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别人家的孩子是如何在另一个别人家孩子的阴影下成长的

云惊雍是云家家主的嫡长子,还在娘胎里时便已经受到万众瞩目,被长辈们寄予厚望。

云惊雍从小就知道,自己是云家未来的家主。他的父亲,现任云家的家主是同辈中最强的一个,那么,他云惊雍也应该是同辈中最强的一个。

极其幸运又理所应当的,云惊雍的天赋卓绝,惊才艳艳,天生一副练武的好根骨。而且,云惊雍以父亲为榜样,严格的要求自己,无论是在读书还是练武,从不懈怠。

有天分又肯努力,成果自然是不菲的

从进入云氏宗学那一天开始,云惊雍就是当之无愧,众望所归的第一。

学比山成,辩同河泻,明经擢秀。

金相玉质,虎步龙行

种种称赞,云惊雍都视作理所应当,不过一笑置之。

直到有一天,在宗学中上课时,有人凑过来,兴致勃勃对他说:“云惊雍,今天入学测试时,有个旁支的小女孩儿超级厉害!她测灵的时候,测灵石炸成了粉末!”

“哦?”云惊雍懒洋洋地挑了挑眉,笃定道:“不可能。”

东燕国测灵会所用的测灵石连接了灵脉,可以最大限度的测出人的根骨如何,剩下的测灵石能测出的天赋都是有上限的,如果测灵者的根骨超出了上限,就会报废。

云惊雍当年入学测灵之时,就报废了一块测灵石,他的天赋让测灵石裂开了三条缝隙。当时,父亲高兴极了,观礼的长辈们交头接耳,纷纷盛赞他天赋绝佳

“恭喜恭喜!此子前途不可限量!”

“未来可期啊!”

“云家这一代有望了!”

炸成粉末?怎么可能。

云家所用的测灵石算是极为上乘的,炸成粉末?云惊雍刻薄地想,这些废物不勤加修炼,又在编造新的笑话了吗?

无聊。

那时候的云惊雍是云家独无其二的天之骄子,惊字辈当之无愧第一人。他年轻气盛,锋芒毕露,刺伤了许多年龄相近的同窗。

云惊雍从来不在乎,他看不上那些天分平平的同辈。

他在心底高高在上的认为,庸碌之辈,不配与我同行。

没过几个月,云惊雍从宗学回到家,诧异地发现,母亲准备了一大桌子的精致的菜色,松鼠桂鱼,文思豆腐,佛跳墙等等费时费力,平时根本就不会出现在餐桌上的菜满满摆了一桌。

云惊雍年纪还小,看到这些逢年过节才会有的菜,眼睛都亮了:“娘!今天怎么这么多菜!”

云家是东燕国赫赫有名的大家族,其实相当富有。只是父亲母亲都是习武之人,在生活中更偏向于简朴,不喜铺张,平时很少有这样三个人吃十几个菜的时候。

母亲满面喜色,双眸闪亮:“因为今天有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父亲抱着一个棕色的坛子,满面春风的大步走了进来。

云惊雍认出来,这是燕氏皇族赐下的灵酒,有轻微的温养身体的作用,极为难得。

云惊雍手捧着脸,好奇地问道:“爹爹,今天到底有什么好消息?”

他的父亲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很少会有如此外露的喜悦,朗声道:“今日,我云家又出了一个天才!”

母亲一脸温柔之色,笑着接口道:“有个旁支的小姑娘,入学不到半年,就已经成为一星武徒了。”

半年!云惊雍震惊至极。

云家子弟,五岁入云家宗学,六岁正式开始修习内力,大部分人,要再过两年才能引气入体,成为武徒。这个时候,大概是八岁。这个小姑娘才多大?她有六岁吗?

有时候,云家宗学的老师会根据测灵的成绩,提前教给好苗子内力典籍。入学半年引气入体,应该是进宗学不久,老师就传授了典籍。

云惊雍突然想起了平常的下午,那个他当笑话一样抛之脑后的故事。

云惊雍想了想,问道:“是那个入学测灵,炸了测灵石的旁支小姑娘吗?”

“是!”父亲重重地一点头,笑道:“是她,测灵石爆炸前所未有,我当时还心有疑虑,如今她半年引气入体,确实是绝顶的天才了。”

父亲抚摸着云惊雍的头颅,多少的期许凝结在他慈爱的眼眸中“云惊雍,日后你为我云家家主,她会成为你最好的臂助,你们合力,一定能将云家带到更高的巅峰!”

云惊雍被最敬爱的父亲如此直白的寄予了期许,乐陶陶的红了脸,激动到:“我会的!爹,娘,我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

“对了,爹,那个小姑娘叫什么名字?”

“她叫云惊鸿”

云惊鸿

当时的云惊雍被父亲母亲的兴奋感染,真情实感得为云家多了一个难得的天才而深深的喜悦着。

他还不知道,这个名字将会成为他少年时代深深的梦魇。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了,关于云惊鸿各种小道消息喧嚣尘上。

云惊雍其实没有特别的关注云惊鸿,但这个旁支小姑娘的消息总是会自己跑到云惊雍的耳边。

云惊鸿那一只旁系血脉已经离嫡支很远了

云惊鸿的父亲在朝中做官,官职不低

云惊鸿有一兄一姐,兄长天资不佳

云惊鸿七岁,连接突破了二星三星

……

还有一些让人心烦意乱的言论。

“云惊鸿这种天赋,真了不起。”

“哎,”同窗瞅瞅前面高高的昂着头,坐得背脊挺直的云惊雍,压低了声音问道:“这不比那谁谁强?”

“嗤”,有同窗幸灾乐祸的笑了一声,接过话来:“那家伙仗着天赋好,眼睛长在脑袋上,一直看不起我们,现在我倒是看看他还怎么保持目中无人的样子?”

“惊字辈的第一人,恐怕很快就不是他了吧。”

云惊雍僵硬的坐在原地,梗直了脖子,习武之人耳目灵敏,即使他们压低了声音,云惊雍又怎么可能听不见呢?

他们就是故意想要他听见。

想要折断他的骄傲。

我才不会让他们如愿!云惊雍紧紧地攥着拳头,发了狠的想。

云惊雍开始了拼了命的的修炼,夜以继日,通宵达旦,时时刻刻,不敢有丝毫懈怠。

云氏宗学一旬有两天假,从前云惊雍会允许自己休息。现在,云惊雍连睡觉的时间都在拼命的压缩。

——第一之名,云惊雍决不允许被人夺走!

云惊雍生来就是天骄,想要的从来都可以轻易地的到。他天真的以为,只要加倍的努力,就一定能收获自己想要的。

云惊雍出生十几载,一路顺风顺水,他那是还不知道,有些事情生来就已经注定,并非人力所能改变。

直到那一天。

云惊雍发现,自己的课程中,突然出现了很多权谋心术,御下平衡之术。

这些课程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云惊雍的课程表中的比重一天一天的增大。

云惊雍是不太耐烦学这些弯弯绕绕东西的。

他径直去找了能决定自己课程的父亲,干脆直接地提出自己的要求:“爹,能不能减少这些课程?我不喜欢。”

云惊雍的父亲一向威严,但是会倾听他的愿望,并且很愿意为他实现。

这一次,父亲拒绝了他

“云惊雍,你身为云家少主,如何平衡各方势力,驱使你的下属,这些都是你的必修课。”

云惊雍并不赞同这样的说法,他不服气道:“东燕国强者为尊,只要我是最强的,他们自然都会臣服于我!”

“不,”他父亲望着他,缓缓道:“身为家主,你应该虚幻若谷,公正持中,一视同仁的爱护云家的每一个子弟。”

……可是你之前不是这样说的!

云惊雍还记得,几年前,同样是在书房,同样是父亲不怒而威的脸,父亲说:“家主之重,是飞蛾扑火不能企及。你尽可生杀夺予,指点江山,所向披靡。”

那是什么时候?

是三年前,云家尚无人听过云惊鸿之名的时候。

生杀夺予,所向披靡

所向披靡……

今时不同于往日,云家出了一个天分远在他之上的云惊鸿,云惊雍已经不能够所向披靡了。

云惊雍轻轻地呼出一口气,突然觉得很冷,他努力抑制住颤抖,声音平稳的回答父亲:“您说的对,我会好好学习如何做一个家主。”

温暖的火光映在云惊雍的黑眸中,他清楚的知道,有什么东西在渐渐破碎。

那是云惊雍与生俱来的轻狂骄傲。

云惊雍绝佳的天赋为他铸就了不谙世情的象牙塔,曾经他高高在上的端坐在高空,不想也不必注视人世间的芸芸众生,红尘痴苦。

可是,云惊鸿出现在了他的生命里,这个从没有过接触,一句话也不曾说过的小女孩,将他的生活搅得一团糟。云惊鸿携雷霆之势,力不可当的劈开了云惊雍的象牙塔。

云惊雍狠狠地摔在尘世里,曾经他不曾收敛的锋芒裂成碎片,割的他鲜血淋漓。

他在裂股重生的剧痛中,重新打量这个世界。

曾经他高高在上,甚至吝啬于认真的把这俗世终生放在眼底,如今他走下了云端,更清晰的看到了人的喜怒哀乐。

他发现,其实这些同窗们并不是毫无可取之处。

他们的欢笑与痛苦都是那么真实,鲜活。云惊雍开始能够倾听别人的不易,共情他人的痛苦。

他不再用讥讽不屑的眼神注视自己的同窗,不再会直白的嘲弄跟不上进度同学。

从某一天开始,云家宗学的弟子们渐渐的发现,云惊雍变了。

有人修炼受阻,云惊雍温和的安慰。

有人功课不行,云惊雍耐心的提点。

有人天赋不佳,修为落后,受人欺凌,云惊雍严厉的阻止。

云惊雍身上的那一层傲慢尖锐的外壳一片一片的掉落了。

云家宗学的同窗们依然在背后悄悄地议论云惊雍,内容却已经变了。

“云惊雍人真的变的好好嗳。”

“云惊雍简直是我的偶像!龙姿凤章,天赋不俗!”

“放屁!大哥是我一个人的!”

“大哥太优秀了!不愧是我们惊字辈第一人!”

谦谦君子,德厚流光,不同流俗,不欺暗室。

这些词成为了云惊雍新的标签。

云氏子弟交口称赞他谦和仁爱,对每一个人都是不偏不倚的公正持重。

但是云惊雍知道,不是这样的。

有一个人,是云惊雍无论如何都无法面对的。只是在演武场上远远的看一眼,便被刺痛了双眼,几乎要失去了翩翩的风度。

云惊鸿。

他深深地厌恶着她。

但他绝不允许云惊鸿眼中的自己,是丑陋的,不堪的,狼狈的。

也唯独在云惊鸿的面前,他一定要做一个稳重公正的少主,用尽全力也要保持住风度和体面。

好像只有这样,他才比年幼跳脱的云惊鸿更加优秀。

于是云惊雍相当严厉的教训了冲动惹事的云惊天,又去找的了云惊天的父亲,苦口婆心,威恩并施地说服了云惊天的父亲拿出珍贵的,云惊鸿需要的灵髓。

月明千里,荷香浮动。

那个少女蹙眉望来。

云惊雍含笑应对,姿态风流。

他告诉自己,不能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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