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凤歌笑孔丘

沈吏部雷霆震怒,命令自朱紫堂内甫一传出,一迭声远远向堂外送去。

数息之间,三十余名执杖家丁从四面涌来,将十丈见方的堂院围堵得水泄不通。院内尘土飞扬,嘈杂一片,尽是犬吠与人声。

“老爷,要报官么?”

报官?这如何报官!

倘若那无耻小贼拼了个鱼死网破,不惜在众目睽睽之下抖出这天大的秘密,到头来被全上京大小朝官视若眼中钉肉中刺的,就该是他吏部侍郎沈半山!

这满满一室的“鉴察录”本是他费尽心思用来拿捏同僚的利刃与把柄,如今倒好,反成了人家拿捏他的软肋!

沈半山如鲠在喉,急怒攻心,仰头猛灌下三杯凉水,犹不解气。

他一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马失前蹄,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贼子如提线木偶般捏在手心,愈发心绪难平,气急败坏地翻手将茶盏掷在地上:

“给我找!朱紫堂里里外外,整个沈府都给我翻个底朝天!我就不信,这小贼在我眼皮子底下,还能插翅而飞不成!”

“沈大人莫急。”公申丑望了望远处高低错落的五山马头墙,慢悠悠呷了口茶:“点一队人马,追去东西侧门外两条甜水巷。”

管家闻言愣了一愣,抬头请示自家老爷的意思,沈半山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寒声道:

“磨蹭什么?还不快去!”

“是是是玉英,你点十人往东侧门甜水巷,杜衡,你去西边。其余人等,随我在府内仔细搜查!”

胡不归目送一众家丁人马远远朝门外追去,在亭内如坐针毡,额角不由滚出大颗大颗的冷汗。

少主如今一击得手,凭他的本事,应已潜出府外。胡不归心念电转,正打算寻个由头趁乱悄悄脱身,岂料那沈府管家吩咐完差事,竟转过身来,朝他意味深长地一笑,不动声色地拦在面前:

“胡大人,您先别急着走呀。这琉璃描样儿可是您辛苦寻来的,如今让您白跑一趟,那多过意不去。”

“报朱紫堂不曾寻到!”

“报芳菲堂并无贼踪!”

“报春明堂一切如常!”

沈半山死死盯着手中那册被人换了书衣的论语,右手紧握成拳,一声暴喝:“接着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沈半山兀自急得火烧眉毛,坐在下首的公申丑却悠然自适地摇着折扇。

这把扇子黑绢为面,白玉为骨。扇上画着十殿阎罗与酆都大帝,团簇一片黑云烈火。幽冥地狱中,百十只小鬼施刑于一抹惨白的冤魂,或以沸汤浇手,或以斧钺剔骨断筋。

折扇轻摇间,送来缕缕清风,在这三伏盛夏却显得鬼气森然,令人不寒而栗。

“沈大人,左右您在朱紫堂干着急也无济于事,不如帮某参详参详,这案卷究竟写得如何吧。”

公申丑言罢,从袖中摸出一沓卷封,轻轻搁在老酸枝云头纹长案上。沈半山隐忍着怒火,尽力客气地回道:

“沈某家中两度遭贼,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还请公申大人原谅则个,这案卷,容沈某改日再看吧。”

“沈大人不瞧瞧么?”公申丑将折扇啪的合起,扇骨抵着卷封,朝沈半山推过一寸,“这可是张大人特意为您备下的大礼,若不收下,可教我难办。”

沈半山长眉紧锁,颇为忌惮地望了公申丑一眼。他取过一把裁纸刀,三两下将封口裁开,目光甫一落在卷上,瞳孔骤缩:

“好你个张崇,竟敢两面三刀,简直欺人太甚!”

沈府护院头玉英率人奔至东侧门,只听远处东三条甜水巷遥遥传来一阵密雨般的马蹄声,他摆手止住其后十名护院家丁,凝眉一望。

远处一行人马皆披坚执锐,领头一人银铠红氅,腰悬牙牌,正是殿前司都虞侯。都虞侯率一众人马穿过窄巷,在沈府侧门将马一勒,居高临下地问道:

“鹤奴何在?本督接官家圣旨,特来拿人。”

一众沈府仆役皆面面相觑,不知谁忽然高喊一声:“看南面曲老三家墙!有道人影从那儿窜过去了!”

都虞侯蓦然回身,一双鹰目锁在甜水巷高矮连片的墙瓦上:“去者何人?”

沈府领班护院躬身一礼,话音中难掩焦急:“回将军的话,此人怕是沈府窃贼,方才盗走了老爷一样宝物。小人此番正是奉命拿他。”

都虞侯微微皱眉,却见领班身后几人达成什么协议般,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立马响起几个抖抖索索、参差不齐的声音:

“……鹤奴,贼人……怕是鹤奴!”

窄巷曲曲折折,眼见人影就要飘出视线,都虞侯不及思索,一抖马缰,朗声喝道:

“追!”

鹤奴从墙头一跃而下,借着胡同重檐的遮掩,将一个麻布包甩给曹玄机:“过龙津桥,往西三百步至延真观榷场。走!”

“少主,您呢?”

鹤奴抹去额间的汗水,淡淡瞥了曹玄机一眼,远处马蹄声越来越近,一支支箭矢飞蝗般窜来,他反手两剑将箭杆劈落,翻过河堤石栏,一个猛子扎入冰冷的颖川中。

曹玄机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却也深知此刻惶急不得。

趁着追兵未至的空当,他匆匆掩好行藏,抄手将胡琴抱在怀中,镇定自若地起了个范儿,接着,又咿咿呀呀唱起歌来。

“贼人已逃!潜入颍川中!”

清粼粼的颍川穿城而过,河水清波荡漾,泛起一圈圈浅浅的涟漪,滔滔向东而去。

都虞侯急急勒马,望着河面未平的白浪,心里暗骂一声。巷子里飘起又酥又懒的胡琴声,他猛地转过身去,却见一个瞎眼老道蹲在巷边,正摇头晃脑地拉着胡琴。

禁军人马都噤声止步,窄巷忽然静了一瞬。

那瞎老头似有所觉,涎皮赖脸地笑了笑,将盛着几枚铜板的小破碗往前一推,点头哈腰道:“各位官爷吉祥,听一段妾意郎情语声娇,鸳鸯翻红浪么?”

一句荤话入耳,都虞侯只觉心眼发烧。他莫名觉得遭了戏辱,当空打了个鞭花,破口大骂道:“滚!殿前司办公,闲杂人等一应避退!”

言罢,他深吸一口气,摆手下令道:“施六郎率一队沿颍川往西,彭虎率一队往东。其余人等五人一组,分散在沿河各口岸堵截!”

“遵命!”

只听乒铃乓啷一阵乱响,飒沓马蹄扬起滚滚泥尘,顷刻间将胡琴老道小小的陶碗踏得粉碎。

待马蹄扬起的尘埃落定,曹玄机收起胡琴,冷笑一声。他在坐下石头墩上前后一拍,慢吞吞地从石墩暗格里,摸出一只厚厚的包袱。

“骄阳烈火,烁玉流金收工收工,喝酸梅汤去喽!”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今天也是没有小剧场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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