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露身份3

衢闾甬路,寥寥无人。街尾处,不知谁家堆起一垛杂草,紧紧贴着墙根,平白挡了人视线。

鱼十鸢矮身在杂草后,留出一只眼睛窥着路上来往之人。

“看什么呢?”

声音突如其来,鱼十鸢心下一惊,险些摔出去。

惶然回头,看到是李酌修,她顺了顺胸口,“你走路都没有声音嘛?”

李酌修把手里的油纸递给鱼十鸢,又深瞧了她一眼,“我叫你两声了,是你自己看得出神。”

鱼十鸢打开油纸,热气腾腾的包子还泛着油渍,肚子早已叫了七八百回,她猛咬一口,吞下后,才道:“不知那一众人是否也到了此地?”

“已有近一月不曾见过他们,想来是回去了。”

自那日弃马而逃后,又奔波了接近一个月,鱼十鸢捏紧手里的包子,垂下眼睑,闷声问道:“时予,你身上可还有银两?”

“自是有的,不必……”

担心二字还没说出口,鱼十鸢忽然打断李酌修,“那你为何不给自己买吃食?”

“我吃过了。”

他笑着解释,如此寡薄的瞎话。鱼十鸢没多言,把包子递过去,“我饱了,吃不下了。”

“再吃些,下次能吃上还不知甚么时候呢。”

李酌修抬手欲把包子推回去,掌心刚碰上油纸,鱼十鸢忽然抓过他的手,把包子塞到他手里。

“吃不下了,你若是不吃,我便喂狗了。”

李酌修顺着她的手指看去,不远处一只小黑狗正吐着舌头,口水流成了河。

他没在接话,安安静静吃起来。

“时予,为何不去寻一处官驿?你既是朝廷命官,他们自会好生送你回锦都。”鱼十鸢裹了裹身上的大氅,天气愈来愈冷,也不知李酌修身上的伤口可有事。

沉默了许久,就在鱼十鸢以为他不会回答时,李酌修开口道:“我猜不准他们在为谁效力,又是谁的麾下。”

闻言,鱼十鸢叹了口气,叹道:“朝廷之事真是烦人,筹谋算计,尔虞我诈。你一个官员尚且如此,真不知那些天潢贵胄该是何等揣奸把猾。”

李酌修轻笑,他将最后一口包子吞下去,负手踱到鱼十鸢身侧,“煮豆燃萁,手足相残。因一句‘斩草若不除根,春至萌芽再发。’1偏安一偶便成了笑话。即使不争、不抢,亦不能幸免于难。是故……揣奸把猾,不过是谋生罢了。”

他这沉甸甸、文绉绉的话听来甚是费劲,鱼十鸢似懂非懂点点头,心下染起几分惶恐。

燕王寻她,当真是赏识人才么?还是别有他心?

鱼十鸢不安地搓着衣角,“时予,我那手稿呢?”

“在我这儿,等还了银子,我便把它给你。”

李酌修不再给鱼十鸢问话的机会,飞快道:“快些走吧,还有半月脚程就能到锦都了。”

说完,自己先转身往城外走去。

鱼十鸢追上李酌修的脚步,张了张嘴,又把话吞了回去,还有半月,到时一切都会只晓的。

锦都已有黑石子这一物什,燕王寻她,兴许不过是给予些资源,让他们免于贫苦罢了。毕竟,荆州是燕王统属的封地,他们所出的赋税,最后都落入燕王囊中。

想到这,鱼十鸢心里稍稍松缓了些,连着脚下的步子也轻快了许多。

日头才爬出山头不久,光明晃晃的照到身上,却没有半分热度。直到晌午,才染了丝丝温热。

鱼十鸢抬手挡去耀眼的光,阴影之下,一望无际的管道分外萧萧。她有些担忧看向李酌修,“时予,天黑之前,我们能不能走到下一个县城啊?”

“步子快些就可以。”

李酌修这么说,鱼十鸢便信了。可是,眼瞅着天色越来越暗,这茫茫官道仍是走不到头,甚至连个过路的马车都没有,想搭车都无处可寻。

鱼十鸢坐到路旁一棵大树下,休缓了好一阵子,才干涩地咽了咽嗓子。

李酌修靠过来,离她一尺之间坐下,蹙眉望着漫天星子,久久不言。

她单手撑起脸颊,偏着头去看李酌修,半戏言道:“也不知官府为何修这么长的路,只可惜你身在户部,若是工部,这次可真真是折在自己手里了吧。”

李酌修眸子弯了一弯,正欲告诉她自己与工部之人相熟,却在回眸之际,万千话语消泯。

月色在她身后揉开,镀亮柔柔的发丝,发鬓上的木簪,是在交州那次他送的,本不是个值钱的玩意儿,本是他为留下手稿行的些下流心思,她不知,还留着。

大抵是他没有接话吧,望着他的水眸生了些困惑,随后飞快偏开,耳尖已是红润一片。

李酌修眸色晃了晃,压下心底那些自己说不清的艰涩,随口附和了一句,“是啊,日后定要带工部之人走上一走。”

夜里寒风更甚,鱼十鸢不知何时睡了过去,头缓缓垂下,不小心沾到了李酌修的肩膀,李酌修顺势挪过去了几分,分出一把的大氅将她揽进怀里。

目光定在她脸上片刻,徐徐扫向茫茫夜色,暗夜冥邈,深不见底,晦不可测,恍如人心。

他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盖去眼底神色,轻缓垂下头,脸颊贴上鱼十鸢的额角,“鱼十鸢,我不曾骗过你的。”

这一夜,他们没走出那长长的官道。二人偎身在大树下,裹着尚可御寒的大氅将就了一晚。

朝晖侵晨,跃上鱼十鸢的眼皮。她睫毛抖了几抖,缓缓睁开眼睛。

一稍霞云爬上梨颊,她缓缓动了动身子,想要趁着李酌修没醒,自己先溜出去。手握上环在腰间的手臂,鱼十鸢的眸子愕然瞪大。

她飞快起身,却见李酌修眉头紧紧蹙在一起,脸颊通红,一副病入膏肓之色,再去摸他的额头,果然滚烫如沸水。

上次在山桥村,她也曾额头滚烧,但王妮一家并没有在意这病症,想来并不是如荆州瘴疠那般可怕。

鱼十鸢收回手指,轻轻摇了摇李酌修的肩膀,唤道:“时予。”

只见他眉头更紧几分,迷迷糊糊睁开眼,却是没有清醒的迹象。

鱼十鸢本也不指望他多清醒,能说话就好。反正她也了解了去锦都的路,只不过是想问问他银子放在了哪里,好去给他买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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