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吴清风又指使你携军用五连发骑弩，潜入福满楼实施谋害钦差大臣徐钦徐大人，结果扑了空。”
“你退出房间时，发现福满楼已被人纵火，而且有十数名蒙面黑夜人截杀你，你险些送命。”
“是的。”
杨士奇在得到对方明确答复之后，他用手指捻着一片花瓣，用力搓成碎末，沉声道
“张大郎，你应该清楚擅自杀害朝廷命官，刺杀钦差大臣未遂，同样都是死罪，但你依然承认，对吗？”
“没错大人，草民是条贱命，不值钱。”
张大郎似乎情绪有些激动，咳嗽几声，眼角竟然淌出些许泪水。
不知是因为触及到自己痛点而伤感，还是因为激动而扯到伤口，疼痛难忍。
他粗喘一下，顺了一口气，继续道：
“草民有吴清风的罪证，搁在福满楼窗台上的那把五连发骑弩，还有那只箱子，连同二十金锭，都埋在我租赁的房间草堆底下。”
“他跟张允济暗中有不少交易，所以才让草民去杀了张允济，企图杀人灭口。”
“他还与清正教长老茅大芳暗中勾结，这次福满楼案件里，就有茅大芳清正教的身影，那晚出现的蒙面人，应该都是清正教派出来的人。”
“吴清风以前的靠山，是他的恩师周是修，还有就是知府梅辰。”
“梅辰不光是淮安知府，他还是淮安卫指挥使，由于汝南侯和汝南世家的强大影响力，他在这个位置上坐了八年，可谓是一手遮天，没有人不怕他。”
张大郎什么都吐露了出来。
可徐钦清楚，吴清风罪名成立，人证物证俱全。
而梅辰就难得多。
关键是缺乏证据。
吴清风会开口咬人吗？
事实上，自从洪武后期太祖高皇帝杀胡惟庸，蓝玉两大案，光是官吏就杀了四万余人，牵涉下狱罢官的就更多。
搞得朝廷上下许多衙门空缺官员半数以上。
这种状况下，那里还可以进行官员考核，调整。
为了稳定朝局，朱元璋不得不默认了这种官位久任制。
到了建文帝朱允炆手上，本应该好好整理朝政，让官员任免，调任制度化，科学化。
可他倒好，登基之后就忙于强制削藩，更没空闲去搞文官正常的升迁、罢黜。
所以，各地官员普遍干上八年十年。
地方主官长期不挪窝，主政某个地区达三五年之上，甚至于八年十年，必然导致其势力与当地土豪劣绅结合。
继而盘根错节，成为一个又一个的利益共同体。
别说是知府，就是知县，也是一方土皇帝。
三年清知府，十年雪花银。
更何况五年八年以上。
在大明江南这些富庶之地，这种情况肯定是十分严重。
这些都是新政需要革命的对象。
可以试想一下，不把这些土皇帝清理整顿，今后又怎么搞新政、变法？
某位伟人说过，一切反动派他们不会自动退出历史舞台，你不打他就不倒。
“张大郎，这些都是你交代的内容，你看一下。”
刀笔吏把整理完毕的记录呈到他的眼前。
“不用。”张大郎懒得瞧上一眼。
“手能动吗？”
“勉强可以。”张大郎试了下，觉得可以。
“每页签上你的名，按上手印。”
在旁人的帮助下，张大郎随页按照要求都签上名，并盖上手印。
小佛寺内的香炉里，幽香鸟鸟升起。
也就一炷香的功夫，一份手续完整的交代材料，到了徐钦面前。
“没想到还牵扯出来这么多事情和人物。”
徐钦仔细看完，扭头哼了一声，“派人去张大郎所说的租舍，去把那只箱子连同千两金锭取回县衙。”
“遵命。”
五名翊林卫在店小二带路下，骑马离开。
张大郎颇有些紧张地看着徐钦。
他把所有知道的人和事，可都交代出去了，一切全凭钦差大臣一句话。
论他的罪行，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倘若徐钦真想保住他的命，也不是不可以，毕竟另有主谋。
张大郎原本是准备豁出去完成吴清风的重托，以报答当年捞人出狱的救命之恩。
可人就是这么奇怪，求生欲望的闸门一经打开，就像潘多拉魔盒般，一发不可收拾。
他现在突然很想活下去。
“你的东西究竟能发挥多大作用，这要看事态进展，谁也说不准。”
徐钦将这份材料交给那个刀笔吏，随后对张大郎说道：
“不管你以前做了什么，只要真诚悔罪，继续为朝廷做事，本官可以让你不死。”
“你先回县衙牢房里好生养伤，待本官处置完整个淮安府的新政变革，再决定你的去留。”
张大郎闻言沉默片刻。
他认为徐钦所言及态度都很真诚，没有骗他的意思。
因为钦差想杀谁，根本不用如此浪费唾沫。
“草民先谢过钦差大人。”
徐钦摆了摆手，让人用木板把张大郎抬回县衙。
随后，徐钦他们离开小佛寺，骑马慢慢返回县衙。
杨士奇走在徐钦身傍，有意凑近压低着嗓音，轻声道：
“光靠此人，对付吴清风尚可，可要对付梅辰，恐怕证据不足。”
“若是没有像样的证据，哪怕让张辅大将军带兵过来控制住局面，也无法给梅辰定罪。”
他完全是出于好意。
这些日子里跟徐钦相处下来，杨士奇发现比自己小十八岁的少年高官，疾恶如仇，爱憎分明。
对恶霸地主冷酷无情，对普通百姓则充满同情心。
杨士奇就怕他对梅辰这样豪门贵胄，同样会痛下杀手，不顾及梅殷和汝南世家的颜面与感受。
要知道梅殷是永乐帝的嫡亲妹夫，属皇家内务事宜。
陛下要怎么处置都可以。
唯独其他人说三道四，越俎代庖，为皇帝所不容易。
这种事情不仅费力不讨好，从而还会树立起更多、更可怕的敌人。
“我知道。”
没想到，徐钦只是轻飘飘三个字回复了过去。
杨士奇的心思与善意，徐钦岂能不知？
因为他实际就不是个十七岁的少年郎。
“噢对了杨大人，本官想让苏则成出任清河县知县如何？”
没想到，此刻的徐钦竟然提出这么个既大胆又出格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