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坐在镜子前,刘备毕竟是活了六十多年,不管是袁本初还是曹孟德,不管是陶谦还是刘表,反正只要他和这些个天南海北的枭雄打交道的时候,人家可从来没有把他当过外人,凭的是什么?
还不是他一身随机应变的本事!
所以尽管此刻发生了他认知以外的东西,但是他还是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如今第一要紧的事情,就是得弄清楚自己的处境才行。
“官家,秦相到了......”
脸如菊花的老太监甜甜的喊了一声,将刘备从思绪中拉了回来,当他知道那位秦相并非秦宓之后,也没有了想要再见的意思,所以此时只是挥了挥手:
“叫他回去吧。”
大概是没想到皇帝会来这么一出,老太监明显愣了愣,本想开口说点什么,但是看到皇帝一脸郑重的看着镜子发呆,终于还是住了口,再没能够说出来。
连秦相爷都不见了......陛下莫不是着了什么邪祟?怎的如此反常?
老太监一面忧心忡忡,不知道怎么去和秦桧开这个口;一面又想着要不要和秦相爷商量商量,请灵隐寺的高僧进宫驱驱魔......一不留神,已经是踏出了寝宫之外。
“秦......相爷......”
“嗯?褚公公有何吩咐?”
原本已经迈了一只脚进殿的秦桧,却被老太监一只手给拦了下来,当下心中十分不满————这褚大锦也不是第一天在福宁殿当值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
老太监一脸讪笑,极尽谦卑的回话道:
“相爷折煞奴婢了,奴婢哪敢向您吩咐呀......是官家的意思,陛下此时虽然醒了,但依旧觉得不太舒服,这才命奴婢出来告知秦相,今日就不见了,相爷勿要久等。”
尽管褚大锦把话说得既温柔,又体贴,但秦桧已经提心吊胆了整整三天,这时候要还不能得到赵构一句准话,回去之后只怕会继续寝食难安。所以当下思索了一阵儿,便咬了咬牙,退出了大门之外。
没等褚大锦给他告别呢,秦相爷便掀起了官袍下摆,“咚”的一声跪了下去,一边跪还一边高呼着:
“自官家抱恙之后,老臣三日来是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如今官家醒了,就算是能远远的看上一眼,知道龙体无碍,那老臣这颗心,才能够放得下去啊......”
说完,秦桧便俯身在地,再也不肯抬头。
秦桧这话虽然是对着褚大锦说的,但是一个字也没落下的传到了刘备的耳朵里,若是平日里听了,他肯定立马就让人家进去了,说不准还得来个亲自相迎......可是如今他只顾着思考当下,哪里又有多余的功夫去应付这人?只是皱了皱眉,只觉得心中更加烦躁,却是理也没理外边的秦相爷一下。
反而是褚大锦,大宋的文官们,哪个的膝盖骨不是比黄金还要珍贵的东西?若非在必要场合,谁会行这般大礼?更何况,如今下跪的还是秦桧......
老太监回头看了看殿内,皇帝陛下似乎没有听见秦相爷的话一般,里面依旧是十分的安静,当下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陛下,真是太反常了一些。
“相爷,您这是何苦呢......真要见官家,等明日朝会之时不就行了,何必执著于此刻呢?”
褚大锦是真的觉得不能理解,为什么秦相一定要在今天见到皇帝......也对,他要是能理解了,那他也不会做这么多年的掌灯太监而没有升迁了。
而秦桧......他此时虽然没说什么,心中同样是不太能够理解,不过和褚大锦不同的是,他不理解事情的是:自己最近是不是哪里做错了,惹得赵构这小子不高兴了?
是两浙东路那一府四州的盐税?
是邕州钦州那边的军费?
难道是往福州那边塞人塞多了?
......
瞬间冒出了无数个念头,秦桧觉得桩桩都像,又觉得都不太能够成为惹到赵构的原因,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忽然抬起了自己的脑袋,义正言辞的对着褚大锦说道:
“我自幼熟读孔孟,曾闻言‘君忧臣辱、君辱臣死’的道理,如今天家抱恙在身,我哪里能当作无事发生,就此离去?!”
这话音量又提高了几分,传到刘备耳朵里之后,每一个字都击中了他的心底。
什么是忠臣?
这就是忠臣!
已经在心里为秦桧做了一幅画像的刘备,只觉得外面这人虽然婆妈聒噪了一些,但却丝毫不失臣子的本分,眼下孔明又不在,能有个说话的人,终究是好的。于是终于从镜子前站起了身子,踱步走到了福临殿的门口,看着跪倒在地的秦相爷,昭烈皇帝刘玄德极具威严的开口道:
“说得好!好一句君忧臣辱!好一句君辱臣死!”
秦桧心中的大石头终于掉了下去,只是不住的暗自感叹:
赵老九啊赵老九,在临安这地方待得久了,皇帝谱子是越摆越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