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论禅

禅,禅心,或坐闲庭,或立孤厅,菩提诵经,天地分明。

禅,禅定,既听蝉鸣,既看青萍,沙弥说命,波澜不惊。

禅在心,白云映井,苍狗绘屏,月暗星明,生死安宁。

禅在定,青山欲倾,寒雪进颈,夜雨天晴,荣辱清静。

禅,安心,念放银瓶,任繁花开万锦,人在自在境。

禅,安定,情托明镜,虽枯叶落千清,身游白玉京。

论禅,并非是要论一个对错,而是要论一颗禅心,而是要论一种禅定。

要论的是一颗可容万物的禅心,要论的是一种宠辱不惊的禅定。

释门每三年都要举行一次论禅,每次论禅时他们都要开启七宝八戒大阵,今年自然也不会例外。

黄青色的半圆光罩静静地笼罩着释门十二院三十六刹,清风卷动着一杆杆黄幡,钟声响彻在院落之中。

钟声惊起林鸟,这些不怕生人的鸟儿就落在院墙之上,好奇地打量着人群。

身穿八宝僧衣,头带毗卢帽的大智和尚手中扶着一个老者缓缓地向高台而去,这老者就是上一任的释门门主禅愿大师。

禅愿大师颤颤巍巍地坐在了高台的蒲团上,在他身边还有两个老者,正是禅愿大师的两个师弟,禅明大师和禅清大师。

大智和尚等三位长辈落座后,他才缓步走到下方的大勇和尚旁边。

他与大勇和尚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地坐下,在高台之下的沙丘们见他们动作,也不客气地坐在了身下的蒲团上。

待众人坐定,大智和尚手成拈花状,在高楼之上的铜钟蓦然间响起了钟声。

一连六十响的钟声响彻在天地之中,还在院墙上观望的林鸟被钟声震起,发出叽叽喳喳声。

待钟响六十声之后,一个严肃和尚认真地迈步而来,正是悟定和尚。

悟定和尚走到高台之下,在众僧前坐定。

众僧与他见礼,只不过其中的小沙弥们少不得给了悟定几个隐晦白眼。

在看台之上的大勇和尚见此情景,脸上抽动了几下,显然是差点没憋住笑。

大智和尚威严地扫了他一眼,大勇和尚顿时不敢动作。

小时候,大勇和尚没少被师兄收拾,现在即便是年纪大了,但只要对上大智和尚的目光,大勇心中还是有些害怕的。

待大智和尚收回目光后,大勇和尚才偷偷地瞥了大智一眼。

他倒不再像是释门的怒目金刚了,反而像是个受委屈的小媳妇儿。

大智和尚也不再理会这个让人头疼的师弟,他让人将一块儿明镜放到了悟定身前,随后向他问道:“悟定,你从镜子之中可看到了什么。”

悟定站起恭敬地答道:“弟子在镜子之中看到了佛陀。”

大智和尚赞叹道:“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众僧闻言都鼓起了掌。掌声如雷动,震动了高台,大智和尚望着悟定,目光中满是欣慰。

待掌声小下去后,一个故作严肃的小和尚踱步而来,正是悟心小和尚。

悟心和尚坐在了悟定身边,他偷眼看了看师兄,又看了看前方云集的众僧,他不由得咽了几口唾沫。

还好不少小沙弥在人群之中,偷偷地对着悟心挤眉弄眼,才让他心中有了些安定,但他的小手怎么也止不住地颤抖。

大智和尚待他坐定,也像之前一般问道:“悟心,你从镜子之中看到了什么。“

悟心紧张地看向镜子,他呐呐地说道:“弟子什么也没看见。”

大智和尚听完他的话,笑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众僧待大智说罢,又都鼓起了掌,其中尤其是小沙弥们鼓得热烈。

掌声如地动,震动了院落,大智和尚望着悟心和尚,眼中满是期望。

待掌声消去后,过了半响,才有一个懒洋洋的身影散步一般走来,来者正是悟情和尚。

小沙弥们见到了悟情,讨好一般地先鼓起了掌,身边的众僧被小沙弥们带动,也鼓起了掌。掌声一直到悟情在蒲团之上坐定才停了下来。

大勇和尚见状得意地向着大智和尚看去,眼神中满是挑衅。

大智岂能感觉不到大勇和尚的嘚瑟,他眉毛一挑,大勇和尚又老实了起来。

大智和尚教训完大勇和尚,转头看向了高台之下的悟情,他看着懒洋洋的悟情苦笑一下,随后问道:“悟情,你从身前的镜子中看到了什么?”

悟情瞅了瞅明镜,他笑嘻嘻地回道:“从镜子之中能看到什么,我只看到了我自己。”

大智和尚待他说完后,说道:“心无菩提树,念有明镜台。神在天之外,人留红尘埃。”

众僧等大智念罢,纷纷鼓动手掌,其中尤其是小沙弥们鼓得拼命。

掌声如天地动,震动了山峦。大智和尚望着悟情和尚,眼中满是烦忧。

大勇和尚看到大智和尚眼中的烦忧,心中乐开了花。

他也没想到这个徒弟能带给师兄这么大的震撼。他的显摆行为显然是成功的,倒也不枉他废了一番工夫。

大智和尚烦忧许久,最终也只能将烦忧藏在心头。

他再次手成拈花,高楼之上的铜钟又连绵地想起六十声钟响。

众僧闻听钟声,纷纷拿起蒲团散去。

悟心小和尚拿起蒲团却不走,他在悟情身后站定。

这时悟定和尚站了起来,他走过去拉住悟心。

可怜的悟心看着悟情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悟定和尚带走了。

看着悟心被带走后,悟情慢慢地站起,他懒洋洋地离去了。

看着悟情离开,大勇和尚向着大智问道:“师兄,你真的要这么做吗?”

他虽然对着大智有着恐惧心理,但他更担心自己的弟子,虽然可能这也只是名义上的弟子。

大智并不看他,他将目光投入远处的青山上,他轻叹一声才开口道:“悟情,悟情。如此的悟性,怎就悟不到天地之情,为何要偏执在这男女之情。”

大智的答非所问让大勇心中悲哀,他是在为自己的弟子而悲哀。

禅愿颤颤巍巍地拄着锡杖和两个师弟走到了大智大勇身边,他细细地打量着大智。

他打量着这被释门俗事缠身十八年的大智,打量着这人到中年脸上便已是沧桑的大智,打量着这还在壮年就白了眉须的大智。

打量多时,禅愿轻轻说道:“大智,按你的想法去做吧。”

大智颔首对着禅愿施礼,大勇和尚一卷僧袍气呼呼地离开了。

银月将光辉洒遍十二院三十六刹,月光如水照在院落之中,在幽泉旁边绘出一条月泉。

幽泉汩汩,月泉静谧。

清风轻轻地吹拂着树枝,在月泉之中画出斑驳残影。蟾蜍不甘寂寞,在幽泉旁青石之上鸣叫。

众僧没有那么早就休息,他们在月光之中讨论着白日中的禅语,他们在清风中讨论着书上的经文,他们在烛影中讨论着经文中的含义。

小沙弥们也没有休息,他们还在等待着悟心和尚。

可今天悟心和尚已经迟到了许久。不多时,一个让他们悲伤的消息传来了,悟心小和尚被悟定抓走了。

小沙弥们个个痛哭流涕着,他们伤悲着他们的领头人。

但多想无益,不久,一个小沙弥站了出来,他记性很好,给小沙弥们讲起了之前悟心小和尚讲过的故事。

就这样,新的领头人诞生了。

悟心小和尚并不知道这些,他忐忑地站在悟定和尚身前。

悟定和尚身旁的桌子上是一个葫芦,那当然是悟情和尚的酒葫芦。

悟定和尚留住悟心小和尚的原因并不在这个酒葫芦上,他语重心长地对着悟心说道:“师弟,你不能因为和悟情师弟关系好,就把这消息告诉他。他是师父的希望。”

被大智和尚视为希望的悟情,此刻正在烛光中看着手中已经发皱的字条。

字条上字不多,但很能牵动他的心,字条上写的是南疆族长蝶落于二月二十日大婚。

悟情轻叩桌面,在登登声中,夜渐深。

庭院中,清风中,烛影中的僧人都慢慢地沉睡了,听故事的小沙弥们也已安歇。

悟情将手中的字条用烛火烧掉,待灰烬落到地面上时,他起身推开门走了出去,月光照在他威武但不失清秀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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