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年末最后一天

就着烛光一看, 谢瑾萱裤子都套反了,他也没管那么多,随便把皮带反着一扣,就着刚有的光亮在地上找鞋子穿。

夏青棠一边继续穿衣服一边低声说:“瑾萱, 冷静一点, 不一定是外婆的事情。”

谢瑾萱慌乱地点点头:“我知道。”

嘴里这么说, 但他一双黑布鞋穿了好几次都没踩进去,可见他整个身体都在颤抖,所以才会不受控制。

这也是正常的, 这个年月很少有人打电话, 一来是大部分地方没有电话机,二来这打电话非常贵,而且非常麻烦,所以只有特别重要和着急的事情才会用上电话。

这会儿大部分人都已经睡觉了,田家选择在这个时候打来电话, 所有人的第一个想法都是外婆的病情可能出现了问题, 所以谢瑾萱怎么可能不慌乱呢?

一时两个人都胡乱套好了衣服鞋子, 夏青棠就举着那根点了一半的蜡烛, 带着谢瑾萱一起下楼。

谢成业和谢母也已经出来了, 谢母更是满面惨白, 一副想哭又不敢哭的样子。

谢成业说:“瑾萱, 我们俩去接电话, 青棠在家里陪着你妈妈。”

“我知道了。”夏青棠点点头。

等谢成业和谢瑾萱父子俩打着手电筒跑出去了, 家里其他人也都出来了。

夏青棠把客厅的煤油灯点上, 给每个人都倒了一杯热水。

谢母的两只手冰凉,她捧着那杯热水,却怎么也捂不热手。

家里没有一个人说话, 连谢瑾蕴这个平时喜欢胡说八道插嘴的孩子也握着双手低着头,不知道是不是在偷偷祈祷。

所有人都在沉默中等着谢成业他们回来,这一等就是十几分钟,谢母突然把杯子朝茶几上一放:“我等不了了,我要过去看看!”

夏青棠便站起来:“我陪妈过去。”

谢瑾蕴赶紧说:“我也去。”

“好,我们一起过去,家里还有手电筒吗?”夏青棠问道。

“有的。”

六婶赶紧从柜子里拿出了手电筒递给夏青棠,她跟谢瑾蕴挽着谢母,慢慢朝外走。

没走出去太远,就看到远远的有手电筒的光束从路的那一头照了过来。

“谢成业!我妈怎么样了?”谢母喊了一声,紧接着就哭了起来。

谢成业吓了一跳,赶紧大声说:“岳母没事儿!不是岳母的事情!”

“不是我妈的事情?”

“对,岳母没事儿!”

谢母浑身一松,两腿一软就要朝地上摔下去,幸好夏青棠跟谢瑾蕴是一左一右挽着她的,她才没有真的摔到地上去。

那边谢瑾萱已经大踏步跑了过来:“妈,你没事吧?是不是腿软了?心口还好吗?难不难受?”

谢母有气无力地摆摆手:“我没什么,就是腿软的走不动路。知道你外婆没事,我一下子就卸了力气了。”

谢瑾萱立刻蹲下来:“妈,我背你回去。”

谢成业也跑了过来:“没事儿吧?没事儿吧?不是叫你在家里等着吗?怎么跑出来了?”

“妈也是太担心了,实在坐不住。知道外婆没事儿就好了,我们也安心了。”夏青棠也长出一口气。

虽然所有人都做好心理准备了,但要是真的到了那个时刻,相信谢母和谢瑾萱都会非常痛苦的。

谢瑾蕴问:“爸爸,到底什么事找我们啊?这也太吓人了,别说妈妈站不稳了,我也吓得想尿尿。”

谢成业左右看看,低声说:“太晚了,别人家都休息了,我们回去再说吧。”

“恩,回去再说,反正电话里面的事情跟外婆无关,回去再说也是一样的。”谢瑾萱一边说,一边背着谢母大踏步往前走。

回到家里,老爷子着急地问道:“到底怎么了?”

“外婆没事,大家别担心,是二舅家里的事情。”谢瑾萱快速说完,在沙发前蹲下,放下了谢母。

谢母靠坐在沙发上,面色渐渐好了一些。

六婶去药箱子里摸出了一个清凉油,拿出来给谢母涂在太阳穴上,又用土方子帮她揉搓手上的几个穴位,想要她舒坦一些。

老爷子皱着眉头说:“田国强出了什么事情需要这大半夜的打电话过来给我们?故意吓人吗?”

“是呀,我差点被吓死了,真以为是那边怎么样了呢。”奶奶也捂着胸口大喘了几口气,“幸好没事,幸好幸好……”

谢成业说:“电话是岳父打过来的,因为他们也是晚上才知道的。岳父琢磨了一下,认为时间不算太晚,所以决定打电话给我们,先跟我们说一声,让我们有个心理准备。要不然,明天被弄了个突然袭击,那就糟了。”

“到底什么事?”老爷子问道:“你怎么吞吞吐吐的,一件事不能说明白点儿吗?”

谢成业说:“就是这事儿特别让人找不到言词去形容,总之呢,上次瑾萱他们去看望岳母,田国强为了升官,不是想让瑾萱离婚娶一个叫做吴金凤的女孩子吗?”

“记得,那是他们家亲戚嘛,我看信里还写了拿刀子自尽,晚上还摸去病房吓唬瑾萱,是个不太正常的人。这个吴金凤怎么了?”

谢成业说:“最近不是各省市都在努力创造新岗位给知识青年吗?吴金凤的家里动了关系,给她在咱们市弄了个岗位,直接调过来了。听说田国强夫妻两个也在里面做了很多努力,他们想讨好吴金凤、让吴家高兴,所以一直在帮忙。这事儿一开始瞒得好好的,就怕提前被我们知道了。偏巧晚上田飞扬去一个朋友家里吃饭,有一个男同志跟吴金凤原本是一个单位的,喝多了就说起这件事了,还说吴家确实本事大,能跨省给姑娘弄个新岗位什么的。田飞扬知道这件事就赶紧回家告诉岳父他们了,岳父就带着田飞扬去了田国强家里,差点动手了,田飞龙怕挨打,就说出来了。说这是他妈妈给吴金凤出的主意,只要姑娘过来身处一个城市,多创造机会,早晚能把瑾萱给抢走的。对了,田飞龙还说,那个吴金凤的火车明天早上就能到咱们这儿。好像是提前几天过来安置好,下个月就正式上岗了。”

全家人听完,都陷入了沉默之中,连夏青棠都觉得吴家人疯了。

过了一会儿,谢母皱着眉头说:“就为这事儿也值得大半夜打电话吓唬人吗?我真以为是我妈怎么了,差点就……”

谢瑾萱赶紧递给谢母一杯热水:“妈,喝点水。主要是我爸还没说完……”

“那赶快说啊!”谢母道。

老爷子反应过来了,他说:“我知道了,肯定是吴家给吴金凤安排的新工作有点儿问题,别是瑾萱他们办公室吧?这样就能跟瑾萱朝夕相处,而且瑾萱必须在秘书处待上几年的,我也不会给他随便换个部门。那岂不是成了个赖皮猴子,甩不掉了?”

谢成业摇摇头:“不是,还真不是,他们家没那么大的本事把人弄进省里工作。”

“那你岳父为什么要担心啊?她跟瑾萱不在一起工作,一个月都不一定能碰到一回吧?她要是敢跑来我们家,我跟小六就以把她赶出去!都不在一个地方上班,你们父子俩这吞吞吐吐是做什么啊?”奶奶有点儿莫名其妙。

倒是夏青棠第一个反应过来了,她说:“不会是……吴金凤要跟我一起工作吧?”

要不然谢成业怎么会一脸为难,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奶奶摇摇头:“不可能不可能!那吴金凤原本大小是个干部吧,怎么可能去厂里工作?棉纺厂也不是大厂啊,谁会从机关往厂里跑,除非是去做厂长,她年纪轻轻怕是没那个本事的……再说了,她过来是为了抢走瑾萱的,跑去跟你一起工作有什么用嘛?”

但谢成业跟谢瑾萱却都同时露出了一个古怪的表情,谢瑾萱说:“青棠猜的没错,吴家真的把吴金凤弄进棉纺厂了。他们厂子这次新增两个干事员,其中一个是青棠,另一个应该就是吴金凤。”

全家再次陷入沉默之中,奶奶突然骂道:“好不要脸的东西,她这是要去厂里给咱们青棠使绊子的吧?青棠才刚刚靠自己的本事做上干事员,这下她去了厂里,肯定要动什么手脚的!”

谢母也皱着眉头说:“她不会是想着让青棠丢工作吧?我二哥那个人我很了解,说不定他们夫妻俩就跟吴金凤说,只要青棠没了工作,谢家不养闲人,就肯定要离婚了。”

“岳父在电话里也是这么说的,他的意思是,这件事是田家人惹的麻烦,没想到没完没了,所以他会想办法,由田家找人,看能不能把吴金凤的工作调动走,不能给青棠惹麻烦。”谢成业说。

老爷子说:“他们家要做什么我不管,反正我们青棠是个好孩子,你们都给我听着,要是那个吴金凤真的在厂里兴风作浪破坏青棠的工作,那你们两个做父母的也不要闲着,去他们厂找领导聊一聊。就吴金凤那种思想有问题的人还跑去做干事员?棉纺厂的厂长到底在想什么!”

按照老爷子的性格,说出这样的话,已经算是在他的原则边缘打转转了,可见这一次的事情让他很不满,同时也看得出来,他确实很喜欢夏青棠这个孩子。

奶奶也说:“就是,成业啊,你有空去找棉纺厂的厂领导聊几句,也不是要给我们青棠特殊待遇,就是告诉他们,青棠是我们家的人,我看谁敢帮着吴金凤欺负她!谁欺负青棠,就是欺负我们谢家,我绝对不会放过他们的!”

谢成业说:“爸,妈,你们放心吧,这件事我心里有数的。”

夏青棠却说:“谢谢爷爷奶奶,谢谢爸爸妈妈,不过这件事暂时先交给我自己去处理吧。如果我处理不了,我会主动回来寻求帮助的。”

奶奶一脸关切地说道:“你自己要怎么处理啊?”

“我从小就在棉纺厂长大的,厂里上上下下的人我都熟悉,我知道领导层的性格、为人、做事风格,厂里也有我的工友和好朋友们。吴金凤真的要对我下手,也不一定是我的对手。俗话说得好,强龙比不过地头蛇嘛,我一个土生土长的棉纺厂孩子,还能被她欺负了去?”夏青棠微笑道,看上去确实很有自信。

夏青棠的自信并不是盲目而来的,她上辈子就在工会工作过,对厂里的一切都非常熟悉,她不相信一个初来乍到的吴金凤靠着歪门邪道就能给她使绊子。

爷爷点头说:“你这话很有道理,你对厂子更熟悉,看你的文章也知道,你是个聪明孩子,懂上面的人也明白下面的辛苦,爷爷相信你能处理好的。不过,要是遇到麻烦了,也不用跟家里人讲客气,直接让你爸爸去厂里帮你,记住了吗?”

“记住了,谢谢爷爷。”夏青棠甜甜一笑,显得特别乖巧。

奶奶伸手摸摸她的脸:“我们家青棠真是个好孩子,就是瑾萱不太好,在外面招惹那些人,又不处理好,现在给青棠惹麻烦。”

谢瑾萱抓了抓后脑勺:“这事儿也不能怪我啊,我从当兵以后,多久没见过她了?就说以前,那时候大家年纪都小,我也是一两年才能见到她一次,就算见到了,我也没有怎么跟她说过话。这样也能被惦记,难道是我的错吗?”

“当然怪你啊,谁叫你长得招蜂引蝶的?”谢母笑着说:“我跟你爸爸都是普通人长相,你弟弟也没有你好看,怎么偏偏就你长得小白杨一样,走到哪里都扎眼呢?”

这话引得全家人都笑了起来,谢瑾蕴不服气地说道:“我长大以后肯定会比哥哥更好看的!”

“好好好,你更好看!”谢母揉了一下小儿子的脑袋,说:“大家都受到惊吓了,挺晚了,要不都回去睡觉吧?明天还要上班上学呢。”

“是啊,回去睡吧。”老爷子说完,就扶着奶奶,俩人一起回房了。

谢瑾萱跟夏青棠也端着那半截蜡烛上了三楼,夏青棠先去了一趟洗手间,回来的时候谢瑾萱靠坐在床头,正有些担心地看着她。

“怎么还不睡?睡不着了?”夏青棠问道。

有些人的睡眠就是这样的,一旦被打断了,就会难以再次入睡,但通常情况下,谢瑾萱这个岁数是不应该发生这种事的。

谢瑾萱说:“我想等你一起睡,还有,我有一点担心你们厂里的事儿。”

“吴金凤吗?你对这个人的了解多吗?她是什么样的性格,什么样的做事风格,这些你知道吗?要是知道,可以跟我说说,我可以提前准备准备。”夏青棠脱了衣服,也坐到床上去了。

被折腾了这么一下,她原本热乎乎的手脚也变得凉冰冰的,所以她抓起旁边谢瑾萱的大手,开始给自己捂手。

“这些我还真不知道,我确实很少见到她,我只知道她是二舅妈家的亲戚,爸妈都是干部,从小娇生惯养。在我的印象中,我跟她说话的次数都很少。事实上,我都不知道她看上我什么了,我们俩也没有怎么接触过啊。”谢瑾萱一副不能理解的样子。

夏青棠笑着说:“她喜欢你,这不是很正常吗?你妈妈都说,谁叫你长成这样呢?你这么好看这么俊俏,招蜂引蝶是很正常的事啊,她喜欢你,太正常了。你从小到大,就算是在读书的时候,肯定也有很多人喜欢你吧?”

“那个时候确实会有女生给我写信,但我都很认真地拒绝了,她们被拒绝也都爽快接受了。没有人像吴金凤那样,我都拒绝过她了,她怎么还能这样死缠烂打呢?难道她不知道这样做,是在给别人增加困扰吗?”

“你也说她从小就娇生惯养,性格方面肯定是非常霸道任性的,她长到这么大,一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要天上的月亮只怕她的爸妈都会想法子给她摘下来。久而久之,养成了这样一个性子,被你拒绝以后不能面对这一切,她甚至自杀过,她的父母为了她,肯定只能同意让她死缠烂打,除非得到你,不然她不会停下来的。”

谢瑾萱微微皱起眉头:“这么可怕?她就不能找个另外的人去喜欢吗?还有,要是我一辈子不离婚,难道她就不结婚了吗?”

“跟其他人结婚也许是个好办法。”夏青棠说:“等我先熟悉一下这个人,研究研究她的性格为人,到时候再看怎么对付她。”

谢瑾萱说:“她要是在厂里给你穿小鞋……”

“那是不可能的,她办不到。我现在是工会的人,我们工会主席是个很厉害的领导,她跟齐厂长都是硬碰硬的,怎么可能会让厂办的干事员欺负自己的手下?再说我们工会归市工会直接管理,除非她去市工会找人欺压我,不然我是想不到,她能怎么给我穿小鞋的。”

“看来我得去提醒爸爸,让他去市工会找人打个招呼。”

“那我先谢谢你跟爸爸了,至于其他的事情你们就别担心了,我可不是那种任人欺负的小可怜。吴金凤想来跟我斗,那就试试看啊,我倒是想看看她能做点什么。”夏青棠说:“好了,我们快点睡觉吧,明天早上我可以多睡一会儿,你可是要正常早起的。”

谢瑾萱说:“从下个月开始,你就跟我的上班下班时间一样了。”

“是啊,以后每天你都能送我上班了。不过这样也不好,我们都要提前很早出门。”夏青棠说:“上次说的女士自行车,什么时候能弄到啊?”

自行车一直是很紧俏的商品,别看两百块钱一辆,但很多人都在排队等着买,特别是女士自行车,比二八大杠造得少,因此也更难买。

“我一直在问,应该快了,可能一月初就能买到手了。等拿到自行车,我就教你怎么骑。”

“好啊。”夏青棠便美滋滋地去睡觉了。

因为晚上睡得有点晚,夏青棠比平时晚起了一个小时,谢瑾萱已经不在身边了,旁边的被窝也早就凉了。

她穿好衣服洗漱好了慢慢走下楼,发现大家都已经出门去上班上学了。

奶奶跟六婶还在餐厅坐着,桌子上摆着锅碗,她们俩正在低声说着什么。

见夏青棠下来,奶奶立刻说:“青棠,快来吃早饭。”

“不好意思啊,奶奶,我起晚了。”夏青棠在自己的座位上坐好。

奶奶说:“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昨天晚上大家都没怎么睡好,你今天是中班,本来就可以多睡一会儿的。你想睡觉就睡觉,只要不影响你上班就行。”

六婶动手给夏青棠盛了一碗菜汤饭,然后从那边炉子上拿起一个小蒸锅,把里面的两个杂面馒头端给她:“快吃吧,今天早上的小菜我拿香油调了一下,味道可好了。”

夏青棠道了谢,就开始吃热乎乎的早饭。

奶奶坐在旁边陪着她,她说:“以后在厂里遇到那个女的,可千万不要害怕,任何事都有奶奶在呢。有什么你就跟奶奶说,大不了奶奶找人去对付她!想欺负我们家的人,我一定要让她知道厉害的!你放心,你爷爷不会知道咱们做的事情的,我跟小六都是出了名的嘴巴牢。”

“是呢,我们肯定什么都不会说出去的,你要是有什么消息,也要回家来跟我们说啊。”

夏青棠笑着点点头,觉得奶奶跟六婶都把这件事当成战斗去应对了。

吃过早饭,夏青棠陪着奶奶听了一会儿样板戏,又帮六婶拆了几双劳保手套的线,然后慢慢绕成线团子,留给六婶用来织线衣线裤。

厂里的消息就是传得快,第二天,吴金凤才刚去棉纺厂办理了关系转移,温晓丽就已经知道厂办的干事员是个外省过来的人了。

“怎么会是个外地人呢?听说很多人都找关系想进厂办的,结果被一个外地人抢走了,这个人肯定不简单。”温晓丽低声说:“还是个年轻女同志呢。”

“哦,你见过?”

“我没见过,有人去厂办看见了,回来说的。听说穿得一身干部服,打扮得特别气派,就跟机关那些干部一样,还背着皮包呢。咱们厂的干事员里面,倒是没有这样派头的人,真想看看她到底多气派……”

夏青棠说:“别着急,明天休息,等礼拜一她不就要来上班了吗?”

这一天是七八年的最后一个工作日了,也是夏青棠在一车间上班的最后一天。

温晓丽立刻想到了这一点,便说:“真舍不得你啊,以后在一车间就见不到你了。”

“别说得这么伤感嘛,以后在厂里随时可以见面啊,我又不是不来厂里上班了。”夏青棠笑着说。

“也对,之后我休息的时候就去工会办公室看看你。”温晓丽说:“对了,明天就是今年的最后一天了,我跟她们打算去百货大楼,想买点冬天用的东西,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

“好啊,明天几点?我们直接在百货大楼的门口见吧。”夏青棠想跟这些朋友们一起出去逛街,因为这是上辈子很难得的一种体验。

“明天早上九点在百货大楼的门口见,你也别去太早了,早上风大呢。”

“放心,我会看着时间去的。”

两个人领了工资和各种票,就高高兴兴回到车间继续干活。

下班的时候,大组长姚蓉说:“小夏,希望你以后常回来咱们一车间看看。”

说完,她认真地跟夏青棠握手,接着,不少熟悉的工友也都过来跟她一一握手,每个人都面带微笑说着鼓励她的话。

夏青棠原本觉得没什么,但被握手仪式这么一闹,她倒是有点感动了,她红着眼眶朗声说:“谢谢大家这两年多对我的关心和照顾,之后我去了工会,也会一直带着一车间的荣耀,好好工作,绝对不会给大家伙儿丢脸的!”

“说得好!你一定会是我们一车间的骄傲的!”姚蓉笑着拥抱了她一下,“好好干!”

夏青棠心口热乎乎的,走到厂门口跟温晓丽分开后,她还在吸着鼻子,有点想哭的感觉。

“怎么了?着凉了吗?”谢瑾萱从口袋里拿出一条干净手帕,想要给她擦鼻子。

夏青棠说:“不是着凉,是刚才姚蓉组长和工友们跟我握手告别,我觉得很感动。车间确实很辛苦,但在一车间,大家都很团结友爱、互帮互助。”

其实吵嘴打架的事情也会发生,比如排班不合理的时候啦,比如一点小矛盾的时候啦,但这些都是小事情,吵过以后会自动和好,之后还是一个完整的大集体。

谢瑾萱打趣道:“那怎么办?你这么舍不得一车间,要不然,还是申请留在那里?”

“去去去,你明知道我花了多少力气才去了一个环境健康的地方工作的。”夏青棠说:“就算再舍不得,也是时候该离开了。”

影响身体健康的工作必须有人去做,但夏青棠自认不是那种牺牲自我的人,她只能保护好自己的身体健康,选择现在这条路。

回到家里,六婶端出了家里一口白铁锅,然后满面是笑地说道:“快来吃!我算着时间给你准备的!你一个人吃,可别被小蕴抢了去!”

正在茶几上剥花生吃的谢瑾蕴大声说:“我才不会抢别人的吃的呢!哼!”

“我刚才煮的时候,你是不是溜进厨房,说想吃一个的?”六婶笑了起来。

“那是太香了,我有点没忍住嘛……”

夏青棠洗了手坐到餐桌边上,道:“六婶,你给我准备了什么好吃的啊?要不然,我跟小蕴一起吃吧。”

“不不不,这是专门给你一个人准备的,今天是你在车间工作的最后一天,从明年开始,你就是坐办公室的人了。这是可喜可贺的大事件,所以我才给你准备的。来,快吃,别管小蕴。”说着,六婶打开了白铁锅的锅盖,露出了里面满满一小锅大馄饨来。

“哇啊!真香啊!”夏青棠眼睛亮了,口水也忍不住流了出来。

六婶是很会包馄饨的,她自己揉面擀面皮,然后用虾皮、韭菜、鸡蛋、豆腐干混在一起做成馅儿,如果有猪肉还会放一点儿猪肉末,最后调好调料,放一勺猪油,浇上热汤,撒上一些芫荽或小葱花,香得能把舌头吞下去。

夏青棠非常开心,道了谢就拿着小勺子吃了起来。

这一口咬下去是满满的馅料,夏青棠吃着吃着,更惊讶了:“还放了猪肉吗?”

“对,是猪肉,专门给你准备的,所以小蕴那么馋呢。”六婶笑着说:“我还包了一些没放猪肉的,明天早上煮了做早饭吃。”

现在天气冷了,晚上提前包好,放在厨房的窗户外面,根本不会坏。

“只有我一个人吃猪肉吗?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夏青棠低声说。

她在谢家,真的可以受到特殊的偏爱。

六婶说:“就是准备给你准备的嘛,你要调换工作了,他们又没有,不用管他们的,你好好吃,啊。”

“好,我会把汤都喝掉的,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馄饨了。”夏青棠一脸幸福地继续吃馄饨。

六婶刚好去了一趟洗手间,她就赶快把谢瑾蕴叫过来,用小勺子舀起两个馄饨放在锅盖上递给他:“小蕴,快吃。”

谢瑾蕴跟做贼似的,一边探头探脑地看着洗手间那边,一边赶紧捏起一个馄饨送进嘴里:“真香!”

他慌慌张张吃完两个大馄饨,就赶紧跑回茶几边坐好,然后装作如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剥花生。

六婶一过来就指着谢瑾蕴说:“小蕴,你去偷吃馄饨了!”

“没有啊,我没有,我坐在这里没有动过。”谢瑾蕴当然不能承认啦。

六婶说:“还跟我装呢,你看看你的嘴角是什么?有葱花!”

坐在茶几那边的爷爷奶奶和谢瑾萱全都笑了起来,奶奶赶紧出来打圆场:“我作证,是青棠主动给他吃的,不是小蕴要的。”

“你这孩子就是贪吃,我包了大家的份,明天早上就可以吃了啊,你非要去抢你嫂子的,你晚上没吃饱啊?”六婶说着也坐了下来。

“我当然吃饱了,但是包了猪肉的馄饨就是更香嘛……”

夏青棠在大家的说说笑笑声中把一锅热乎乎的大馄饨吃完,连汤也全都喝了。

这一夜,夏青棠做了一个非常愉悦的梦,醒来虽然不记得梦中的内容了,但她仍然可以回味起梦境中的快乐情绪。

带着这样的情绪,她跟大家一起吃了早饭,谢瑾萱就骑车把她送到百货大楼的门口,问中午要不要来接她。

夏青棠说:“不用了,中午可能会跟大家一起吃点什么,六婶也不用做我的饭。”

“好,我知道了。”谢瑾萱捏了一下她的脸,才调转车头离开了。

站在门口等了两分钟,就看见温晓丽跟另外两个年轻女工友并肩走了过来。

“青棠!”温晓丽冲这边招招手。

她笑着挥挥手,跟冲过来的温晓丽挽着胳膊一起往里面走。

夏青棠冬天需要的东西都已经买齐了,还是奶奶带着她过来买的,买了新棉衣、新棉鞋,还给她买了一个新的斜挎包,等她明天上班就可以背起来了。

温晓丽她们需要买不少东西,几个女孩子首先去了护肤品柜台,然后叽叽喳喳商量要买点什么。

只要家里不像赵美珍那样苛刻孩子的,女工们基本上也不会太苛刻自己,大家都会买雪花膏,只是纠结买什么牌子的。

最后,几个人都买了友谊雪花膏回去擦脸,夏青棠也跟着她们另买了几个蛤蜊油,专门用来涂手。

温晓丽还带了肥皂票,买了一块香皂一大块肥皂,之后大家就开始随便瞎逛,看到什么都会盯着叽叽喳喳说上好一会儿,显得非常热闹。

到二楼卖服装的地方,温晓丽发现了夏青棠身上同款的棉衣和毛线衣,便说:“我妈找人去买红毛线了,要是买回来了,就给我织一件这样的毛衣。”

“毛线很贵的,我还是穿我这个线衣吧。”罗菊翠说:“等我以后要是结婚了,我再弄一件红毛线衣穿。”

就算是城里人,也不是每个人都能穿得上毛衣的,很多人会拿劳保手套拆出线来,然后拼拼凑凑织成一件线衣,虽然没有毛衣暖和,但也比穿空袄子强多了。

温晓丽笑着说:“你对象处好了吗?就说到结婚了。”

“差不多了吧,我们已经逛过公园吃过饭了,要是再相处几个月,应该就能订婚了。”罗翠菊笑着说:“你之前总说要找对象,怎么现在都不让人介绍了呢?”

“我早着呢,我现在不着急了。”温晓丽说:“你要是过几个月结婚,天就要热了,穿不了红毛衣了。”

“没事儿啊,等天冷了再穿嘛。”

她们拐了一个弯儿,继续朝别的柜台走,好巧不巧,夏青棠觉得迎面过来的那个女同志看上去非常眼熟。

等她再一琢磨,就立刻想起来了,这不就是那天在外婆病房里见过的吴金凤吗?

她之前在病房里像个疯子一样,现在倒是打扮得人模狗样的,穿一件藏青色的长款大衣,一条黑色长裤,一双皮棉鞋,背着一个黑色的大皮包,脖子上还有一条白色的长围巾,虽然个子不高身形消瘦,但她的表情盛气凌人,眼神高高在上,很是有些嫌弃地看了一眼对面过来的四个年轻姑娘。

大概是因为夏青棠四人的衣着都太普通,偏偏几个姑娘都长得还不错,所以先天就让吴金凤感到不舒服。

不过吴金凤倒是没有认出夏青棠来,那天在病房里,她一直不敢抬头,后来被门卫扛出去的时候又在大吼大叫,所以确实没有看清楚夏青棠的脸。

吴金凤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中年女同志,两人的五官有一点相似之处,看年纪应该是她的母亲。

中年女同志手里拎着两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子,看来应该是买了不少东西的。

两拨人擦肩而过,等走过去了之后,童小兰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刚才过去的那个女同志,就是厂办新来的那个干事员。我之前在厂办外面见过她,她个子小但是脾气大,王干事给她办手续的时候,她还埋怨王干事动作慢呢。”

“啊,就是她?”温晓丽赶紧回头看了一眼,“还真是穿得很气派,像个女干部的样子。”

“跟她一起的那个女同志也像个女干部。”童小兰说。

罗翠菊说:“说不定人家一家都是干部。”

“都是干部做什么来厂里上班?怎么不去机关?机关工作多轻松啊。就算要来工厂,也应该去大厂啊,钢铁厂连澡堂都比我们的大,我们棉纺厂有什么好的?她从外地调过来,不去钢铁厂,跑来我们这里,真是奇怪。”温晓丽说。

夏青棠倒是一直没有发表意见,等之后看到了卖毛线的柜台,几个姑娘的注意力就被转移了,不再对奇怪的吴金凤感兴趣了。

从百货大楼出来,几个人商量是去外面吃饭还是回家吃,这个时候,童小兰说要带大家去一个好地方吃东西,一行人便都跟着她走。

大家都才领了工资,手头宽裕,明天又是新的一年,所以都不打算省钱,就算是去国营饭店,也要好好吃一顿。

她们几个走出市中心,一直走到二里开外的一条小巷子里,这里都是很多年前的老建筑。

童小兰神神秘秘敲敲其中一户人家的木窗,窗户上拉着窗帘,一个年轻姑娘打开窗户伸出脸看了她一眼,便低声说:“进来吧。”

过了一会儿,门被打开,童小兰带着大家快速跑进屋里,那年轻姑娘迅速关上门,还上了门栓,接着轻手轻脚把她们四个人领到一间小屋子里去了。

屋子面积不大,刚好可以摆下一张八仙桌,桌子擦得很干净,就是光线不太好,木窗上糊着一层白纸,所以屋内有点昏暗。

温晓丽被这种做贼一样的气氛所感染,大气都不敢出,坐在长条凳上乖得像小学生刚刚入学般正襟危坐。

罗翠菊也用做贼一样的声音说:“小兰,这是什么地方?你亲戚家?我们怎么好意思去人家家里吃饭的啊?多破费啊?”

夏青棠四处看了看,发现那头是一间厨房,就是寻常人家的那种厨房,便已经猜到这是什么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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