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斩蛇

寒风呜咽,人声好像堵在了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粗重喘息。

“……别!您,您别动……”姬如宣小心地上前,捧起那尊头颅,他的手微微颤抖,嘴角绷得如线般铁直,好似真的被这一变故扰动了心神。唯有他掌心的神像,温柔慈祥的笑意从始至终没有变过。

“打造一座神像的时间最起码也要十多天,还不算镀金上色的工夫,只有十四天便到神弃大典,到时候怎么办……怎么办?”

伴随着姬如宣的念叨声,白摇七转过身。

神像半身都是血,巨大的胸脯与孕肚顶在地面,像是一只被劈成对半的酒葫芦,空洞洞的脖颈正对着白摇七,发出呜呜咽咽声。

姬如月昂着头,眼中赤色愈盛:“被玷污了的神灵,自然没有必要再留。”

“放肆!”一个身影如风般从身旁掠过,“啪”的一声,姬如月的脸被姬如宣一巴掌甩上去,力度之大,响声清脆入云,鲜红的掌印瞬间浮现。

姬如月眼中的血色消退,脸上的鼓包陡然消失,她踉跄一下,跌坐在地,仿佛大梦初醒:“我……哥哥,哥哥,这是怎么了?”

她的目光很快被倒地的神像吸引,瞳孔剧烈收缩:“神像……神像!我……我干的?”

无人回答她,逼仄的沉默之下,她伸出手,去够姬如宣,妄图以撒娇重新博回哥哥的原谅:“是、是血吸引了我,都怪那个贱人!都怪她自戕!我不是有意的,哥哥,我们再造一座神像吧,好不好嘛,让那些贱奴日夜不休,很快就造好了。”

姬如宣狠狠一脚踹开她,捧着那尊金头,五官扭曲,眼神飞速变幻。

百晓灵的声音再度响起来:“海主,世上已无神灵,这俩人这么紧张一尊神像做什么?哼哼,再说了,神灵才不会承认这神像呢!”

白摇七也不知道答案,她困惑,但没开口,目光从散发着深沉怨气的姬如宣身上,缓缓挪到一旁的阿雾。

他站在土庙的阴影里,像一道沉默的影子。

姬如月低低地抽泣起来,阿雾终于动了,他缓步上前,搀扶起她:“主人,别难过。”

两人甫一站定,姬如月的抽泣声甚至还没停,她便一扬手,甩出鞭子,像昨日抽他一样:“你为什么不拦着我!”

阿雾的脸又毁了,可他只是温顺回答:“是奴的错。”

“嘶,”百晓灵倒吸一口冷气。

白摇七转过身,闹剧。

她站在崖边,苍茫无垠的雪地尽收眼底,手中的纽扣血腥气随风荡开,思索着生灵的下落:“会把人关在哪里呢……”

正此时,一缕特殊的气息忽然自背后涌出,白摇七眼神下意识往后方侧过去,五指捏紧伞柄,身子同时一转,纸伞化作长剑,挡在了胸前。“啪嗒”一声,黑色长条断成两节,摔在了地上。

是一条被一分为二的小黑蛇,细长的身躯,断成两截仍在挣扎,扁头尖牙,蛇信子疯狂跳动。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密集黏腻的响动自正前方传来,白摇七的视线随之转过去,她挑了挑眉,笑容玩味。

密密麻麻的黑蛇从神像脖颈处的缺口涌出来,姬家兄妹俩好似被震慑住,一动不动地由着蛇潮将他们吞噬。

黑蛇以神庙为中心,将整座矿山山顶覆盖,日头也暗了几分,白摇七视野被大片黑色占据。

如往常一般凛冽的寒风中,唯有她一步之内不被侵蚀。

她静静地盯着黑黢黢的庙门,手中的伞剑漆黑如墨,剑尖悬在空中,有几条小黑蛇跃跃欲试地仰着头,但又慑于什么不敢冲上前。

突然,庙门有一点金色液体流淌出来,凡是流淌之处,黑蛇也随之融化,可仍旧有无数的黑蛇跳进去,沐浴消融在金色液体之中。黑蛇涌入越多,金液越多,就像是一场义无反顾的献祭。

那金色,似琉璃莲花灯的火焰,又似神像灿烂的身躯。

庙门上的黑蛇尽数融在了金液里,金液——鼓动、生长、蜕变,两条雪白长蛇诞生在蛇潮中央。

它们碧蓝的眼睛比冰层还要晶莹,尾巴仍交缠着,一点金色点缀在双蛇交尾处。

“见到神灵,汝为何不跪?!”

双蛇开口,一雌一雄,声音振聋发聩,仿佛于脑海深处响起。

白摇七盯着那点金色,手指不自觉抚动剑尖:“何为神灵?”

“主宰人类者,便是神灵!”小蛇们张开嘴,尖利啸声席卷长空,那声音就像是数万稚子齐声尖叫。

白摇七没对这句话作出任何评价。

她抬手,千百蛇躯在伞剑之下断成两截。

她发难的速度远超两只蛇的预料,下一瞬间,万蛇猛攻,意图很明显,哪怕是以肉身之躯血战,也要留下白摇七!

“人力终有竭,神却不会,”双蛇又是同时开口,“灵力如此丰厚,你是半神,还是赤鬼?不过都无所谓了,都是吾的!”

白摇七的身体被蛇潮淹没,她的气息彻底消失。

双蛇大定,命蛇潮褪去,□□被蛇啃食了无妨,只要有血液,就有灵力。

但原地空空如也,哪里有白摇七的身影?

双蛇忽然僵直身体,齐齐扭头。

漆黑长剑遮过天光,白摇七的剑对准了它们结合之处,顺着那抹金色,一斩而下。

“啪嗒。”

蛇潮瞬间消失,两条雪白小蛇软趴趴地耷拉在地上,它们无力地吐着蛇信子,再也说不出人话。

白摇七用剑挑了一下蛇躯,百晓灵这才轻轻道:“哎呀,海主,您该问问它们有没有见过无尽海神灵的!”

“无妨。”

白摇七走回庙里,那尊神像已经消失了,姬家兄妹俩与阿雾都昏迷躺在地上。

所谓蛇潮,不过是这两条蛇施展的幻术。

手中的剑重新变回了伞,白摇七用伞顶冷冷地一触姬如宣眉心。

三人陆续醒来。

“下山,”白摇七言简意赅。

“姑娘……这是发生……”姬如宣无力地伸手,可白摇七完全没管地上还在发蒙的几人,转身下山。

姬如宣叹了口气,他揉揉自己晕眩的头脑与肩颈:“听她的,如月,咱们先下山好了,这神像中生了怪物,不知是什么变故,咱们要好生查查,神像再打造……一座……”

他话没有说完,因为姬如月双目赤红,浑身颤抖的厉害。

姬如宣浑身戒备起来,他嘴角绷紧,不敢再开口。

“啊!”姬如月身体猛地跃起,朝他扑来,而他早有准备,往旁边灵活一滚,姬如月扑了个空,竟然不追他,直接一扭头,扑到阿雾脖子上,一把咬了下去。

阿雾的瞳孔猛地放大,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

他脖子上仰,青筋绷起,鲜血从姬如月咬住的位置流出,沿着锁骨慢慢往下淌。

“救——救我!”不知是哪来的力气,阿雾狠狠将姬如月推开,拖着鲜血淋漓的肩膀朝外跑,可没走两步,便又被一把钳制住——是姬如宣。

白摇七扭过头。

门边,阿雾的脸扭曲而绝望,他肩膀上的肉竟是被生生撕了一块去,姬如宣此时不仅不去控制他那发疯的妹妹,竟然帮着姬如月控制了他。

此时能救他的,只有她白摇七。

“不!”姬如月再度埋首,阿雾的手扣紧了门槛,可这座破庙的门槛,甚至没人鞋底高。

白摇七站在原地没动,沉默地看着这一幕,姬如宣咳嗽一声,他站起身,弹了弹衣服,好似方才没有压住阿雾的头一样:“请姑娘不要插手此事。”

“我妹妹身体不好,这些奴隶,其实都是她救命的血奴。我与妹妹谢过姑娘救命之恩,找人的事情,一定竭尽全力。”

白摇七的眼神转到了阿雾的脸上,他半张脸都被压在了泥里,可眼中的希望绝望交织着,眼神震颤,泪水几乎要凝成实质。

他还在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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