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我们两人包下了一间车厢,绒面双人沙发靠在窗边,看上去柔软舒适,红色布料中能隐约看见整齐而规律的根根金色丝线。车厢顶端的小吊灯采用的是木制框架,散发着黄色调的柔和光芒,让整个车厢都融入在暖洋洋的氛围中。窗外是透亮的蓝色“海水”,在看不见的地方,有无数光源为我们布置出着壮观的景致。值得注意的是,列车悬挂在轨道下方,我们的脚下有一大块透明玻璃,只需要轻轻低下头,海景便尽收眼底。

列车平稳出发,水中的景色逐渐丰富起来,我与海洋的交集并不多,而第一次给我带来如此震撼的竟是这片潜伏在地壳之下的、人工修饰过的海。我认出了突兀礁石上的珊瑚与海葵,还有一些其他的生物飞散飘零,鱼群躁动,生命的自由气息包裹着这趟高速前进的列车。落雁依偎在我的身旁,她的目光落在窗外。

“你知道吗,每次潜入海底的时候,我都会想起我的家乡。”落雁把脑袋枕在我的肩上,红色沙发面朝观景窗,轻轻放下靠背。我的手指穿过她的乌黑秀发,无意中触摸到她头顶凹凸不平的疤痕,我像触电般缩回了手。

“没事的,我不介意。”落雁说,“早就不痛了。”

我没有再回答什么,我的注意力也被窗外的景色吸引。有那么一个瞬间,我幻想着窗外的深海也是某片星河,只是在人类的力量下,它拥有了光彩,拥有了生机。黑夜被文明的灯火照亮,生命在我们脚下穿行,编织出一张生命力的网。

“水下剧场就要开演了。”提示音传来,列车开始倾斜,内部的空间却依然保持着稳定。脚下的观景窗缓缓抬升到我们面前,窗外的庞大舞台占据了我的整个视野。穿着鱼尾戏服的演员登场,珍珠和贝母的仿真饰品点缀着圆形的主舞台。背负着水下推进器的演员在水中拖出一道道整齐的气泡划痕,交错编织,如同在战场上穿梭的小型攻击舰。

一颗亮度超高的光源从我们头顶的方向往舞台下落,散射出细长的光芒,扫射过大片海域,人鱼们向灯光的方向汇集,很快又整齐地散开。光芒熄灭,一个透明箱子从光源的方向浮出,那是一间闺房,木头质地的古朴秀床上做着一名身穿红衣的女子,她缓缓站起,开始唱歌,只是歌词我一句都听不懂。

“你知道她在唱什么吗?”我转头问落雁。

“松鹤将军如果在的话,他肯定能听懂,我只能根据自己听懂的部分猜个大概。”落雁从沙发上站起身,踮脚自顾自地跳起舞来,“她在新婚之夜失去了丈夫,幸福的生活还没开始就结束了,这一夜她辗转反侧,思考着前路该如何走,最终她做出了抉择,她将用自己的余生完成复仇。”

落雁的身法轻盈,时而跃起,时而俯身,车厢内的灯光被调暗,她修长的身影在窗前勾勒出瘦长剪影。舞台上的红衣女子褪去华丽的衣装,跟随着音乐起舞,眼前的落雁,远处的女子,仿佛是两个时空位面上的平行舞者,在相同的音乐节奏下演绎着不同的故事。落雁的姿态轻柔,将爆发力隐藏,台上的女子动作刚硬,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复仇大戏演练一曲钢与血的诗篇。

光晕环绕在车厢周围,演出似乎来到了新的章节。落雁的表演结束了,她身体一软,倒回沙发。我们的注意力已经无法集中在窗外的演出上了,音乐没有停下来,落雁的身体缓慢地上下起伏,她的双手缠绕在我的肩膀上,注视着我的双眼。落雁脸颊上布满了十分细小的绒毛,她用脸轻轻蹭我的鼻子,像一只小猫。

窗外,红衣女子的演员早已换上漆黑的装束,她也背上了喷气背包,在一众白色舞者的簇拥下飞返滑翔。她的“尾焰”掺入了红色颜料,好似在缠斗中拖着受伤的躯体继续拼杀。在红色烟雾中,白色舞者也被染红,女子被包围,已无法逃出生天。

我突然感觉到一丝忧伤,落雁趴在我的胸前,我的胸膛随着呼吸起伏,她转过头看向窗外,突然开口:“我知道故事的结局了。”

“什么?”我以为自己没有听清她的话。

“她的复仇是注定无法完成的。”

“为什么。”

“悲剧的结局,才能让作品的深度得到升华,况且,她的仇人处在精英阶层,肉体的消亡对他们来说并不是死亡,想要活过来,只需要付出一些金钱。”

“所以说,复仇是毫无意义的吗?”

“复仇怎么会毫无意义呢?”落雁抬头看我,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宠溺,“复仇仅仅是为了复仇,为了讨回秩序无法给予你的公义。普通人的力量本来就有限,能给那些不可一世的家伙带去一点创伤,让他们感受到凡人的怒火,那已经足够了。”

窗外的光芒逐渐暗淡,一缕红色向大海的深处坠落。红色渐渐消散,其所到之处,海水沸腾,鱼群汇聚,繁荣的生命为舞台拉上谢幕的终章。

巨大的鱼类出现在我们的视野之中,与它的身形相比,它的移动速度缓慢,动作笨拙,见过了宇宙间的战斗,这种场面并没有令我感觉到震撼。落雁穿好衣服,倒了两杯饮料,我们就坐在窗前,静静走完着最后一段旅程。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样的机会都是很难得的。”落雁将杯中饮料一饮而尽,“假期结束后,我们就要回到前线了。”

“没什么,我已经习惯了。”

“我却有些厌倦。”落雁说,“幸好有你能陪着我。”

回到住处,已经是又一个白天。湖面的一角搭起了遮阳棚,我们铺上气垫床,在这凉爽的一角歇息。

“我收到古隼大将军的讯息了。”落雁单手支起身子,“他刚从荒王那里回去,荒王的态度转变很大,黑剑碎片的事被重视起来了。”

“是个好消息。”我回答。

“但是,荒王似乎不太愿意让古隼大将军继续介入,他的意思是,我们应该把精力继续放在边线的战事上,黑剑的事他会自己组建团队来处理。”

“啊?这可怎么办。”

“先顺应形势来办吧,回去之后,你也要带兵打仗了,胜率、效率、战损率,只有每一项指标都达到优秀,你才能真正成为将军,那时古隼大将军就能更有底气向荒王提起黑剑的事。”

所以,我要更快地成长起来才行啊。

返程的路途不算遥远,窗外孤独的黑色让我想起了水下的观光。落雁身上清甜的味道仍在我鼻腔里打转,此时她正躺在床上冥想,我不想去打扰这份只属于她一人的清净时光。

有时我会思考更加沉重的话题,比如,人生的意义,从乡村男孩,到左耳星区代将军,不过几年时光。我曾渴望关爱,很快我便遇到了落雁,这真是我的幸运。

“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落雁冥想结束后,我躺在她身边悄悄问她。

“从你进入指挥室的那天。”落雁说,“那时我们身份悬殊,有很多话我不能对你说,如今你得到了这个机会,我便不想再压抑自己的感情。”

太空中除了死一般的寂静,还有如梦如幻的温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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