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旌节

待两人走近后,其中一个蓄着虬髯的中年人显然看到了朱枚身边的张承奉和张忠儿,先对张忠儿打了个招呼,叫了声张什将,声音中带着几分惊讶。

张忠儿回了个礼,又低声对张承奉说道:“这是沙州使府的宋输略。”

朱枚转头看了眼张忠儿,笑道:“果然是故人相见。”又看张承奉有些茫然,接着道:“宋押衙是奉张淮深使君命,出使朝廷的。他刚从成都回来,准备返回沙州。不过最近凉州闹乱,现在被困在我这宁州城内了。”

张承奉更晕了,不是陇西党项反了吗,凉州又是怎么回事?这沙州还能不能回了?

没等张承奉询问,堤下球场突然一阵骚动。众人看去,只见刚刚伤了人的白罗帕还骑在马上,正被一群人围着,有人伸手拽住了他胯下坐骑的缰绳,似乎在责问他伤人的事情。

白罗帕看样已然失了耐性,顺手挥舞起手里的球杖,将周围一圈人打散开来。球杖使用实木制成,本就沉重,他手下也没有留力,有几个被打中的人当场就在地上打起滚来。驱散身侧众人后,他一把扯下头上的罗帕,又把手里的球杖往场地里一丢,就那么打马直接往河堤上奔来。

刚刚走近的宋输略也看到了这情况,他闭上了眼睛,伸手扶住额头,嘴里发出几声意味不明的呻吟,很是痛苦的模样。

那白罗帕来到堤下不远处勒停了马,他年纪不大,颇显精悍,左右扭着脖子四下环顾一圈,目光炯炯,眼神锐利,那姿态让张承奉想起一个词,狼顾鹰视。

没看到自己要找的人,白罗帕驱动坐骑跑起了小圈,一边还大声叫嚷着:“宋输略!张文彻!这球不打了,我们走!”

宋输略口中犹自嗫嚅不停,张承奉见他垂在身侧的手已经微微颤抖起来,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

这时他身后闪出一个中年文士,端得是须眉秀美,身姿英挺,正是刚刚和宋输略一同上堤之人,想来就是白罗帕口中的张文彻了。

张文彻也是沙州使府的人,虽然也姓张,但却不是出自张承奉家攀附的南阳张氏,其家族以河西数州为郡望,传承已久,能够追溯到汉末被称为“凉州三明”的张奂和书法大家草圣张芝那去,在河西数州都颇有影响。

张文彻先赶紧作势向朱玫赔了个不是,接着便上前两步,对那白罗帕吼道:“浑鹞子,你这憨屡生想做什么,还不下马过来,向相公赔罪!”

浑鹞子被张文彻中气十足地一吼,才抬头看到两人正站在河堤顶上,和这邠宁镇的大人物站在一块。虽然心中余火未消,仍有心造次,不过形势比人强,他还是乖乖下了马,牵着马往堤上缓步走来。

朱玫在一旁看着,脸上阴晴不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过他周围军将都有些愤愤不平,大概是对一个外人敢在他们节度面前如此放肆聒噪有些不满。

张承奉心里也很烦,知道这家伙和宋输略他们是一拨人,担心这厮惹恼了朱玫,坏了自己的大事。那宋输略看着也是一条汉子,临事怎么如此不堪。

看那浑鹞子此时正低着脑袋,踢着脚下的石子,气鼓鼓地往堤上来,仍然是一副认怂不认错的无赖模样,张承奉又觉得有些好笑,知道恐怕他本就是这么个桀骜的性子。再听张文彻喊他浑鹞子,明显是蕃部的人。也不知淮深大伯怎么派了这样一个人跟着使团前往朝廷。沙州使府真就缺人到这种地步了吗。

果然,张文彻转身面向朱玫,伏着身子道:“相公,这厮是蕃落出身,不通礼仪,苗性难驯,还望相公见谅。”

朱玫手下军将见浑鹞子走近,已有数人伸手扶刀,只等节度一声令下,便要将他拿住。不过朱玫一直没说话,而是转头看了看张承奉,说道:“小郎君意下如何?”

张承奉见朱玫虽然面无表情,但眼里已经隐约有丝丝笑意,知道他还是有些肚量的,气头已经过去,没太把这事放在心上,便索性自己做了恶人,说道:“这厮在球场上不知轻重,出手伤人。使府内的球场操练犹如讲武大阅,他这般胡闹,相公若是想要军法处置,砍了也就砍了,我们绝无怨言。”

朱枚听后哈哈笑了两声,说道:“何至于此。球场上有些磕碰冲突本也寻常,沙州诸位既然是我府上客人,张小郎君又在此处,处罚便算了吧。”宋输略此时也回过神了,赶紧和张承奉、张文彻连道大度。

浑鹞子已经走近,听到这番对话,知道自己这页被轻轻揭过,看样子居然又神气起来。朱枚看了看浑鹞子,由衷赞叹了一句:“好俊的骑术。”

张文彻在一旁,他早就知道这浑鹞子是真的浑,登着鼻子就上脸,担心这浑人又说出什么怪话来,赶紧替他到了声谢,拉着宋输略一齐出声,便要告退。

朱枚又看了浑鹞子一眼,也没再有什么表示,转头对张文彻说道:“也是,难得异乡能有故人相逢,便不打扰你们相聚了。”接着又对张承奉道:“今晚且安心住下,明天等度支安排的钱帛到了再说。”说完点选起身边军将,竟是要补足人手打完这场球。

张承奉几人告退后,各自寻了坐骑便往宁州城使府而去。宋输略、张文彻刚刚听朱玫说话,大概已经猜到了张承奉的身份。

张承奉也原原本本地将自家情况说与二人。宋输略使团从沙州出发得早,并不知道张怀鼎已经上路返乡的情况,此时听说了张承奉说完这一路上的经纬,也都出言宽慰。

路上张承奉发现张文彻常盯着自己出神,不知是不是想在他身上找到几分记忆中张议潮的影子。这类尝试注定以失败告终,张承奉不止一次被人告知长得不像自己的阿爷了。

归义军节度府这次派出的使者团不过九人,正使是宋输略,张文彻是副使。关于出使的目的即使宋输略不说张承奉也知道,肯定又是为自己的大伯求节度旌节。

自从张议潮回长安后,张淮深便以节度留后的名义统辖起领内实务。初时仍是张议潮遥领节度之职,不过当张淮深发现张议潮被困在长安,归乡无望之后,便开始了自己艰难的求节之行,希望由朝廷正式册封自己为归义军节度。虽然张淮深对沙州百姓早已自称节度,不过使衙内的人都清楚,朝廷对沙州建节的事情始终是不冷不热的态度,一直没有什么明确的表示。

这次出使的结果不知如何,看宋输略支支吾吾的样子,张承奉便没深问。一路上光听浑鹞子抱怨自己没去成长安,没见着皇帝了。

不过当众人返回邠宁使府后,张承奉看到宋输略不时抬头望向院中空地上立着的旌节六纛,眼神悠然神往之余更透出一分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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