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就侧倚在车门上,似乎在等待某个目标的出现。
尽管戴着眼镜,但根据脸部的嘲向,林子强断定,他们正在看着自己。
果不其然,当他越发靠近,两个富家公子完全不淡定了,上前走了两步,看这阵仗,还真像迎接少主的回归。
“怎么了,难不成我是有钱人?呸,林子强,别想这么多了,你老爸啊,苦力工,没那富贵命,买彩票也比想这些靠谱。”
“还是说是来找苏芬良的?毕竟她刚红色气运入体,桃花运正旺着呢!也不太可能啊...看着两小伙挺年轻,指不定就跟自己差不多年纪。”
“别想了,别想了,总该不会来找自己的,都不认识。”
林子强可猜不透眼前两人究竟是搞什么的。
他们的气质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
他们更适合宽敞的赛道。
“兄弟,请问这里是宁台电视台下属公司吗?”
嘿!
居然是问路的。
看来八成是来寻苏芬良的。
“是,在三楼,你们是来找苏主管的?”
“哦,在这里就行。”
陌生男子点了点头,完全无视着林子强的疑问,就连谢谢也未有一句,后退了两步,继续靠在车旁。
像是就没有问过路一般。
“素质这么低下!你们有钱人就都是这样的吗?好歹说句谢谢吧!浪费大爷的口水,早知道就不理你们了!”xizu.org 柚子小说网
明明是一个热心的举动,却换来一副毫不在意。
林子强说不出内心的憋屈,这要是穿得破烂,亦或是身材矮小之人,定上去好好教训一下。
可偏偏对方是富家子弟,真要是惹恼了他们,十个林子强也不够赔的。
他没有蠢到这个地步。
就当好心喂了狗,大不了下次不再仁慈便是。
正在这时,豪华轿车之中,隐隐闪着幽光,在后座上,一双沾满鲜血的手,在蓝光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显眼。
是妖魅!
林子强分外肯定,定是妖魅无疑。
不仅仅一次看见这种场景了。
只要是稍微有所常识,便能判断出来。
看样子,这两个富家公子也是惹上了麻烦。
“管他呢!权当看不见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如是而已。人家又没求你,少多管闲事。”
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林子强可是不会做的。
他与往常一样,顺着楼梯上了楼。
然而,细心的他还是发现了一丝端倪。
没进办公室,从门口透出来的灯光,传杂着细细碎碎的声音。
“整个办公室应该有三四十...”
是隔桌同事的声音,就跟上课朗读课文一样。
转角而入,当眼前的一切亮堂起来,林子强整个人都惊呆了。
弯月长发,高挑的气质,身穿白正装,气息如云,神韵眉柔,桃色泛红...
是陆枫霞!
她变了,亦如她从没有变过。
短短几年时间,早已经没有学生的腼腆,取而代之的是一份熟女的韵味。
故意抹了几片唇红,显得整个人古板很多。
深秋之际,身旁人都穿着长衬衫,却唯独她依旧短袖。
就是衣服着装,都能显出她的璀璨如星来。
再一次相见,没成想竟会是现在这一副场景。
“她怎么来了,难道是来找工作的!不不不,明明在宁台电视台工作,难不成被贬到跟自己同一个办公室了?那该是什么样的落差啊...”
林子强忐忑却兴奋,惊恐又惊喜,真不知道今天究竟是什么日子,竟能再次见到昔日之人。
那个曾经被放在心上的人,难得用了几年时间才将她放下。
偏偏不巧,此刻又是故情重温。
而眼前人,较之以往,更为优秀,高不可攀,巨大的落差感与心中的揣测直直勾起往昔的点点滴滴。
“岁月静好,现世安稳,我于你,愿为风与叶,片染淡秋不落季...”
林子强想起当初写给陆枫霞的情诗,整颗心的柔情全都化在了秋风之中。
命运戏谑,人之于选择,总将真情视而不见。
旧人孤景,熟视无物。
当往日尘封的干柴房,再次遇到烈火,那将会是场怎样的灾难!
再回首,心泪烟雨朦胧,
再回首,前事可盼不可求;
再回首,只道天凉好个秋。
“哦,这位是林子强,幕后记者,工作就要在外面跑的。”
一旁的同事替林子强解释道,生怕陆枫霞认错了人,怪错了事。
“林子强。”
“林子强,这位是刚调过来的陆主管,从宁台电视台空降的。”
“主管好。”
这该是怎样的荒唐!
就连林子强自己都不敢相信,这一句脱口而出的主管,似乎将整个人的脊梁骨都打断了。
事实上,林子强也别无选择。
他看得出来,在陆枫霞的眼神中,充满了对往日情分的退避,和旧日时光的不齿。
与其重温旧梦,往事重提,让双方都下不来台。
倒不如就驴下坡,权且当做素未谋面。
亦或者说,从不认识。
只是委屈了心中的高傲,将往日冰冷的尊严,践踏得体无完肤。
“你好。”
心领神会,陆枫霞也仅仅是礼貌性地回复了一句。
“刚上任主管一职,还请多多指教。”
看得出来,她事业心很重。
“果然,还是跟以前一样,这么重的事业心。她在说,多多指教?难不成...”
当彻底明白,未来的上司便是昔日的同学,这会是怎么样的一种体验。
林子强彻底慌了,或者说,他彻底兴奋了。
虽然装作素不相识,但至少彼此心间有所默契,怎么也不会给自己穿小鞋吧!
他第一反应便是,工作是稳了,况且,终于可以远离苏芬良这么个泼妇了。
转角,可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周二,也就是今天,无疑是值得庆祝的一天,先是消除了邪灵,后又是工作上的突变...
好中有坏,坏中有好,不就是生活嘛。
“哪里,相信主管一定可以的。”
林子强像往日一样鼓励着陆枫霞,哪怕现在已经成了上下级。
“嗯,你先忙吧,我还要熟悉一下工作。”
她招呼着便转到其它角落了。
看似无心,实则有意,她正在躲着林子强。
这种刻意,也只有林子强能体会到,旁人谁会知道这些利害呢!
他坐在办公位置上,此刻全身心的精力已经完全不在纸稿上。
对于陆枫霞的关注,显然高过一切。
哪怕是背对着,似乎也能用心眼看见一切。
“林子强,林子强,快别闹了。”
“小疯子,也该休息一下啊,整天埋在学习上,又没法做到第一。”
“你不懂,现在不努力,几年后努力找工作。”
“可事实上,很多学习好,没有背景的人,根本很难找到满意的工作。”
“但不努力绝对没有希望,努力了还有一丝机会。”
...
往昔种种,在林子强脑海里浮现,都是被他深埋在心底的记忆。
此刻涌上心头,掀起万千巨浪。
记忆的匣子,当再次碰到打开的钥匙,就会变得躁动不安。
几年前的对话,至今看来,只能发现自己的愚蠢。
当初若拼了命的学习,指不定跟陆枫霞一起进了宁台电视台,到现在,何止是工作的稳定,甚至可以说,连爱情都会收获。
林子强可不信,陆枫霞当初对自己会没有任何感觉。
事实上,那天晚上,在学校操场,仅仅完成了半个拥抱,就差了最后的告白。
睹人思事,犹记得当初的秋雨,淋不湿爱人的心。
“不不不,都过去了,林子强,你想什么呢!现在你喜欢的是毛筠淑!”
“等等,林子强,可是先认识的小疯子,要是至今郎未娶,女未嫁...”
“疯了吗?都不看看,人家已经是主管了,还会看中你?想都别想!”
“一旦选定了,可就没有后悔的机会,你可要想清楚,究竟追谁!命运让你再次遇见她,难道只是为了嘲讽你?快别傻了,错过一次还要错过第二次吗?”
“别疯了,忘记手上的伤口是谁涂的吗?试问陆枫霞有关心过你吗?她只是热爱事业罢了,你只是可与可无。”
“谁不关心事业呢?这只是人家不擅长表现感情,要是选错了,会遗憾终生的。”
“不要忘记,那个骷髅,毛筠淑在向你喊着救命呢!”
“停停停,林子强,现实一点,可能两个女孩都没有看上你呢!”
一时之间,脑海里无数个声音在嘈杂聒噪。
林子强分不清究竟该听哪一个的狡辩。
当往日遗憾与今日憧憬相互碰撞之时,谁都难以马上下定主意。
他不想否定当初的自己,亦不想做出懊悔的选择。
事实上,他心里早就有了答案,错过即是错过,别回头,回头只是一片狼藉。
自尊,自爱,自在乎。
每个人都不愿意面对过去的失败,都不愿去承认当初的错误。
可谁又能做个满分答卷,次次不漏?
当人学会面对过往的空缺,对着遗憾轻轻说上两句随心忏悔,或许整个世界都会不一样。
而现在,林子强依旧沉沦在怯懦的世界里。
叮铃铃...
下班的钟声就跟学校里的下课铃声一样。
时间在恍惚中飞逝,在踟蹰中如梭。
下了班,同事们一如既往,往外走去。
此刻的林子强,却没了快速离开的心情,甚至还想呆到最后一个。
就跟当初在大学时一样。
陆枫霞常常是最后一个走出教师的,而林子强则是倒数第二个。
他可不是因为学习用功,纯粹为了等陆枫霞罢了。
心里有她,眼里是她,这便是最纯洁的爱情,最幸福的模样。
至少,呼吸着同一片空气。
他发自内心愉悦,享受着。
没有谈过恋爱的他,很怯懦,就连表达爱意都只是远远关注。
此刻,心境也回到了大学之中,唯一不同的便是,陆枫霞躲在主管办公室中,正听着同事的介绍。
很明显,她还是与当初一样羞涩。
听着简约的介绍,全是些没有营养的闲谈。
林子强知道,单以陆枫霞的脾气,是很难笑纳的。
尽管如此,她还是笑意相迎,话语声传出门来,阵阵发弥。
“那么,大致就是这个情况了。”
“辛苦了,是不是已经下班了?”
“对哦,下班了,主管,真是不好意思...”
“哪里,既然下班了就先回去吧。”
...
终于,到了尾声,可算是吓坏了外头的林子强。
他慌忙拿起一侧的新闻稿,装出一副极其认真的模样来。
耳朵一个劲向后张,生怕漏掉一个关键的字。
噔,噔...
脚步声靠得很近,是同事,正往外走着。
而陆枫霞,似乎有意无意地往办公室走,看样子在等待着什么,这让林子强的幻想逐渐生长。
“难不成她是在等我?果然,今天究竟是什么好日子,往日的遗憾,她是不是又记得...当初那个班会,又为什么态度改变得如此决绝...”
心中万千疑问,不如真人诛尽一事。
他不敢问出口,却极其想要一个答案,一个能让他彻底死心,亦或者是放下执念的答案。
嗒,嗒,嗒...
不得不说,陆枫霞走路的声音都变了,变得稳重。
当初的她,走路都是消音的,如夜魅寻魂,鬼魅游殇。
嗒,嗒...
她走过林子强身边,往办公室门口走去,没有一点犹豫。
“果然,是我自作多情了...”
“林子强。”
正当林子强心灰意冷之时,熟悉的声音,记忆中的味道,唤醒了他的灵魂。
“怎么了,小疯子?”
也只有在没人的时候,他才敢这么轻佻。
恨不得多占丝毫的便宜,以此来喧宾夺主,胜上一筹。
“走的时候别忘记关灯。”
她仅仅是留下了这么冰冷的一句话,不记往日恩仇情爱。
听得出语气中的严厉,颇有领导之风,成熟而稳重,雄浑又逼仄。
大抵天下领导都一个德性,倒不是因为人与人的不同,而是那个位置,生来就需要将人打磨光滑了,塞进去,成为摆弄的工具。
“是。”
“还有,上班的时候,记得叫我陆,主管。”
当陆枫霞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还是有些犹豫的。
毕竟再怎么高傲,也不至于如此目无他人。
然而,新官上任三把火,若不杀杀手下的威风,指不定日后降不住,特别是旧日相识。
“一定。”
就跟被告知晚上吃不了饭一样,像是宣告了死刑,林子强心里很不是滋味。
“果然,还是跟以前没啥变化,说变脸就变脸。”
“等等,林子强,难不成你想让一个女人骑在自己头上?可不行,昔日的雄风呢!快,去观察她,找出把柄来,用你的毕生所学...”
不知道是心中的好奇,还是对爱的憧憬,林子强本能地探出窗去。
他在寻找,在发现,在追踪。
一,二,三...
三楼到一楼的台阶共有四十四格。
中间转角需要走上三步,折算一下,大概就五十步。
平均一秒一步,大概五十秒的时间罢了。
心中默数着时间,用意念在楼梯里摸索着陆枫霞的痕迹。
果不其然,比他预料的,慢了半分钟,林子强便看到了陆枫霞的身影。
然而,另一侧场地上停着的两辆跑车还没走,两个男人见陆枫霞走出来,便迎了上去。
像是泼皮无赖,拦路挡住陆枫霞,图谋不轨。
“难道他们认识?”
林子强看着几人的动作,就像是电视里高富帅追求着心仪女孩一样。
毫无疑问,这两个富家子弟定然有一个看中了陆枫霞,而且在追求她。
指不定是男女朋友闹了分手。
“也对,她这么积极向上的女孩,找个高富帅男友也很正常...”
人比人,气死人。
林子强再怎么样也有先见之明。
他明白,纵使自己再努力,呕心沥血,先努力干上个五百年,再向天借五百年,最后死皮赖脸再熬个五百年,单以自己的前景,恐怕也达不到富豪的一半。
差距就是鸿沟,是马里山亚海沟,是永远也过不去的坎。
“想什么呢!就你这种渣滓,追她?我跟你说,不配!”
自卑感膨胀无边,将精气神摧残得死死的。
对比,让林子强心中有了答案。
陆枫霞就像是高高在上,虚无缥缈的一个梦。
曾经的林子强离梦很近,近到触手可及,甚至是张开怀抱就能暖入梦乡。
而现在的她,这个梦,只能停留在记忆之中。
毛筠淑才是真实,她只不过家境卓越,却没有什么本事,只要林子强努努力,几年一变,或许就有了机会。
人终归是要活得更现实一些的,对于遥不可及的梦,当用了几年,没个结果,试问谁还会说,我愿意赌上这辈子的荣光,去换一个非此即彼的答案?
“还是老老实实做好份内的事情吧,别忘了骷髅的事情,林子强,一定要好好将这事情给解决了!为了,为了毛筠淑...”
人总以为眼见为实,喜欢用所谓的真实去引导行动。
很快,林子强便将心思完全脑在了骷髅一事上。
甚至连王海波这个朋友都抛之脑后了。
噔!
关了灯,锁了门,他开始往荣宁小区回去。
一天复一天,一天不是一天。
走到楼下,场地上的豪车早已跑没了踪影,像是从没有来过一样。
此时的外头,烟消云散,空气中微微的湿气打湿衣袖,送来一阵清凉。
叮铃铃...
偏偏这个时候,林子强的手机响动,是电话。
原来,又是张敬礼。
“喂!”
“喂!强强诶。”
“敬礼,怎么了?”
“强强,你是不是住在荣宁小区?”
“对呀,你咋知道?”
“问你父母问来的,现在我已经在荣宁小区门口了,就有个煎饼摊的这个门,远处有一座山。”
“什么!现在在荣宁小区了?”
“怎么,难道不欢迎我?”
“那倒不是,只不过实在有些突然。”
“哈哈,世事嘛总是这样的,你快来迎接圣驾,又冷又饿,中午饭都没吃呢!”
“行行行,在原地等我一下。”
真没想到,居然会是张敬礼,打了林子强一个措手不及。
看样子,张敬礼是遇到麻烦了,否则不会这么早下来的。
穿过星光公园,只见远处一个人,拎个大包,显得笨重。
黄色的篮球服,配着小白鞋,短裤很不衬当季,大概是在房间里待久了,竟然已经不知道时间是深秋。
毫无疑问,是被扫地出门的。
林子强知道,以张敬礼父亲张有福的性格,还真有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敬礼。”
“强强!怎么在对面过来,难道不是这边?”
“刚下班呢,住所就在前边。”
“嘿,那就好,有没有长袖借我披一下,走得急,全带着夏天的衣服,忘记换了...”
“难道出门没感觉冷吗?”
“太阳下嘛,也没感觉多冷,这可恶的老天,降温降得这么快,是想谋财害命嘛!”
“那我得去找找,还不一定带了呢。”
林子强也记不清有没有带衣服来,往常,他只会准备一件换洗,偶尔会放第三件。
毕竟出门在外,多有不便,能少带就少带。
“好好好,走吧,走吧,冻死了。”
张敬礼搓了搓双手,试图让体温高一些上来。
深秋的天,外加过下了雨,确实会让气温降得低,逼人缓不过来。
噔噔噔...
林子强带着张敬礼来到了出租屋内。
噔!
白炽灯光照亮了每一个角落。
狭小的房间一览无遗。
除了一张木板床,便仅剩下破旧的小板凳。
“强强,这,未免也太,朴实无华了吧...晚上我该住哪里...”
“本来就一个人能住的,没太多考虑,挤木板床,貌似确实有些欠妥...”
林子强也没料到张敬礼会来得这么快。
睡水泥地板肯定是不妥的,一晚上就会受凉。
可区区一张木板床也受不住两人的重量,况且光一个人就足够挤了。
眼下唯一的方法,只怕就是求助王海波了。
但一想到,他家那寒酸模样,连蟑螂都嫌脏,张敬礼可受不了这种脏乱。
“强强,怎么门锁也烂成这个样子了...”
张敬礼刚到出租房内,多半还是有些好奇的。
特别是门锁,当门被微风推开的时候,他便发现了不对劲。
“两天前刚坏,还没来得及换呢。敬礼,怎么突然这么早下来了?不是说等下周吗?”
“害!还不是我的老爹,整天神神叨叨的,说我玩物丧志,硬是把我电脑砸了,游戏都没得玩。”
“不玩游戏,也不见得是坏事。”
“强强!这风凉话说得我想打人。当然,可不止这件事呢,最**田村发生了很多奇怪的事情,我也是为了出来躲躲。”
“奇怪的事情?怎么,该不会你又顶撞父母了,跑出来躲两天吧?”
林子强想起小的时候。
小时候的张敬礼,可算是皮孩子了,胆子大,又很顽皮。
还没学会跑,就学会了顶撞父母。
有一次,他父母打算给他来一套男女混合双打,硬是被他躲在学校食堂里一晚,给躲了过去。
直到第二天早上,才被食堂阿姨发现,送回家来。
可把他父母急哭了。
也是世事难料,当初这么会跑的男孩竟成了资深宅男。
“哪有!我像那么叛逆的小孩吗?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上周六,平田村死了人呢!是庙里的老头。”
“有听过,跟他有什么关系?”
“事情,可不就是从他开始的!当时流言四起,传得真是啥都有,结果就在昨天晚上,你猜我梦到了谁?”
“梦到了庙里的老头?”
“去,像我这种没事不去拜庙的人,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我梦见了地主老宅的那个守屋老头。”
“梦见他有什么奇怪的?”
“还什么奇怪!我梦见他在窗口一直喊救救孩子,救救孩子,你说奇不奇怪?”
“这有什么奇怪的,大概是你游戏玩多了呗。”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问题来了,就在今天早上,别人发现他死在了家门口,鼻子嘴巴的肉都丢了一块,露出白骨来,吓死个人呢!”
“他死了?”
“千真万确,下午他家里人还上去了呢,我刚走的时候。”
“究竟是什么情况...”
“我还想问你呢,上周六不是见你从他房里走出来吗?”
张敬礼望着林子强,颇有一种看嫌犯的眼神。
甚至还缩了缩脖子,灵活地跟个猴子一样。
“敬礼,你该不会以为是我吧?”
“那哪能!但你应该知道些什么吧,总不可能这么巧,你见了他没几天,他就死了。”
张敬礼无意间的一句话,像是给林子强开了个窍。
算起来,从倒计时开始,到现在,身边已经死了三个人,总该不会这么巧吧!
林子强感觉背后一凉。
人总是喜欢把具体的东西抽象化,然后试图找出其中的联系,比如说数字的巧合。
至少此刻,林子强有这种疑虑,并深感后怕。
他第一个想到的人,便是毛筠淑,不单单是邪灵的事情,更多的是张姓老头。
毕竟是毛筠淑的外公,出了事,到现在也不见她发来某些消息。
一种隐隐的不安,萦绕在林子强心头。
“喂,阿强,阿强...”
当林子强回过神来,只见张敬礼很惊奇地望着他。
在张敬礼眼睛里,看出了无数的不可思议。
“你怎么了,还以为你修炼邪术了呢,目光呆滞,可别吓我啊!”
“刚想工作的事情去了,这不出神了嘛,没事的。”
“对了,说到工作,明天可得陪我去一下这个什么浪漫满屋餐厅,离荣宁小区很近的。”
“浪漫满屋,你这是要去干嘛?”
“去面试工作啊,我都联系好了。”
“这么快?”
“那当然,我做事,向来迅速!”
张敬礼自夸着,拿出一张做得潦草的简历。
简历上,除了基本信息,便一片空白。
大概是他从网上下载来的模板,没什么工作经验,只好全空着了。
“行行行,你最迅速了,晚上看来只能挤挤了,可以吧?”
“我是没意见啦,小时候又不是没睡过。快快,去把你的衣服拿来,都要冻成冰棍了!”
“就这件土灰色的了,将就着穿穿吧。”
林子强翻弄出一件土灰色的衬衫来。
衣服左臂上撕破了一个口子,一直舍不得仍,就留下来了,此刻刚好可以给张敬礼穿穿。
“有得穿,总比冻死的好。强强,你都咋吃饭的?”
“楼下就有面馆。”
“那我们快走吧,可得带我好好逛逛,都好久没来城里了呢!”
“这边,也没什么好逛的,不过面馆的面,味道确实不错,保证你吃了还想吃。”
“总比饿死的好,快走吧。”
张敬礼可忍不住了,都饿了一天。
平常在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惯了。
一下子出门,都找不到吃饭的地儿,硬生生饿了一顿。
噔噔噔...
寿材店里,王福祥跟王彤宝正吃着。
今天的客人不是王海波,而是张鸣峰。
林子强冲着几人,礼貌性地笑了笑,便带着张敬礼往面馆走去。
饭点,人依旧挤满座,是刚下班回来的人们。
一个小面馆就是一座江湖。
里面充满了形形色色的小道消息。
“你们听说了吗,小区规划下来,就快拆到了。”
“只是规划文件,离拆啊,可不得有几年时间。”
“文件出来,接下来就是安置的事情,也快了,老李,你家可好了,三四套旧房子呢。”
“害,都瞎扯,按人头数来的,家里就两口人,赔大了,我可不想拆。”
“隔街的老王家享福了,听说要拆迁,连寿材店也不怎么管了,听说他的侄子都找到对象了呢,高中没毕业都能找到对象。”
“可不是嘛,他家算是熬出头了,不过我家就算两个人头,打死我也不拆。”
“上头真要拆,可就轮不到咱们说话了,胳膊拧不过大腿。”
“哪怕天王老子来,我也不怕,有道理可讲的,光两个人的赔偿,拆我家五六套房,还有公理吗!”
“可拆迁的赔偿,不就得他们说了算吗,你呀,再硬,硬得过他们吗?”
“那我可不管,老祖宗留下的家业,可不能在我这里,给这样霍霍光了,这算哪门子事情?土匪流氓吗!”
“得得得,你们呀,还是往后再说吧,现在的赔偿标准也没定呢,真要硬到最后,指不定价格高上来许多。”
“也是,这可不是一锤子买卖,百年难得一遇的机会,一定要狠狠榨一笔才行。”
...
面馆里的人群,沸沸扬扬在议论着拆迁的事情。
很显然,这已经是荣宁小区的头条新闻了。
也难怪最近街上卖菜的小贩都少了。
想必是被房东清退了。
生怕他们赖着不走,让拆迁断了财路。
林子强二人点了两碗面,靠着角落,坐下来,完全置身事外。
毕竟,拆迁这种事情,与他们可没太大关系。
大不了就是房子重新租。
“强强,还有一个地方,叫做什么艾迪科技人力的公司,它工资写得老高了,你帮我看看,怎么样?”
“艾迪科技人力公司?”
林子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公司可是他当初暗访过的黑中介。
“对啊,上面要求会拼音就可以,工资开到上万呢,真有这种好工作吗?”
“敬礼,你觉得天上会掉馅饼吗?”
林子强一步步跟张敬礼解释着这些皮包公司。
唯一让他想不通的就是,明明当初报道过这种黑中介,没想到它们依旧卷土重来了。
似乎当初所有的努力,全都是走个过场的打假。
所谓的人力资源公司,大多是个人注册的小资企业罢了。
一些是真实为务工者介绍工作的,工资水平可不高。
大多打着高工资的幌子,要求写得很低,实际上就是为了获取务工者的信息。
无非让他人填份简历,从中筛选价值,然后时不时骚扰人,根据他们手上缺少工作的需求来分配给务工者。
实际上,就是一个兼职在中间加了个中间商。
更有甚者,还会让务工者交几百保证金。
他们这样的做法,就更恶劣了,事实上,他们只是为了赚取几百的保证金,至于交了钱之后如何,并不是他们的事情。
当你用法律武器来维护自身权益的时候,会发现不管用何种证据,都打不到他们的七寸。
要明白,所有游走在法律底线的人,他们最专业的事情就是去研究所谓的条条框框。
正常人谁又有那么多时间,精力去研究这些呢?
甚至连最基本的根本大法都不知道,只能说出个人人平等罢了。
“可它上面工资写得这么高,要是骗人,也没法放这么久吧...”
张敬礼还是不死心,在他看来,或许是有机会的。
没经历过人心险恶的人,眼里的风景全是花好,月好,生活好。
“就这样说吧,敬礼,我的工资也才三千不到,上万的工资,你觉得现实吗?”
“啊?真的吗,强强,我打游戏一个月也能赚一千多呢,你这工资也...”
张敬礼难以置信。
林子强在他心里可是信仰,大学毕业,想必工作也差不到哪里去,至少混个滋味是绰绰有余的。
而现在,听到这么晴天霹雳的新闻,无疑是刷新了他的三观。
“真的,事实如此,工资攒多少钱,不靠谱的。老板都是扒皮吸血鬼,恨不得让你倒贴钱给他打工呢。”
经历了这么多年,林子强可算是看清了现实。
他的梦想熄灭,并非没有缘由。
钱难挣,屎难吃。
对于他这样的大学生,毫无背景,学业上一次松懈,就足够整个人生跌入深渊。
现实就像一个考试,一个决不允许你失败的考试,当你失败一次,就意味着被判死刑。
像这样的生活又有什么意思呢?
一个不容许任何人犯错的社会,简直比地狱更可怕。
地狱好歹是惩罚人的地方,给人赎罪的希望。
而人间,是一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当人生下来,就要跟死亡赛跑,当人决定松懈的时候,便被打上普通,堕落的标贴,彻底成为罪有应得的对象。
人们只会把别人的失败归功于别人的平庸,无能,却从不在自身反省。
他们总喜欢把自己当成正义凛然的判官,却连一个明辨是非,最应该有的良知都没有。
他们只不过是一群恶魔,恨不得将别人的人生做成完美的悲惨艺术品,然后放在橱窗里展览,直到它断气的那一刻,指着它的脊梁对他人说道:
嘿,你们看,它这是咎由自取,活该,要是怎么样,怎么样,就好了。
事实上,他们所说的怎么样,怎么样,就连他们自己也完全做不到。
人总喜欢用自己的标准去衡量吧别人,给那些达不到标准的人判死刑,甚至想把他们活过的痕迹都彻底消除。
不,这可不是一个正常人能生存的社会。
它的每一寸阳光里,都浸满了血液的贪婪,疯狂的绝望。
林子强本能拒绝着这样的生活,甚至是否定自己。
想到下午两位开豪车的男人。
事实上,他们并不比自己多些三头六臂,若不是靠着祖上风光荫蔽,又怎么能活得如此潇洒?
像他们这样的年纪,只能说投胎投了个技术活。
以这种方式来解释现实的落差,大概就是林子强唯一能安慰自己的去处。
事实上,这种荒谬的事情,就存在身边。
人与人所谓的平等,在各种偏袒之下,将所有人分为三六九等,而那些所谓的资源被少部分贪婪的蠢货所霸占,利益熏得他们肥头大耳,自以为高人一等,权可谋世。
现实中,他们只会寻求些刺激的事情,以此来标榜自己的不同,标榜自身的能力,直到最后,安慰自己说:
瞧,都是别人的无能。
这不是一个人的悲哀,是一个现实的悲哀。
它们,就应该被扔回熔炉里重造,以血和心熔化,将所有的阴影与黑暗敲碎了,喂给制造它们的蠢蛋,再将它们抽筋扒皮,以泄此愤。
真的世界,应该谁都有一片什刹海,在那里心灵得到慰藉,灵魂得到释放。
当一个人犯错,便会把整个社会的高度拉升,抬到云端,这才是理想的制度。
当然,一切都不过是林子强的幻想。
他终究是要面对现实的,面对柴米油盐,面对惨淡的人生。
用假设过活,那是神经病与造梦娃的奢望,是正常人嗤之以鼻的玩笑。
谁都无法让事情卷土重来,只会以毁灭回敬所谓的不公。
就跟错过陆枫霞一样。
错过,即是永远...
“所以,看来服务员三千五的工资,也是虚高?”
张敬礼被林子强说服了,开始觉得整个世界都是骗局,就连受邀面试的服务员也不敢去相信。
“嘿,这可是最低档次了,假不了。”
“那为什么你的工资这么低?好歹大学毕业呢!”
“大学毕业,跟赚钱又没多少关系!”
“不是说读书能改变命运吗?”
“确实能改变命运,越变越穷呗...”
林子强想起当初的意气风发,沉浸在美梦中的幻想。
从小到大,只听说过读书改变命运,却从来没有人告诉他,究竟怎样改变,改变到什么程度,需要读多少书...
生活中不乏苦口婆心劝诫的人,可偏偏就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如何解脱。
都是些失败的人儿,不愿意别人走他们的老路,那是错误的道路。
以过来人的姿态,告诫着别人,读书改变命运,毕竟他们曾受过没读书的苦。
然而,现实中,究竟读的是不是有用的书?
大多数人都迷惘。
事实上,大多数人读的都是无用的书,字里行间都是吃人二字。
当文字成了猎杀希望的陷阱,当文学变成随意蹂躏的玩物,当文化沦落成弄潮儿遮羞的一道布,谁又能独善其身?
大抵连最后的清净之地都没有了,只剩下无尽的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