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这问题在景芜的意料之中。

她秀眉轻挑,眸中含笑,“那阿圆呢,阿圆喜欢他吗?”

元倾下意识要回答,却又立刻反应过来,抿了抿嘴唇。

她摇头,鹿眼微瞪,“不对,现在是我在问你,姐姐应该回答问题而不是反问我。”

这副认真的模样惹得景芜轻笑,伸手在她发上揉了揉,“聪明的小花猫。”

元倾被她揉得缩了下脖子,越发期待景芜的回答。

因为她记得阿姐曾说过,若一个人对某个问题顾左右而言他,那便是他十分在意此事。

阿芜姐姐方才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想来喜不喜欢太子殿下这件事,于她来说也是至关重要的。

后院起了风,吹得两人衣袂飘动,裙上的花景栩栩如生。

景芜垂眸沉吟片刻,淡淡一笑。

“我只能说,他于我而言很重要。”

那大概是喜欢的。

元倾在心中默默想着。

“我不会让人伤害他,但也不会阻碍任何想要走近他、靠近他的人。无霁对我来说,像是亲人,却又比亲人更加重要。”

恩?亲人?好像跟她想的不太一样……

元倾望着她不解地皱皱眉头,“姐姐不想嫁给他吗?若是嫁给了殿下,两人的关系不就是像你说的那般——”

她说着又迟疑一下,没能继续说下去。

景芜显然察觉到了她的迟疑,就此问道:“阿圆觉得夫君比自己的亲人更加重要?”

“母……我阿娘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女子嫁后随夫,要夫唱妇随。”她说着声音越来越小,眉头也几乎快拧成个“川”字。

她其实并不同意这种说法,因为在她心中,无论如何,父王母妃还有兄姐都是她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人。

因此她也常常会在午夜梦回时后悔自己不顾一切地跑来京城。

可她既已到了这里,便不能徒劳而返,总要做成一件事才不枉此行。

景芜轻捏了捏她的脸蛋儿,语气温柔:“人生在世,唯有血缘才是最无法割舍的。也唯有血缘是从你出生起便伴随在你左右,哪怕一方消亡陨灭,哪怕它只留给你累累伤痕,也依旧会深存于心的东西。”

她说话时唇角始终挂着一抹清浅的笑意,隐隐透出些许苦涩。

元倾望着她这副模样,早已忘却自己方才的话,只定定地看着景芜。

她不知一个正值大好年华的女子为何会在说出这些话时笑得如此让人心疼,但她知道那一定是她不曾经历过的痛苦。

半晌,元倾伸出小手拂过景芜眼角的泪光,明亮的眸子映出面前人的模样。

“阿芜姐姐,如果你需要的话,我愿意做你的亲人。”

“我可以做你的妹妹……或是‘姐姐’也可以!虽然我年纪小,但我很会照顾人的,以后就由我来照顾你!”

景芜微怔,眼前这个小姑娘的笑容与她印象中的某个少年不谋而合。

“以后有孤在,便无人敢动你分毫!”

倒还真是相配。

风停了,周遭静下来。

她弯起眉眼,替元倾理好被吹乱的碎发,“好,那日后便有劳我们阿圆了。”

晌午的光照得皇宫的琉璃瓦泛着金灿灿的色泽,原本要挂整整三月的白绸早早被人撤下,像是早已无人记得那位惨死冷宫的皇后。

此刻临晟殿外朝臣跪了一排,听着里面传来的靡靡之音,几张老脸难看得快要耷拉在地。

肖烛带着几个小太监守在大殿门口,居高临下地欣赏着平日里张口闭口都是“忠心”的这几位此刻狼狈的模样。

不知过了有多久,屋里传来一声脆响。

肖烛眉头皱了一下,又赶忙弓起身子将脸色隐在一副笑脸之下,迈着细碎的步子进了大殿。

“陛下,奴才在。”

龙椅之上,蔺衍怀中抱着个娇滴滴的美人儿,衣鬓松散,白皙的皮肤勾魂摄魄,纤细的腰肢被皇帝的大手掐着。

蔺衍轻蔑地抬眼:“他们还跪在外面?”

肖烛垂眸:“回陛下,几位大人实在不肯走,说是定要请陛下书信一封将连大人请回来。”

“啪!”又是一只琉璃盏摔碎在地,吓得美人在怀里瑟缩一下。

皇帝将人搂得更紧,脸色铁青:“朕是君,他是臣!合该是他来找朕负荆请罪!竟还想让朕一国之君去给他个冥顽不灵的老东西书信道歉?做梦!”

“将人给朕赶出宫去!”蔺衍怒吼着干脆将桌上唯剩的酒盏也扔了出去,直直地砸在肖烛脚边,“你也滚,都滚!”

肖烛脸色沉了一瞬,腰弯得更深,应声退下。

待将几个跪在门口的大臣丢出宫,便有人匆匆过来,贴在他耳边禀报。

“可看清了?”他脸色阴沉,嗓音因着命根子被丢弃而变得细哑难听。

那小太监连忙点头如捣蒜:“看得十分真切,就是个女子,半个时辰前便去了!”

“……”

肖烛没说话,绷着脸色沉思片刻后又豁然明朗起来。

他眉尾一挑,眸中泛出狡黠的光:“继续盯着,那女子再去时立刻回来禀报。”

“是!”

……

元倾一连几日都在京郊旧宅和横芜馆来回奔波,施月想见她一面都十分困难。

她便想去敕巡司等阿圆自己来,却又总是跟顾简声狭路相逢,一时间恼火得很。

元倾方才到了约见的地方,便被人一把抱住。

施月沮丧的声音响在耳边:“阿圆,你说我这辈子是不是甩不开那个讨厌的顾简声了……”

“你讨厌他?”元倾眨了眨眼,质疑道。

也没看出来啊。

那日不是还被人说得红了脸,眼瞧着是十分欢喜呢。

施月怒目圆瞪:“不然呢,我还能喜欢他不成?”

她这话说得大抵也是心虚,都不敢抬眼看阿圆。

“恩……我不知道。”元倾只乖巧摇头。

前几日阿芜姐姐同她说的那些话她还没捋明白,哪有时间去思考施月是不是喜欢顾侯爷?

“哎呀好了,不提他了。”施月眨巴眨巴眼,“你说今日要带我去见一个人,是谁啊?”

元倾刚欲张嘴,便见一个扛着糖葫芦树的老伯走过来,他笑眼弯弯甚是慈祥,“两位小娘子可要吃糖葫芦?不收钱的,都是我老伴自己做的,我们老两口吃不下这么多,便想着出来送给一些有缘人。”

“好啊,谢谢老伯!”元倾最爱吃这个,此刻见他也没什么不寻常,便高兴地点头答应。

倒是施月十分警惕,自己没拿糖葫芦还捎带着按住了阿圆的手,也不让她吃。

等到老伯的背影远了,施月干脆将她手里的糖葫芦拿走,沉声提醒:“陌生人送的东西不能随便吃的知不知道?”

“可我看他没什么问题啊。”元倾不解,毕竟以往在善州,她出门便会经常遇到这种送她东西的百姓,大家对她向来都是十分和善的,她早都习惯了。

“这里是京城,繁华的皮子底下有多少波云诡谲!何况这几日又来了许多外乡人,听说是闲王府正在操办今年的上京诗会,邀请了大临各地有名的才子佳人,敕巡司都开始没日没夜地加巡了。”

“诗会?”元倾脑中灵光一闪,她怎么将这事给忘了。

上京诗会三年举办一次,元攸和楚淅上次便受邀来京参加,今年想必也会收到请柬。

若是如此,阿姐说不定已经在来京的路上了!

施月见她一会儿皱眉思索一会儿又喜上眉梢的,忍不住去捏她的小脸:“你傻笑什么呢?”

元倾回神,冲她咧嘴甜甜一笑,“我阿姐要来京城啦!”

“亲姐姐?”

“对呀!最亲最亲的姐姐。”她说着忽然想起什么,又扳着施月的肩膀认认真真道,“不过到时候我有件事想要向你坦白,你听了可以生我的气,但是千万不要不理我……你是我在京州遇到的第一个朋友,你对我真的很重要!”

施月几乎被她这直球的“表白”冲懵了,哭笑不得地望着她,“好,我答应你。我如果生气了就打你一顿,绝对不会不理你。”

听到“打你”二字,元倾下意识回想起施月那日徒手劈甘蔗的画面,不由一个激灵。

她讪讪一笑:“那能不能……不打脸啊?”

“不行。”施月拒绝得斩钉截铁,说着又要过来捏她的小脸。

元倾赶忙躲开,两人便沿着路边打闹,直到施月一个趔趄——

“哎呦!”不知哪来的石子石子绊得她脚腕一软,当即便听得“喀嚓”一声脆响,伤处立即便肿了起来。

元倾慌忙跑回来扶人,看到她脚腕上鼓起好大一个包,吓得眼圈都红了。

“月姐姐……疼吗?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跑那么快的……”

施月向来大剌剌的,也没觉得什么,这会儿见阿圆自责心里反而不舒坦。

“嘶……没事没事,就是崴了一下,不严重的。你别哭啊。”

“我没哭,没哭!”元倾赶忙皱紧眉头,鼻头泛起的红色又被她绷着小脸压了下去。

“对了,我要带你去见的人是京中最好的郎中,上次我胳膊受伤便是她为我治好的!我现在就扶你去找她!”

“啊?”施月还没反应过来,便已然被她架着胳膊扶起,朝着横芜馆而去。

这家医馆在京中名声十分响亮,施月自然是知晓的。只是没想到阿圆要带她见的便是这里的老板。

眼下她被扶到屏风后的坐榻上。

周遭是草药的清香混合着十分柔和的花香气,辨不出是什么,闻后便觉着浑身轻松,仿佛连心情都变好了。

彼时阿圆跟着景大夫去了后院,前厅除了施月便只有几个忙着抓药开方子的郎中和药童。

她四下张望一番,发现对面屏风后还有个正在接受医治的病人,他旁边的侍从不断提醒着给敷药的那人下手轻一点。

应是个大户人家细皮嫩肉的公子哥。

施月这般想着,忽听得身后传来一低沉的声音:“走个路还能伤成这样?”

她一惊,回头便见顾简声不知何时走到了自己身后,他人高马大的,这会儿居高临下地站在那儿,让人不自觉地想要逃。

“你……”施月几乎下意识地想要起身,却被一只大手按住肩膀摔回了坐榻上。

顾简声冷脸:“别乱动,等着上药。”

他说着垂眼蹲下来查看她脚腕上的伤。

他靠近时,似乎有股冷冽的寒香淡淡拂过。这味道,上一次被他拦在白玉楼门口时她也曾闻到过。

施月顿时感觉脸颊滚烫,偏偏脚腕又被那人钳制着挣脱不开。

“阿……阿圆,阿圆你去哪儿了?”她尴尬地朝后院的方向唤了两声。

元倾立马从后门探出个小脑袋来,笑嘻嘻地朝两人的方向看过去,“我在跟阿芜姐姐给你配药,怎么啦?”

只是还没等施月回复,另一边涂药的伤患此刻已拢好衣襟站起了身。

元倾下意识朝那边看过去,却刚好对上了一双温润熟悉的眸子。

她心猛地一沉,只觉如梦似幻,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却听到对方惊喜地唤了她的名字:“阿倾,真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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