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今生注定有缘无份

门外传来两个女人的叹气声。李红英在责怪陈芷汀出主意喊张健正,人家不愿意去却一句央求的话都不说,让她很没面子。

“你恳求一下,他肯定来。”

李红英恨不得提醒陈芷汀你也有风情万种的时候,关键时刻得用上,张健正就吃这套。是男人,都吃这套!

张健正在门后等着,时刻准备拉开门说声算啦,陪你们两个老娘们走一遭吧。

放在门把上的手用力,扭下锁舌正欲拉门,老婆出来了,审视地看着站在门边的他。张健正顺手将门反锁上,捋捋头发,走进洗手间。洗澡睡觉。

今晚父母过来睡在女儿房间,无论如何不能跟老婆干仗。

水流“唰唰唰”地冲下来,好像那一夜的雨声。

暧昧。温暖。又清凉……

“陈老师,桔子和洋洋去买化妆品,你去不去?去我带你一起打滴。”

初二下学期期中考试结束后,年级有一次外出的学习活动,第一天的晚上,吃过团餐自由活动,后面两天听课学习,参观交流。

坐了三四个小时的车,多数教师都累了,猫在宾馆里不想动。洋洋和桔子一帮年轻女人出去买东西,想敲张健正请宵夜。张健正说,“超过三个女人不请。你们那么一大帮,我可请不起”。看看市区图,约好在一个十字路口的化妆品店见。到了那里,洋洋和桔子逛街还没过来,又说好到夜市汇合。陈芷汀觉得有点尴尬,想着张健正急着和年轻女人汇合,而她拖了后腿致使没有碰到头。

“这岂不正好。那些小女人叽叽喳喳烦死了。”

张健正毫不介怀,四处瞅着,拿起口红看看,放下,又拿起润肤露、粉底霜看看,又放下。

“您是给女朋友买吧?您看的这两款都不错,正打折呢。”

“折后多少钱?”

“给您算算,口红折后68元,粉底霜折后88元,一起156元,满一百送面膜两片,再给您加一支眉笔。您看,多实惠。”

“哎,过来,看看。”张健正不想让店员知道他们是老师。陈芷汀会意,走过来。

“挺不错的。买给太太?看不出,还情圣呢。”

“嘁!给她有什么好买的。一个化妆台乱糟糟地全是,也没见她装修出什么经典工程来。”张健正看着陈芷汀嘿嘿直笑。

“买给你。怎么样?”

他突然靠近很小声地问。陈芷汀猝不及防,闻到他嘴里淡淡的烟草味,没有觉得讨厌。心跳突然加了一脚油门,给她的脸颊上了色。

“胡说!我哪需要你买。”小声反驳。

“有没有?没有吧?正是因为我没买,所以才没有嘛。”

张健正很得意自己的解释,嘿嘿坏笑。陈芷汀觉得他好莫名其妙,心里却甜丝丝的,脸上也摆不出恼怒的样子,抿嘴不让笑跑出来。抬头看了张健正一眼,正好他也看过来。不知怎么油门踩到两个人的脸上,都突突地热起来。

陈芷汀和袁诤住一个房间,她也出去逛了。岳晓明去见同学,没和老师们一起吃晚餐,又少了一份热闹。

陈芷汀打开电视,让张健正随意坐,自己去了洗手间,用一点洗面奶洗净脸,轻轻涂上刚买的面霜,肤色提亮,五官轮廓分明,温婉有致;眉毛秀挺,不须修饰,也虚虚地描几下。擦上口红,再用纸巾沾掉浮油,让嘴唇呈现亚光的红。淡粉紫色的口红很衬她的肤色,又听了张健正几句不着调的话,脸颊透着粉粉的红晕,整个人显得精神焕发,眉目轻扬,双睛透着亮光,似乎蕴含无言的深情。

“嘭嘭——嘭。”

她没有关洗手间的门,张健正敲敲门,探头进来看她搞什么名堂。一伸头,看到镜子中的陈芷汀,不由自主推门进来。

镜子里出现两张中年男女的面容。相貌端正,线条清晰,憔悴中略带点嬉皮的男人,眼神有点忧郁,有点沧桑,有点捉摸不透的散淡,又明明灭灭闪着少年郎渴望突破的火苗;女人气质出众,清雅中透着秀丽,温文婉约,眼睛像一池秋水,清亮沉静;微微泛红的脸颊,似不平静的心绪。

两个人都呆住了。对这种正面直视又互相不见真实的彼此同时看见别人和自己的相貌又似乎通过眼睛看到了彼此心灵折射出的俗世的魅惑的真实镜像完全没有预期。外形线条和内在气质浑然一体,精神与形体却又渺远飘离。

外面走廊传来喧嚷声。几个男老师在凑人打牌。喧嚷很快安静下来。张健正打开水龙头,接点水在手上,抹湿头发,梳一梳,整整衣领,摆出地道的梁家辉的模样,把刚才一刹那失神时露出的酸儒老师的马脚遮盖住,扮出一派风流倜傥的嘴脸。陈芷汀舍不得移开眼睛。镜子里的自己,真是——好看!她抿着嘴低头笑。抬头再看,两个人的镜像已经换了场景。恍惚哪个电影里的情节,周羡云和苏丽珍,亦或梁朝伟和张曼玉,穿着剪裁得体的西装,与一个打着旧式伞穿着旗袍的优雅又带点幽怨的女人在青灰色背景的街道相遇,一起走进古朴幽静的小店,相对默然。刚落了一阵秋雨,街面古旧的青石反射幽微的冷光,沾湿了枯黄的叶,零落的菊花瓣,是黯淡的黄和轻柔的紫。一台旧唱机里咿咿呀呀唱着江南小调,含糊而绵软……

寒鸦依树栖,

明月照高台,

今宵离别后,

何日君再来,

……

“我要从南走到北,我还要从白走到黑,我要人们都看到我,但不知我是谁。假如你看我有点累……”张健正的手机响了。

陈芷汀率先从失神恍惚中清醒过来。她看到两个人同时散发出来的来自欲望的无力。转身推张健正出去:“真不像话,跑哪里来了。”

张健正也掩饰地去接电话。果真是洋洋,问张健正在哪里,张健正说找不到你们打电话也没人听已经回来了。洋洋叫他快过去,她们宵夜呢。张健正听那边一大帮人,推说要打麻将不去了。收了线,嘿嘿直笑。

“想叫我做二百五,哼,做梦。”

“请妙龄少妇宵夜是你的福气,还不去。”陈芷汀口是心非。

“不行啊!老婆大人严格把关,烟钱酒钱分门别类,多一毫纸都难挣。”张健正也不夸口显摆自己多大方。

陈芷汀早就听说张健正老婆厉害,紧握财政大权,夫妻两人斗智斗勇,传出很多真实版的故事。

陈芷汀打开钱包,取出一百六十元给张健正。在店里男人要出钱得给他面子,出来就不一样了。哪个男人会凭空给你出钱买化妆品?开玩笑罢了。

“我说给你买就是给你买,不许赖账。”

张健正握住陈芷汀的手。陈芷汀尴尬中夹杂着心慌。房间里就两个人,再拉扯下去……她赶紧收起钱包,趁机把张健正的手摆脱。想到裘江书房里有几条高档烟,拿一条给张健正,岂不好看又实惠。

不知什么时候变天了,外面传来“唰唰”的雨声。陈芷汀打开窗帘向外望。酒店不在闹市区,路灯昏暗,只在有灯光的地方可以看到雨线,齐唰唰地排列着,好像数学几何图形中用斜线表示的椭圆形阴影。

张健正轻轻从后面抱住陈芷汀。陈芷汀静了一下,可能只有一两秒,只是这一两秒对于他们这个年纪的人来说,太漫长了。她应该立刻将他推开,可是她没有。那静止的一两秒难道不是默许?认可?或者鼓励?

心跳静止。血流静止。时间静止。宇宙在旋转的瞬间。

“胡闹。出来学习,不能这样。”她终于绵软地推开他。

张健正笑笑,没说什么,竖起陈芷汀床上的枕头靠着,舒舒服服看电视。陈芷汀撕开一次性包装的茶叶袋,倒了两杯茶水,递给张健正一杯,自己坐到椅子上,“噼噼啪啪”按着遥控寻找合适的影视剧,想找梁朝伟和张曼玉的电影,又看到《乱世佳人》。

两个需要生命活力的人,一起学学郝思嘉吧。想起来聊两句,没得说就看电视。一会儿,陈芷汀听到轻轻的鼾声。张健正睡着了。她窃笑一声,小心站起,打开门,走出去,在门外站着,听听四周的动静。还是雨声,从走廊的窗户外传来。穿堂风凉凉地吹过,抚慰潮热的脸颊,好像轻轻的叹息,又像无声的鼓励。站在门边的陈芷汀,一只脚还半踩着门沿,虚掩上门,轻轻走到走廊尽头,望向窗外的雨线。斜斜的细丝织缀绵绵的心思,是无言的理解与宽慰。突然之间伤感涌上心头,无名的泪水不知不觉濡湿了脸颊。轻轻地又回来,依然让门虚掩着,调低音量,耳语一般听着佳人们蓬勃在庄园美丽的大地上。身后两米偏左方,张健正轻微的鼾声也像耳语般萦绕在脑后……

“我就说嘛,还是洋洋够范……”

不知过了多久,静默突然被打破。熟悉的女人们叽叽喳喳的声音从走廊尽头传过来。

陈芷汀弓起手指骨敲敲床头,惊醒张健正。

酒店里有卡拉OK厅,不贵,几个年轻人闹着要去,说好AA制。张健正硬拉着陈芷汀和吴志敏一起去,陈芷汀又拉上刚回来的袁诤,桔子叫上李红英、荣耀,七八个人,吵吵闹闹地开了一个中等房。问好价,180元。李红英看看吴主任,对大家说年级买单,还有老师愿意来的也叫上。又来了四五个老师,李红英看房间有点挤,换大间又要涨钱,干脆示意吴主任让出空间来。她叫出张健正,让他控制局面,不该点的不要点。给他二百块钱,说好要开发票,她先撤退了。

进去时洋洋在唱《草原一枝花》,张健正拿过话筒用Rap打岔:

我是草原一枝花。

——一枝毒花。

才吐露芳华,

——满嘴谎话。

草原母亲爱护我,

——后悔不该。

我也深爱她。

——纯属鬼话。

我要献上那哈达,

——换点人民币。

陪她说说知心话,

——我只要有钱花。

给我打扮靓丽的装,女儿长大啦。

——要做祸水啦……

张健正接得很巧妙,又很诙谐,听歌的笑得前仰后合。

太开心了,走出校园就是好。

洋洋狠狠瞪了张健正一眼,摔下话筒坐到男老师一堆喝啤酒。宵夜是杨洋叫的人,张健正没去,只能自己买单。这笔账还没跟他算呢,竟然还敢在太奶**上动土,拿太奶奶开涮!

张健正早忘了这茬事。赶紧去点了一支《心雨》叫陈芷汀过来唱。陈芷汀说已经点了《风干的玫瑰》,张健正按了优先,挑个声音好的话筒,递给陈芷汀。

敲窗的雨,敲得我心碎。

白色雨雾,是心在流泪。

冲一杯咖啡,涩涩的苦味,

又将是一个夜不成寐。

疲惫的心,行走得好累。

爱的转角,丢掉了座位。

不该的开始,画上了结尾。

下一站故事,谁在等谁……

一闪一闪的灯光,照着陈芷汀白净清晰的五官,几个和洋洋桔子喝酒的男老师看在眼里,惊诧异常,唧唧咕咕地说着陈老师很耐看,很有气质。洋洋有点不高兴,陈芷汀一唱完就拉了荣耀去二重唱。张健正也点一个二重唱,点好一抬头,看到赵启蒙拉着陈芷汀在跳舞,毫不客气地挤过去。

“让让!让让!正点哥在哪有你的份!”将赵启蒙推开,搂着陈芷汀的腰继续跳。

赵启蒙有点尴尬,碰到平时就很窜的货,他也不想惹。陈芷汀想不到赵启蒙看着很蔫的一个人,竟然第一个站起来叫她跳舞,她虽说不想跟他跳,又不好意思拒绝,心不在焉地起来转圈圈,想着张健正看到会不会也请她,刚刚冒了个念头,张健正就毫不客气地挤过来,直接将看着木木樗樗色胆还不小的赵启蒙推搡开了。陈芷汀笑得站不稳,要停下来回座位,张健正不肯,拉拉扯扯地还没开始跳呢,换歌了。

洋洋看着他们两个拉拉扯扯,直接将唱了一半的歌掐掉,换了下一曲。张健正拉着陈芷汀等着,跟着音乐的节奏慢慢转圈。荣耀由里面站到外面挡住了杨洋的视线,终于唱完了。张健正立刻挤过去,跳到男女对唱《红尘叹》。陈芷汀一听是陈瑞的歌,主动过去跟张健正站到一起。

“陈老师,你今天真漂亮。”跟桔子跳舞的荣耀转到陈芷汀跟前,热情赞美她,然后桔子一转,又将他旋到里面去。

“哪有啊——”陈芷汀不好意思地顺顺头发,别到耳后。

“真的陈老师,你太有气质了。”桔子跟着大声说。

张健正也想跟着夸两句,刚转头张嘴余光看到洋洋恶狠狠射过来的目光,舌头一下短了许多,才想起光顾着让陈芷汀高兴,没有搞好平均主义。桔子不是多心的人,大家开心她也开心,洋洋就不一样了。

在每个午夜寂寞的时分,

是谁为你擦干了泪痕。

陈芷汀已经开始唱了。张健正赶紧接上——

寒冬的夜没有我的体温

你会不会感觉到冷。……他唱得有技巧没温度。

在那些枫叶飘零的黄昏,

我还在原地苦苦的等。

奢望爱情路上能够转身,

望着落日问着红尘。

为何造化它这么弄人,

为何真心却不能永恒。

难道曾经深爱的我们,

注定今生有缘无份。

……

陈芷汀从来没有唱得这么顺。她用心唱着,感觉眼泪在心里积聚,化成一句句深情的歌,从舌尖传出……

“哇!太棒了!陈老师你真棒!”听歌的老师没有想到陈芷汀唱得如此打动人心,纷纷鼓掌。

“我唱得也不错啊。”张健正不服气。

吴主任大约是怕出事,又拐了回来,站起来进行总结性评价:“老张你唱得够专业,但陈老师唱得够深情。专业很容易,多练练就行了,深情就难啦,学不来的。那是……那是……发自内心的东西。大家说对不对?”

“对!太对了!陈老师,我太崇拜你了,不仅教书好,歌也唱得这么好。”荣耀凑过来表达崇拜之情。

“去去去!滚犊子一边去!”张健正一听他提工作就扫兴。

“谁再敢提什么工作上的一个字,罚款五十!”

“支持!”大家全鼓掌。

“也不许称老师,全部叫哥哥姐姐妹妹,先生美女,色(sir)、密斯(miss)也行。”

“支持!”掌声很热烈。

“更不许叫主任校长级长什么的,全部叫老板。”

“严重支持!“掌声非常热烈。鼓掌的老师满面红光,兴奋异常。

荣耀又挤过来,被张健正一侧身,挡到了一边。洋洋招手叫荣耀过去喝酒,荣耀乐颠颠地去了。他是北江中学交流过来的,听说是犯了什么事,不得不避嫌才交流到东正中学。在北区算骨干教师,轻易不会交流出去。因为教学成绩突出,刚调来就接了初二一个班,跟进了初三。因为搞的那点不怎么光彩的事弄得工作家庭一团糟,所以低调处事,夹着尾巴做人。张健正都没有正眼看过他。这叫什么事啊,刚把陈芷汀逗得放下“尊师”的架子,他来搅场子!

张健正陪洋洋桔子喝酒,荣耀就去请陈芷汀跳舞。张健正请洋洋跳舞,荣耀还是请陈芷汀跳舞。陈芷汀似乎已经忘记张健正了,笑得满脸生花。

“瞧瞧,把你甩了吧?老大姐就是老大姐,左右逢源!”

洋洋阴阳怪气地挑拨是非。张健正有点反感,看在她明眸皓齿、醋意荡漾的份上,也不生气。

“最后一支歌!唱完最后一支歌就撤退了啊。快12点了,明天要学习,不能迟到。”

吴志敏终于拿出领导的架子。最后点了《我是一只小小鸟》,会唱的,想唱的,蜂拥而上,放声歌唱:

“我是一只小小小小小小鸟,想要飞,却总也飞不高……”

“这不行!谁小啦?谁小?!重唱一首!”

“严重支持!”

唱什么呢?

“好大一棵树!”

“扑哧”一声,荣耀不知想到什么,嘴里的一口啤酒全喷了出来。

“千言万语。”

“好好好,就千言万语。唱完全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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