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君子无双(1)

——白衣似雪独一人,君子如玉世无双。

1.

初春。

北风凄厉而寒冷,依旧犹如深冬。

简陋的锦旆在风中呼啦作响,简陋的小店在山野间静默万分。

小店内人很多。

几乎每个人身上都穿了只有在冬季才会穿的厚重的棉袄,走起路来,甚是笨重。

他们的棉袄看起来做工粗糙,所用布料也不是什么名贵的,但对于他们而言,暖和就好,管它卖相如何?

当然,这里面除了一个人。

不是说这个人注重卖相,而是说他的衣着与这里的物、与这里的人,甚至和这里的天气,都格格不入。

他穿了一件银灰色的袍子。

所用布料是名贵的蜀锦。

袖口绣着银丝,领上还有毛绒绒的雪白的貂毛以作装饰。

发上玉冠嵌着一块儿白玉,和田玉。脚踩云纹厚底靴,看起来暖和极了。

他是个孩子,年纪绝不会超过十六。

他带着倦意的脸色很难看。

无论是谁被人追杀都不会有好脸色的。出身贵族名门的南宫若喻自然也不例外。

他很紧张,紧张到脸上的肌肉甚至都已僵硬。他只得板着脸,看着门外。

门外有雪。

昨夜下过的雪。

在日光的照耀下,宛若白色的金子,闪闪发亮。

南宫若喻手中握着瓷杯,杯中是酒。

他并不喜欢喝酒,可他却想喝酒,尤其是在这等紧张的时刻。

他已五日没有休息好了,他时刻都在保持警惕,有人追上来,他好顺利逃脱。

酒在杯中,看起来有些浑浊。

南宫若喻还在望着门外。

瘦削的脸,紧抿的苍白无血色的薄唇,使他看起来那样的虚弱,那样的不堪一击。

那些人还没有追来。

可南宫若喻并不敢放松。

他喝了一口酒,他想借酒的力量,放松片刻。

他现在才知道,原来这样难喝的东西,竟然也有这样好的用途。

他想,也许那些酒鬼并不爱酒,那些从不饮酒的人也并不一定讨厌酒。

只是酒鬼更需要酒这种东西而已。

风更大了,冷的刺骨。

南宫若喻坐在店内,就已听到了锦旆被狂风扯起的声音。

突然,他听到一阵脚步声。

脚步声很轻,却很稳。

脚步声有些乱。他可以断定,来的至少三个人以上。

他慌了,他握紧了酒杯。

他想逃,可他逃不掉,因为这间小店只有店门一个出口。

而来人已然进了门。

来了四个人。

四个彪形大汉,将那本就不大的店门,挡的严严实实的,连日光仿佛都已照不进来了。

光线暗了下来。

2.

店内一片死寂。

南宫若喻已收回目光,淡淡的望着杯中酒。

一双柳目似醉非醉,眼神朦胧柔和,看不出丝毫恐惧。

他本就是一个喜欢将情绪隐于心底的孩子。

四个彪形大汉,八只冒着凶光的眼睛,死死盯着南宫若喻。

最左边一人,面上勾起一丝狞笑,道:“不打算跑了?”

南宫若喻不说话。

右边一人怪笑一声,道:“哈哈哈,我看你还是乖乖将那东西交出来。没准儿我兄弟四人还会留你一个全尸!”

南宫若喻瞥了他一眼,仍是沉默不语。

“和他费什么话!”右边第二个人,长着满脸络腮胡,肚子大的像个水桶。他瞪着南宫若喻,那眼神就像一匹饿狼在看着一只猎物,但见他粗鲁的撸起袖子,大吼道,“直接抢过来不就是了!”

是,抢过来就是了。

可他们真的能抢过来吗?

南宫若喻实在想笑,却又笑不出。

因为他知道,那些人一定抢不到。所以他想笑。因为,他们所说的那个东西——褚门剑法秘籍,根本就不在他身上!

他不过是出了京城,跑来江南游玩一番。根本没去过什么褚门。可谣言却一夜之间传遍江南。

褚门秘籍在南宫若喻的身上。南宫若喻此番出京,为的就是将秘籍归还褚门。

所以,南宫若喻才会被人追杀。

所以,他才会一个人沦落到这里。

那些跟随他的人,早已死了。

死在了那群贪婪的“饿狼”手上。

那个粗鲁的汉子,已抄起了腰间悬着的大刀,狼一般的扑了上来。

他的肚子大的出奇,动作却也快的出奇。

他手中的刀,恍若饿狼的尖锐的牙齿,朝着南宫若喻咬了下去。

眼前南宫若喻就要成了那大汉的刀下亡魂。

刀光雪白,寒意逼人。

只见南宫若喻身子一滑,竟如泥鳅般自刀光下滑了过去。同时,那大汉只觉有一只铁钳似的手,攀上了自己的小腿。还未反应过来,那冰冷的手微一使力,脚下一个不稳,就栽了个仰面朝天。

南宫若喻已站在角落。

微微喘着粗气。

他的神情看起来很淡然,仿佛刚才将那百八十斤中的大汉掀翻的人不是他一样。

南宫若喻的身形很敏捷,即便不懂武的人,也能一眼看出他是练过武的。只是,因着内力浅薄,他依旧没有任何胜的可能。

他现在,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有谁能救他?

他不知道,他只道世态炎凉,没有一个人,愿意为一个陌生人牺牲自己宝贵的生命。

所以他已做好死的准备。

他从不怕死。

他就是一个不怕死的人。

3.

“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谋财害命!”

突听一声暴喝,但见剑光一闪,鲜血迸溅,那方才自地上站起来的提刀大汉的胸膛便已被一柄短剑洞穿。

握剑的同样是一个少年人。

脸庞线条刚硬,左面之上有一块不大不小的灼伤的疤痕。

但南宫若喻却不觉得他难看。

或许是因为这少年人的笑容很洒脱?

他已收了剑,收在袖中。

袖中剑。

挡着门的那三条大汉也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中年男人。

一袭华贵的锦服,一张亲切和蔼的脸。

他在笑,看着南宫若喻笑,笑的很亲切。

南宫若喻不觉的咬了咬下唇。

咬唇的动作大多只有女孩子才会做,可南宫若喻咬唇的感觉却偏偏不像女孩子。

他看起来很随意,很从容。

可从容之间仿佛又带了一股子说不出的拘谨。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美感。

那少年人走了过来,嘻嘻笑道:“我帮你杀了他,你可愿请我喝酒?”

南宫若喻看着他,这才抿唇笑了笑。笑的很含蓄。

“自然可以。只是,”南宫若喻看起来很为难,“在下此刻囊中羞涩,恐怕不能请阁下喝上一杯好酒了。待来日回京,定要请阁下痛饮一番。”

“无妨无妨,”少年人仰面大笑,“有酒就好,不管优劣。”

“不行,在下话已说出口,不管怎样都要办到。”

少年人很奇怪的看着他,笑问:“只要是你答应的事,就一定要办到?”

“是,任何人都不能阻拦,死也不能。”

少年人不开口了。因为他已接过了南宫若喻递上来的酒,大口大口的猛灌下肚。

那个中年男人也已走进店中。他深深的看了南宫若喻一眼,问:“孩子,那些人为何杀你?”

南宫若喻抿唇不语。

中年男人自然知道南宫若喻心中的想法?

被“饿狼”吓怕了的孩子,心中总会有忌惮的。因为他还分不清眼前站着的,是狼还是人。

有些人和狼,本就是一样的。

“唉,孩子,”中年男人无奈叹了一口气,缓声道,“我知道你心中的想法,你若不想说,我自然不会强求。”

“可那些人绝不会如此轻易放过你。”

中年男人又瞥了一眼那个少年人,一把夺下了他手中的酒壶,放在桌上,不顾少年人那双幽怨的眼神,继续面不改色道,“据这里二十里外是洛城。洛城城中有个上官府,你若再被追杀,可去上官府寻得一线生机。”

“上官府?”南宫若喻狐疑道。

“是。瞧你这模样,倒像是宦官之家。”中年男人细细看了看南宫若喻身上那件价值不菲的银灰色袍子。

南宫若喻默然不语。

“那就是了,”中年男人忍不住笑,“那你定然知道顺天府府尹上官大人。”

南宫若喻点了点头。

当今圣上身边的红人,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那你也一定知道洛城上官府了。”

南宫若喻又点了点头。

他不能不知道了,因为他也曾听自己的父亲说过,上官大人的祖籍便是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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