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皇后对你那般好,这些年将你视如己出,事事为你筹谋,你做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都是她在帮你遮掩,连朕都看在眼里。你如何下得了手?”黑暗之中,蔺衍痛心疾首的斥责仿佛又回响在耳边。

“太子,你太令朕失望了!”

蔺晗之茫然地望着面前被白布遮盖的尸体,周遭漆黑得无一丝光亮,他甚至看不见父皇在哪儿,却能清晰地看到母后陈尸眼前。

那白布在一片黑暗中亮得晃眼,布下露出一只枯瘦的手,紧紧攥着他少时最喜欢的小风车。

“是谁……是谁杀了母后?”他颤抖着想去拿风车,却被人狠狠踢开。

父皇的声音怒不可遏:“是你!是你杀了她!这风车便是她的指认!”

“不是我,我为何要杀母后?我是要救她的——”蔺晗之抖得厉害,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却无论如何都喘不上气。

“因为你见朕与皇后离心,生怕影响自己的太子之位,便投毒杀了她以表忠心,你这不忠不孝的混账!”

皇帝的声音落下,蔺晗之却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迟疑地抬眼,企图看清那人的脸庞,却无论如何只看到一片漆黑的影子。可他竟觉得那片阴影之下是父皇得意的笑脸。

“晗儿,我不怪他。要知这世间唯有人心莫测,是我赌错了,我甘愿受罚。”

“但这世间总归还是喜多于悲,所以晗儿不必惧怕,一切有母后在。”

值得吗?

为这样一个虚伪自私的男人葬送了自己的青春,又甘愿受尽苦楚……真的值得吗?

脊背湿冷的感觉将人紧紧包裹,蔺晗之一个寒颤,幽幽转醒。

脚腕被硌得生疼,他费力起身。

天色渐明,初阳驱散了最后一抹黑暗,朝霞流动在天边,用明晃晃的金色将整间院子填满。

光落在他撑着床板的手背,暖意聊胜于无。

还是很冷。

蔺晗之皱了皱眉头,只觉浑身筋骨散软没了力气,被铁链铐住的脚踝尤为沉重。

嘴里泛着苦涩,他嫌弃地用禁军护卫昨日送来的水漱了口,却仍未有好转。

想起某人送他的蜜糖还没动过,蔺晗之缓慢地去枕边摸索出油纸包,拿出一块糖放进嘴里。

浓郁的甜腻将整个口腔包裹,总算堪堪压下那股子苦味儿。

他起身朝外走了两步,只觉身上滚烫,却又由内而外地泛着刺骨的冷意。

大抵是宫中事宜平息,今日禁军护卫来得格外早。

元儒带着众人守在门外,却迟迟不见蔺晗之的身影。

他叩了叩门,“殿下?”

无人回应。

“不会出了什么事吧?”有人凑到门边扒着缝往里张望。

院中间的铁桩仍结实地连着那两条链子,沿着铁链一直望进屋里。

隔着破旧的窗棂,隐约能看到床上蜷缩着一个人影,许久都没动静。

“咱们要不要进去看看,别是死了……”那几人心虚地便要找钥匙开锁。

他们这几日都因忙着宫里的事,鲜少照顾到这边,就连饭菜也几日没给了。

但大家都心知肚明,蔺晗之即便是被废了太子之位,圣上既没下旨贬为庶人或是杀了,便还是皇家血脉。更何况圣上都没舍得让人入狱,只是关在这个破地方。

他们这些负责看守巡视的可以无视、苛待,却不能把人弄死。

元儒抬手拦了一下,“兹事体大,还是要先回宫禀报统帅。”

其他人连连点头,口中附和着准备离开。元儒却没动,只站在门口朝里面望着,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领队,你不跟我们一起回去吗?”

元儒颔首,“我留下,以防不时之需。”

众人听得这话心中不免窃喜。

废太子若真出了事他们自然需要负责任,但若是有人留在这儿,他们剩下的几个可就有话推脱了。

虽说领队平日对他们不错,但元儒毕竟是东宫出身,东宫出事后他反而做了领队,大家难免心中觉得不公。

大难临头各自飞这句话可不只适用于夫妻。

“好,那我们先去找统帅了!”一行人匆匆离开,院外只剩了元儒一人。

直到听不得脚步声,他方才转过身朝着密林的方向望过去,沉声:“出来吧。”

躲在林子里的元倾一个激灵,却并没敢动。

她今日刻意早来了会儿,没想到却正好撞见兄长他们。明明以往这些人都是辰时过后才来的……

她悻悻缩成一团不敢动,恨不得将头都埋进膝盖。

却听到元儒的脚步声靠近过来。

一步,两步,三步——眼看着便要走至她跟前,元倾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心中默念着“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元领队。”身后忽然有人虚弱地唤了一句,伴着铁链拖在地上的声音。

元儒脚步一顿,回过头去,便见蔺晗之已走到了门口,他面色比前几日更加苍白,眼底微红,整个人透着一股子病恹。

“我没事,只贪睡了会儿。”蔺晗之淡淡道。

元儒自然将注意力都放到了他身上,快步走至门前,皱着眉头打量那人的神色。

“殿下可是生病了,属下去找太医来?”

蔺晗之懒懒撩起眼皮,漆黑的眸子里带着几分戏谑,“我如今已不是太子,你也不是东宫守卫,不必如此。”

“……”

元儒定定地望着他,扶在腰侧刀柄上的手不住地收紧。

末了,他也只是微微颔首,转身离开了。

缩在林子里的元倾将一切都看在眼里,这会儿小心翼翼地钻出来,一边拍着身上的尘土,一边快步奔到门口。

“殿下,你怎么样,病得严不严重?”

门后那人微佝偻着身子,披散着的长发有些许凌乱。

阳光照得周遭都明晃晃的,唯有他像是被光隔绝一般,仿佛连皮肤都蒙了层破败的灰。

“福阿圆……”他气若游丝,仿佛刚刚同元儒的对话耗尽了他的所有力气。

元倾下意识地从门缝伸手进去,想要扶住他,“我在呢我在呢!”

蔺晗之抬起眼来,微红的眼底衬得他面色越发苍白如纸。他定定望着门外的人,像是在努力分辨到底是不是她。

元倾被这灼热的目光看得晃了下神,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好似看到那人勾了下唇角。

只是还没等她确认,蔺晗之便像被抽走了气力一般朝旁边倒了下去——

“殿下!”元倾慌忙想要托住他,却也只够用纤细的小胳膊垫了人一下,手肘不慎重重地磕在门外绑着的粗链上。

“嘶啊……”痛感从手臂蔓延到全身,一时间麻酥酥的,火辣辣的疼。

眼里不受控制地噙了泪,元倾却也顾不得伤痛,费力地想要从门缝挤进去。

她本就身量瘦小,又还没发育完全,这会儿努力一下说不定真的可以——

“哗啦!”一声从脚边传来,在破门的吱呀声中尤为明显。

元倾慌乱中垂头去看,只见自己那双月白色莲纹绣鞋旁正躺着一串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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