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低语 7

【里德新历589年-艾德佩尔大陆-第一区-中心圣殿】

刹那离开之后,山吹花的房间陷入了沉默,只有草薙一刀不停咀嚼鸡肉的声音。

时间在这个时候总像是被山吹花利用午时封存的神赋刻意暂停下来了一般,阳光里细密尘埃的漂浮都显得异常缓慢。那些细小的浮尘在气流的带动下像水波一样在空气里卷动,被阳光雕刻出踪迹,随后落在家具上不着痕迹的消失掉。

赫劳德的父亲曾和他说,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就是尘埃。

它们看似无形,却又能被光照出样子。不管在什么地方,它们都能够存在,无论酷寒还是炙热,尘埃都能以特定的形式顺应环境的改变继续存在。不知道它们从何而来,也不知道它们最终又去向何处。看似庞大,也单个独立,可以是不同的形状,也拥有自己的本身。

最让人惊叹的,是时间对其并无作用。相反的是尘埃能够将时间度量出来。它们仿佛处在这个世界的微小神灵,观察着无数生物事物的兴衰盛败。用掩盖代表事物的死亡,用流动证明生命的存在。不管任何地方,以什么方式,走到时间的尽头,这一整个大陆剩下的,肯定是无数的尘埃。

从那之后,赫劳德一直喜欢在安静下来的时候观察尘埃的流动。

那个和蔼睿智的父亲,如今却成为了他许多时候半夜的梦魇。父亲倒在血泊中的场景,让赫劳德久久无法释怀。偏偏是在所有的梦境中,父亲最后还是对他保持着微笑,让他一定要活下去,好好活着。

现在父亲也变为了一股尘埃,沉积在了某个久违人至的地方。赫劳德拼命的想要忘掉这团死灰,但就像在温水中泡发的伤口,越发的清晰,越发的肿胀,然后开始溃烂坏死,迅速的在他生命所有的细节里蔓延。

草薙一刀吃完鸡肉有了些困意,倒在沙发上昏昏欲睡。山吹花捧着一本历史书,饶有兴致的翻看着。

赫劳德感觉到自己的伤口已经愈合完成了。之前与戴伯尔的对峙中,他释放出了的大量的神息,加快了伤口的愈合,却给他带来更加沉重的羸弱感。虽然没有人知道如果将体内的神息全数释放会怎么样,但是神息一旦消耗到一定的量,就会对身体产生巨大的负荷。此时安多塔之瞳会处于从外界气息中吸收神息的状态,由于只能够捕捉空气中与本身神息性质相同或者类似的神息,所以这个过程也有快有慢。

神官的休息室中都放置着帮助神官迅速恢复的装置,此时正在赫劳德的身边发着蓝光,极小声的低鸣着发挥作用。

这种装置也是来源于雷恩旧历的科技产物,需要将苏阿古之石作为原料。经过雷恩旧历时代的研究,发现苏阿古之石中所蕴含的神息能够被所有神官吸收,也就是意义上的万能神息。恢复装置就可以通过共鸣技术,催动苏阿古之石释放蕴藏在其中的神息,然后通过与空气的稀释,再释放到房间中以供恢复。

与一直当做核心技术严格保密的提取高纯度神息技术不同,恢复装置被艾德佩尔大陆政府当做特定的商品售卖给其他大陆,以此换取巨大的资金回报。

按照文献记载,雷恩旧历时代将万能神息的现象归结为神息的性质融合,也就是神息的原本产地——切斯特拉所拥有的神息本身就不具备分化的性质或是特性,只是在终焉之光后,神息传到下界来,因为与下界的空气接触,加上下界人体的吸收,使用过程中的转化,死亡后的释放,将神息转化为了具备特定性质,互相之间不具备很强相容性的神息。

赫劳德在恢复装置的辅助下,渐渐找回了状态,原本还有些混沌眩晕的脑袋此时清晰起来。他还是对裁鬼说的话耿耿于怀,但也想明白了此时如果紧抓着一句话不放,对弄清整个事件的原委也并无帮助。

他轻拍山吹花的肩膀,说:“我有些饿了。”

山吹花笑着说:“谁要你刚刚就吃了一块鸡肉。我去给你做个吃的吧,【冬叶】加储冬鸡可以吗?”

冬叶是艾德佩尔大陆最常吃的蔬菜,绿色宽大的叶片口感很脆,很适合配着肉类粘上酱料一起食用。

赫劳德点头起身,推了一把还在昏睡的草薙一刀:“别睡了。刚刚刹那走的时候说是有任务,我们可能也会有,准备准备吧。”

刚从睡梦中醒转的草薙一刀还有些愚钝,花了一点时间才明白过来赫劳德说的话,他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就露出一个傻子般的笑容,说:“老弟,想通了?一会去砍谁啊?”

“砍你。”赫劳德说。

“使不得使不得,我这身子骨弱,你这一矛下来我就捅了个透,我可不想像你一样,吃啥漏啥。哎呦,死神大人,肚子上的洞填补上了?”

“滚!”

“好!”草薙一刀站起来走到厨房去看了一眼,见是刚刚已经吃过的鸡肉,没有什么很大的胃口,随后打了个招呼,回自己房间去换衣服。他走后不久,山吹花把做好的储冬鸡端给赫劳德。

“味道怎么样?”看着大口吃肉的赫劳德,山吹花有些开心。她不明白自己这种开心从何而来,但看着赫劳德能够像现在一样,忘掉烦劳与内心的困窘,正常吃饭睡觉对于她来说就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她从来不掩饰,也不需要岩石。就像许多人知道的那样,她确实喜欢赫劳德,就是想要陪他一辈子的那种喜欢。

赫劳德唯独吃饭的时候会像个孩子一样,大口大口的塞进去,没有完全吞下就会再拿起另外一块在嘴边待命。山吹花猜测这样的习惯可能是与他父母过世后,过了一段漂泊的生活有关,食不果腹会让他总是吃的很快,吃的很干净。

众所周知的,草薙一刀也爱吃,因为出身在最贫瘠的十二区,领到神官的报酬之后,他总会选择高级的食材和风味独特的店铺,并喜欢以几乎要吃人的难看吃相一直吃,吃到再也塞不下任何食物为止。按他的话来说,自从当上神官后,他的胃就再也不允许有任何难吃或低档的食物进入了。

赫劳德出身在第二区,山吹花出身在第一区,小时候的生活丰沃无忧,所以他们吃东西反而不挑,只是赫劳德的吃相稍微难看些。

“比一刀做的好吃。”赫劳德吃完后轻轻打了个嗝,他捶捶胸口似乎噎住了。

山吹花觉得好笑,替他拍背,说:“早就和你说不要吃那么快了。你这个人也是奇怪的很,吃饭吧,一点都不在乎形象,平时吧,挺有偶像包袱的。”

“我哪有?”赫劳德对这个评价有些不解。

“民间可是传说死神是个不苟言笑的帅小伙,冰山帅哥,放个屁都得分几次憋出来的那种在意形象的人。要是看到你这吃相,你的颜粉妹子们怕是要全部幻灭了。”草薙一刀推开房门正好听到了山吹花对赫劳德的评价,忍不住揶揄了一番。

草薙一刀穿好了神官的制服,也不知道当初他为何要选择火红色的制服,配上他总是梳的如火焰般竖立起来的黑色短发,整个看上去就像一只燃着火的斗鸡。

本来其他神官一般都选择了黑色白色深蓝色深绿色这种素色,也只有他和卡维米,一个红色一个紫色,站在神官中最为显眼,像为神官政府代言的善男信女一样突出。

民间也有人调笑说神官穿上制服都站在一起就跟个五颜六色的剑脊猪群一样。

赫劳德没有理会草薙一刀,相反地突然在心里回顾了一下自己的生活。好像也并没有刻意的冷漠,只是有时候不自觉的就流露出一些凶狠或者说冰冷的表情。从小他就不太擅长于谈笑,就连他的母亲也说他不是一个懂得表达感情的孩子。这种天生的感情表现无能让他总会被周围的人讨厌。

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不擅长越发的明显。所有人都在努力的融入进一个群体,让自己能够跟上所有人的脚步。通讯器的出现算是解救了赫劳德,他能够通过科技和别人交流而不直接见面,但这样的相处方式让他也与同龄人渐行渐远,成为一个没有任何朋友的异类。

还好现在还有人愿意和他像朋友一样相处。

“我刚刚听说刹那和诺诺还有切罗西被派到第九区去了。出现了一个变态强的神堕者,好像取的代号叫【魑魅】吧,反正是一个第三区的人取的,我也不知道啥意思。貌似是十四度了。”草薙一刀坐在沙发上把赫劳德吃空的盘子拿起来看了一眼,又看向赫劳德,眼神似乎是在说“不愧是你,吃的真干净,也不给我留点,是不是想绝交?”

山吹花接过盘子,走向厨房,说:“卡维米和加默读还有舞在筹备晨夕的神葬。虽然戴伯尔也派乌尼尔一起去了,但是我觉得乌尼尔肯定不会去的。”

“嘶——”草薙一刀深吸一口气,嘴里发出奇怪的声音,“这么说我们被放假了啊,赫,干得好啊,说不定你再和戴伯尔打一次我们三就集体失业了。正好我去给别人烤肉,花花去给别人表演魔术,你呢,我想想啊,不如就让别人爆炸吧。”

“你可闭嘴吧。”山吹花从厨房里探出头来,说完还用唇语说了一句脏话。

赫劳德站起来搭住草薙一刀的肩膀,干笑了两声,想了一会,发现自己好像没什么要说的话,就又坐回沙发上。草薙一刀凑到赫劳德的耳边说:“你看到了吗?花花在骂脏话,这可得好好管管。”

“你这张嘴巴真的除了吃就是说话,就没停过。”赫劳德想到了这句以为能够中伤草薙一刀的话。说完他自觉满意地藏住嘴角的笑。

“我觉得我被你们两排挤了,绝对是这样的。”草薙一刀露出一副惊恐的表情。

山吹花洗好盘子,擦干手后走向他们两人,说:“你两也不用贫嘴了。赫也被一刀你带的喜欢说些歪话,这可对他的形象不好。”

赫劳德被逗笑了,捂住嘴巴,尽量不发出声音的笑着,但身体随着笑有节奏的上下起伏着。看到赫劳德这样,草薙一刀和山吹花忍不住对视一眼,也跟着笑起来。

三人之间的默契已经被时间打磨出来,草薙一刀的幽默和无厘头正好能带动赫劳德沉闷的性格,赫劳德的转变也是被两人看在眼中,三人差不多时间成为神官,也彼此都了解。从不苟言笑,无时不刻的冷冰,到现在偶尔还会调侃,还会露出笑容,赫劳德也感觉到自己被埋藏已久的内心正被这两人慢慢打开。

就像是藏在冰层深处的自我,在阳光的照射下一点点的融化,露出本来美好的样子。

“正好趁着没有任务,我们出去转转吧。”山吹花说。

赫劳德沉默片刻,翻起身来,一拍草薙一刀的后背,说:“走吧。”

反而是草薙一刀露出痛苦的表情,他想到,或许山吹花又看到了什么激起她囤货欲的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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