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六章 先斩后奏

似是早已料到叶珏在看了这封教令之后必然有此论断,端坐在自己位上的顾霄霆此刻只是端起手边的茶盅,浅浅地啜饮了一口茶水,身形一动不动,心中好像毫无波澜一般。

待到叶珏转眼向自己看来时,顾霄霆才不慌不忙地开口道:“君镝,你可要想清楚些,太子的教令虽不如父皇的圣旨一般来得不可违抗,其意却也绝非常人所能逆,咱们若是果然置之不理,日后只怕便会有大麻烦。”

或许世上很多年轻人都是这样,平日里吃葱吃蒜不吃姜(将),耳中听闻秦王如此说,叶珏心中非但并不惊慌,反而更添了几分恼怒,当即应答道:“上将军这话说得可没什么道理,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陛下和太子若是不放心咱们,当初何必同意我等率兵北进?

“如今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上将军要是轻易就不将天下军民的身家性命、安康福祉放在心上,那又何必亲自来到这北疆,带同我等一起对抗敌国侵袭呢?

“不姓叶的说嘴,目下太子远在青麟宫中,对前线战事所知不多,兼之心怀叵测,必欲除上将军而后快,有鉴于此,他又怎么配安排前线将士的各人去处?

“嘿嘿,倘使这位储君当真有过人之能,通战阵之变,当初他自己领着东宫十二卫将士北进之时,便应当大挫敌军声威,何至于被人家打得急急如丧家之犬,忙忙似漏网之鱼?现今好了伤疤忘了疼,便又想起来要坐控万里,指派起咱们来啦,真他娘的......”

眼见叶珏越说越不客气,顾霄霆挥手打断了他的话语,虽是面色上仍是淡淡的不显悲欢喜怒,可他的一双眸子中,仿佛有几缕精光闪过。

伸手示意,让叶珏先坐下喝口茶水润润喉咙的同时,这位焱朝秦王似是不动声色,又似是迫切的想要一个答案,开口续道:“不瞒君镝,你适才所说的话,我也曾在心中好生想过。

“不错,常言中是有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说法,可无论是我这个皇子亲王也好,还是你这位大将军独子也罢,咱们恐怕还没有能对抗太子兄长的资本。

“你我尚且如此,更遑论他人?更兼如越朗兄弟和盈歌小姐,在知情人的眼中本就带着一顶犯官之后、罪臣子女的帽子,倘使这一次再让他们也不遵太子教令,又怎么能禁得起?”

叶珏从小生长在军旅之家,平日间行动坐卧、饮食起居,都经常被父母长辈用军中条例衡量,故而动作之敏捷,远胜常人,但他尚未将一杯茶水喝完,顾霄霆便又说出了这一篇话语,倒惹得他停杯不饮,想要出言反驳。

但心念疾转,即使他心中又再多的不服气和愤恨,也不得不自行承认,秦王所言绝非蛮不讲理的说辞,更非临时拼凑的言语,自己先前说的应对,固然能得一时之快,然而究竟会招致怎样的结果,就连他自己,也没法子即刻说得明白。

思虑之余,叶珏像是要出言争竞,只不过他口唇空自无声开合了几下,终究还是没能说出那句几乎便冲口而出的话来——“储君说到底也只是储君,我不信当今陛下也会有跟他同样的心思,只要陛下袖手旁观,即令咱们真和太子相争,也未尝没有胜算。”

须知纵然是焱朝的平头百姓,亦是多半知晓‘疏不间亲’的道理,哪怕当朝太子果然不是个东西,妄自指划军机,可他终究是当今焱朝皇帝的亲生长子,世间关系之中,至亲者莫过父母和孩子,谁又能当真笃定,皇帝不会在紧要关头出手帮助太子呢?

想到这里,无言答对的叶珏将手中的茶盅往桌案上‘砰’地一放,长叹续道:“昔日我曾听父帅说过‘天威难测’的道理,想不到时至今日,我自己也要亲身经历一番......

“倘使陛下早先就想众人言明自己的真实心意,究竟是否会偏袒太子,末将倒还真能劝上将军一番,事到如今,不知其心之下,不光是我,就是身在暨阳城中的其余人等,只怕都没把握劝上将军拿咱们这些人性命为赌注去搏个胜负。”

平日间的叶珏总是带着一身的英风锐气,即使是在片刻之前,他的刚强之意仍是溢于言表,不问可知,谁知只是过了这么短的时间,气势便为之一沮。

顾霄霆还想着要就此对叶珏说些交心之言,但还不待他当真将心中所想尽数说给叶珏听,就得闻门首处一个声音响起,言语词句之间,颇有金铁交鸣之声:“叶家贤侄究竟还是年轻了一些,不敢对殿下再行劝告,可是本爵却要劝说殿下先斩后奏,好生和太子赌一赌。”

这句话突如其来,声音语调的雄沉刚猛颇与寻常人不同,一闻即知是霍山侯杨君爱到了。

让顾霄霆和叶珏心中感到奇怪的是,霍山侯虽是焱朝开国元勋之一,但此前很长时间从不干涉皇子间的明争暗斗,即便是现今改了处事方略,又是怎生判断这件事的优劣利弊的?

抬眼看去,脚步声音响处,霍山侯杨君爱全身戎装冠带,尤其是所穿甲胄被擦拭得锃亮,原本时常泛起刚毅冷峻神情的脸上,此刻带着几分智珠在握和决绝,正向秦王和叶珏走来。

和早先赶到此处、面见秦王的叶珏有着同样的举动,身形尚未全然站稳,便即吐气开声:“按说这等言语不该由本爵来说,只是殿下身边多是年轻后生,一时不能尽数体察陛下之意,原是在所难免的事情——本爵以为,陛下的真实意思,正是要让殿下先斩后奏!”

目光扫处,顾霄霆见杨君爱出言时,神情中都是斩铁截铁,全没有半分犹豫不决,竟是比早先其人杀伐决断之日犹胜三分,心中又是惊异,又是不解,顺着他的话头继续问了下去:“侯爷何以如此笃定父皇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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