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菩提往事(二) “跟我走吧,公主殿下……

姜翎不知道那一天, 孟蕉究竟和谢温韦说了什么,她只知道在孟蕉走后,谢温韦一连失踪了五天。

最终, 莫齐轩在山下小镇的一家酒馆里找到了他。

他喝得烂醉如泥,就那么靠在包厢的窗边, 看着街上人来人往,呆滞不语。掌柜的说, 这几天来他一直都是这样的状态,也不准别人打扰。

姜翎赶到的时候,莫齐轩正拽着他走出酒馆。他不反抗也不挣扎, 只是垂着头,目光空洞。

天空中淅淅沥沥地下起雨, 莫齐轩撑开伞, 谢温韦却径直转身,独自走入雨幕中。

这雨越下越大, 他既不打伞也不用法力遮挡, 就这样把浑身淋透。莫齐轩望着他的背影, 默默收起了伞, 不疾不徐跟在后面。

姜翎走过去与他并行, 一路上都没有人说话。

这镇子他们三个来过多次,每一条街道都无比熟悉,但这一次,谢温韦好似漫步在陌生的街头,漫无目的, 摇摆不定。

终于,在走到小巷尽头时,他停下了。

莫齐轩走过去, 问:“发生了什么?”

姜翎也说:“有什么事,我们可以帮忙吗?”

谢温韦对着墙,失魂落魄地摇头。

半晌,他忽然转身,神情恍惚:“其实,我一开始只是个三灵根。”

他闭上眼,自嘲一笑,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一日和孟蕉谈话的场景。

“她说,要我等到合适的时机再告诉你。”孟蕉说,“我想,现在应该算是合适的时机吧。”

他的心跳得很快,却在听完孟蕉的话后,浑身变得冰凉。

那时的他只剩下一个念头:他真是蠢到无可救药。

“是姐姐拜托了孟师叔,让她帮我炼化灵根。”谢温韦哑声说。

姜翎愣住,好像明白了什么。

莫齐轩能炼化灵根,凭靠的是混沌灵根的特殊性质和泰阿剑,那谢温韦,难道是……

下一刻,这个猜想就被证实。

“她用的是姐姐的灵根——水属性天灵根。”谢温韦痛苦地道,“是姐姐活生生地把灵根剖开给我,然后去了南襄城。可我竟然什么都没发现……我甚至还在心底质问过,她为何偏偏要把神机剑留给徐漾那个背信弃义的小人。”

可实际上,姐姐最珍贵的东西,已经留在了他的身体里。

对于修士而言,三灵根又称伪灵根,和双灵根的效用可谓天差地别。

从前他在谢家不受重视,是姐姐在那些人骂他废物、欺辱他的时候挺身而出,亲自传授他一身功法。

就连后来改造灵根,姐姐也谎称是求来了灵丹妙药,没有告诉他真相。他躺在床上养伤的时候,姐姐何尝不是同样虚弱呢?

“她到底是为什么而死……我一定要查清真相!”谢温韦坚定地道。

姜翎和莫齐轩看着他,静默无言,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用灵力为他遮蔽吹来的风雨。

……

回到飞云峰后,谢温韦第一件事就是找到谈子真,问他:“我要什么时候才能达到第一重?”

修行一事,他向来耐得住气,并且处于对谈子真的信任,他按部就班,跟着他一点点打基础。但现在,显然他等不及了。

谈子真掀起眼皮看他:“所谓的凌秋十三剑,其实前两重才是关键。当你突破第一重时,后面的路就会顺利很多。”

“第一把剑我已为你备好,乃是九品仙器,叫做三寸雪,就藏在这飞云峰上。等你剑道有成之时,自会将其驯服。”

说完,他打量了一番谢温韦,继续道:“不过看你现在的样子,或许要等到元婴期之上吧。”

谢温韦说:“好。”然后转身离开。

谈子真追在后面问:“你去哪?”

谢温韦头也不回:“闭关!”

对于修士来说,闭关是潜心修行最好的方法,但因为太过闭塞枯燥,所以时间通常不会很长。

因此,谁都没想到的是,谢温韦这一闭关,竟然就是十年。

姜翎忍不住感慨:“看来不到元婴,他是铁了心不会出关。”

莫齐轩微笑道:“这样也好,等到晋升元婴,他就能谢家了却一桩心事了。”

这十年间,发生了很多事。

譬如,禄元洲成功突破渡劫期,应之槐出关参与了门派事务。

再譬如,穆篱破例教授莫齐轩剑术,帮他把鸿蒙仙典提升到第四十八重。

他不再久居剑冢,开始在日光下生活。

龙骨山的如意枫终年盛开,只是不同于之前的冷清,现在的枫树上,洋洋洒洒挂满红绳,就连姜翎也拿来朱砂笔,在一片枫叶上写下她和莫齐轩的名字。

十年光阴,倏忽而已。

十年后的飞云峰,日光大盛,长风席卷。

山巅之上,但闻一声清喝:

“剑来!”

随着话音落下,半空中响起一道龙吟虎啸般的剑鸣。雪白长剑刺破苍穹,落到一青衫男子手中。

赫然便是名剑三寸雪。

谢温韦大笑收剑,乘风远去,身姿如电。

谈子真站在峰顶,破口大骂:“混小子,你他妈要去什么?!”

谢温韦人不见影,只余传音震破云霄——

“斩断尘缘!”

**

绛云轩内。

莫齐轩站在窗边,展开一封信。

姜翎走过去:“是肖屿的信吗?”

“嗯。”莫齐轩说,“最近苍焰教又在给我们施压了。他们还联系了群仙盟的人,妄图查找我们的下落。具体怎么应对,我已经告诉肖屿他们了,毕竟群仙盟还有我们的人,暂时能够压一压。”

姜翎点头,倒是并不担心,毕竟书里的男主角就成功打败了苍焰教,现在的莫齐轩没理由不可以。

她盯着莫齐轩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耳坠,忽又从芥子袋中取出几对新的耳坠来,挨着个为他试了一遍。

“这个好看。”

“这也也好看。”

全都戴了一遍,姜翎最终做下论断:“你戴什么都好看。”

莫齐轩懒洋洋靠在窗边,双眸含笑,由着她弄。

姜翎玩得累了,才收回手,问道:“对了,你收到遥舟的消息了吗?”

莫齐轩摇头:“未曾。”

姜翎叹了口气,担忧地看着窗外:“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莫齐轩揽住她:“别担心,一切都会变好的。”

姜翎道:“但愿吧。”

夜晚的时候,莫齐轩就在绛云轩住下。

姜翎被他折腾得累了,这一觉睡得很沉。

只是不知为何,她少见地做了一个关于前世的梦。

在梦里,她端坐在寝宫里,静静地看着见画为她展示鲜红的嫁衣。

是的,她要嫁人了。

嫁给匈奴的单于,那个一脸凶狠,年近五十的男人。

这是公主的使命,她愿意承担,毫无怨言。

但是……

为什么要哭呢,姜翎?

新娘子出嫁前,是不能哭的啊。

在许多个寂静的夜里,她盯着一望无垠的黑暗,如此询问着自己。

无论白天表现得多么平静从容,夜晚的啜泣声从未停止。

直到有一天,在大雪之中,窗户被人从外破开,如水的月光倾泻了一地。

姜翎蓦然坐起,见到了一个年轻的,俊美如天神的男人。他穿着蓝色锦袍,站在满地霜雪中,身后悬着一轮明月,宛若仙人降临。

姜翎赤足落地,恍惚走到他面前,仰头看着那双沉如深潭的眼眸。

他把手递过来,修长的身姿裹挟着寒气,彬彬有礼地对她说:“跟我走吧,公主殿下。”

没有一丝犹豫,姜翎把手搭了上去。好像心底有个声音在呼喊,要她答应这个男人。

真是疯了,她想。

那人带着她踏上仙剑,他们在空中遨游,像是要飞进月亮里。

“我们要去哪呢?”她问。

“去你想去的地方。”他答。

她难过地说:“不行的,我还要嫁人呢。”

男人笑着道:“嫁给我吧。”

她说:“可是那样,天圣的百姓就要遭殃了。”

“你看。”他伸手指向远处,在那里,有一支军队整装待发,随时准备推翻这座腐朽的王朝。

“天圣朝已经摇摇欲坠,只差最后一把火,就能改头换面。天下即将迎来新生,所以你什么都不用担心。”他说,“公主殿下,跟我走吧,你只要快乐就够了。”

“跟你在一起就能得到快乐吗?”

“当然。”

“为什么?”

那人定定地看她,一字一顿地回答:“因为我爱你,我愿意为你付出一切。”

在月光下,他漆黑的眸子,酝酿了无尽温柔。

……

姜翎醒了过来。

清晨的日光透过窗柩,她缓缓睁开双眼。

真是个奇怪的梦。

本以为这一生都要与噩梦为伴,但原来,真的有人能化作一阵风雪,吹散她所有的不安与彷徨。

她仰头,果然就见莫齐轩和平常一样,撑着脑袋,安静地凝视她。

“做梦了吗?”他问。

姜翎没回答,蹭过去抱住他,喃喃地说:“还好,我遇到了你。”

那些不能诉说的过去,无法确定的未来,始终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一条鸿沟。

至少曾经,姜翎如此认为。

可莫齐轩让她明白,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愿意放弃一切,跨越鸿沟为她而来,只为了说一句——

姜翎,相信我,我永远不会抛下你。

莫齐轩稍稍一愣,而后俯首,压着眉眼直视她。

姜翎眨眨眼,还以为他要说什么感动的话,谁知道他忽地问了一句:“那要再来一次吗?”

“……”

她气恼地踹去一脚,猛地转身不理他。

身后果然传来对方放肆的笑声,她捂住耳朵,腰间却不知不觉搭上一条胳膊。

她识海的防御,对他而言形同虚设,他轻轻松松把元神送了进去,缠住她不放。

等到结束之后,姜翎软在他怀里,抬起他的手就咬下一口泄愤。

莫齐轩埋在她颈窝,闷笑出声。

他们闹到了日上三竿,才总算离开床榻。

而谢温韦的消息,也终于传了过来。

姜翎展开信,只见几行龙飞凤舞的大字,洒脱飘逸,自成风骨。只是她越看下去,眉头就皱得越深。

谢温韦说,他回谢家本意是想利用首席弟子的地位,和他父亲相抗争,质问他谢玄殊的下落。而他经过观察和推断,几乎可以确认,谢玄殊的失踪的确与谢家有关,至少谢家主是知情者之一。

但他意外发现了一些其他事,谢家主似乎正与皇室某位成员相勾结,所以他将在谢府多待一段时间,查明真相。

信到这里就结束,莫齐轩见她神色不对,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不对。”姜翎自言自语,霍然抬首,“遥舟有危险!”

她突然想到,或许谢温韦在书里背叛莫齐轩、投靠苍焰教的契机,就是这次回谢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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