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汐力(一)

= 第三十七章 =

不同于先前那一次入梦,这一回的画面,却是如身临其境那般真切;

真切到许多个画面,幸矣都像是以不同的身份,正参与其中。

画面坍塌,是曾释青书房中的火光将环境吞噬;

可这一回,除了长久的无力,以及极速流失的感知,再无其他。

幸矣没能同先前那般,于第一时间转醒。

不知过了多久,鼻息间隐隐蹿入熟悉的苦药味,静谧的屋内正燃着安神香,清宁一片。

“大师,这都月余了……”

略显熟悉的声音响起,将短暂游离的神思又聚拢几分。

“幸老爷,物件不可离身,您是知道的。”

缥缈的声线带着意识再次飘散进虚无。

“若是再来一回,只怕会魂飞魄……”

幸矣深知时间不多,睁开一线的眼里,是朦胧到被月影给虚焦了的画面;是正站在不远处的两个模糊轮廓。

漆黑不见五指的无底洞下,是被打碎了的曾经,是数不清的碎片无序划过;

电梯出事前的那一刻正随着不断拉长的时间线,挤压走最后一丝用以喘息的空气。

窒息铺天盖地卷来,感知霎时归位;

静静躺在床榻上的姑娘蓦地睁眼,久久回不过神来。

好半晌过去,随着手腕处传来若有似无的触碰感,幸矣迟钝地将脑袋侧转,就见尤羡慈正坐在床沿。huci.org 极品小说网

触及幸矣空空双眸,尤羡慈紧绷的面容即刻转晴。

“你醒了?”

视线无法聚焦,幸矣一时分不清是梦还是真。

明明前一刻还在无止尽地坠落,现下的神思清明,又是从何而来?

被尤羡慈无意识摩挲地手腕处,传来轻软痒意;

如条条柳絮擦过,又被敏锐捕捉。

挣扎着想要起身的幸矣在尤羡慈的帮助下,靠坐在床头,短促地换着气。

身后被贴心塞上的药枕里,正向外散出熟悉的苦药味。

见幸矣正费力地嗅闻着自己,尤羡慈满面不解,

“你在闻什么?”

说着将手背贴上幸矣的额头,确认不是被高烧给烧坏了脑子。

刚清醒没多久,幸矣也转不过弯,只直愣愣地答道:

“闻闻我有没有被苦巴巴的药材给腌入味儿。”

尤羡慈听闻,笑出了声;

正覆着幸矣额头的手,转向发顶,胡乱地揉了揉。

迟钝渐离,幸矣没好气地抬起手,将正在她脑袋上胡作非为的手拍落;

转瞬即逝的一抹红冲进眼底,刺得幸矣难掩病色的脸上,又白上几个度。

她抬起手腕,看着那抹纤细的红正松紧适度地圈环在手腕;

无血色的肌理下,是交错的脉络正若隐若现,佛珠紧贴跳动的脉搏处,钻入心肺。

尤羡慈见幸矣面色大变,面露犹豫,几番打量下,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幸矣已经伸手去扯那红绳。

奈何红绳结扣设计巧妙,绳体也不知是何材质所制;

直到皮肤传来刺痛,绳子连同那颗佛珠,仍纹丝不动。

尤羡慈沉着眉心,大掌覆上,制止了幸矣因着烦躁,泄愤似的扯拽。

“尤羡慈。”

只那么几下动作,像是耗尽了全部,只留幸矣胸闷气短地在那儿艰难匀缓,

“你给我解开。”

这红绳的质地,同二人初见那日,将幸矣绑在床头的那一根,一模一样。

尤羡慈不急着应声,从一旁端来茶水,确认过温度适宜后,才递至幸矣唇边。

幸矣也不扭捏,暂时停战,乖乖饮下几口。

药茶的苦顺着滑进肚,却是缓解了那份连着换气都艰难的淤堵感。

“这可是我们老尤家的传家宝贝。”

尤羡慈不紧不慢地将药茶放回原位,一边说着,还不忘伸手将幸矣额前的碎发归至耳后。

“先前可是有个体弱的老祖宗,全靠这个经大师开过光的宝贝,让老人家活到了九十九。”

说完,还一脸:

“如何?是不是很厉害”的表情,朝着幸矣昂了昂脑袋。

幸矣听完,瞪大了眼睛,刚被顺通了的一口气又开始不上不下。

“遗物?”

只听一声“啪”,尤羡慈的手被拍落,

“你给我解开!”

低头见那颗佛珠,幸矣忍不住小声嘀咕道:

“不吉利,太不吉利了。”

语气却是要多委屈,就有多委屈。

“啧——怎么不吉利了?”

尤羡慈撇嘴,

“这可是保佑我老祖宗长命百岁的好东西。”

干燥温热的掌心覆上冰凉的手腕,将后话掐断。

压下因不安而生出的颤动,尤羡慈稍稍收力,同她四目相对,一字一句无比郑重道:

“长命百岁啊,幸矣。”

* * *

转眼过去半月有余。

似梦非梦的经历,带着似火骄阳,空缺了这一年。

病了许久,也浑浑噩噩了许久,现如今幸矣勉强能下地,迎面而来的秋风萧瑟,徒添悲凉。

那天还不等幸矣开口,就见尤羡慈食指抵唇,一声“嘘”后,便闪身消失在眼前;

没过多久,送药的丫鬟就推开了屋门。

出神间,幸矣一手圈握着另一手手腕,红绳连带着那颗佛珠被掌心包覆;

无意识吐出的呢喃,当即便被这秋风给吹散。

“尤羡慈——”

“嗯,我在。”

戏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幸矣回首,大脑宕机,就见正高挂院墙处尤羡慈。

见幸矣朝自己望来,咧嘴一笑,轻松从高处跳落,看得幸矣胸口一紧。

“几日不见,就这般想我?”

他大步走至她的身边,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下,随手从面前的碟子里捏起一块点心。

尤羡慈满足地眯起了眼睛,三两口继续下一块;

这模样,令幸矣想起只警惕又护食的猫儿。

也不管幸矣为何而笑,尤羡慈只管跟着傻乐;

一边乐,一边将面前的糕点塞进肚中。

幸矣眼疾手快,在尤羡慈伸手去够那最后一块时,先他一步。

点心尚没来得及入口,就被一只手给拦下;

幸矣顺势抬起另一只手,反握住他的手腕。

“你就没有什么想同我说的吗?”

说着,幸矣一拽,无防备的尤羡慈向前一个探身。

这般近的距离,晴好的阳光穿过顶空枝叶,浮落在尤羡慈的脸上,肌理在晃眼间变得透明。

趁着尤羡慈尚未回神,幸矣毫不费力地便将糕点递过;

尤羡慈下意识张嘴、咀嚼,米糕清香,桂花增味,豆沙香甜。

“那枚白玉扳指呢?”

幸矣松了手,尤羡慈也重新坐直了身。

那日的钢笔太过震撼,震撼到幸矣在很多个入睡前都产生过怀疑;

是不是待她一觉醒来,所有的一切皆是水中月、镜中花。

索性,这一次的主动出击给到了幸矣答案。

见尤羡慈咀嚼糕点的动作一顿,幸矣也不催,只倒了杯茶,给他递去。

茶水顺进噎堵的糕点,化进心田,只余清香。

转头,见幸矣执拗着一张脸,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察觉尤羡慈的欲言又止,幸矣生怕他这一闪身又不见了人影,只急忙伸出双手,紧握他的小臂。

“那全是红痕的白玉扳指,已经让常山送回了‘展览馆’。”

那一日,从梦境转醒的尤羡慈见幸矣面色如常,只当她是沉睡不醒;

哪知,这般不按常理出牌的鲜活,却是险些没能熬过来。

思及此,对上幸矣疑狐的视线,尤羡慈转正了朝向,动作无痕,翻握上幸矣的双腕。

“是,我同你若是带着那些稀奇古怪的物件,便可一同入梦。”

脸上是少见的严肃,平日里那个吊儿郎当的少东家,再寻不到丝毫。

“你若好奇,我们便商量着来,万万不可再像那日那般。”

见幸矣不应,尤羡慈收紧了力道:

“听到了吗,幸矣。”

幸矣吃痛,不满地撅了噘嘴,嘟嘟囔囔着就要将手抽回:

“知道知道,你那么凶干嘛。”

她不满地瞪去一眼,

“上一回险些从屋顶滚落不说,还因着宿醉加吹冷风,大病一场。”

尤羡慈松手,幸矣抽回,活动手腕,

“这一回昏昏沉沉,险些醒不过来。”

说到这儿,幸矣看向尤羡慈,

“第一回是你拽我出来的?”

视线落向他手腕,银镯已被增添的衣物,给遮挡得严严实实。

尤羡慈不明所以,

“‘拽’你出来?”

幸矣点头,

“画面消失后,因为被拽了一把,这才醒来。”

尤羡慈眉心轻蹙,

“不是我。”

事情虽古怪,但对于经历过穿越的幸矣而言,都是小巫见大巫。

秋风带起凉意,将耳后发丝吹至面颊;

尤羡慈心不在焉,下意识抬起手,将幸矣的发丝归至耳后。

也不知怎么的,素来机敏的幸矣却没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尤羡慈的不对劲;

二人静默半响,就听幸矣道:

“一和你睡觉,醒来就得生病。”

尤羡慈正灌下一口茶水,闻言被呛得剧烈咳嗽了起来。

幸矣不满,

“为何遭罪的都是我?”

见缓过气的尤羡慈开始捂肚闷笑,笑到双肩颤动,幸矣气得伸手捶了他一记。

“你有你的‘潮汐力’,但为什么碎散的就得是我!”

幸矣气鼓鼓地一把站起身来,转身就要回屋,

“人与人之间,果然是有‘洛希极限’的!”

没走出两步,不等尤羡慈开口,幸矣便又踏着气呼呼的步伐,回身走至仍笑得不能自已的尤羡慈面前。

精准又快速地朝着尤羡慈小腿踢出一脚,在痛哼声发出的瞬间,幸矣提裙,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回了屋内。

心跳杂乱,久久不能平息;

幸矣躺倒在床,笑得咯咯乱颤。

转头,却见不远处的那株埋在角落阴影处的并蒂莲。

幸矣收了笑,走近才发现,一朵已经蔫垂枯萎,而另一朵,却仍在怒放。

思及先前尤羡慈的话,金剪落下,将枯败割舍。

而回了隔壁院子的尤羡慈,正对着一个破旧的锦袋,面色沉沉。

连同锦袋一起被送至思南小巷的,还有一封截然不同的崭新信封。

摊开的信纸上,除了“幸矣”,再无其他。

夜一日比一日要来得早。

浓厚的夜色下,来人驾轻就熟地翻越围墙,推开窗户,翻身入内。

转身,却见油灯亮起,幸矣正坐在床沿,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

火光被大步而来的尤羡慈吹灭,屋内重陷昏暗。

油灯“咔哒”一声响,被放回原位;

漆黑一片的环境下,尤羡慈拉着幸矣的手,塞去锦袋。

“这是专门‘投递’给你的。”

夜,将感官放大。

幸矣一时惊讶,指腹缓缓摩挲,细细辨认;

真正的物件,被包纳进了锦袋内。

想到前不久那缠绵病榻、奄奄一息的面孔,尤羡慈突感后悔,伸手就想要将锦袋夺回,幸矣却利落转身上榻,躺进里侧。

见尤羡慈好半天没动静,幸矣好奇地歪过脑袋,穿过昏暗月色,拍了拍身侧朝他道:

“又不是第一回了,怎的还不好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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