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

次日, 圣上从西北带了个妙龄女郎回来的消息不知怎的竟会不胫而走,就连人是安置在太极宫里的都传了出去,宋芙欢听后除却疑惑外, 更多的是惊诧,就命人套了马车直奔皇宫而去。

他不是爱那顾锦棠爱的要死要活, 又是睹画思人、为她守身,又是费了大量心神寻来青城山的道士为其招魂, 好端端的怎会去了西北视察一番后便移情旁人?

莫不是寻了个样貌相似的回来当做替身的?宋芙欢一路想着此事,不知不觉马车便已进入皇城。

“老奴见过长公主殿下。”刘全手持浮尘朝宋芙欢行礼。

宋芙欢是算好时候来的, 可这会子却不见宋霆越,微皱了眉问:“圣上还未回来?”

刘全道:“许是留了哪位大人说话, 公主怀着身子, 快些去殿里坐着等候圣上吧。”

宋芙欢点头应下,随他往正殿里进, 不多时便有宫女进前奉茶。

“圣上昨日带回来的那位女郎, 现下可是安置在太极宫的偏殿之中?”宋芙欢端起茶盏徐徐饮着, 状似闲来无事随口问问。

“正是。”知圣上对那女郎珍重非常,刘全当即就生出警惕来, 浅笑着婉言提醒:“圣上吩咐过, 不许任何人前去打扰她。”

任何人, 这其中自然也包含她。自她从陇西回来以后, 皇兄的变化她都看在眼里,即便她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亦不能违逆他的话。

这世上除了那个死去的女人敢违逆他, 怕是再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宋芙欢如是想着,握着茶盏的手加重了几分几道,眉头皱得越深。挥手示意刘全退下, 刘全屈膝行一礼,无声退下。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宋霆越方往太极宫而来,刘全告知他长公主在殿内候着,宋霆越没应,径直往殿内走去。

“阿芙因何而来?”宋霆越明知故问,也不欲瞒着她,往后顾锦棠就是她唯一的皇嫂,她需得早日认清这个现实。

宋芙欢垂手抚着微微隆起的孕肚,抬眸去看宋霆越的眼睛,开门见山:“皇兄何必同我打哑迷,昨日皇兄带回来的女人,若无皇兄的授意,绝无可能往外透出半个字来。”

“阿芙想的不岔,消息的确是朕有意叫人透出去的。”

“你很快便要有皇嫂了。”

宋霆越说这话时笑得开怀,是宋芙欢许久不曾见过的样子。

“皇兄与她相识不过数十日便要立她为后?”宋芙欢大感震惊,实在无法想象男人变起心来竟可以这般快。

“不是数十日,朕与她相识已有上千个日夜。过往的事朕可以既往不咎,但她今后是你的皇嫂,是朕的贵妃,万不可再为难她,更不能对她不敬。”

此话一出,宋芙欢颇有些云里雾里之感,千日、为难、不敬,难道……

“顾锦棠,她竟还活着吗?”宋芙欢问出这话的时候,甚至怀疑自己头脑是否清醒。

宋霆越的回答让她觉得这世界当真迷幻极了,一时间脑子乱到说不出话来。

“皇兄要册封她做贵妃,那这皇后之位,皇兄又预备如何?”

“假以时日,朕会让她坐上皇后之位。朕欲空置九宫,此生只守着她一人。”

宋霆越语气认真、目光坚定,听得宋芙欢的一颗心跟着跳到嗓子眼,只觉他真是被那顾锦棠迷得失了智昏了头。

大局面前,宋芙欢也不怕冒犯他,直言不讳地道:“皇兄,你醒醒吧,她根本不爱你,但凡她对你有一丝一毫的情感,便不会两次背叛于你。她性子执拗,若不肯为皇兄诞下子嗣,届时皇兄千辛万苦筹谋得来的帝位又该传给谁?难道要白白便宜那些宗室?”

便宜旁人,他又何尝甘心?可若是顾锦棠当真死都不愿诞下他的孩子,他想,他除却妥协似乎也别无他法,他不能眼看着她去死,又无法再要别的女人,似乎也只能从宗室里择个好孩子过到她膝下册封太子。

可若是上天开恩,叫她瞧见他的真心,愿意接受他、为他诞下子嗣呢?宋霆越自知希望渺茫,可还是这样安慰自己来让自己好过一些。

宋芙欢的这番话着实令他心神难安,头又开始隐隐发痛,他拧了眉,沉着声下逐客令:“阿芙无需多言,此事朕自有计较,朕还有折子要批,你且回去。”

“皇兄勤于政事,也要顾及身子才是。皇妹告退。”宋芙欢说罢,起身离开。

回去的路上,宋芙欢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想着宋霆越同她说的话,以至于马车在国公府停下后,她在仆从的提醒下才下了车。

霜露观她面色凝重,似有心思,待扶她回屋后,关好门窗轻声问她可有心事。

宋芙欢知她是个有主意的,又视她为心腹,即便这会子她不问,自己多半也是要主动同她商议的,是以当下也不瞒她,直接将自己的担忧和盘托出。

语毕,霜露也吃惊不小。思忖许久后,她心里已有了主意,问宋芙欢可有胆量接触尚食局。

宋芙欢一时想岔,www.youxs.org,当即惊恐地摇头:“这不成,她若再死上一回,皇兄怕是要真疯。”

霜露忙解释道:“殿下想到哪儿去了,奴婢岂会如此不知轻重……奴婢是想……”

宋霆越批完折子,原是想去看顾锦棠,可想起昨日同她说过的话,又吩咐刘全去寻间宫人关禁闭的屋子,道是他今日要去那处安寝。

刘全听后差点惊掉下巴,可圣上向来说一不二,他甚至不敢多问一句,恭恭敬敬地领命叫人去办这件事。

将近二更天时,刘全来请他过去。

那屋子狭窄逼仄,独有小几上置着一盏烛台,拿火折子点燃后也只能透出微弱的烛光,宋霆越叫人抬热水进来,洗漱一番后兀自往那小床上躺了。

一连月余,宋霆越都不曾宿在太极宫,休沐日更是整日待在那小屋子里,若有折子批阅,也只借着那盏昏暗的烛灯,虽然颇为费眼,可总算是有些事做,他不敢去想象顾锦棠那一个月里是如何捱过去的。

太极宫颇大,里面宫殿林立,亭台楼阁应有尽有,顾锦棠虽不曾出过太极宫,却也有的是地方打发时间,比如去池塘边看鱼、去假山后数蚂蚁、去荷塘边发呆,宫人们对她恭敬,她有时候也会同她们聊上几句。

就在她暗自庆幸宋霆越是不是将她遗忘之时,这日午后,忽有司礼太监过来宣旨,不但给了她贵妃的位分,赐居永安宫,亦将她的来历编了套完整的说辞出来:许氏入王府后不久遇上国丧,当时尚还是摄政王的圣上未及纳娶,后因郑家与废太子旧部合谋刺杀圣上及其亲眷,许氏于仓惶逃命间下落不明,圣上登基后悬念不忘,派人多方寻找,终是在西北寻回许氏。

从前倒是没有发现,他原来还有编故事的天赋。坐在塌上的顾锦棠忍不住发笑,迟迟未曾起身领旨。

那太监得过宋霆越的口谕:不必叫许贵妃跪下接旨,她爱如何皆由着她去,只需将旨意带到即可。

可贵妃不肯接旨,总不能又将这圣旨拿回去。垂首看了跪在地上的青衣宫女一眼,令她替贵妃接下圣旨。

若换作这宫中的任何一个女子得了贵妃的尊位,岂有不高兴的道理,眼前这位许贵妃似笑非笑、透着股讽刺意味的样子,实在叫他看不懂。

气氛实在有些诡异,怪叫人不自在的。那太监朝人恭贺两句,执着拂尘行礼告退。

“奴婢恭贺贵妃娘娘,这圣旨……”

顾锦棠闻言止了笑意,看她神色惴惴,似乎很是不安,便抬手接了过来,嘴里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唤玉绦。”

“桃李的桃?”顾锦棠自然而然地想到这个桃字。

玉绦摇了摇头,恭敬答道:“是万条垂下绿丝绦的绦。”

“原是这个绦字,你的名字很特别。我记下了。”顾锦棠还是喜欢用我字来自称,一面说着,一面叫她去寻把剪刀过来。

虽不知她要作何,可圣人的寝宫又岂可出现这样的物件。

“回贵妃娘娘,太极宫中并无此等尖利的物件。”

话音落下,顾锦棠轻轻哦了一声,又叫她去烧盆炭火进来。

现下正是秋高气爽的九月,还未到要烤火取暖的时候,玉绦思及此,不免疑惑地看她一眼,心中越发不解,但还是照做了。

玉绦将炭盆送上来,顾锦棠同她道了句谢谢,而后将那圣旨扔到炭盆中。

“娘娘,您……”玉绦着实被她的这一举动吓得不轻,顾不得思考后果,弯下腰就要去将那圣旨从炭火上拿回来。

顾锦棠见状,忙起身将她拉回来,皱眉道:“这么大的火,你的手还要不要了?”

“娘娘,无端毁掉圣旨是要掉脑袋的大罪……您应当好生收着……”

玉绦眼见那道圣旨燃成灰烬,急得都快哭了,然而顾锦棠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我不怕掉脑袋,他要杀要剐都随意。”

话音落下,玉绦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圣旨化作灰烬。

宋霆越往这处来的时候,闻到那股味道,心下一紧,加快了步子,待听到小太监道是贵妃娘娘在烧东西,这才安下心来。

“棠儿在烧什么?”宋霆越来到顾锦棠身侧,并不避讳玉绦还在场,没脸没皮地往顾锦棠身边凑,话语里满是讨好。

玉绦觉得自己此刻多余极了。帝王虽未放话叫她退下,可她哪里敢留,屈膝行礼道后悄悄退出去。

“烧你的圣旨。”顾锦棠不乐意见他,话语里没有半分好气。

宋霆越脑回路清奇,看着那火盆非但不生气,反而浅浅一笑道:“普天之下,敢这样做的怕也只有你,旁人得了圣旨,哪个不是在家供着。不过朕不生气,这圣旨你既做主烧了,便是愿意接下的意思。往后你就是朕的贵妃了。”

话音落下,见顾锦棠还是不肯理会他,便又说起他这一个多月宿在那暗室里的感受,而后低声下气地同顾锦棠道歉。

顾锦棠仍是无动于衷,不过淡淡扫视他一眼,提起茶盏往杯中添茶。

是夜,宋霆越没再回那暗室,而是与顾锦棠同榻而卧,没有任何银私邪念,规规矩矩地抱着她,感受着怀中人的温度,他得以睡了个好觉。

册封大典是在三日后的九月二十六。

顾锦棠一早就被玉绦唤醒,换上繁复厚重的朝服,发上戴着朝冠,那朝冠上嵌着各色宝石和南珠,实在压头,才出太极宫坐上步撵,顾锦棠便觉得脖子有些隐隐发酸。

大殿之上,顾锦棠接受内外命妇朝拜,她本没什么兴致,可当看到秦沅和绿醅时,她一时间竟有些想要低下头。

秦沅撞上她的目光,心下也是一阵惊骇,待细细打量上头那人一番,暗道这世上竟会有这样相像的两个人吗?

察觉到贵妃娘娘似乎在有意躲避她的目光,秦沅心中变得不安起来,她甚至觉得,这位许贵妃就是她的故人。

相比之下,绿醅就要淡然太多,宋霆越早命人将顾锦棠还活着的消息告知于她,她高兴的几个晚上都没睡着,可一想到顾锦棠被他困在深宫,又觉得惆怅,夜里也不怎么睡得好。

裴尚看她有心事,每日从洛京府归家后又要开解她,又要哄尚在襁褓中的女儿,实在有的忙。

是夜,于宋霆越而言,这是他与顾锦棠大婚的日子,按着民间的习俗,他叫人燃了龙凤烛。

顾锦棠满心想着秦沅和绿醅,沐浴过后便往床上靠着,见宋霆越过来,她也未抬头看他一眼,直至宋霆越宽衣解带后往她这处压过来,她自知今日夜里逃不过,便又当自己是个死物了。

宋霆越却不急着进入正题,掀了她的裙子俯身垂首,令她面色红润额上生汗后方去解她的衣衫,如珍似宝地将她抱在怀里从脖颈处细细往下吻,倒叫她有几分难耐。

到底四年未曾拥有过她,因怕伤到她,宋霆越忍了又忍,到底没让她太过难捱。

不多时,顾锦棠还是因他湿了眼眶,低头重重咬在他肩上。也不知过了多久,顾锦棠惊呼出一个别字,可宋霆越还是没忍住。

“我要喝药。”顾锦棠沉了脸,冷冷说道。

宋霆越一副做错事的心虚样,可还是小心翼翼地问了句:“不喝那药可好?你给我生个孩……”

然而他话还未完,顾锦棠便已抬手用力打在他脸上,巴掌声落下之时,宋霆越稍稍怔住,沉吟片刻后道:“要喝也是我喝,你身子弱,万不可再沾那寒凉之物。在你不想给我生孩子前,我不会强迫你。太医曾说你只有寻常女子两三成的机会受孕,便是这一回不喝,想来也不会有事,何况你坠崖前的那日夜里,不也没事……”

顾锦棠心里不踏实,坚持要喝药,宋霆越拗不过她,道是明日会叫太医来替她瞧过身子开了温和些的方子再熬药给她喝,如此顾锦棠这才堪堪消停,背过身不再理会他,说什么都不肯再叫他碰。

宋霆越那厮自然未能尽兴,胡乱披上衣袍自去外头吹冷风泡冷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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