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一十章·三思

曾绍权沉默着没有开口。

他坐在黑暗的灯影之中,就如同一匹蓄势待发的猛兽,凶狠得仿佛随时准备扑向猎物。官场上这么多年的摸爬滚打,早就练就了他一副铁石心肠。

无毒不丈夫。

妇人之仁对大计毫无助益,如今这个世道,本身就是胜者为王的时代,至于那败者,也只能躺在地上任人蹂躏欺凌。

他微微眯起了眼睛,打量着眼前健硕英武的外甥。

管泊远在管家是一个另类。他皮肤微黑,体格强健,与管泊舟、管泊宇这种面白如玉的少年郎相比,就像两个妈生的。但曾绍权却知道,这个外甥是自己目前最能仰仗的一个。别看他嘴角总是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显得吊儿郎当的,但却是最靠谱最值得信任的。

曾绍权点了点头,“你的话也有道理,这件事是我太急切了。可你也要知道,这一场仗要花费不少钱,军需储备,再加上这些人的吃吃喝喝,多僵持一天便要多一笔开销,能结束还是尽早结束吧。我也怕夜长梦多,等姚培源反应过来,一切就都来不及了。处心积虑地筹谋了这么久,若是在最后关头一招尽失,还不得让人把肠子都悔青了。”

管泊远平静地道,“与其担心这些没用的,我看你还不如现在就想想将来要怎么处置姚培源。他在四川根基深厚,想要动他实在不容易。俗话说狡兔尚有三窟,姚培源老奸巨猾,和你明里暗里的过了这么多次招,不可能想不到你会动他,说不定早就备下了后招等着你动手。战事只是个开端罢了,结果才是更重要的。现在这个紧要关头,四面的眼睛都盯着南京的动静,姚广义起军反叛的消息不可能藏得住,东北那边至今什么声音也没有,山东也是一片祥和,可越是这样越让人不安。你这次处理得不好,四川那头怕是一时三刻难以平定,其他几大战力军也会起别样的心思,舅舅,你可要三思而后行啊!”

曾绍权点了点头,“你说的这些我都想到了。姚培源这个硬钉子,早晚都是要碰到的,我坐在这总理的位置上一天,他就在我屁股下面硌一天,不把他连根拔出,我这位置总是坐得不安稳。”

管泊远道,“这几天我也仔细地想了想,最好的办法当然还是能活捉姚广义,有了他的在手里做筹码,姚培源投鼠忌器,必然不敢大动干戈,到时候用姚广义做条件,姚培源还不得乖乖配合?只是川军战力强劲,姚培源手底下能人辈出,我就怕自己多年不上战场,许多事都有些生疏了,到时候姚广义没捉到,反而还把自己给陷进去了,到时候姚培源拿我做要挟,你是保我还是保位置呢?”

曾绍权皱着眉头道,“胡说什么?活捉姚广义自然是好,但也不用你亲力亲为,难道只有姚培源手底下有人才,咱们这边就全都是饭桶不成?你放心好了,哪怕抓不到姚广义,我也有办法对付姚培源。”

管泊远微微一笑,“既然舅舅心中已有计较,那我就不多言了。还有其他嘱咐没有?我不能在外面待得太久,还得抓紧赶回去才行。”

曾绍权点了点头,“一切要以自己的安危为主,千万不可有事。要不是铭伟那家伙实在太不靠谱,我压根就不准备把你调过来,上海那边你都安置妥当了?”

“舅舅放心好了。”管泊远笑着道,“我抱病不出,十天半月的应该没事,我看这边最多还能僵持三天左右,再晚了……许多事就不受姚广义的掌控了。”

曾绍权嗯了一声,“回去吧。有机会去见见铭伟,替我好好的教训他几句。我拿他是真没什么办法了,可就像你说得一般,再这样放任下去,我真怕自己有一天管不住他。”

管泊远不太走心地应付了一声。

他才懒得去见曾铭伟,自小老大,两个人只要一见面就是互看不顺眼。

管泊远向舅舅道别,利落地转身而去。

曾绍权望着他的背影,久久没有开口。

管泊远出了门,只见不远处正站着管泊舟,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管泊远大步走了过去,“想什么这么出神?”

管泊舟抬头看了大哥一眼,“大哥,你要走了吗?”

“嗯。”管泊远点了点头,认真地打量着他,“怎么样,舅舅都跟你说了什么?”

管泊舟微微一笑,“翻来覆去就那些话呗,我都没往心里去。你是什么时候来南京的?”

“几天前。”管泊远道,“你安心在舅舅家待着,等城外的事情一了,咱们兄弟俩一起回上海,路上还能做个伴。”

管泊舟连连点头,脸上写满了高兴,“好啊!”

管泊远道,“曾叔呢?我跟他打个招呼再走。”

管泊舟笑着道,“盯着给你煮馄饨去了。”

“哈哈,煮什么馄饨啊,我可吃不下。”管泊舟轻轻叹了口气,“那就下次见面再招呼吧,我走了。”

管泊舟道,“这么快?”

“外面还有一堆事等着我呢。”管泊远拍了拍他的肩膀,提步下楼。管泊舟急忙追出去相送,一直送到大门外,眼见着管泊舟骑上战马,一阵旋风般消失在了茫茫黑夜之中。

管泊舟望着大哥远去的方向出了会儿神,守门的卫兵关心地上前道,“二公子,夜里冷,早点儿进去吧,小心着凉。”

管泊舟回到屋内,正好看到曾管家端着食盘从餐厅走出来。

管泊舟笑着道,“大哥已经走了。”

曾管家似乎早就猜到了,表情异常淡定地道,“是吗?那这碗馄饨就由二公子代劳了吧。”

管泊舟不好意思拒绝,只能跟在曾管家身后去了餐厅。

书房里的曾绍权思来想去,忽然吩咐手底下的亲兵去叫胡师爷过来一趟。

胡师爷就住在曾府的后头,没一会儿就匆匆赶了过来。

他郑重地向曾绍权行礼问候。

曾绍权道,“跟你说了多少次,不用这么客气,何况这里又没有外人。你我相处十几年了,怎么总也改不了这个臭毛病?”

胡师爷淡淡地道,“尊卑有别,有些事却是省不得的。”

曾绍权面上虽然不说,但心里对他的恭谨还是十分满意的,他直入正题,将管泊远刚刚来过的事情说了。

胡师爷听后道,“大公子的话很有道理,只不过到底年轻了些,想得不够长远。要知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有些事不做的果决一些,若是给对方抓住了先机,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了。何况姚培源乃是草莽起家,身上有一股匪气,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别说是亲儿子,就是爹妈在世,他该放弃还是会放弃的。总理,您不会觉得姚培源为了一个不成器的儿子,真的会乖乖坐在谈判桌前和您谈判吧?”

曾绍权心中一凛。

胡师爷阴沉着脸,面无表情地继续道,“其实说白了,这次一战的胜算之所以这么大,共有三点原因。第一,领军的乃是姚广义而非姚培源。姚广义只是个草包,根本不足为惧,要不是有姚培源给他撑腰,他怕是都活不过三天。这一战领军的人物若换成姚培源,当是另一种局面。姚培源这一生身经百战,悍勇无比,尤其懂得用兵布置,一草一木皆能为他所用,单靠大公子和铭伟少爷是阻拦不住他的。至于康堂云……”胡师爷说到这里冷冷一笑,“也只不过是来看热闹的罢了,若是川军真的攻入城内,我看他第一个就会倒戈相向,反而跑去姚培源那边摇旗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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