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日

柔软的花瓣陷入指尖, 稍一用力便从指缝间挤入,满满当当地裹挟着,热情地将最好的、最柔软的花蕊献予。

温霁看着养在矿泉水瓶里的虞美人, 想到张初越栽满了一个院子的花。

单手托腮, 这时身后有人窸窣下床,陡然惊呼, 压声紧张道:“温霁!这么晚你还不睡!吓什么人啊!”

宿舍到点断电, 温霁裹着厚厚的羽绒服缩坐在椅子上, 摆在课桌上的虞美人旁边还有一个养在水缸里的乌龟——霁月。

她拿起笔在本子上写画,此刻急需一个情绪出口, 笔尖在纸上随意划, 先是写“霁”,而后到“月”的时候,她笔尖微勾, 变成了“越”。

霁越。

这个名字好。

光风霁月,向上通明。

“你跟你男朋友怎么好的?”

温霁掀开床帘, 问半夜起来上厕所的朱婧仪, 声线很轻, 但没有放她回去睡觉的意思。

朱婧仪有些懵,大半夜的讨论感情问题, 她囫囵道:“就打篮球的时候, 别人都冲锋出头, 他就给人传球, 投篮虽然很少,但球品是最好的……嗯?我不是跟你们说过吗?”

温霁说:“我不是问你为什么跟他好,我是问……好的过程。”

朱婧仪顿时脸热,语气带着微微的急:“你大半夜的想这些儿童不宜的事!我不理你了!”

这回温霁有些懵, 她怎么儿童不宜了,嘟囔道:“那感情总是要保鲜剂和润滑剂,就像齿轮和榫卯,总得时时维护啊。”

今晚分别前,张初越忽然说的那句“以后,我们好好过吧”,直接把她捶倒在原地。

这话的意思比别的直白的话都要露骨,就是认真了。

她最怕认真的人。

朱婧仪打着哈欠边说:“就是两个人之间的相处呗?你都跟他玩起老~公~老~婆~py了,我才要跟您请教吧。”

温霁觉得自己不该问。

“你睡吧,晚安。”

朱婧仪爬上床,说了句:“night~别人的老婆。”

温霁:“……”

就在她打开手机找到张初越的微信框时,朱婧仪的声音忽然幽幽响起:“对了,我目前的经验,你如果想他做什么,就鼓励,多说一些好话,例如他拍照很难看,你先别急,你夸他,使劲地夸,他就会听话了!”

跟乍然回魂似的,温霁转身抬头:“有方法可以调用吗?”

朱婧仪甩了她一个瞪眼,夜里倒有些媚,拿出手机“叮”地一声,发送成功。

这回真的“night”了。

留温霁在精神紧张。

时间跳到一点,她终于硬着头皮给张初越发了条短信,并希望他已经睡了。

在张初越说出那句“我想跟你好”时,温霁像一颗雪球,簌簌地抖下雪花,不知道怎么应他,又“蹬蹬蹬”地跑回宿舍。

明明都是夫妻了,床也上过好多次,他在床上什么样子也没遮掩过,但一到剖心思的时候,她倒宁愿去做,至少体力活比脑力活轻松。

“嘟~”

张初越的手机屏幕闪亮,划开,温霁头像左上角的红点让他心头一湃。

死水一般的夜里终于闪烁出一点光。

【幸好你给我买了一束花,今天人工智能大赛,有的队伍也收到花了,气焰嚣张。】

后面那四个字仿佛是温霁的模样,她有了花,也气焰嚣张。

张初越勾了下唇,点开购买软件开始挑起花,凌晨两点的时候把隔壁铺的许桓宇叫醒——

“你对象在你做什么的时候最爱你?”

“我靠!”

许桓宇睡得不省人事,闭着眼发疯:“大半夜的你聊这种十八禁!还让不让人安生了!”

张初越皱眉,语气沉静,一字一句:“我是说,白天做的事,你脑子能不能纯情点。”

许桓宇翻了个身,拢着被子侧身睡:“你一个婚都结了的男人还玩什么纯情啊,虚伪。”

张初越敛下眉眼,把他怀里的被子一抽,不顾人死活地说了句:“你今天靠床上的活征服她,信不信她明天就翻了脸?喜欢跟你做和喜欢你这个人是两码事,你睡吧,分手别找我。”

最后那句狠话着实是毒,许桓宇立马抓住张初越的胳膊,好似答不上他这个问题就真得分手了。

“等、等我想想,想想!”

许桓宇狂挠了挠头发,仔细转动那半夜并不清醒的脑子:“爱心!对!她说我有爱心!”

张初越一脸不理解:“在哪儿?你画的?”

许桓宇被“狗眼看人低”,立马就来劲了:“什么我画的!我跟她相遇是有一次遇到流浪猫,别人都开车经过,只有我出手营救,当时她开着辆路虎,猫忽然跑她车底下了,我就拦住了她,好几只小猫啊,结果一抬头就看到一双穿着高筒皮靴的长腿从车里下来,特别酷,跟我一起捡猫。”

张初越仔细听,若有所思。

许桓宇却收不住话了,喋喋不休,没一会就让张初越用枕头按住了嘴,说:“好了,睡吧。”

许桓宇“唔唔唔”地还要继续开口诉说他和对象的浪漫情史,只不过张初越不想听了。

第二天大早,他给温霁发了条信息:

【竞赛结束了有空吗?】

没等温霁回复就去了警犬训练中心。

她就算今天没空,也总有一天有空。

“咕噜噜~”

温霁嘴里含着漱口水在吐。

放在桌上的手机震了震,朱婧仪说:“有人给你发消息哦~”

温霁心头一跳,但越是着急越是要淡定,牙刷搅过水杯往下冲洗:“今天话费扣月租,不用这么大声提醒我。”

这时林素“嗷”了声:“十二月了!”

十二月跟其他的月份不一样,接近寒假,期末考要来了。

温霁此刻紧张的不是期末考,而是短信。

洗完脸后朱婧仪在擦着面霜,就在她要去碰手机的时候,朱婧仪开口:“要不要擦香香!这鬼天气干得要命,都没见你擦护肤品!”

温霁被她拖住脚,手背伸了过去,说:“那今晚去逛街吗?”

她这句话落下的瞬间,众人眼睛一眯。

朱婧仪:“啧,转性哦。”

林素:“没空,得看书。”

舍长陈妮妮笑得欣慰:“去就去。”

温霁一边往脸上擦面霜,一边打开手机来看,张初越的信息——有空吗?

心里挂着的门铃晃荡一响。

本来有空的,结果!

这时朱婧仪说:“都谈恋爱了,是该买些漂亮衣服化化妆了,那天在课室门口我瞧得真真的,温霁这身黑色羽绒服站在她老~公~面前,头都耷拉下去了。”

现在室友提到张初越是没法好好说话,语气都揶揄换了音调调侃她。

温霁说:“我什么样就是什么样,难道谈了恋爱就得讨好对方?我做不来。”

林素忽然靠在椅背上:“我那天看你老~公~穿的是飞行夹克,直接秒杀了课室里那些只知敲代码的格子衫男生,虽然女性没必要满足男性的凝视,但如果他为你打扮了,你还穿成一个土鳖子,那他下次还打扮吗?”

朱婧仪顿时十万个认同地点头:“你忘了我昨天跟你说的?要鼓励,你穿得好看,他也会努力打扮,除非你乐意看他不修边幅邋里邋遢。”

温霁一时无言以对。

张初越不修边幅邋里邋遢?

以前在村里的时候,他上屋顶修个网线都穿白衬衫。

后来两个人熟一些,他做起活太热就会把上衣脱了,见她看到又穿上,还是她说不介意他才不穿的。

但她从来没刻意打扮过自己的外表。

毕竟两个人不是正常的结婚流程,跳过了两个陌生人的爱慕阶段就领证,自然就没有经历过恋爱时“女为悦己者容”的小女生心思了。

温霁还是头一次,做这种她从来不会去做的事——

从商场买一条白色连衣裙。

“必须得短啊,到膝盖以上,露出漂亮的腿型!”

朱婧仪在旁边当军师,陈妮妮看了眼不忍心道:“你给她配双丝袜吧,肉色的又看不出来,别把腿冻青了。”

温霁双手环胸有些冷得发抖:“我想穿羽绒服。”

“穿什么穿,这么好的身材不露出来等着……”

话到后面,朱婧仪忽然想到什么,眼皮眨巴:“如果你老~公~都见过了,那当我没说,你想穿就穿吧。”

温霁脸颊顿时烧沸了,为了掩饰那点无法言说的羞耻,咬咬牙,到底没穿那件羽绒服。

不然就佐证了朱婧仪的猜测——如果他都看过你身子了就穿上羽绒服吧。

张初越问温霁有没有空的时候,她特意看了天气预报,周六中午有太阳,她穿着连衣裙不至于太冷。

现在问题在于她脚上的高跟鞋,朱婧仪仿佛把她当芭比娃娃一样打扮起来,非要她买双白色的小高跟,这样穿起来显得腿型好看,而且工作以后也能用上。

她这才咬牙买了。

出来后仰天一叹,恋爱真花钱啊。

周六正午,一天中温度最舒暖的时候,校道边打落一片片灿烂的日晕。

张初越的车寻着熟悉的身影缓缓驶入,最后在一片光里看到了白裙子。

纤薄的肩膀微微内扣,脖颈却在伸长张望,因此身子稍微往路边倾去,要用力的腰肢露出窈窕线条,两条细白的腿从微展的短裙摆往下延出,一条直立,一条慵懒地往后微屈,张初越觉得温霁光是站在那儿,就足够勾引。

最要命的是,她还有一头长发,她在挽耳,而后,视线看到他的车了。

车门“吧嗒”打开。

他视线从她身上停落又划开,不过一秒钟,他确信自己没有表现得太失礼。

“先去吃饭,再去我们学校逛逛,怎么样?”

温霁站在光里仍有一些薄冷,但张初越走过来的时候,好似有一团热薄喷在她身上,她忍不住想要他靠近得更紧一些,但忍住,说:“嗯。”

车里会更暖和。

她坐上副驾驶座,张初越眸光专注地看挡风玻璃,一道短短的车程开得他掌心冒汗。

最后一个红绿灯时,温霁觉得张初越异常的安静。

怎么回事,他就看了她一眼,连她穿裙子也没发现,更别说发表好看还是喜欢的言论了。

车身停在停车场,温霁下来的时候忽然感觉到阴冷,十指微僵,却不见张初越来牵她手。

食堂里人来人往,张初越让温霁坐在靠窗的沙发座上,四周都是神色严肃气质板正的人,纪律严明不苟言笑,他刚才想搂温霁的腰却只能极力地克制,否则纪检的人就会多投来两道眼神。

“味道怎么样?”

忽然,坐在对面的张初越开声,顿时把长久的沉默打破,也把温霁吓了一跳。

“还不错。”

温霁忙点头掩饰紧张,怎么回事,她今天穿着小紧身的裙子,不能吃太饱了。

“这个芋头蒸排骨也不错,我再去给你拿。”

“张初越!”

温霁吓得赶紧叫住他:“不用,我吃饱了。”

男人脸色微怔,仿佛在说:你这才哪到哪,我又不是不了解你。

温霁轻咽了口水,落在腿上的手压了压小肚子,确保收住,说:“你吃吧。”

张初越眉头微凝。

有、这么难吃吗?

他一个人闷声把点的好几样小灶菜都吃完,毕竟浪费的男人并不居家适用。

张初越的大学占地面积极广,温霁其实也能走,但她今天穿的是高跟鞋啊!

“那个,张初越,等一下,我感觉你们学校也挺保密的,你都带我看了,会不会不太好?”

张初越见温霁一路走来也没怎么说话,更不像以前坐牛车去镇上时那样高兴地看这看那,问这问那。

显然是对他的学校兴致缺缺,不想看。

“我带你去个地方。”

温霁忍不住没耐心地“啊”了声,“还有多远?”

张初越长睫扫下淡影:“很近,就快到了。”

温霁忍着后脚跟的不适,咬牙点了点头。

一片翠绿的草坪前,张初越特意挑了个没有太阳照晒的角落,说:“你等一下。”

四周阴凉,连片太阳都没有,温霁冷得双手环胸,真后悔没有穿外套!

但一转眼,看到草坪上有一道敏捷的身影四脚飞奔而来,她瞳孔一睁,瞬间冒出冷汗——是戴着止咬器的警犬!

牵引绳在一个挺拔的男人手中,人在剧烈惊吓面前甚至忘了逃跑,浑然钉在原地,看着她的男人正牵着一条大狼狗朝她冲来。

救命啊!

“阿霁!你看,这只警犬是不是特别乖,我之前救助它的时候……”

“张初越,你快、快把它牵走!!!!”

温霁吓得脸色发白,整个人因为冷又叠着害怕,抖得簌簌停不下来,张初越微愣,手腕一拽,将警犬拽到自己身后,额头滚出汗珠,说:“阿霁,别怕,别怕……”

“砰~”

很轻地一撞,在警犬饶到温霁脚边的时候,她逃无可逃,整个人紧紧贴在他怀里,生怕让警犬嗅到她,哭着在他耳边发抖:“老公,你比这大狼狗厉害多了,你牵他跑回去好不好,一定会跑得比它更快的,我知道你的所有腿都很生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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