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野孩子

八月,一年中最热的日子。天空中的云彩因为耐受不住酷热,都躲得无影无踪。

为了锻炼学徒们的体魄,精武馆并未在室内安装空调风扇等纳凉物件,以至于室内比室外还要闷热。

学徒们耐不住炎热,趁着教官们不在,纷纷跑到精武馆对门的法师杂货店吹冷气喝冷饮避暑去了。

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早就受不了暑气,一个个的如泄了气的皮球,从拦腰的枝干处折了下去。

此时此刻,孤零零的一座精武馆内,只有孤零零的一位少年,重复练习着早已烂熟于心的挥剑式。

这是一位体质羸弱的少年。他脸色苍白,身材消瘦,好像一口气就能将他吹倒似的。

这少年也是倔强的,没有因为教官不在,没人监督而应付了事。

豆大的汗珠从少年额头跌落在地板上,发出一声轻微的撞击声。汗水很快蒸发,留下一点淡淡的痕迹,告知世人,它们来过。

少年很疲倦,身体孱弱加上缺水,精神有些恍惚。强大的意志力,监督着少年一次次完美的挥出这一招,以表对木剑的尊重。

太阳偏西了,少年才收了木剑。来到院子里,从水池中舀了一勺被太阳晒得热乎乎的清水,从头浇了下去。如此重复了三次,少年才停手,去喝那早已发温的冷饮。

少年在精武馆是最弱的一个,也是精武馆最让人讨厌的一个。因为他太认真了。虽说一年只学会了一招挥剑式,但是他格外的用心。冬不怕冷,夏不惧热,每天八个小时的高强度训练,不喊苦,不喊累,免不了让心生懈怠的弟子讨厌。

少年话很少,这也是他被人讨厌的第二个原因。话少的人都让人讨厌,因为你不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他是喜欢你,还是讨厌你。

当然,少年也不是所有时候都让人讨厌。比如朱有道教官,每当季度业绩大比拼的时候,少年总能帮上大忙。其它时间,朱有道教官更喜欢能给他带来荣誉的市武术冠军于波。以至于武馆的走廊里都贴满了于波获奖的海报。

于波同少年是同一天进入精武馆的,那时候的于波比少年看上去更弱更小。他不但人瘦小,胆子也很小,喜欢跟在少年的身后。那时候少年对于波不亲热也不冷淡,既不刻意保持距离,也不刻意亲近。

短短一年,于波就由精武馆最瘦小的人,长成精武馆最高大威猛的一个,同时获奖无数。少年没有因为于波的名气越来越大,就改变对于波的态度。依旧是,既不刻意保持距离,也不刻意亲近。相反于波,对少年越来越疏远了。

变得强大的于波,开始讨厌少年,经常借着切磋的由头,将少年打的遍体鳞伤。

少年的耐性很好,纵是经常挨打,也从不向教官告状,也绝不向父母哭诉。这并未让于波收敛,反而越来越猖狂,更加肆无忌惮的欺负少年。

今天是少年在精武馆的最后一天。下午的练习结束,少年独自坐在院子里休息,思考着另一件烦心事。

昨天晚上,爸爸满心欢喜的告诉少年,常年居住在外婆老家的妹妹,要回城里读书。

为了不扫父母的兴致,少年表现的很高兴。当他一个人的时候,显得有些迷茫。他不在乎妹妹是不是喜欢他这个哥哥,只是担心,妹妹的到来会抢走父母对他的爱。

简单休息了一阵,天不是那么炎热了,少年开始收拾自己的物品。外出避暑的学徒们估算着教官们要回来了,也都陆陆续续返回精武馆。趁着教官回来之前,假装训练,好像从未离开过一样。

下课后,于波一路尾随少年来到一条堆满垃圾的小巷。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这一次他们堵死了少年所有的退路。于波单手把堆积在小巷里的空酒瓶筐子摞在一起,这样路上的行人就看不到巷子里的情况了。

于波虽然是个少年,但是他心思细腻。每一次找少年的麻烦,少年都只能干吃哑巴亏。少年父亲找过于波母亲好几次,不但没有解决问题,反而让于波更加变本加厉。

于波很讨厌少年,非常讨厌。

这一次,少年没有躲避的意思,于波并没有察觉到异样,因为少年的眼睛跟往常一样,平淡如水。哪怕挨了很严重的打,他的眼睛依旧是平淡如水。于波很讨厌少年的眼睛,那双眼睛好像x光一样,看得他浑身不舒服。

这一次,少年做足了准备,连同于波,也不是少年的对手。

少年背对着被打趴在地的五个少年,收拾起木剑,将背包挂在肩膀上,准备离开。

于波看上去人高马大,充满力量和勇气,实则内心自卑又脆弱。不过是少年的木剑甩了一下脸,他维持的高大威猛的形象便瞬间崩塌。

打不过,话不能掉在地上。于波捂着脸上那一团淤青,哭腔着嗓音辱骂道:“北冥术,野孩子,你就是个野孩子。”

本来打算离开的北冥术,停下来脚步,‘蓦’的回头,侧着脸,既没有看于波,也没有看于波倒在地上的小伙伴。只是眼角的余光,于波便害怕了。

为了壮胆子,于波高声喊道:“你就是野孩子,私生子,你跟你爸长得一点都不像。”

北冥术将挂在肩膀上的背包又丢在地上,从包里重新抽出木剑。

北冥术只会一招,这一招于波也会,学的也是滚瓜烂熟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在刚才,于波吃了这一招后,四个小伙伴一拥而上准备围殴少年。又是那一招,但是又好像不是那一招。那一招在少年手中使出来就像瞬间绽放的金丝皇菊一样,一瞬间使出千万招。当于波还想仔细看的时候,北冥术已经收了招式,四个小伙伴,有人抱着左臂有人抱着右臂,有人抱着左腿有人抱着右腿,在地上哀嚎。

于波抽了一口冷气,使出杀手锏:“你是私生子,野孩子。你妈从来没有露过面,你爸是鳏夫。我妈说的。”最后这四个字,于波又故意提高了声音。就好像这四个字是免死金牌一样。

北冥术已经抽出了木剑,冷峻的脸上不带任何的表情,眼睛依旧是那么的平淡如水,有着与他身份不相符的沉着冷静。北冥术虽然脸色苍白,人显得瘦弱,模样却不差。他有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跟他孱弱的身体形成鲜明的对比。那双眼睛充满了力量,却又显得孤独寂寞。

北冥术看着木剑的剑面,两道金光在他的眼睛里稍纵即逝,就像流星一般。苍白的脸颊上露出一抹邪魅的微笑,并缓缓的说道:“还是没挨够。”

北冥术的家在十里街。这是一条繁华商业街,他们家在街角,一栋两层的独栋小楼。楼下开着一家五金店,店长平时也会帮客人修理家电,楼上是住的地方。

没有养家糊口的压力,将近五十的店长,看上去也就三十多岁的样子。他穿着一件灰色的体恤衫,肩膀又平又宽,戴着厚厚的金丝眼镜,显得格外儒雅。手中拿着一把螺丝刀,此时正专心修理一只坏掉的风扇。他的动作很轻,不急不缓的。只是他手中的工作将这份儒雅减去三分。他不是学者,也不是画家,而是一位屡屡不得志的科学家。

北冥术推开门,连着房门的电子铃发出清脆的提示音:“欢迎光临,欢迎光临。”

儒雅的店长这才抬起头来,冷漠中带着三分的不耐烦。他正忙着修理风扇呢,他讨厌工作的时候被人打扰。

看到北冥术的那一刻,所有的不耐烦和冷漠都被堆积的无处安放的微笑所取代:“回来了。今天热坏了吧!给你准备了玉子冻还有鲜榨橙汁,在冰箱里。你上楼换身衣服,自己拿着吃。”

“谢谢爸爸。”

北冥术一脸微笑,好像将阳光种在脸上,跟巷子里那个冷漠镇定又带着三分邪魅的少年判若两人。

“北冥泽,北冥泽。”

店长北冥泽透过墙上的透明玻璃,看到马路中央一个胖乎乎的女人拽着满脸淤青,哭泣不止的于波,气势汹汹的朝着五金店的方向走来。

北冥泽怎么也联想不到,大块头于波被人打的鼻青脸肿是儿子的杰作。

对方来势汹汹,北冥泽丢下修了一半的风扇催促着儿子上楼,以免被这个粗俗泼辣的女人给吓到。

来人正是于波妈妈,北冥泽每次看到她,就浑身不舒服。一年前于波一家三口搬到对面,租了一间四平的铺子,卖手抓饼。没有客人的时候,于波妈妈就搬出来一条小板凳,坐在门口。后来索性坐在北冥泽的店铺门口,开着门,一边吹着店里的冷气,一边照看自己对面的店铺。

于波妈妈很健谈,但是北冥泽话并不多。尤其是北冥泽忙的时候,总统国王来了,坐在他的身边,他也不会理睬。于波妈妈喜欢开玩笑,北冥泽越是不理她,她的玩笑就开的越大胆。

于波妈妈是个单亲妈妈,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女儿很腼腆,跟哥哥于波判若两人,平时就在店里帮忙。于波妈妈有时候开玩笑让女儿叫北冥泽爸爸,打那以后,到店里蹭空调就变成了于波妈妈一人。

于波妈妈这次不像往常那样对北冥泽一句三暗示的,上来就将北冥泽臭骂了一顿。北冥泽心里那叫一个舒服。他宁愿天天挨于波妈妈的臭骂,也不愿意再见于波妈妈的笑脸。

“瞧瞧,你们家那个小兔崽子把我儿子打的。”

北冥泽是个好脾气的人,儿子被人骂‘小兔崽子’他心里有火,说出来的话也仅仅是严肃而已:“于波妈妈,我儿子身子骨很弱的,怎么可能打的过于波。”

于波妈妈疑惑了,北冥泽那个宝贝儿子,隔三差五就要去医院做检查的,身子骨瘦弱的好像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似的,再看看壮的跟小牛犊子似的儿子,确实很难让人信服。

只是看到儿子满脸伤,又心疼起来。这件事必须有个人出来承担责任,不管是不是施暴者,她需要一个人发泄她的情绪,赔偿她的损失,支付于波的医药费。

“是北冥术吗?”于波妈妈一手紧紧拽着儿子的手腕,生怕他会逃走一样,一边问道。

“就是他。他还打了小方,小圆,小东,小西。”于波委屈极了,一边抽着鼻子,一边回答。

北冥泽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儿子打了你们五个人。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平时都是你们欺负他,他什么时候动过手啊。”

于波妈妈恼了:“什么不可能。你幸灾乐祸是吧。你儿子学武术的,以前不学,将来不学,偏偏我们搬过来没多久,他跑去学武术了。明显他学习武术就是为了打人啊,心肠怎么那么恶毒呢!”

于波妈妈看到北冥术回来了,故意朝着楼上嚷嚷:“歹毒,没教养,小混混”

楼上的北冥术换了一身海蓝色的体恤衫,从浴室里面出来。十来只果灵抬着一副耳机站在门口候着。又有十来只果灵打开冰箱,将橙汁和玉子冻摆放在客厅的餐桌上。

还有一群果灵站在楼梯口,嘟着小嘴,冲着楼下吐舌头。胆小的果灵在北冥术享用点心的时候,趴在北冥术肩膀上,腿上,寻求安慰。

果灵是世界上最低等的精灵,在没有冰箱的年代,人们保存新鲜果蔬的方式主要是腌制和窖藏,很难保证食材的新鲜。远古时代的大法师发现一种神奇的果树,用它结出来的黑色果实的汁液配置出一种保鲜药水。可以赋给瓜果无限的寿命,同时这些瓜果的寿命也很脆弱。惊吓,剐蹭,不干净的水源,虫子的叮咬,温度不适等都能立刻取走它们的生命。

冰箱普及后,它们就沦落为了人们的宠物,数量也越来越少。那种古老的能结出黑色果实的树木也渐渐在这个世界上销声匿迹。世界上仅存的一棵,坐落在魔王都的宫殿魔王宫里,不过已经好多年没有结过果实了。

“于波妈妈,您小点声,我爱人在楼上休息呢!”北冥泽很生气,但是他的声音,彰显了他的教养。

“儿子打人都不露面吗?不知道下来赔礼道歉吗?她是王母娘娘还是老佛爷啊,架子这么大的?我告诉你,这件事没完。”

“于波妈妈,你儿子也经常打我儿子的。”北冥泽耐心的商量着。

“拿出证据来,否则告你诽谤。”于波妈妈生气道。

“所以啊,你们拿出证据来,证明是我儿子打的。”

“小方他们都能作证。”于波被自己妈妈的气势感染,大声说道。

“不排除你们串通好,做伪证啊。”北冥泽依旧平静。

于波妈妈不乐意道:“你怎么说话呢,会不会说话,你会不会说话。”

“这是您的原话。”北冥泽看上去斯文好说话,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语言技巧,北冥泽运用的是活灵活现。

年轻时候的北冥泽也是个闷葫芦,结婚后慢慢变得圆滑。家庭战场可不比外界的战场看上去容易。

于波妈妈气的脸红脖子粗的,大声嘶吼着,生怕别人听不见:“我看你是个读书人,说话怎么也这么刻薄。我告诉你,另外四个孩子的父母马上到,我们警察局见。”

北冥术吃完点心,就回自己房间去了。约莫过了十多分钟,北冥泽来到楼上。客厅不见北冥术的影子,卧室里,北冥术正在看书,耳朵上带着耳机,书桌上摆着还剩一口的玉子冻和喝干净的装橙汁的杯子。

北冥泽满头大汗,一个讲理的人跟不讲理的人吵架怎么可能吵得赢。

这个时候,北冥泽没有责怪北冥术,反而关心道:“刚才楼下。”

北冥术不等北冥泽问完,反问道:“楼下怎么了?我回来之后就直接去洗澡了,刚洗完出来,听歌呢。”

北冥术演的很好,北冥泽没有发现破绽,也没有发现,这个完美的借口是事先编好的。

“没事,我出去一趟,别跟你妈说啊。”北冥泽从房间里退出来,轻轻关上门。

“那么大动静,我能听不见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对门的房间里,一位穿着紫色睡衣,盘着软塌塌发髻的女人,正双臂环抱在胸前,倚靠着门沿。女人很瘦,一米七的个子,白皙紧致的皮肤掩盖了她的真实年龄。

“老婆,你别冲动。”

“冲动之前也要弄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

女人说着,迈开优雅的步子,虽然她穿着拖鞋,姿态依旧优雅。这种优雅是从小养在骨子里的,不是一般人后天一时半会儿所能养成的。

女人推开对面的房门,与刚才的强势判若两人,温柔的问道:“宝贝,那几个小孩是你打的吗?”

“是。”北冥术肯定道:“我总要让你们知道,我并不好惹。”

北冥泽有些意外,推了推滑下来的眼镜,没有插话,等着女人继续审问。

北冥术是个很特别的孩子,在父母的面前,他从来不说假话,也不会为了维持自己乖乖儿的形象,而刻意撒谎。

女人显然是清楚北冥术的个性的,继续问道:“打的是不是有点狠。”

“本来我每人就打了一下,让他们以后不要找我麻烦。”

女人点点头,表示赞同,又高高挺起下巴,以免长出脖颈纹:“为什么没有忍住。”

母子两个人的谈话很平静,就好像说的不是他们自家的事情一样:“他们骂我爸爸是鳏夫,说我是野孩子。”

女人突然爆炸:“都是十月怀胎生下来的,谁比谁高贵啊!”

北冥泽上前安抚女人,自己的妻子自己明白。幼年时富庶优渥的环境,少年时家道中落的艰辛,成年后娱乐圈的摸爬滚打,早就让女人生出一身刺猬一般锋利的铠甲。心思敏感又脆弱,稍有风吹草动,就竖起尖锐的利刺。

“当着孩子的面,别这样。保持形象,保持形象。”

北冥泽推着妻子离开北冥术的房间:“这件事我来解决,你继续回去睡觉吧!没多大的事,我出去一趟,晚饭好了叫你。”

北冥泽说的很轻松,好像外面的事情很容易解决一样。北冥泽不需要挣钱养家,开五金店也是为了不与社会脱轨。妻子很辛苦,所以家里的大小事情,北冥泽从来不会让妻子操心,也从来不会在她面前流露任何的压力和情绪。

北冥泽拿了一些现金,就出门去了。

女人回到卧房,平躺在床上,一直到晚饭时间,丈夫回来,紧张的神经才得到缓和。因为她知道,丈夫已经把问题都解决了。

女人是一名演员,除了拍戏,就是睡觉。因为睡觉是最简单最容易保持身材的运动。她可以一整天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不做任何事情,就那么平躺着,闭着眼睛,强迫自己睡觉。

北冥术坐在书桌前,耳机里传出来的并非是音乐。

他很孤单,父母对他越好,他心里就越孤单。在他的心里有说不得的秘密,无人分享,所以孤单。

晚饭时间,北冥泽做了清蒸鱼,鱼腹肉最多刺最少的部分全部分给了北冥术。肉少无刺的鱼头给了妻子。因为妻子是演员,需要保持身材,不能吃太多。

北冥泽谦卑的为家人做着任何事情,总是把家人放在前面,总是把自己放在不重要的位置上。但是北冥术看得出来,这个家的顶梁柱不是努力挣钱养家的母亲,而是北冥泽。或许北冥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这个家里是多么的重要。他总是慷慨的把爱分给家人,从不索取。

女人盯着北冥泽的脸,在他的脸上看不到任何的情绪。但是可以想象出,善良本分老实的丈夫,被一群护犊子的母亲围攻时候,无助可怜的样子。

“揍他们一顿也好,以后就不敢再找儿子的麻烦了。但是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女人开口说道,生怕北冥术会报复于波他们,这样这件事就没完没了了。

北冥泽放下碗筷,无比认真的说道:“儿子,你记得爸爸跟你说过,任何让你感觉不舒服的人或者事,都要学会第一时间远离,不要想着报复什么的,这样只会让你越陷越深。”

北冥术肯定道:“爸爸的话,每一个字,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很好。”

北冥术不像别人家的孩子,他懂事的让人心疼。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想要打他们的,是他们经常欺负你。相信你也没有忘记当初为什么送你去学武。”北冥泽耐心的询问着。

“为了今年我能顺利的考入帝国法师学校。”北冥术不假思索的回答。他回答的不紧不慢,每一个字都吐露的格外的清晰和平静。

女人问道:“今年跟妹妹一起面试,会不会有压力?”

北冥术摇摇头:“妹妹回来,我很高兴。一起上学也很好。”

女人长松一口气:“我还担心你会不喜欢妹妹呢!”

“不会,她一定很好相处。”北冥术违心的说着。

晚饭后,艾娜难得没有马上回去休息。晚餐艾娜就吃了一点鱼肉,北冥泽切了一个番茄给艾娜。

北冥术很乖巧,帮着北冥泽清洗碗碟。

北冥泽家的冰箱很大,因为住在乡下的爷爷奶奶总是给他们送很多老家的特产。在他们看来,在城里喝口水都要花钱的,挣多少都是不够花的。北冥泽心疼父母,舍不得浪费,索性就买了一个大冰箱。装不下了,就送给邻居好友。

北冥泽从冷冻层拿了好些腊味出来,放在高压锅里面煮着。明日岳母来,北冥泽决定用老家的腊肉,做一桌蒸菜宴,招待岳母。

“明天中午我们出去吃吧!”北冥泽娴熟的片着肥瘦相间的五花肉腊味。这腊味腌制的很好,肥肉如琥珀,瘦肉如胭脂。北冥泽捡了一块瘦肉塞在北冥术的嘴巴里:“会不会太咸。”

“配菜可以不用放盐了。”北冥术说。

“艾娜,我们中午出去吃。”北冥泽朝着坐在客厅沙发上细细品味番茄美味的艾娜说道。

“为什么呢?”艾娜问道。

“岳母跟淼淼是下午两点的车。我们家开车到车站需要半个小时。以防路上堵车,或有什么特殊情况,我们在车站吃午餐。让远道而来的岳母等着我们,终归是不好的。”

北冥泽安排的很妥帖。

“你决定就好,一家之主。”艾娜不动声色的恭维道。

次日一早,艾娜穿着一双黑面红里的高跟鞋,换上一条齐脚的连衣裙,刚好将整个身体包裹起来。一只可以遮盖住半张脸的大墨镜,戴上大波浪边沿的遮阳帽,来到车库。丈夫和儿子已经坐在车里等着她了。

在十里街住了十五年了,邻居街坊换了一茬又一茬,没有一个人知道,演员艾娜跟他们住在一条街上。

一家人一早来到车站,找了一家茶楼,艾娜点了一壶菊花茶,细细品着。茶楼的饭食量都很少,北冥泽几乎把店里的菜品点了一个遍。艾娜捡了一些菜心吃了,就不在动了。

这顿早餐一直吃到下午两点,算着时间,外婆的车要到了,就去站台候着。

妹妹北冥淼淼只比北冥泽小一岁,艾娜出了月子就给她断了奶,被外婆带到乡下,期间没有回来过一次。不过逢年过节北冥泽和艾娜会去看她,只是从来不会带上北冥术。

这段时间,北冥术会被送到乡下爷爷奶奶家。爷爷奶奶很喜欢北冥术,一到他们家,奶奶就不让爷爷干任何活,让他天天带着北冥术出去玩。爷爷也乐的带北冥术出去玩,今天去庙会,明天去爬山,后天自家秋收后的土地上挖胡萝卜和番薯,就地烤着吃。

奶奶很讨厌爷爷带着北冥术在外面吃东西,他不觉得烤胡萝卜,烤番薯有什么好吃的。纯肉馅的饺子不香么!炖排骨不好么!大肘子得不到满足么!

奶奶经常教训爷爷,但是爷爷总是乐。奶奶教训的越凶,爷爷就越乐。到最后,奶奶也跟着乐了起来。

北冥术的记忆里有外婆的影子,她是一个很讲究也很坚强的女人。家道中落后,丈夫火速跟她离了婚,跟着别人去了外地,重新娶妻生子。为了照顾女儿,外婆不得不脱下优雅的高跟鞋,换上别扭的工作服去赚生活费,供女儿吃喝,供女儿读最好的学校。

如今外婆早已退休,家境也好了起来,她又变回了那个讲究的老太太。大热的天,穿着一条黑色的蚕丝旗袍,一直到脚踝。白色的披肩包裹着半个身子,手里还拿着一把蕾丝边白色遮阳伞。

外婆真的很讲究,七十多岁的人了,还穿着高跟鞋。淼淼回来读书后,外婆就要一个人留在老家,艾娜不放心,便提议把她也接过来住。

开始艾娜还担心,乡下的公公婆婆会有意见。但是北冥泽帮着解决了,乡下的婆婆还主动跟艾娜提,把她的妈妈接到玄武城跟他们一起住,艾娜很是感动。

外婆这次来,还带了很多东西过来,装了七八个大行李箱。在她的旁边站着一位同样穿着旗袍的少女。少女正是北冥术的妹妹——北冥淼淼。她有一双很漂亮的大眼睛,这是北冥术见过最漂亮的眼睛。

有些人的眼睛,开心时很美,难过时就变得多愁善感,生气时就变的狰狞恐怖,但是北冥淼淼的眼睛,无时无刻都很美很亮。

北冥术还见过一双眼睛,那是一双只有喜的眼睛。所以它也很美,无时无刻都很美。因为北冥术从来没有在那双眼睛里看到过悲伤与愤怒。

北冥淼淼的眼睛很干净,因为她的世界很干净。哪里没有坏人,没有背叛,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天很热,路很远,但是在外婆和妹妹的脸上不见有一分一毫的疲倦。相反两个人神采奕奕的,站在人群中格外的醒目。

一家人相聚,外婆抱着女儿,诉说着相思之情。北冥淼淼一点都不像个小孩子,跟北冥泽说话,完全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唯有北冥术孤零零的站在一旁,好像一个外人。

北冥术知道外婆不喜欢他,虽然如此,外婆的目光意外扫到他的脸上时,出于教养,还是勉强露出一丝微笑,点头示意。

好在这种怪异的氛围很快就结束了。天气太热了,北冥泽提议回家再聚。

回到家里,艾娜就把客厅的空调给关掉了。因为外婆不能吹空调,一吹空调,她就头痛。

北冥泽领着外婆和妹妹先去洗手间洗了一把脸,紧接着又去厨房,把早上准备好的鲜榨果汁还有切好的水果端上来。成碗的蒸菜放在蒸笼里开始蒸,叫来一只奶油草莓果灵帮忙看火。

“啊!”

北冥淼淼突然出现,一声大叫,吓了北冥泽一跳,也将那只奶油草莓果灵吓丢了魂。北冥淼淼则哈哈大笑了起来:“果灵的胆子真小啊。”

北冥泽脸色苍白,双手捧着已经翻白眼的奶油草莓果灵,好半天不知所措。

“淼淼,你太过分了。”艾娜脾气大,很容易生气。一声怒吼,引来外婆和北冥术。“这是哥哥的宠物。你看看你,刚回来就弄死一只,造孽把你。”

艾娜没好气的点着北冥淼淼的脑门。北冥淼淼则毫无悔意。外婆站在北冥淼淼这一边,护着北冥淼淼道:“淼淼又不是故意的,何必发那么大的火。”

北冥泽为难的望着北冥术:“你看这,要不等一下我去沙滩市场再给你买一只。”

“没关系,爸爸。给我吧!”北冥泽双手接过北冥术手上的奶油草莓,离开了厨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外婆望着北冥术的背影,回忆着他那句“爸爸”。北冥术已经十五岁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叫爸爸而是爸,或者像北冥淼淼那样叫老爸老妈。这说明他的内心深处是脆弱的,是敏感的。这一刻,外婆是可怜北冥术的。

北冥术回到房间,把果灵放在地上,检查它的身体,身体没有受到任何的损伤,只是吓掉了魂。

北冥术从书桌上拿起那一本黑色的笔记本。笔记本的封面是一幅八卦阵的图案。北冥术翻开笔记本,手指点在空白处,心里默念回魂术,笔记本的纸张无风而翻飞着。一道金色的光芒闪过,施展回魂术需要的材料已经出现在笔记本上。

无极笔记本是北冥术根据无极卷轴做出来的,可以记录很多的东西,里面的纸张是永远都不会用完的。当北冥术需要查找自己记录在笔记本里的东西的时候,只需要把手指触碰笔记本空白的地方,心里想着那个东西,北冥术想要的东西都会出现在上面,不过只能查到使用者记录上去的东西。

北冥术取来墨水,在地上画了回魂术的法阵,将果灵摆在中央。又站起来,来到书架前。书架上有一个酒桶形状的存钱罐,北冥术打开存钱罐,里面只有一颗黑色的果实。

这果实好像风干的柴鱼一样硬,北冥术拿着小刀刮下来绿豆大小的一点粉末,又将粉末撒在果灵的身上,念动回魂咒语,法阵启动,散发出紫色的光芒。十分钟后,奶油草莓果灵恢复了生机。

奶油草莓果灵看到北冥术,就像看到爸爸妈妈一样,抱着北冥术的食指,肆意的挥洒着眼泪。胖嘟嘟小脸在北冥术的手指头上蹭来蹭去。

北冥术倒了一些清水在杯子里面,拿出一只银汤匙,喂了一些清水给奶油草莓果灵,就要送它回阁楼。

来到阁楼入口处,淼淼和艾娜正趴在阁楼的入口处。

阁楼上算是一个小城市,是给果灵们准备的小城市。这个家有一百多只果灵,北冥泽闲暇无事的时候,就做一些木头房子,给它们住,时间长了,竟然形成了一个小镇。

外婆仰头望着楼上说道:“阿泽当年的职业规划如果选择做工匠,估计现在已经是闻名世界的大师了。”

“再有天赋,不喜欢也没有用啊。我老公将来要做发明家的。”艾娜自豪的说着,脸上洋溢着幸福与得意。

“一个没有发明过一件有用的东西的发明家。”北冥淼淼冷不丁给艾娜泼了一盆冷水。

在车站,北冥术能感觉到来自外婆的不喜,便退了回去。准备等她们离开了,再把果灵送回去。

北冥术的背影被外婆捕捉到。家道中落,丈夫离去,曾经的闺蜜好友念点情分的躲着她,不念情分的冷言冷语的下着逐客令,早已让外婆养成了敏感多疑的性格。

北冥术明明已经看到她们了,没有打一个招呼就离开,这让外婆心里很不舒服。

回到客厅,趁着不见北冥术的影子,外婆小声对艾娜说道:“你们家那个小孩我怎么感觉怪怪的。”

艾娜担忧道:“他身体一直不好,又不想给我们添麻烦,什么都硬撑着。”

“你们对他这么好,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吗?”

“他对我们自然是没有意见了,但是附近的小孩总是欺负他。这孩子懂事,挨打了也不知道告状的。”

“他一直这样吗?”外婆好奇的问道。

艾娜思考着:“小时候他不这样。那个时候又乖又萌,像个小大人。我老公经常跟我说,那是我照顾儿子,是我被儿子照顾才对。”艾娜说着笑了起来,很快又严肃了下去:“他这大半年经常被人打,尤其是于波妈妈,说话特难听,天天吓唬儿子说不是我亲生的。”

“他本来就不是你们亲生的。”外婆脱口而出,艾娜想要拦截已经来不及了。

客厅入口处一道修长的影子静静贴在地面上,许久都没有移动一分一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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