没,这地都变干了,也没人浇水!”

“就是啊,三太子,相天居该不会是进了内奸吧,这、这是要毁了我们这么长时间以来的心血啊!用心太过恶毒!”

相辰一听,脸色也变了。

“孙师傅,你们终于回来了!”相根出现在田间小路上,一路疾跑过来。

孙氏兄弟跺脚,指着相根就骂。

相根劈头盖脸受了一顿骂,不仅没有生气,还露出几分惊慌。

“这、这是鲁师傅的主意,不是我们自作主张!”相根连忙解释。

“他真的说排水可以增加产量?”孙氏兄弟疑惑道。

“是啊,”相根将那天下雨时,鲁二对他们说的话,又对孙氏兄弟说了一遍,为了确认鲁二的意思,相根那天还找了相伯做翻译,“他是这么说的,还说这在中州世家都是常规操作。”

孙氏兄弟也没那么确认了,毕竟,他们只做过小规模种植,从耕作经验上来讲,比不过人间世家。

“有没有请示过周尊者?”孙氏兄弟问道。

“请示过,周尊者的意思,按照成功经验去做就行了。”相根道。

相辰一听,顿时释然了:“既然景明都这么说,那就是没问题,我们只要照着鲁师傅的指导去做,等着收成便是。”

孙氏兄弟仍然迟疑,又把相根叫去问了几句。

“希望收获的时候不要出岔子吧。”孙氏兄弟望着紫穗田叹气。

……

收获日转眼到来。

这一天,全部相天居的族人都聚集在中心空地上,大家全都动援起来,青壮们手持镰刀,背着竹筐,蓄势待发,老人们则在一旁给他们准备后勤支援,腊肉、水、小板凳全都带上,坐在田埂上给他们鼓劲。

相辰、周景明和这次出力指导大家的前辈们聚集在空地上,看着收割小队走进紫穗田里。

鲁二今天也破天荒地没有迟到,跟大家一起守在田边,观看收获的盛景。

青壮族人抓住紫穗头部,将植株抻紧,再用镰刀“刷刷”地收割。

收割下来的紫穗,扔进背后的竹筐。

这样一路收割,一路收集,需要不停地弯腰再起身,割完一垄庄稼,还是挺累的。

到了中午时分,青壮族人们上来吃腊肉,一个个面露疲态,但也洋溢着充满成就感的光彩。

毕竟那一筐筐的紫穗,都是实实在在的。

按照鲁二的要求,他们把紫穗倒在空地上,先晒干,再脱壳。

中心空地被紫色的海洋淹没,空气里充满切断植物后溢出的清香。

“你是说,只要其中一小部分,就可以做出足够满足春宴需求的主食吗?”相辰捡起一株紫穗,拿在手上,兴致勃勃地问鲁二。

鲁二点头:“我刚才看过了,这一亩地的长势很好,能收上来的量不比我们在人间种小麦时的量少,没什么意外的话,只要两亩地就够一千多人吃一顿的。”

“看来种紫穗确实是比狩猎更好的生产方式,”相辰感慨道,“以前是我太狭隘了。”

“在赤月河谷里,你是接受的最快的族长。”周景明笑道。

“倒也是,”相辰又自信起来,他神采奕奕地看向周景明,“景明,你的预言这么快就成真了,相爷爷种植园里的良种,真的推广到相天居的每块土地上,也许将来,真的会种遍魔界大地。”

“那是相爷爷有远见。”周景明正色道。

相辰也认同。

两人站在田边,看着一筐一筐的紫穗运出来,粮食丰收,堆积如山,春宴的胜利,似乎就在眼前了。

经过一天的全员动援收紫穗,到了傍晚时分,族中青壮都累得腰酸背疼,毫无技巧和经验的他们,完全是在用肌肉硬扛,现在一个个东倒西歪,直接在躺田边躺下就不起来了。

剩下一部分工具组和打杂组的魔人过来,用小车把一部分紫穗运到谷仓里,再把磨盘石安放好,磨面的工具都准备好。

“明天过来磨出足够的面粉,就可以和面、做主食了。”鲁二信心十足地说道。

“太好了。”相辰赞赏道,“鲁师傅不愧是人间世家来的人才,有鲁师傅在,大家心里都踏实不少。”

鲁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正待谦虚几句,就看见相辰真挚的眼神,他若是谦虚,倒显得虚假了。

“鲁师傅,你可能不知道,这春宴比试,对我们相天居真的很重要,我们只能成功,不能失败。”相辰正色道。

“不是一次做饭的比赛么?”鲁二不理解,每到节日庆典的时候准备伙食,能重要到什么地步,不过是常规工作而已。

“不,这是尊主大人对我们各部的测试,告诉你也无妨,如果失败的话,相天居就会失去唯一一次翻身机会,”相辰的眼神黯淡下来,似乎一想到那种可能性,他的世界就要塌了,“景明也会离开。”

“什、什么?”鲁二以为自己听错了,“公子要去哪儿?”

相辰摇了摇头,语气沉重道:“现在还不知道,不过,多半是无法留在相天居的。”

“这……”鲁二紧张起来,他只道这是个做饭的比赛,谁知道还玩的这么大!

一阵沉默之后,相辰又精神起来:“还好鲁师傅来到我们相天居,帮着大家把紫穗种的这么好,听说你还特别改良了灌溉的步骤,把田里的水都排出去了是吗?”

鲁二点了点头,心中一阵后怕,他这法子只是听中州来的人提过那么一嘴,没有实践过,水稻和紫穗的种法似乎也不那么一样……还好成功了,如果失败的话,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春宴比试如此重要,他完全不知道!要不然他也不会那么大胆,一门心思想着要用创新来体现自己的价值,诶,以后可千万不能这么莽撞了。

后半程,相辰一直称赞鲁二,鲁二则心虚地听着。

“时间也不早了,”周景明过来,“你们说什么,说得这样投契?”

“我在夸鲁师傅,不愧是景明你找来的人才。”相辰笑道。

周景明看看鲁二,意外地发现他好像心情没有那么好:“看来是累了,今天的事情也做完了,回去休息吧。”

“看我,光顾着跟鲁师傅说话,差点忘了,咱们厨房今天煮的地宝烧牛肉,你们一定要试一试。”相辰热情地推荐道。

周景明已经试过了,不想浪费这少有的佳肴,便说带鲁二去厨房尝尝。

鲁二连连道谢,他近日总吃腊肉,虽然体魄变强了些,毕竟口味还是不习惯,听到有像样的菜可以吃,立刻分泌出口水。

地宝烧牛肉果然很不错,鲁二美美地饱餐了一顿。

从厨房出来时,天色完全暗下来。

他散步散到中心空地上,现在这里变成了打谷场,堆着小山似的紫穗,这些紫穗明天还要脱壳,再磨粉……

鲁二踩过地面,有一层紫穗颗粒洒在地上,不可避免就会踩到,他也没有在意,有些地方还会专门把收获的谷子放在地上让人踩。

不过,他走了几步,感觉声音有点不太对。

这不像是刚刚收下来的庄稼,倒像是脱完粒的空壳。

鲁二疑惑地想,难道是有人加班加点,把壳给脱了,堆在这里?

可是,看起来不像啊。

他一路走过去,故意从紫穗上走过去,越走越是心惊,这些紫穗,为什么都是空的?

鲁二脑袋“嗡”的一声,不敢置信地弯下腰去,捡起一束看起来挺饱满的穗头,用指甲去掐。

作者有话说:

晚了,红包掉掉!-

不要紧张,明天就解决了。

眼高手低的咸鱼即将吃到大教训,升级为发明家。

78 二更

◎。◎

鲁二崩溃了。

他掐了十几下穗头, 掐到的不是空壳,就是营养不良的瘪粒。

怎么会这样!!

鲁二感觉半边身子都是麻的,前所未有的恐惧让血液冰凉,不, 不是前所未有, 他刚刚经历过一次, 那一次,那失去了他爹。

这半个多月的时间里,鲁二以为自己的运气终于来了,他终于能走出过去的阴影,开始新生活了, 谁知, 厄运再一次拖住了他的后腿, 把他拉进深渊。

他该怎么办!都是他出的馊主意, 才会让紫穗变成现在这副营养不良的样子!他怎么能轻易地将未经验证的传闻直接用在紫穗上!出风头,对他来说就那么重要吗?

鲁二跪在地上,用额头去撞紫穗堆,一次又一次, 尖尖的穗子划在他额上、眼皮上,带来惩罚般的刺痛。

他为什么这么蠢!亲手毁掉了送到眼前的机会!

“呜——”

鲁二失声痛哭起来。

原来他是一个废物,他一直不愿意相信,他一直觉得,只要有一次机遇,他就能乘风而起,扶摇直上。

可是现在机会来了, 他才醒悟到, 原来他是一个废物, 他会把所有希望都毁掉,他有什么才华呢,不过是抖机灵的小聪明,他还自以为这小聪明是天赋,看不上那些日复一日脚踏实地的人。

现在一切都完了,一切都被他搞砸了,公子会被送走,相天居的人绝对不会原谅他,那个对他很热情的族长,会恨不得把他踩碎。

鲁二一边哭,一边用拳头堵住嘴巴,他不能哭得这么大声,会被人发现的,那样就逃不走了。

逃走,这个想法一冒出来,把鲁二吓了一跳。

但转念想想,这好像是个不错的主意。

对,他还可以逃走,躲到外面的深山老林里,不一定就会被找到。

这样他就不必面对惊疑和失望的眼神,不必承受相氏族人们的怒火。

只要不去面对,就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就像他爹去世了这件事,只要他不去回想那些细节,他就可以当做他爹出门远游了,现在正在某家旅舍投宿休息。

泪水、鼻涕和口水不断涌出来,鲁二蒙头大哭了一场,不知过了多久,他从紫穗堆里坐起来的时候,脸上还沾着许多谷壳。

中心空地上空无一人。

正是逃跑的好时候。

……

相根收割了一天的紫穗,回到家里,感觉腰都断了。

他摊在茅草垫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诶!诶!”有人在他耳边叫唤,还上手来推他。

相根哼哼了两声,还是睁开了眼睛,一边咕哝着“谁啊”,一边抬眼看去。

只见床边站着一个瘦小的黑影子,两眼冒光地盯着他。

“鲁师傅?”相根吓了一跳,坐起来,“发生什么事了吗?你怎么会在我家?”

鲁二急得抓耳挠腮,语言不通让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算了,你跟我来!”鲁二抓住相根的胳膊,拖着他往外走。

“你看!”

两人跑到外面,鲁二随手抓起一把紫穗,掐给相根看。

相根愣住:“怎么都是空包?难道得病了吗?”

鲁二道:“我记得河边还有几亩地,种的紫穗,因为地形复杂,所以没有排水,那些紫穗收割了吗?”

相根黑着脸:“其他紫穗也是这样吗?怪不得今天收割的时候,我感觉抓在手里没分量呢……现在怎么办?去找三太子吗?”

两人驴唇不对马嘴地说了一番,鲁二重重叹了口气,拖着相根往河边走去。

河边的紫穗因为地形缘故,还没有收割,正茂盛地长在地里。

这里的紫穗似乎和其他田里的紫穗不同,虽然个头不高,但谷粒饱满的穗头一个个都朝着地面,被沉甸甸的重量压弯了腰。

鲁二走上前,揪起一把穗头,使劲一掐,喜道:“太好了,这些紫穗果然是好的!”

相根虽然不知道他说什么,但看到他掐穗头的动作,明白过来,也跟着揪了一把紫穗,颗粒饱满的谷粒从谷壳中挤出,露出白白的内核。

“这些是好的!”相根松了口气。

两人互视一眼,在此刻达到了无障碍交流。

“可是,田里那些紫穗怎么会得病呢?”相根不解。

鲁二抱住头,懊恼道:“都怪我,是我想当然了!”

相根看到鲁二的反应,渐渐明白过来,虽然生气,但现在更重要的是,赶快弥补鲁二的错误!

“我们得去找人收割河边的紫穗。”相根把鲁二抱头的手拉下来,正色对他说,“按照你的说法,两三亩地的紫穗就够了,河边有七八亩呢,只要全收割下来,就没问题!”

鲁二懵懵地看着相根:“你不怪我吗?”

“怪你有用吗?”相根叹气,“现在的关键是时间不够了,我们要赶快去找人来收割这些紫穗。”

“相根,你太好了!”鲁二一个激动,冲上来抱住相根。

相根低头看着瘦小的人类,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两人从河边回来,相根忍着浑身的酸痛,挨家挨帐地叫种植组的人起来,问他们能不能去河边收割紫穗,这样叫出来七八个人,其他魔人都累得够呛,别说收割紫穗了,连腰都弯不下去。

看着这群歪七扭八的族人,相根犯起愁来。

要不然还是去找三太子吧。

可是,找了三太子,三太子还是要找收割的人手,他着急上火不说,鲁二估计也会被骂。

相根想到鲁二出现在他床前时,眼睛红红的样子,有些于心不忍。

正在焦灼间,鲁二忽然拉了拉相根的袖子,冲他叽里咕噜地说什么,然后扭头跑了。

相根只好跟上去,其他族人也拿着镰刀跟上来。

鲁二没往河边跑,而是往相天居中间跑去。

他冲进一顶帐篷里,把人高马大的相马拉了出来。

相马一脸懵逼,明显还没睡醒。

“相根?这是怎么了?”相马看见相根和一帮种植组的同族拿着镰刀站在路边,疑惑问道。

“我们白天收的紫穗都是空壳,没法磨面,现在必须紧急收割一波河边的紫穗,我和鲁师傅已经看过了,河边的紫穗没问题!”

听相根这么一说,相马也吓了一跳,赶紧跟着出来:“怎么会是空壳呢?”

“这个就先不跟你解释了,反正我们现在需要人,种植组的人能动弹的都在这了,你们工具组还有打杂组,应该还有人手吧?”

在白天的收割工作中,种植组是全都上了,但其他组并不一定都上,没上的这些人肯定还有体力,所以鲁二才想到,要来找相马。

相根明白了他的意思,把这意思传达给相马,相马再跑去找工具组和打杂组的人,这样效率最高。

不一会儿,三十多个族人站在鲁二、相根面前,等候吩咐。

“我们现在要去河边收割紫穗,镰刀、筐子都已经准备好了,争取在天亮前收割完毕,这样还能赶上我们之前预定的日程。”相根大声说道。

族人们面面相觑。

大半夜的下地收割紫穗?这有点离谱吧?

他们光是站在这里,都看不清楚前面的相根啊!

那镰刀可快得很,操作起来还有些难度,他们这些没有经过培训的工具组、打杂组成员,恐怕没割掉紫穗,先割掉自己的手指。

“相根,不是我们不想帮忙,只是这天实在太黑了。”族人们说出他们的担忧,“地里又泥,什么都看不到,就不能等到明天早上再割吗?”

“明天早上就来不及了!明天就要开始磨面,距离春宴没几天了!”相根焦躁地说道。

相根一急,大家知道问题的严重性,都不吭声,表示你说啥就是啥吧。

“只要割三亩地!三亩地就够!咱们十个人割一亩,肯定没问题的!”相根给大家鼓劲,“我这就去拿赤晶,大家可以把赤晶挂在身上,当做照明!”

然而现实却不如相根想象中那般顺利,就算带着赤晶,也只能照亮一小片地面,紫穗田里十分泥泞,一脚踩下去不知深浅,光是走着都很困难,别说收割了。

大家忙活了半个时辰,只割了一小片地,实在遭不住,纷纷爬上田边,跟相根抱怨起来。

“相根啊,你说这都是什么事儿,怎么白天割的就不行呢?”

“赤晶也不够分,想借别人的光照亮,也不够亮,这让人怎么干活?”

“镰刀太难使,这紫穗怎么都割不断啊!”

大家嚷嚷的声音,让相根一个头两个大。

鲁二一直在旁边看着,看见相根被围住了,知道事情进行的不顺利。

他掰起手指,盯着黑漆漆的紫穗田。

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

相根和大家都已经尽力了,可是紫穗还是没办法按照计划的节点收上来。

不能按照计划的节点收上来,后期做面食就会来不及!

一定有什么办法,可以快速把紫穗收上来,而且不需要那么多人……

对了!

鲁二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

一架推车形的机器浮现在他脑海中。

“相根,相根,我有办法了!”鲁二嚷道。

相根相根疑惑地看向鲁二,其他人也转过脸来。

鲁二跑过去,手舞足蹈地向他们解释,他们可以连夜做一批推车式收割机,只要把镰刀、推车和筐子以特定的方式组合在一起就行。

鲁二又叫来相马,跟他比划了一番推车的样子。

相马很快明白过来:“要推车吗?我去拿!”

鲁二拍拍他的肩膀,又比划了几个工具的形状,让他一起带过来。

相马叫上几个工具组的人,匆匆跑开。

相根看到这个瘦小的人类又神采奕奕地挥舞起手臂,他不由得有些犯怵。

他不会又有新点子了吧?上次那个排水的点子,差点把大家都害死,现在他还要来新点子?

不一会儿,相马带着工具组的人,把鲁二需要的东西都带过来了。

鲁二叫他们围在自己旁边看着,嘴里叼着一块赤晶,拿起工具开始改推车。

两把镰刀交错安装在推车前,下面装上筐子,一把简易收割机就做出来了!

“照着这样做。”鲁二示意工具组的人立刻动工。

相马看出其中的奥妙,目露恍然之色,他立刻转过身去,向工具组的人说明,要按照鲁二这把车的规格,做出一批推车收割机来。

工具组的人最擅长做这些木工活,一听说可以不用下田了,都松了口气,围上来,按照鲁二的推车收割机制作起来。

削木头的削木头,接榫头的接榫头。

一个时辰后,八辆推车收割机做好了。

鲁二验收之后,和相马一起,搬着一辆推车收割机下到田边,用牵引杆操纵镰刀,从紫穗底部割过去。

紫穗刷刷倒下,掉进推车下面的筐子里。

“嚯——”

“嚯嚯!”

围观的族人们发出惊讶的声音。

这回不要说工具组的人了,就连不懂工具的族人也能直观地看出,这种推车收割机能给收割节省多少力气!

相根也看得惊讶万分,本来鲁二在他这里的权威性都已经崩塌了,现在突然又灾后重建起来!

“让我试试!”种植组的族人,顿时腰不酸了、背不疼了,急忙涌到推车前面,想试试这新式工具的感觉。

工具组的族人把赤晶交给他们,让他们带下去照亮。

相根从鲁二手中接过一辆推车收割机,在鲁二的比划下,搞明白了镰刀是怎么操纵的,筐子又要怎么摆。

就这样推着推车收割机下田,只管往前推,一路走,一路听着刷刷的收割声。

“实在太神奇了!”相根忍不住惊叹道。

与此同时,种植组的其他人也纷纷下田干活。

他们分成三组,每组负责一亩。

一时间,田里各处亮起赤晶的光芒,并且匀速地移动着。

所到之处,齐腰的紫穗纷纷倒下。

其他族人一时间空闲下来,便纷纷爬到河堤上,从高处看种植组的人用推车收割机收紫穗,那效率简直恐怖,一下子推平一垄庄稼!

简直就像给魔兽脱毛一样爽利!

不到一个时辰,三亩地的紫穗全部收光。

还剩下一些因为地形限制,不好收割的边角,就由种植组举着镰刀去手工解决。

这工作量和白天时完全不能比,种植组的成员们轻轻松松就干完了。

毕竟只剩下一点点了,临到完工的时候,人们的精神头总是最充足的。

“快快快,快去清场地!”相马跳起来,招呼工具组的人去中心空地。

众人急忙跑下堤坝。

种植组的人从地里上来,也匆匆前往中心空地。

当饱满的紫穗卸在磨盘旁边,堆起一座座小山,大家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

“鲁师傅,这样的好东西,怎么不早点拿出来?”

“就是啊!白天不停地弯腰站直、弯腰站直,这腰真的是受不了!狩猎都没这么累过!”

“现在可好,不用弯腰了,人间世家在这方面果然经验丰富!”

族人们顺利在天亮前干完了活,坐在紫穗堆前休息的时候,忍不住七嘴八舌夸赞起鲁二来。

鲁二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但看懂了他们的表情。

那是有点责怪、有点抱怨,但是又喜滋滋的笑意。

他们没有因为他乱排水,差点把重要的比试搞砸,就对他耿耿于怀。

而是因为他紧急改造出收割机,完成了收割任务,就对他一如既往地尊崇。

太好了。

鲁二眼眶发热。

他一直发虚的心,终于在这一刻踏实了。

没有逃跑,而是留下来承担责任,是他做出的最正确的选择!

……

翌日清晨。

周景明来到中心空地。

他惊讶地发现,中心空地上已经聚集起一群人,而鲁二也在其中。

怎么,难道今天是他起晚了吗?

周景明不太确定,看这红月的角度,应该挺早的啊!

“公子,你终于来了!”鲁二被憋了一晚上,终于看见一个能听懂他说话的人来,立刻跑上前来。

“鲁二,今天是什么日子,你怎么来的这么早?”周景明诧异地问道。

“嘿嘿,”鲁二挠了挠后脑勺,“公子,我告诉你,你可别太惊讶。”

“怎么?”

“我晚上就没睡,一直在这里。”鲁二说道。

“什么?”周景明诧异地扬起眉梢,“为什么不睡呢?”

“因为……”鲁二将昨天晚上发生的危机简述了一下。

他已经尽量用轻描淡写的语气在说了,但周景明的反应就像是要心梗了一样。

直到他说到问题解决,周景明那口气才缓过来。

“鲁二,你这个人,”周景明指着他,又气又想笑,不知道说什么好,“还好事情解决了。”

“如果……没解决呢?”鲁二小心翼翼地问。

“你最好不要知道。”周景明意味深长道。

鲁二打了个激灵,不会是要把他切了做菜吧?

“快带我看看你们昨天收上来的紫穗。”周景明还是不大放心。

鲁二将周景明引到磨盘旁,身强力壮的魔人已经开始推着磨盘研磨紫穗了,一粒粒饱满的谷粒被碾压成粉末,很快在石槽里积起一层。

“这些都是你们昨天晚上收上来的?”周景明放下心来,这才问起细节。

鲁二有些骄傲地点头。

这时,相根也过来了,他干了一夜的活,精神高度紧张,这会儿走路都有点飘。

“尊者!”相根行礼,“太好了,您终于来了,我有几句话想跟鲁师傅说……”

忙活了一晚上,语言都不通,相根也憋了一肚子话,必须要倾泻出来。

周景明示意他说,他帮忙翻译。

相根转向鲁二,鲁二不由自主站直了身子。

“鲁师傅,你也太不靠谱了!”相根一点面子不给地说道,“你应该跟我们种植组的人道歉!”

鲁二愣了一下,虽然很扎心,但相根说的是对的……

“对不起,我错了……”鲁二由衷地向相根鞠了一躬,“我不应该没有实践过就大放厥词!害得大家差点因为我输掉重要的比试!”

给相根道过歉后,鲁二又跑到种植组的人那边,跟他们一个个鞠躬道歉。

种植组的人十分惶恐,不知道怎么回事,鲁师傅这是什么意思。

鲁二跑回来,大声对相根和周景明发誓:“我鲁二向天发誓,以后一定先实践,实践成功之后,再推广给大家!绝不想当然,绝不生搬硬套,要从实际情况出发,有确定的把握了再做!”

周景明翻译过之后,相根却说:“谁跟你说这个了!”

“我是说,你有这么好的收割机不拿出来,却让我们种植组的人苦哈哈割了一天紫穗,你知道弯腰干活有多累吗?!”

“诶?”鲁二撑起单眼皮,露出懵懵的眼神。

“你要是真的有诚意向我们道歉,就自己下地去割一次试试。”

相根故意板着的脸,在看到鲁二被吓到的样子之后,露出了轻松的笑意,他走上前去,抱住鲁二,使劲拍了拍他的后背。

周景明看着两人真情流露的样子,他这个翻译显得有些多余。

不过……

收割机?

昨天晚上之所以能收割得这么快,是因为收割机的缘故吗?

接下来的时间里,鲁二将他的得意之作——收割机推了上来,给周景明讲这收割机的功能。

周景明当然知道收割机能大大提高农业生产效率,可是,在他印象中,收割机都是那种烧油的、巨大的、轮子转起来能脱粒的专业农用机械,根本没想过能在眼下的紫穗田中用上。

他观看过鲁二的演示之后,才想起来,任何机械的发明都不是一步到位的,在此之前,肯定有各种各样的雏形……而鲁二发明的这个,就是利用了很简单的机械原理,将推车、收割和收集合并在一架收割机中进行。

“鲁二,之前怎么没见你拿出这架机器来?”周景明也惊讶了,“不会是你昨天晚上灵机一动发明的吧?”

“不,当然不是!”鲁二连忙摇头,“我已经下定决心了,没有实践过的点子,绝不会再拿出来冒险!其实,这架收割机是……”

鲁二以前在孟家田庄的时候发明的。

因为他实在太懒了,每年割麦的时候,他都会因为拖拖拉拉干不完而被他爹揍,为了节省力气,鲁二发明了这个偷懒机器。

后来经历数次改革,机器变得更加趁手好用。

只是,除了他之外,没有人用这机器,面饼店的人似乎都认为,用机器割的麦子不如手工割的好,所以只会笑他又想出古怪的偷懒主意。

如果不是被逼到绝境了,鲁二也不会想出把他偷懒的家伙拿出来用,没想到还发挥了很不错的效用,得到大家的一致认可。

“看来懒也不是一无是处啊。”周景明听完之后,感叹道。

经此一事,鲁二的靠谱度提升不少。

他和族人们的关系,也更加融洽起来。

面粉的加工进程按照计划推进着,相天居的族人们再一次投入到制作面食的工作中。

很快,春生日来临,筹备已久的春宴比试正式开始了!

79 二更

◎。◎

按照赤月河谷的习俗, 春生这一天,就是各部族猎手们出发去外面的天地,开启新一年游猎生活的日子。

这一天格外重要,决定了接下来一年的精气神。

所以, 吃饱肚子, 就成了重中之重。

春宴从理论上来说是三顿饭, 早饭,午饭,晚饭。

但对于每个出发游猎的魔人来说,确实一顿不定时的饭,什么时候吃, 由什么时候出发决定。

各部族有不同的习惯, 有的出发早些, 有的出发晚些。

最早的吃一顿早饭就走, 步调轻松些的,则睡上一个懒觉,到了中午再出发。

那些不打算和其他部族一起上路,想要清清静静、单独出发的部族, 则会选择吃个晚饭,连夜上路。

但不管怎么说,春生这一天,万物生发,是出行的好日子,再懒惰的部族,也不敢误了这个日子。

所以, 赤月河谷中的猎手们, 一定会在这一天出发。

对于三个参加比试的部族来说, 就是要准备一千多名猎手的一顿送行饭。

简单来说,就是要准备一千多人的饭-

这次报名参加春宴比试的部族,分别是大太子带领的龙氏部族,二太子带领的师氏部族,三太子带领的相氏部族。

春生日的前夜,三大部族已经来到赤月城通往界门的道路两边,各自支起帐篷,备好石锅,挂起吸引人的招牌,摩拳擦掌等待着第一批上路的猎手过来吃饭。

为了维持秩序,保证比试的公平公正,四大天魔使出动了三位,各自看守一边,一来防止任何不正当竞争的行为发生,二来记录下三个参赛部族的烹调过程。

事实上,在比试开始之前,三大部族已经把他们的主菜都报上去了,其中以凌波居的最为丰富,一张菜单打开看得人眼花缭乱,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人间皇都大酒楼的菜品。

不过,这些主菜究竟能不能满足猎手们的胃口,现场反馈如何,才是需要重点考察的部分,三位天魔使也会格外关注这个-

“周尊者,别来无恙啊。”

周景明正指挥着相量把兽皮旗挂到厨房帐篷上面去,就听见一个熟悉的笑声从身后传来。

他回过头,看见劫魔穿着一身黑白对襟的长袍,笑吟吟地走过来。

自从上次劫魔抓捕牛犇归案之后,周景明都没再见过他。

“劫魔使尊,”周景明点头问好,“现在身体好些了吗?”

劫魔的笑容变得意味深长:“尊者,可不能随便诋毁人,我的身体一向很好,哪来的好些了吗。”

周景明见他一如既往地油嘴滑舌,知道他是没什么大碍了,便笑而不语。

“对了,这次春宴比试,你们准备的如何啊?”劫魔绕过来,往帐篷里面看一看。

“还不错。”周景明道。

“这么说来,拿下冠军是没什么问题了。”

“我们会尽力的。”

“光是尽力可不行啊,”劫魔回过头来,似笑非笑地打量周景明,“我都听说了,如果这次相天居拿不到冠军,尊主大人就要把你送到别的部族去。”

周景明微怔,这消息传得可够快的。

“要我说啊,咱们赤月河谷,最适合你的就是三太子了,三太子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挺可爱一个孩子,”劫魔笑道,“当然,如果尊主大人要把你收归己有,我也是举双手双脚赞成的。”

周景明:……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啊!不怕被你们无所不知的尊主大人听到?

“我相信魔尊不会是这么没品的人,而且我和相辰联姻,那是写在仙魔盟约上、铁板钉钉的内容,如果随随便便就能推翻,想必魔尊也可以动动手指就消灭仙界了。”

“这话怎么说的,这是微调,微调。”劫魔发现周景明说话厉害,赶紧打补丁,“三太子没办法让你发挥才能,这不就得找更配得上你的人吗?”

“使尊,还望你自重,这些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若是传到仙界去,恐怕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周景明正色道。

劫魔无奈,耸了耸肩膀,表示不说了,他认输。

“算了,不说那些,今天是个好日子,咱们就做饭,吃饭,来,带我看看你们的帐篷里都藏了些什么好东西?”

周景明带着劫魔参观了一番,从帐篷里出来的时候,劫魔摸摸下巴,没有评论。

他换了个话题,开始跟周景明聊牛犇的事,周景明为了查找牛牲的线索,去了一趟人间,这个他是知道的。

但是他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

周景明挑着能讲的跟他讲了讲,至于孟晓棠那摊子事,劫魔不知道他是谁,周景明便没说。

“玉牒烧了?哎呀,怎么会这样。”劫魔痛惜不已,“尊者,你那个随从下手没个轻重,你怎么能随便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他弄呢?你应该拿回来给我检查啊!”

周景明提醒劫魔,他的随从就是那个在屋顶上收了大太子火焰的佟九。

“哦哦,原来是他啊,你早点说嘛,佟师傅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劫魔改口道,“不过这种精细活,交给我,更妥当。”

周景明点点头,劫魔确实也有些本事,但这件事牵扯到他的命运,他必须亲自查证,交到劫魔手中,相当于走了魔界的流程,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两人正说话间,突然一束明亮的光芒照过来,两人不约而同眯起眼睛。

槽,谁把探照灯打开了?

周景明遮着光去看,发现是对面的凌波居,挂了几大颗夜明珠出来,把他们那边的招牌照得纤毫毕现。

“凌波居大酒楼”!

招牌是黑底金字,额外华贵,被夜明珠一照,还明晃晃地反光,隔着很远过来,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可恶啊!

这就是在人间浸淫过的奸商吗,不管做的菜好不好吃,先把人吸引过来再说,反正猎手的肚子就那么大点,吃了凌波居的,就吃不下别家的了,要投票,自然也只能投凌波居的。

奸诈!简直奸诈!

别说周景明了,这时候周围的人全都注意到凌波居的夜明珠招牌,一个个都看傻了,这还比什么,夜场的人肯定都被吸引走了啊!

“赖皮!”龙爪宫的人先吼起来,“凌波居的灯拿下去!”

“使尊您给说说,他们这是不是赖皮?”

“这不符合规则吧?”

大家一通抗议,嚷嚷得正厉害,寂天使过来,把嘴巴一张,所有人都捂住了头。

寂天使的声音出现在每个人脑海里:凌波居挂灯是为了给猎手照明,不违规。

众人面面相觑,这样竟然不违规?

“嘿,不违规,”一身火红狐狸裘的师襄从帐篷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铜锣,“咚咚锵”敲了三下,“为了让摸黑出行的猎手们找到吃饭的地方,亮亮堂堂地吃上一顿暖心的饭,我们凌波居特地设置了这一盏夜明灯,这叫什么,这叫服务意识!”

“你手上那又是什么!吵死了!”龙爪宫的人又嚷嚷道。

“吃饭吃个什么,吃个喜庆,吃个气氛,摸黑上路的猎手们,那心里肯定期盼着一场盛大的欢送仪式,我们就要满足他们,他们才能吃得香,吃得好!”师襄舌绽莲花,又说出一番听起来很有道理的话,一边说,一边敲响他手中的铜锣。

“妈呀!”“使尊,这不会也不违规吧?”“这我们还比什么,人都被凌波居抢去了!”众人一阵骚动,纷纷找天魔使讨说法。

然而,并没有天魔使站出来阻止师襄的行动。

等于默认了凌波居的做法是合规的。

太狠了。

凌波居是懂宣传的,这一波先声夺人,着实给了另外两部一个下马威!

周景明在旁边看着,不得不说,师襄的想法挺厉害的,像是春宴这种场合,大家都是吃一顿就走,不存在什么回头客,当然是谁家招牌最显眼,就去谁家。

不过,相天居也不是吃素的。

周景明抬起手,让相量把五颜六色的玻璃灯挂起来。

一串串绿色、红色、蓝色的灯随着绳索的牵引,挂上帐篷顶,缠绕在写着“相天居”三个大字的兽皮旗上。

一时间,相天居的地盘,被照的五颜六色,对于没见过这种场面的魔人来说,充满吸引力!

魔人们纷纷看过来,睁大眼睛,脸上带着好奇的神色。

包括龙爪宫的几个刺头,都忘记了嚷嚷,张着嘴巴朝这边看。

“你这是用彩纸糊出来的?”师襄观察了半天,不由自主从凌波居的地盘,走到相天居兽皮旗下,转着脑袋看来看去。

“二太子,请你回到你的地方去。”劫魔出来维持秩序。

师襄只得退了回去,但疑问的眼神仍然投在周景明身上。

“这是玻璃灯,”周景明笑道,“并不是纸糊的,而是用添加了不同材料的玻璃,围在夜明珠周围,制作成的彩光灯。”

师襄愕然,他摸了摸脑门,想起来,夜明珠这种东西,在人间十分难得,可是仙界什么好东西没有!

周景明带了那么多陪嫁下来,肯定也有夜明珠啊!

可是,他没有简单地展示夜明珠,而是在外面围上了一层叫什么玻璃的通透材质,还能给光变色,倒显得他这玻璃灯是稀罕玩意,凌波居那夜明珠单调的很了。

这就是大户人家和暴发户的区别吗?

师襄很不愿意承认,但照明宣传这一点上,他好像输了。

“真好看啊。”凌波居的人都好享乐,有品位,这时候对着相天居的彩色玻璃灯指指点点,言辞间都是羡慕之意。

“别闲着了!都给我干活去!”师襄斥道。

凌波居的人一阵跑动,赶紧各干各的事去了,就算没事,也要装忙才行。

“噗——”

另外一边,龙爪宫也不甘示弱,对着浇了油的火把表演起口喷火焰的绝技来,他们都是粗人,没有那么多花样,只能来最质朴的!

不就是照明嘛,只要够显眼就行,吐火也能显眼,还能烧烤呢!

“噗——”

“吼——”

龙爪宫开始当众表演大火烤肉,把地上的草都点燃了,紧急浇了一阵水才避免厨房直接烧成灰。

真是让人不省心的对手,周景明暗暗摇头。

三大部族为了照明的事各显神通,热闹了一阵。

前面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许多黑影从赤月城方向移动过来。

终于,他们要迎来第一波客人了!

众人打点起精神,站在帐篷前面,道路两边,摆出迎宾的姿态-

葛氏部族每年春生都是第一个出发的部族。

早点上路好,不和其他部族掺和在一起,清清静静地走,还能赶上白天狩猎一波,效率最高。

葛氏部族的人一个个膀大腰圆,都是肉食爱好者,也是狩猎的一把好手,知道今天赤月河谷实力最强的三大部族都在卯足力气准备食物,肯定可以大饱口福,所以,他们今天出发的比以前还要早。

“嚯嚯,快看!”

打头阵的葛氏族人惊讶地叫唤起来,指着前面明光闪闪的地方。

又有夜明珠,又有火光,又有彩色的光。

那就是吃饭的地方吧!未免太隆重了!

葛氏族人们看得目不暇接,本以为这次也要摸黑吃饭的他们,并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精彩的迎接!

“嚯,真厉害啊,这照得就像白天一样!”

“快看,龙爪宫在烤肉呢!”

“那是什么,怎么会有彩色的光?——是相天居!”

随着步伐移动,葛氏族人们进入春宴比试现场,穿过三大部族的阵地,眼睛一时间不知道该往哪儿看,简直被各种精彩的招牌晃晕了!

看起来龙爪宫的烤肉很香。

嚯,凌波居挂在外面的菜单很丰富啊!

还有相天居,在彩色的光下面吃饭,简直就像做梦一样,就算饭难吃,也想体验一把!

葛氏族人们停住脚步,为难地左看看、右看看,恨不能自己长了三个胃,那就不用选择了,三个都要!

天魔使这时候站出来,向葛氏族人宣布比试的规则。

三家他们都可以去吃,但是不能浪费,吃多少自己估摸着打多少,吃不完可以给同族,但不能带走。

他们必须完全发自内心地做出评价,不能作假,否则尊主大人会对他们降以处罚。

“三家都可以吃,太好了!”

“那就挨个试试,没有吃过,怎么会知道哪家最好吃?”

“我看龙爪宫的烤肉就很合我的胃口!”

葛氏族人们兴奋了,立刻分散到三大部族中,去尝试各种美味。

挤人最多的是龙爪宫,毕竟是肉食大部,葛氏部族还是喜欢这样扎扎实实的烤肉。

后面想去龙爪宫的人挤不进去,只好在凌波居和相天居中做出选择。

“这菜单可真够复杂的,”葛氏族人站在凌波居的菜单前,上上下下地看,“可惜只能尝一两道菜,要不然也吃不下那么多。”

“这简单,你们一起来,多点几个菜,一起吃,不就完了吗?”一个声音笑着从后面传来。

“对啊!我们怎么没想到!”

葛氏族人拍脑门,回过头,正想说谢谢,却发现是二太子师襄。

“二殿下!”葛氏族人们纷纷行礼,师襄十分随和地叫他们起来,不要拘束。

于是,葛氏族人们为了多吃几道菜,又叫来了一些族人,大家聚在一起,把菜单上的菜点了一遍。

最后是相天居。

说实话,来到相天居的族人,那都是来吃气氛的。

其实他们并没有对相天居的食物抱有多大期待。

在春宴比试开始前,消息就传开了,相天居为了推行新的生产方式,这次弄上来的主菜都是植物!也就是菜叶子!菜叶子那有什么好吃的,只有仙界那些喝露水的仙人才会喜欢。

但是,其他两家都挤满了,为了等位,他们只好选择来相天居,这地方,说实话坐着还挺舒服,彩色的光照在地上,让人有种过节的感觉。

“大家想吃什么?可以直接告诉我。”周景明迎上来,笑容温和地接待第一波食客,“我们相天居的菜单很简单,只有两个选择,一是盖浇面,二是肉夹馍。”

“咦,只有两个菜吗?”刚见识过凌波居那么长一个菜单的葛氏族人,不由得发出意外的声音。

不过,选择少一点,对他们来说并不是坏事,这样就不用有负担,随便选一个就好了。

“肉夹馍吧。”“我要肉夹馍!”“肉能多放点吗?”

魔人们真的很诚实,就是想吃肉,既然这个菜名字上就有肉,说明点了肯定不会错,至于馍是什么,他们不知道,也不在意。

“好,马上就来。”周景明记下来,五个肉夹馍,转过身让相量和符欣荣继续招呼着,他进厨房去通知大师傅们开始切肉。

不一会儿,香喷喷的腊汁肉味从帐篷里飘出来,魔人们纷纷抽鼻子,伸长了脖子,往厨房里看。

“就是这个味儿,好香啊!”“这是用什么香料做的?”“从来没闻过这么香的肉味!我的口水都快喷出来了!”

魔人们的屁股左右挪动起来,有些等不急的,站起来跑到厨房帐篷门口去,想看看这道肉夹馍究竟是怎么做的。

“来了!”“五位的肉夹馍来了!”符欣荣扯着嗓子喊道。

同一时间,相量端着木盘,里面放着五个巴掌大的肉夹馍,馍是新切开的,发面均匀,外面还有微焦的金黄色,里面则灌满了热腾腾香喷喷的腊汁肉,汁水顺着切缝溢出来。

“这里!”“是我的肉夹馍!”最先尝鲜的魔人连忙嚷嚷起来。

其他还没有拿定注意的魔人,则惊讶地盯着相量手中的木盘,怎么做的这么快?他们还以为要等一会儿才能好呢,这一眨眼就端出来了!

周景明站在一边,面露微笑,等着被惊艳吧,这可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主菜之一,简单好做但经典的美食!各种肉夹馍店开遍全国各地,就可以证明它的口味足以适应各种不同的人群。

决定主菜的过程还是挺艰难的,一开始大家的主意都是围绕着汤饼、也就是面条来发散的,给面条配上更好吃的炒菜,让他们种下的各种菜都能发挥作用,这是大家直觉的想法。

鲁二甚至提出了饺子,因为他老家有个说法,给出远门的人就应该吃饺子。但是综合起来一分析,饺子做起来太慢了,包饺子就很费工夫,对于魔界人这样手指粗大的天生狩猎者来说,学会这些精细活需要时间。

那么,保留下来的就是盖浇面,做多少种盖,就是核心问题了。

只是,盖浇面的菜毕竟也要现炒,在出菜速度上还是有点慢。速度一慢,就算再好吃,魔人们也没耐心去等,毕竟是一种新鲜玩意,魔人们没尝过它的味道,对它的期待也就没有那么高,能付出的耐心也就相当有限。

这个时候,就需要一种简单直接的主菜来衔接盖浇面的空档。

周景明想到了锅盔,因为他曾经跟佟九说过。

不过,锅盔毕竟有点小众,同样类型的肉夹馍更简单、更受欢迎。

而且吃上一点,还不会吃饱,可以接着吃别的。

周景明想到肉夹馍之后,先形容给葛嘭,让葛嘭试着做了几次腊汁肉,再烙馍,把腊汁肉切好加进去,给厨房打杂的人试吃。

结果得到大家一致好评!

就是它了!

就这样,在相天居递上魔宫的菜单里,加上了肉夹馍的名字。

……

木盘摆在了葛氏族人面前。

木盘里的肉夹馍正腾腾冒着热气。

葛氏族人毫无废话,直接抓起肉夹馍,掰开焦脆的面饼,就要把腊汁肉往嘴里倒。

“等等,这是一起吃的,外面的这层也能吃!”符欣荣和相量急忙提醒道。

葛氏族人们这才停住动作,捏了捏外面的面饼,重新摆好姿势,张大嘴巴——

啊呜一口咬下去。

周景明、符欣荣和相量都紧张地盯着第一批尝鲜的人看。

他们的反馈,直接决定着相天居的未来。

这长达三个月的努力,究竟会得到怎样的结果?

在吃这件事上,没有任何虚的,好吃就是好吃,不好吃就是不好吃,不会因为厨子是否努力,就改变味觉去肯定或是否定。

腮帮子在动,喉咙在动,空气里却很安静,没有人发表意见。

葛氏族人们闷头吃着,全然不顾周围人等待反馈的心情,一口气吃完了,才收回发直的目光。

“怎么样?”符欣荣忍不住问道。

“嗯,嗯嗯。”葛氏族人点了两下头,半天没从食物的味道中回过神来,他们把空空的木盘推向符欣荣和相量,“再来点。”

这就是最质朴的夸赞!周围观望的葛氏族人们都懂了!

符欣荣不满:“你多说两句啊,评价评价……”

他话音未落,葛氏族人们纷纷涌过来,三五成团坐在厨房帐篷外的草地上。

“肉夹馍!”“我们也要!”“这边来十个!”

80 二更

◎。◎

“邦!”“邦!”

大铁刀砸在案板上, 发出沉重的声音。

一整条肥瘦相间的魔箭猪肉被切成几段。

“啪!”

粗切过的腊汁肉从葛嘭案板上甩进盆里,再由打下手的相氏族人端到鹿圆面前。

鹿圆刀工很快,“夺夺夺”地一阵细切,将整块魔箭猪肉切成指甲那么大的小丁, 汁水还没有散开, 再用刀面一拢, 灌进旁边切好的馍馍里。

这流程,大家配合过很多遍了,效率非常高,鹿圆若是累了,就换成另外两个厨房组的族人来做。

“十个肉夹馍!”符欣荣向厨房报菜。

“来拿!”厨房里很快回应。

相量端着一个大盆, 里面放着十个热腾腾的肉夹馍, 送到等待的葛氏族人面前。

葛氏族人这时候听出来帐篷里的声音耳熟了, 问道:“怎么听着像葛嘭啊?”“是葛大厨吗?”

符欣荣搓搓手, 笑道:“嘿嘿,大家没听错,葛师傅现在在我们这里掌勺呢,都是自己人, 大家多捧场啊!”

“唔,真是葛大厨!”“还是你们相天居有眼光!”“怪不得这肉炖的这么烂,汁水收得这么浓,原来是葛嘭的手笔!”

葛氏族人们听说厨房里竟是他们部族有名的大厨,这亲切感顿时上来了,一边美美地吃着,一边赞叹着葛嘭的手笔果然不凡。

“大家再来喝点肉汤吧。”“光吃肉夹馍容易顶着, 喝点汤化一化。”符欣荣和相量又从厨房里端出配套的汤水。

说起来, 这也是周景明老家的一种经典吃法, 叫作水盆羊肉,将肉炖到入口即化,再加上粉丝、各种配菜,吃的时候就上烤得外壳酥黄的白吉馍,好吃又舒服,就算是胃部不适的人,吃下去之后也能轻松消化。

一时间,相天居厨房前面的草地上,大家有吃有喝,有说有笑,气氛十分融洽。

大道对面,则是另一幅景象。

对凌波居的菜肴非常期待的葛氏族人们,等了半天,面前还是空无一物。

倒不是凌波居的厨子不熟练,做得慢,而是葛氏族人们吃得太快了,他们点的又是不同的一大桌菜,这意味着每道菜都要重新配菜、起锅做,速度自然慢下来。

葛氏族人们吃菜也非常快,一道菜端上来,他们立刻风卷残云地吃掉,一圈人一人一口,几乎轮不到第二回,就吃完了,空盘子被收走,那可不就是一群人对着空无一物的地面。

“唉,怎么还不来啊。”

凌波居的葛氏族人们看着相天居这边吃的有滋有味的,每个人手里都举着个看起来香喷喷的肉夹馍在吃,还有看起来就很美味的肉汤,他们简直要馋死了。

“我看相天居那边上菜的速度还挺快的,不如我去那边先点几个肉夹馍,拿过来一起吃,边吃边等嘛。”

“好主意!帮我带一个!”

“我也要!”“我们这边要六个!”

凌波居的葛氏族人们嚷嚷起来了,别说,他们的馋虫被凌波居的菜勾起来,可是却无法得到满足,可不得从别处找点东西先垫垫嘛。

领头的葛氏族人统计完数目,跨过凌波居的地界,往相天居这边来,扒着栏杆跟符欣荣比划:“来上二十三、哦不、好像是二十五个!”

“好!”符欣荣去厨房里通报。

不一会儿,葛氏族人抱着一个大盆,里面满满当当塞着二十个肉夹馍,另外有一个已经吃完喝完的族人帮他拿着剩下五个,一起来到凌波居的摊位前。

“相天居的肉夹馍来了!我看看,刚才都是谁说要来着?”

“我!”

“我我!”

“这边六个!”

肉夹馍很快被一抢而空,大家都吃上了,一口咬到外壳酥脆,里面汁水入味的肉夹馍,大家都感觉心里踏实了。

“诶,怎么回事,他们吃什么呢?”师襄在厨房里忙活了一阵,督促各个大师傅速度快点,出来就看见葛氏族人们在吃肉夹馍,“这不是我们凌波居的食物啊?”

“是那边拿来的。”谋士师无波向相天居那边抬了抬眉梢。

“什么?”师襄的声音扬起来了,“这是违规吧,这是在我眼皮子底下抢我的客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咳咳,二殿下息怒,并不是相天居过来推销他们的菜,而是咱们这边的等不及了,跑到他们那边去先买了些垫垫。”师无波描述了一番刚才的过程。

“你这什么意思?你站哪边的?不管怎么样,你都应该想办法把他们拦下来才对啊!”师襄眼珠一转,想到一个规矩,“对,禁止外带食物,在我们这里吃,就在我们这里吃,不许从外面带食物!”

师无波往吃的正香的葛氏族人那里瞟了一眼,再看向师襄:“二殿下,这话我可说不出口,人家吃的正香,你这么说,不就是把人往外赶吗。”

师襄也注意到这一点了,但他还是咽不下这口气:“举报,我要去找天魔使举报!”

说罢,他腾腾地走到天魔使那边,让天魔使给他一个公道。

然而,天魔使却面无表情地告诉,这么做不违规。

葛氏族人爱去哪儿吃就去哪儿吃,没有固定在一个地方的道理。

谁让你抓不住人呢?

师襄碰了一鼻子灰回来,本来翘得老高的狐狸尾巴,这会儿也耷拉下来了,他不信邪,腾腾走到相天居前,对着厨房怨念注视。

周景明见状,走过来:“二殿下,你也想来一份肉夹馍么?”

“来,给我来一份!”师襄倒要看看,这肉夹馍究竟有什么好,那些葛氏族人连等一下的耐心都没有,立刻就要吃上这东西。

“给二殿下来一份肉夹馍。”周景明回头说道。

很快有人把消息传到帐篷里,几乎没过多久,相量就托着木盆出来了。

师襄看见木盆里面的东西,鼻子抽了抽,不得不说,还挺香的,但是,这未免也太简单了吧!

“我吃不了这么多,给我从中间切一半。”师襄挑剔地说道。

相量又端着木盆回去,过一会儿,端着切成两半的木盘出来。

“我可以拿走吧?”师襄问道。

相量犹豫了一下,道:“二殿下,你吃完会拿回来吧。”

“啧,”师襄拿过木盆,“真是小气,不就是一个木盆吗。”

他端着木盆走过大道,来到凌波居的地面,将木盆递给师无波:“你尝尝,这就是相天居的主菜,笑死人了!”

师无波看向木盆中,知道师襄在笑什么,这肉夹馍看起来确实简单了点,搁人间的大酒楼也就是一个零嘴,不过,闻起来倒是挺香的。

师无波拿起一半肉夹馍,端详一番,才试着咬了一口。

他的眼睛顿时一亮,这馍真是妙啊!

外壳酥脆,带着微焦的口感,新鲜研磨的紫穗经过揉面发面之后做成的馍馍,每一口都散发着粮食的香气,这是在不事农桑的魔界很难吃到的口味。

再说那腊汁肉,炖的入口即化,绵绵一片肉香渗透在汁水里,汁水又渗透进馍馍那充满嚼劲的质地里,从来没想过,肉汁和馍馍一混合,竟然能激发出这样奇妙的口感,简直是美味在口腔里爆炸!

“怎么样?”师襄漫不经心地问道。

师无波一直吃完最后一口,才深沉地说:“不错。”

“不错是什么意思?”师襄怀疑地看向他的谋士,师无波对于食物一向没有特别的偏好,很少评价食物为“不错”,就算是这次凌波居拉出来的菜单上那几道有代表性的经典菜,师无波也没有全都评价“不错”。

“简单,但是不错。”师无波有些犹豫地说,“看来,这次相天居的策略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师襄不信这个邪,将另外一半肉夹馍拿起来,看了又看,不就是一个饼夹着肉嘛。饼,只要种粮食,就能做出来的东西,肉,魔界到处都是,这两样东西合在一起,怎么就变成师无波口中的“深思熟虑”了呢?

他咬了一口,顿时眼前一亮。

吃遍珍馐的师襄,从没想到过,自己竟然会被一个简单的肉夹馍俘虏!

馍馍本身是没什么味道的,但是和腊汁肉结合起来,就完全不一样了,好像把那股肉香激发出来了,又或者说,是把肉汁的油腻吸走了,把美味延长了。

不知不觉间,师襄吃完了半块肉夹馍,还有些意犹未尽。

“呵,有意思。”师襄高傲地评价道,“相天居这道菜不错,看来,是有和我们凌波居一争高下的本钱了,不过,我们可是有三十多道不错的菜,他们只有一道!”

这话也没说错。

“师无波,你拿着这个木盆,再去要十个,不,二十个,给咱们这边的大师傅们也尝尝。”师襄将木盆交给师无波。

“这……”师无波迟疑了,这么不要脸的事他真的很难开口啊。

但在师襄的催促下,师无波还是去了。

符欣荣本来笑眯眯地站在栅栏边迎宾,听见师无波说要二十个肉夹馍,给凌波居那边尝尝,笑容顿时就不见了。

“我说你这个老人家,看着这么正经,怎么会提出这么荒诞不经的要求呢?”符欣荣扬起声音,“这些馍都是我们辛辛苦苦种了三个月地,收割紫穗,磨成面粉,再揉面发面,做出来的成品,每一个都凝聚着我们的血汗!你说要二十个就要二十个,怎么张得开嘴的?”

“不给就不给嘛,那么大声干什么。”师无波脸上有点挂不住。

周景明在旁边听见两人争执,过来问怎么回事。

“要二十个肉夹馍啊,”周景明想了想,“也不是不行,不过,我们现在生意忙,等到葛氏族人吃饱了,送走了,再给你们做,怎么样?”

“大师兄——”符欣荣心疼。

“做出来就是给人吃的嘛,”周景明笑着拍了拍符欣荣的肩膀,对师无波说,“你们那边大师傅现在应该也挺忙的吧,等大家都闲下来了,正好吃个早饭。”

“尊者不愧是尊者,格局真大。”师无波夸赞道。

师无波这边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有台阶下了,一身轻松地回去报信。

符欣荣还有点过不去,周景明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说了句什么,符欣荣面露恍然之色,再不提浪费的事了,精神抖擞地继续传菜。

与此同时,前面吃完龙爪宫烤肉的葛氏族人走过来了。

他们东张西望地看了一会儿,和前面的同族一样,陷入选择障碍。

究竟是选菜单很华丽的凌波居,还是选人多的相天居呢?

看起来凌波居少一点,还是去凌波居吧,而且说实话,他们前面吃龙爪宫的烤肉,都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凌波居的精致小菜,正常可以尝尝味道,还不会太撑。

等他们走到近前,一问,才知道他们想错了。

凌波居这边人少,并不意味着他们能快速吃上菜,人少是因为……上菜速度太慢了,现在那第一桌人还没把菜吃全。

不过,第一桌人中有些已经吃饱了,相天居的肉夹馍,看着没多大一个,吃下去之后,却出奇得顶饱,好像五脏六腑都踏实下来了,和平时吃肉时那种火烧火燎的感觉不一样,馍馍好像有安定肠胃的作用。

这些人从凌波居中间走出来,给新来的族人腾出位置——不过,也没有多少就是了。

新来的族人把凌波居的位置填满之后,还有一大拨人没处去,只能来到相天居。

“嘿,客人们,来啦,想吃点什么?”符欣荣立刻跑上来迎宾,完全是敬业的店小二,“我们这就两道主菜,肉夹馍,盖浇面,你们想吃哪个?”

葛氏族人揉揉肚子,目光扫过坐满地的同族,发现他们大多都拿着一种里面夹肉的食物,想必就是肉夹馍了吧。

“不想吃肉了,盖浇面是什么?”葛氏族人犹豫地问道。

“就是一种汤面,上面浇上炒菜,特别容易消化,吃完热乎乎的,舒服!”符欣荣敏锐地捕捉到葛氏族人的需求,话术专门往需求上靠。

葛氏族人的眼神果然亮了。

“容易消化,这个好!”葛氏族人回过头,跟他身后的其他同族一阵商量,确定之后,再转过来对符欣荣说,“我们兄弟都想尝尝,先来五个吧!”

“成,稍等!”符欣荣进厨房去报菜。

盖浇面比肉夹馍麻烦一些,需要先炒菜,不过,比起凌波居的精致小菜来说,简单不少。

大锅一炒,就能浇好几碗面!要的量越大,上的越快。

而且,厨房备的菜很多,炒完一种可以炒第二种,只要肉汤和面条有,就可以一直做下去,不用担心配料用完,还可以给点菜的人新鲜感。

厨房里,葛嘭和鹿圆又忙活起来,葛嘭下面,鹿圆炒菜,两人配合默契,不一会儿,五碗肉汤素面做好了。

热腾腾的盖浇面端出来,吃肉夹馍的葛氏族人都瞪直了眼睛,没想到这另外一个看起来清素的选择,好像也很美味?

而且,做法也比他们手上的肉夹馍复杂很多。

看看这碗里头的东西多丰富、多精细啊,绿油油的小油菜,红艳艳的辣椒丁,焦黄色的地宝块,还有像手指一样细的白面条,据说是和他们手里的馍馍一样,用紫穗研磨做成的食物。

葛氏族人们头一次如此具体地感受到,种在地里的植物,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清素单调,反而能做出更多形态的食物,有馍馍,有面条,可能还有其他的形态……

还有配菜,调料,也是地里长出来的植物,能让一顿饭变成一种享受,每天都可以变着花样的吃,最重要的是,如果种地的话,他们就不必居无定所地到处游猎了。

听说只要守着田地,喜欢吃什么就种什么,等着植物自己长起来就好。

这种生活也太轻松了吧!

葛氏族人们一边稀里哗啦地吃面条,一边畅想-

眼看着天快亮了,葛氏族人们也吃的差不多了。

第一批宾客招待完毕,接下来,就是投票时间。

在天魔使的组织下,葛氏族人需要投出自己宝贵的一票,这一票决定着三大部族究竟谁能在春宴比试中获胜。

三大部族引颈而望,都想知道投票结果。

“大家排成一队,一个一个通过,通过时用炭笔在兽皮上写下哪一个部族准备的食物让你更满意,注意,只能写一个。”劫魔宣布。

葛氏族人按照规则,很快排成一列,队伍长长地甩出去,如一条长蛇般蜿蜒。

他们缓慢地前进着,通过桌案时,便在对应的部族名字下面画上一道。

“怎么样?已经迎接完第一批人了吗?”相辰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周景明回头看去,相辰带着一批刚出炉的馍馍过来,还有整车的菜、肉、蛋,他们分工明确,相辰负责运输,保证原料充足,周景明则负责在现场协调,招待魔人们吃饭。

“刚结束,现在在投票了。”周景明说道,眼睛又盯回天魔使中间的那张小桌案上,有葛氏族人正在挠头,犹豫把票投给谁。

可惜从这个角度看不到投票结果。

这也是为了葛氏族人的人身安全考虑,如果他们的投票直接能看到的话,龙爪宫估计会把所有没投龙爪宫的人当成小点心吃掉。

“感觉怎么样?大家都还喜欢吗?”相辰紧张地问道。

周景明盯了一会儿,也盯不出个结果,干脆不盯了,回过头,对相辰说:“反响很不错,就和当初我们在相天居试菜时那样,大家都很喜欢肉夹馍。”

“盖浇面呢?”相辰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意外的合胃口,”周景明笑道,“尤其是那些吃龙爪宫的烤肉吃撑的葛氏族人,他们过来都点了一碗盖浇面,说吃完特别舒服。”

“那实在太好了!”相辰的眼角眉梢扬起喜悦之色,他激动地拉住周景明的手臂,轻轻摇晃,“景明,我们这次一定会胜利的。”

有时候就很羡慕相辰这种盲目乐观的精神。周景明一边微笑点头,一边想。

如果是其他人,大概会问“为什么会吃龙爪宫烤肉吃撑”“龙爪宫烤肉有那么好吃吗”。

不过,周景明也不是悲观的人。

这第一次迎宾,全程跟下来,他心里已经有底了。

这两道讨巧的主菜,完全展现了它们的魅力,出菜速度、味道还有面食的创新,都完美地打到了葛氏族人们的需求点上,看他们的现场反应,应该会有一多半都选择相天居。

葛氏部族的票仓,他们应该是拿下了,接下来只要稳住,用同样的水准招待另外三个部族,胜利就会在唾手可得的地方。

这时,旁边传来“哎哟”一声。

周景明转头看去,发现符欣荣正揉着脑袋。

“怎么撞到了?”周景明将手臂从相辰的手中挣出来,走向符欣荣,“让我看看?”

符欣荣抬起头,一阵张望:“没事,撞到人身上了。咦,刚才我好像看见佟师傅在这边站着啊,怎么没影了。”

“看错了吧,”周景明疑惑,“佟师傅这会儿应该在相天居厨房烤馍馍啊。”

毕竟只有他才能完美把握烤馍的火候,唉,想到一介元婴巨佬,被他拉下界来,本来是冲着制造精密武器来的,却沦为烤馍师傅。

周景明心里产生一丝丝愧意。

等这一茬过去,他一定要好好奖励火工师傅。

可是,火工师傅似乎什么都不缺,奖励他什么呢?

相辰看看自己空了的手,又看看神色忽喜忽忧的周景明。

一种失落感划过心头。

他很快克制住了,现在不是想东想西的时候,必须全神贯注,确保春宴比试的胜利-

同一时间,凌波居和龙爪宫也在关注着天魔使那边。

他们各怀心思,尤其是师襄,神情高深莫测。

经过这第一场招待之后,大家心里多少有点数,哪个部族强些,哪个部族弱些,比如凌波居的弱点,就在比试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他们的菜做得确实精细、费心,可是存在致命缺陷,就是慢。

慢,就意味着招待的人少,招待的人少,决定了拿票的基本盘小。

师襄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他还是太想表现凌波居的能力了,毕竟这不仅仅是一次做饭比赛,更多的是菜品背后展现出的部族实力。

凌波居的实力就在于,不管人界和魔界之间的壁垒有多么强,他们都可以渗透过去,得到人界的好东西,这些菜品来自人间从中州到四野的各种派系,光是素材准备就令人眼花缭乱,不是其他部族能模仿得来的。

这,就是核心竞争力。

可是师襄太想展现核心竞争力,却忘了要符合实际需求,这第一场招待,便弄得不伦不类的。

如果按照正常情况投票,凌波居必输无疑。

但,师襄会眼睁睁看着这个结果出现吗?不会!

他费尽心机,游说了那么多部族,可不是白干的,这葛氏部族里,他有信心,一定能拿到超过三分之一的票。

至于后续的招待,他会调整菜品,让菜品更符合实际需求,在基础票数上再拉更多野生票。

师襄的狐狸眼眯起来。不能怪他不择手段,实在是这次比试影响太深远,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凌波居输掉。

而且,换个角度讲,如果相天居因此落败,说明他们也没有那么强,已经获得了尊主大人的支持,还无法战胜师襄的小小手段,只能说他们废物而已,根本不配领导赤月河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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