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血

裴簌第二天醒来,眼下一片青黑。

她梳洗结束,一个人抱着玲珑兽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玲珑兽很亲人。

知道少女心情不好,轻轻用爪子蹭她。

这是裴簌拜入仙云宗那年,芳姮长老送她的灵宠。

小东西长得像雪貂又像灵狐,毛皮雪白,看上去特别讨人喜欢。

少女伸手抚摸着膝上小兽,脑海里却忍不住回想起了昨夜的青年。

他用那种讥讽凉薄的语气,说她根本不了解“谢清拾”。

裴簌当时听了觉得伤心。

可从小竹峰回来后,她翻来覆去的想了小半夜,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她确实一点儿也不了解师兄。

她知道的。

和仙云宗中所有人知道的谢清拾,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同。

——仙洲第一剑修,惊才绝艳的宗门天才。

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她不清楚谢清拾的身世,也不了解他当初为什么会选择拜入仙云宗。

只知道师兄有一双早亡的爹娘,可他从未祭拜过,便是连提也不愿提。

唯一能证明他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只有一只雕刻精美的棠花玉佩。

是他母亲的遗物。

裴簌有时候忍不住猜测。

难道师兄的爹爹阿娘也嫌弃他是个累赘,自幼待他很不好?

所以师兄才从不缅怀,从不祭拜。

就连每每提到这个话题,都是一副冰冷苍白神色,眉眼间好似有说不出的厌恶。

师兄他……究竟为什么这样讨厌自己的爹爹和阿娘?

……

少女抱着玲珑兽坐在矮脚竹椅上,小脸微微恍惚。

忽有细碎又轻盈的脚步声响起。

由远及近,夹杂着穿梭在庭前槐树之上的柔软风声。

裴簌抬头望见了云漪的脸。

她在笑着,也在打量着裴簌。

带着一点点的娇纵和隐约羞愧,“裴师妹,我今次是特意过来和你说声抱歉。”

庭中很安静,四处空荡荡的没有阻隔。

所以对方的话语也足够清晰。

“数月之前,我在云华山脚下遇到了谢清拾,他救了我一命。

我喜欢上他的时候并不知道,他有个似你这般的未婚妻子。”

裴簌垂目抱着玲珑兽,许久没有应声。

少女见她如此,便自顾自的继续道,“我给他下了情蛊,虽然只是一时冲动,想着要捉弄他一下……”

说着唇角微微上扬,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没想到中了情蛊后的谢清拾,依然是那么不解风情。我心里怕他生气,便解开了情蛊留下书信,一个人去追穷奇。”

她的眼睛终究移落下来,望向裴簌,“后面发生的事情裴师妹都知道了,谢清拾救了我,把我带回仙云宗求你医治。”

裴簌的手脚莫名冰冷。

怀里的玲珑兽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一样,轻轻咬住她的衣袖,在她怀中蹭了蹭。

“一个魔族姑娘,算计了他,还给他下了那样恶劣的情蛊。可是到头来,他却舍不得看着那姑娘死……”

云漪模样娇媚的歪头打量她,语气间似乎真的疑惑,“裴师妹,你觉得是为了什么?”

她一字一句,不见血,却隐秘诛心。

“喜欢和责任是不同的。他若真的喜欢你,怎么会和你三百多年来,还只是师兄妹?”

傍晚的时候,闻昭过来找裴簌。

绕着清芳阁找了一圈没找到,又去屋后头的药山找。

果然。

就见自家师妹挽着袖子,露出一小节纤细莹白的皓腕,身姿窈窕、袅娜如玉……正举着一只小锄头,在吭哧吭哧锄地?

仔细瞧的话,姝丽秀美的小脸上还能瞧出几分委屈怒意。

闻昭老远看见她。

心里头觉得很是稀奇,走过去捏了捏少女微鼓的小脸,“谁惹你了?”

不简单啊,都把人气得跑到山后头锄了二亩地。

距离上次师妹这么干,还是几年前,清昀峰的五长老把答应给她的棠修木送给了别人。

这次又是谁?本事竟比五长老还大。

闻昭记得,那次裴师妹也才不过锄了小半亩。

她的眼睛有些好奇的将面前少女瞅着。

裴簌则是任她捏着脸颊,睫羽微微低垂,语气仍然清软,“师姐过来,是找我有什么事?”

还好还好,理智尚存。

还是她那个乖巧懂事的裴师妹。

指腹上的触感柔软嫩滑,闻昭又意犹未尽的掐了两下,才讪讪松开了掐住少女脸蛋的手。

“你今日有没有去瞧过谢师兄?”

裴簌听到“谢师兄”三个字,就不觉心头梗塞了一瞬。

她昨夜才去找过他,可是两个人话说得并不愉快。

本来是抱着问清楚对方心意的想法去了小竹峰,结果青年不止神色冰冷,举止更是怪异。

说的每一句话都叫人伤心。

临离开之前,还在她的手指上狠狠咬了一口。

这么想着,昨夜被咬过的指尖便不自觉的微抖了一下。

血印子已经结痂,但对方咬得深,令她蜷指间似乎还带了那么一点儿疼。

裴簌咬住唇瓣,摇摇头,看上去情绪不是很高。

“今日还没去过,怎么了?”

闻昭不知道她和谢清拾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能看到面前少女微微垂着头,一副十分郁卒的模样。

而且她以前竟然没有发现,师妹不高兴的时候简直这样可爱!

咦……?

意识到这种想法好像有点儿丧心病狂,闻昭很迅速地在心里自我鄙视了一下。

她正了正神色,“怨不得你不慌不忙,你还不知道谢师兄今晨吐血了罢?”

裴簌猛然抬脸望着她,唇色一瞬惨白。

看她吓到了,闻昭急忙安慰她,“不过不打紧,药师峰的小弟子已经提前去瞧过了。

说是没有外伤,只是心脉倒逆,所以才吐了点血。”

都吐血了,怎么会不打紧呢?

裴簌的唇瓣轻轻抖了抖,开口时嗓音干涩,“是……药师峰的哪位小弟子去瞧的?”

闻昭回想了一下,然后跟她说了个名字。

就见师妹听完急急忙忙放下挽起的衣袖,离开前还差点儿被锄头绊了一跤。

“裴——师——妹!药师峰在左边,你飞错啦!!”

远山如霞。

渺渺药师峰上,小弟子手里正拿了只油栗色杵臼,坐在一旁捣弄石碗里的草药。

见到裴簌过来一脸惊讶,等到听完她的来意后才露出几分了然神色。

于是停下捣药的动作,去旁边晾台下拿出一张写了药方的黄纸。

跟她细细说了谢清拾吐血之后的一些症状。

大概的意思就是:

青年的脉象虽瞧不出具体是哪里古怪,但从今晨吐了几次血的表征来看,应该就是心脉倒逆导致的。

裴簌拿着一张药方子回了清芳阁。

她按照那个小弟子口述的症状,替换了其中有点儿温凉相冲的两味药。

想了想。

又把一味较为苦涩的划掉,换成了功效差不多、但价格贵了好几倍的药草。

药炉子已经烧开,她拿着把扇风的蒲叶耐心守着。

只是眼眉不自觉低垂着,怎么看都有点儿神思不属,心事重重。

约莫等了两个时辰。

裴簌将炉子里熬好的药汁用一层白色纱布过滤,缓缓倒入瓷碗里。

食盒盖上,旁边还特意摆了一小碟糖渍枇杷。

她提着汤药找到了闻昭,拜托她跑一趟,把药给谢清拾送去。

闻昭以为她还在因为云漪姑娘的事情和谢清拾置气。

话语间就没有多问什么,只说一定替她送到。

裴簌朝她感激的笑笑。

一连送了好几天。

某日闻昭又一次拎着空荡荡的食盒回来,看到师妹撑着下巴坐在药炉前。

一张小脸被喧沸白烟熏微微发红,眼睛也难受的眯着。

终于忍无可忍的说出实情,“师妹别替谢师兄忙了,你让我送去的汤药,他一口都没喝!”

糖渍枇杷是被她吃了。

至于汤药,为了怕师妹伤心,她倒在了路边的杂草丛里。

想到什么,闻昭又气:谢师兄这是什么意思嘛!

师妹辛辛苦苦给他煎的药,他半点儿不领情,连做做样子喝一口都不愿意!

她每次看到原封不动、凉透了的药碗,都恨不得掰开嘴巴给青年灌进去。

可她不敢,她在谢清拾面前向来比见了掌门真人还怂。

不过这也不能怪她,谢清拾那恐怖如斯的修为、那清冷淡漠的面容、那随时能干倒一片的肃杀之意。

仙云宗上下谁瞧见了他能不怂。

欸……??

闻昭的眼珠乌溜溜转了转,视线重新落回到面前抿唇不语的少女脸上。

她猛然间反应过来,好像确凿也是有那么一个人,能见了谢清拾不犯怂的。

“裴师妹。”

“嗯。”

闻昭呵呵的笑,戳戳少女明显不开心的小脸,“要不,还是你亲自给他送过去。谢师兄便是再不讲道理,也不能眼看着你为他伤心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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