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路

“朱家表哥?”柳姨娘皱着眉头想了一阵,才恍然道,“就是你祖母娘家乡下来打秋风的吧,我听你父亲说过,说是不敢在汝阳县里应考,同他家亲戚一块儿托你父亲将户籍移到了京郊应考。”

柳姨娘一脸讥诮,“莫同这种投机取巧的小人走得太近。”

程明期却摇摇头,“我与朱家表哥切磋过学业,他的课业扎实,虽然讷于言辞,但在实务上却是极踏实干练的,不是那等投机取巧轻浮的人。”

“他若是个踏实的,就该乖乖地在汝阳县里考试。”

程明期沉默了,他也不赞同朱岩将户籍改到京城的做法,可又觉得他不应该是这种人,此事该是另有隐情苦衷的。

“我的儿,你年纪尚小,便是天资再聪颖,也还须磨练数年方能成大器,族学里这些先生怕是教不了你太多,”柳姨娘打心眼里瞧不上朱家人,不想与程明期多谈,压低声音道,“我同你父亲商议过了,若是此次秋试不中,便送你去国子监读书。”

柳姨娘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喜色,在国子监里读书的大都是官宦勋贵家的嫡子嫡女,除了少数几个家中无嫡子,将庶子充作嫡子养育的可以进国子监读书外,几乎没有哪家会把庶子送去国子监。

程平能够应下这个非分的请求,足见对柳姨娘母子的偏宠,她觉得在这件事儿上压过程夫人一头,心中得意,忙不迭地向程明期表功。

程明期有些意外,国子监里规矩森严,里头的学子每年还要进行大比,去年的大比,连隆庆帝都亲自到场观看,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进入国子监,以博得一个在隆庆帝面前露脸的机会。

按规矩承恩侯府的子弟是可以蒙荫进国子监读书的,但程家人还算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是读书的料子,自二哥程明志起,府里的兄弟们都宁愿去外地书院,也不肯进国子监,阖府上下只有程钤这个嫡女在国子监女学里读书。

程明期并不排斥国子监,也知道国子监里的助教、直讲皆是进士出身,博士更有不少出自翰林院,水平相较族学不知道高出了多少,但身为读书人,心里还是想着要去鸿山书院搏上一把。

柳姨娘见程明期脸上并无喜色,连忙道,“姨娘知道你想要离开京城,到外边去看看,但你毕竟年纪小,姨娘实是不放心,何况外头那些书院良莠不齐,国子监却都是世家大族子弟,你与他们同学,于你今后入仕也有好处。”

“姨娘就你一个孩子,连命都可以给你,哪有不为你处处打算的?”柳姨娘悲悲切切地落下泪来,“你可莫要辜负姨娘的一片苦心……”

“姨娘,我知您都是为了我好,但您今后莫要再自作主张了。”程明期脸色不虞,但在看到柳姨娘的眼泪时,声音还是软了下来,他并不是不愿意去国子监,只是不愿意一声不吭地就被人安排了命运,裹挟着往前走。

这是他的人生,又不是他姨娘的,哪怕明知柳姨娘给他安排的是一条人生坦途,他也不愿意泰然接受。

可是看着眼前柔弱无助的姨娘,知道自己是她在府里唯一的依靠,他终究还是硬不下心肠。

“姨娘知道了,仅此一次。”柳姨娘知道程明期算是默许了,顿时喜形于色,嘴上虽如此保证,心中却没当一回事。

在她眼里,程明期就还是个孩子,哪有她思量得周全,她为他安排的便是天底下最适合他的路。

程家的那些浪荡公子们不愿意留在规矩严明的国子监中,程明期却比谁都适合国子监,他做事一板一眼,从不出格,国子监那些规规矩矩的先生们最喜欢的就是这种学生。

若是程明期得了那些先生们的青眼,又有同窗扶助,便是今朝考不中,迟上一两年考取功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便是那文家的状元郎也是十五才中状元的呢,柳姨娘自觉已经把儿子的进退两途思虑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心里愈加得意。

程明期本来有满肚子的话想对柳姨娘说,可看到柳姨娘这欢欢喜喜的样子,那原先想说的话,便一句都说不出口了。

他沉默地送柳姨娘回去歇息后,站在柳姨娘的院门前,发了一刻钟的呆,才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举步向外头走去。

此时程锦的院子里也很不平静,程钤拧着程锦的耳朵,那泼辣的模样全然不似外头那个端庄稳重的嫡长女。

“大姐,疼,疼,疼——”程锦被她拧得“唉唉”直叫。

“不疼你能长记性吗?”程钤嘴上虽然在骂,眼睛却已经红了,“你怎么就这么不懂事?是存心要气死我和阿娘吗?”

“大姐,我们就是去看看热闹。”程锦连连讨饶,她是天生神力不假,可程钤生得柔柔弱弱的,手上的劲道却也丝毫不逊于她,也没看出来她手上使了多大的劲道,耳朵却是被她拧得疼得要命。

程钤出了气,看着程锦通红的耳朵,又心疼起来,眼眶里要掉不掉的泪水终于掉了下来。

这一晚上,她实在是被折腾得不行,先是程锦他们三人失了踪迹,后又是父亲同柳姨娘回府,母亲晕厥,再然后是听闻程锦他们被拘在衙门,程夫人总算把他们三人带回来了,却病倒了,桩桩件件都让她提心吊胆,担惊受怕,十六岁的少女不过是靠着一股气强撑着不让自己垮下,现在总算消停了,她也再撑不住了。

“哎,大姐,别哭啊……”程锦手忙脚乱地又是递帕子,又是端茶,“大姐,你这么个天仙似的人物,便是哭也是极美的,只是让人看了心疼……”

“你再胡说……”程钤抹着眼泪,没好气地嗔道,“阿娘若被你们气出个好歹来,仔细你的皮!”

程锦若有所思,“大姐,阿娘这病多久了?”

程钤拿帕子仔仔细细地擦干泪,“一年多了,你读过医书,可是看出什么端倪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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