瓢泼大雨，一股脑地砸将下来。
地上全是烂泥，马不能骑，林言牵着马同亲兵们认准方位，一路跑到天黑，遇着一座可以避雨的山坡才敢停下来。
却也只跑出十来里。
雨天不利于逃跑，同样不利追击，又尤其沙陀军这种骑兵为主的部队，所以林言能稍稍放下心来，先查看了坡上的地形，找着一处山洞后歇下来，准备过夜。
这时他心里闪过一丝疑问，既然是大雨天，骑兵为主的沙陀军为什么还会冒雨出来行动？
安顿下来后，先将马匹安置好，林言又带着四狗子等人出去收拢部队。
一直忙到天大黑，加上五十人亲兵，四散叫喊，才寻回来三百来人。
想想白天里还有三千部卒，连敌人的影子都没看到，半天的工夫便只剩了十分之一，林言深知，眼下草军最大的问题是人心散了。没有人再相信黄巢能东山再起，自然也不愿意再跟着他卖命，一有机会便会叛逃。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牛汉率部追了上来，而且他的一百来人部卒，几乎全员健存。既可见他的忠心，又能看出他御下的手段，实在难得。
牛汉主动来到山洞，找到了林言，还带来了食物。是一种由煮熟的粟米和麸皮捏成的米团，携带方便，只是又涩又硬，难以下咽，一般只做最底层的士卒急行军时食用的干粮。
“俺身边只有这些干粮，也不知将军吃得惯不？”
说实话，一直被黄巢带在身边吃香喝辣的林言吃不惯，可眼下有吃的就不错了，哪还有挑嘴的余地？他接过来，抹掉米团上沾着的污泥，一口咽下，“谢牛将军。八仙营的粮草辎重，毁了多少？”
牛汉自己也吞了两个米团，“将军有所不知，雨水太大，营房内全是积水，费了不少俺们膏油，才把火引起来……随后俺就召集人马，望着将军的旗号追了过来。至于那火最后烧得怎么样，毁了多少粮草，俺也说不准。”
“有劳牛将军了。”
牛汉说的是实在话，若他说能在兵荒马乱中将八仙营里的几十万石粮草通通烧掉，林言反而不信。
又吃了几个米团后，冰冷的体内终于升起来了一丝暖气，林言精神随之一振，拍了一下牛汉宽厚的肩膀，“走，随我出去转一转。”
路上，林言再次打探起沙、李二部的消息。
牛汉摇着脑袋说，俺只顾着烧粮草了，没注意到其他部的动向，兴许是跑散了。
林言也只能接受这个说法。
初来到八仙营时，李部被他安置到五里外戒防，沙部则是同牛汉部一起负责搬运辎重粮草。李部没消息也就罢了，竟然连同牛汉一起的沙老二部也没了音信，仿佛蒸发了般。只能说，现在的草军内部已散了，人心背离，难辨真假。
三百来人围挤在一个不大的山坡的背面。勉强能遮一下雨，却不能挡风。偏偏下了一整天的雨小了些，风却更大了，呜呜作响，似乎要把整座山坡给刮走。
这鬼天气。向来不爆粗口的林言也骂了句。
外加上天色漆黑，四下里见不到一点亮光，憋得人喘不了气。
坡上坡下仅有两个山洞，分别被林言和牛汉占了，其余人便只能蜷缩着身子，躲在能避开雨水的角落里瑟瑟发抖。
由于担心被沙陀军发现，军中有令，不得生火。
可这并不是一个能被士卒们理解的决定，他们实在太冷了，身子在雨水里泡了一天，迫切地需要火堆来取暖。而且他们濒临崩溃的情绪也需要火的光明来驱散。
除了牛汉的一百部卒有牛汉的管控，比较顺从，其余近两百散卒和民夫都十分抵制这个命令，有的甚至还与亲兵起了争执。
巡视完，回山洞的路上，有几个骄横的士卒又燃了一堆火。
四狗子勃然大怒，好话歹话都说尽了，却总些人不知死活。他大步过去，一脚踹翻了火堆，又发狠地跺了几脚，“要死就滚下去死，别他娘的连累了大家伙。”
“走就走，这破队伍，大爷早就不想呆了。”一人立马要走。被身旁另一人拉住了，“伍头，这黑天瞎火的，又到处都是沙陀人，我们能走到哪里去？哪里还有我们活命的地方？”
那人又向四狗子求情，“长官行行好，实在是冻得不行了，让我们先把身上的衣服烤干，再烧碗热水喝，就马上把火熄了。中不？”
四狗子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脸上还绷着，语气却软了些，“兄弟们再克服一晚，沙陀人追得紧，这火一生，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发现了。”
“不让我们生火，都不用沙陀人来，我们自个就先冻死了。”那名伍长不听劝。
“少说废话，不准就是不准，谁再敢违抗军令，仔细我手里的刀。”四狗子没耐心了。
“兄弟们听听，都听听，这些当官的根本就没把我们的死活当回事！不准我生火？我偏要生！与其冻死，老子宁愿被沙陀人砍死，也好过再在你们手底下受活罪。”那伍长一把推开四狗子，又弯腰去点火。
四狗子抽刀出鞘，“你敢？”
“你瞧老子敢不敢？不就是砍脑袋嘛，要砍就照准了砍，脑袋掉了也不过碗大个疤，老子今天豁出去了。”那人看来是真不要命了，就在四狗子的刀光寒意下，吹燃了火折子。
周遭几人眼见要出人命，都愣住了，不敢再劝。
四狗子举刀的手抖了一下，他最后朝林言看了一眼，用眼神请示。杀人容易，杀自己人也不难，可顶着众怒杀自己人，他毕竟是常年跟在林言身边混禁军的，多少见过一些世面，知道事情的轻重。
却看见，林言也走了过来。
“将军，这小子违抗军令……”
“我知道。”
林言示意四狗子住口，同时将他手里的刀收了起来，插回刀鞘。
地上，那伍长生好了火，直起腰，本想再朝四狗子炫耀一番，却一头撞上了林言。他认得林言，楞了一下，“林将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