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斩下午重新回到办公室，却怎么也无法集中注意力，文件的字没有一个能看进去。
他脑海里就跟放置了放映机一般，方才发生的事情跟走马观花般，一遍遍重播，刻意逼迫他再去回忆。
他周身的气场比平时低了几个度。
偏偏前台的电话在这时打过来：“陆总，有位夏漠夏先生要见阮总……”
陆斩没控制住火气，语气微微有些冲：“他没看新闻吗？难道找人都要来陆氏吗？”
话音刚落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顿了下道：“把电话给他，让他自行联系吧。”
前台又道：“夏先生说只是小事，找陆二少您也是一样。”
陆斩顿了顿。他冷静下来之后才发现，夏漠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后知后觉想起来是阮明霏以前的老师，便道：“那请他上来吧。”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位夏先生和自己爷爷算起来也有交情。他即便仍在气头上，也不至于迁怒别人。
夏漠的样子和他先前在，宋绎行朋友圈里面看到的差不多。对方身上有种儒雅的气质，手上拿了个牛皮纸的封口文件袋。
“夏老先生。”陆斩开口。
夏漠眼神落在他身上，然后轻轻颔首：“本来是有东西给明霏。既然她不在这里，就麻烦你把东西给她了。”
陆斩本想说自己跟阮明霏已经掰了，但又知道夏漠过来陆氏一趟不容易。就带着拘谨地点点头：“麻烦您了，多谢。”
他一副沉稳的样子。夏漠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你爷爷以前还总说你不成气候，现在看来，是死老爷子自己脾气臭。”
陆斩见对方口吻熟稔地提到自己的爷爷，距离也没有那么疏远了。他微微赧然：“人总是会变的吧。”
只可惜陆老爷子去世的时候也没见到，他这个□□碎了心的孙子有半点成熟。
又听夏漠道：“袋子里的东西也不是那么重要。你要是现在不方便联系明霏的话，我可以再找时间给她。”
陆斩的脸色微微不自然。夏漠轻叹道：“我老头子虽然上了年纪，但眼神还是好使的。你们的新闻说不大也不小，到底是陆老爷子当年做的不地道。”
陆斩唇线绷得很紧。他还没来得及辩解什么，夏漠道：“不过也好。明霏这孩子，她外婆当年也说过，不喜欢的事也能做得好。现在离开陆氏，也能重新走她自己的路了。”
陆斩听到对方这般说，才反应过来夏漠这话是在提点自己。
他莫名觉得喉咙有些发干，然后语气轻松，一副不是那么在意的样子：“嗯。陆氏现在我已经在全面接手了，不会再麻烦她了。”
然后呢，阮明霏是不是有自由了，可以去找她喜欢的事业，甚至是喜欢的人？
陆斩不知道。他觉得胸腔仿佛白醋浸透了般，呼吸起来都是酸涩的。
夏漠打量了下他的脸色，也没再多说什么。大抵是文化人都习惯说话点到为止，夏漠冲他点点头，便离开了。
陆斩看着牛皮纸的封口文件袋，理智压过好奇心。即便只是一个按扣和几根缠绕的棉线，他指尖触碰了之后又缩回来。
只是他没想到，新来的人事部助理来这边送文件时，有意无意要往他身上靠。陆斩轻掀眼皮，刚从椅子上站起来，对方的文件就一摞打翻了桌上的咖啡。
陆斩脱了西装外套，他身上的白衬衣难免被溅上了褐色的渍迹，脸色显而易见地暗沉下来。
新助理的妆容细腻中有着美艳，见到这样的发展微微愣了愣，然后眨了眨眼，顺势又想倚靠过来。
陆斩没看她。他往旁侧站了一步，目光胶着在文件袋上。褐色的渍迹染了一片，牛皮纸上格外显眼。
他眉峰拢起，声音带上薄怒：“出去。”
对方不甘心地咬了咬红唇，最终按照他的指令退出去。陆斩看着有些面目全非的文件袋，颇有些头疼地按了下太阳穴。
牛皮纸看这样子已经损毁得差不多了。他轻叹口气，只能拆开袋子，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来，然后找了个干净的透明文件袋重新放了进去。
秦峤在一旁，没忍住道：“二少，东西的边角好像沾上了咖啡。”
陆斩的手一顿。其实并不是他的动作太匆忙，而是他下意识在回避阮明霏的东西。听到秦峤这般说，他才把那叠东西拿了出来，看到是类似一些比赛征文之类的东西，基本是复印件。
他扫了眼上边的文字，猜想夏漠可能是知道阮明霏现在脱离陆氏了，希望用她学生时代的理想再度激励她。
也或者没有他想的那么多，纯粹就是夏漠快要退休了，翻出了以前的东西专程又送了过来。
陆斩没再多看，偏偏在放进去的刹那，一本类似班级同学录里面，掉落出了一封信来。
信纸边缘微微泛黄，看上去已经有了一段时间。
上面没有署名，只有钢笔勾勒的漂亮端正的字：明霏轻启。
信封是封口的，只是上面的透明胶带经不住岁月的洗礼，已经没有了粘性，指尖轻触到的一瞬间，就自动剥落了。
只是原来的地方，留下了浅黄色的印子，预示着这里曾有缄默几年的封印。
陆斩看到了信封被风吹开的瞬间，纸张上面一行小字：“绎行致上。”
他的目光瞬间凝滞。这几个字和前面的相呼应，文绉绉的，带着墨色的清韵味，反倒是他这个在看的人像是最多余的。
那是他们的光阴，他们的过往。
陆斩没有打开看。虽然把东西交给阮明霏的话，她不会相信他没有拆开看。
他半倚靠在椅背上，微微有点乏力的感觉。看着眼前批阅不完的文件，他又觉得自己不该继续执着这些无解的事情。
阮明霏在公寓，收到陆斩让人送过来的文件袋时，还微微有些错愕。
紧接着陆斩用微信给她发消息：“文件袋是夏漠老先生送来公司的。”
不等她说点什么，陆斩又发了句，同样是没有用语音：“文件不小心沾了咖啡，抱歉。”
他的字里行间不再像从前那样带着俏皮和促狭，也没有了那些各式的表情包。
阮明霏的指尖在微信页面上停留了很久。半晌她才删删减减，最后发出了个：“好。”
那头的陆斩看着，对话框最上方最开始的“对方正在输入……”，到片刻后阮明霏发出的一个简单的“好”字，他轻扯了下唇角，手机屏幕没有摁灭就扔到了一半。
两人都没有继续对话。阮明霏也有收到夏漠发的消息，对方把近年来心理学相关的资料分享给她，然后道：“明霏，你十八岁的时候，跟你外婆顶撞，说只想学这个。”
阮明霏看到消息后愣了下，然后道：“嗯，那个时候的确不太懂事。”虽然她最后妥协了。
夏漠道：“东西陆斩应该都给你了吧。下个月我就退休了，这些都是整理的时候整出来的，问了其他学生，说是你当时没有带走的。”
阮明霏扫了眼，轻笑：“多谢您了。”
夏漠又道：“我以前的一个同学，现在刚在国外评上终身教授。虽然是理工类的，但你要是现在对这方面还有兴趣的话，也可以再考虑。”
阮明霏听着这话，微微产生恍惚。有刹那她都快忘记自己将近三十的年纪，哪怕执掌过他人艳羡的偌大公司，也没有产生所谓的多大快乐。
这几年来唯一的乐趣，大抵是陆斩插科打诨带来的。只是现在这些彩色，也即将褪色。
她最后答应了夏漠会好好考虑。
低头看着文件袋里的东西，她微微出神了会儿。
看到里面被拆开的来自宋绎行的信件，她手顿住的幅度略微僵硬。真正能让阮明霏在意的不
是这封迟到多年的信件，而是上面被撕掉的胶带封条。
她甚至感觉到了恼意。陆斩是觉得把话挑明后，已经无所顾忌了吗。
气涌上来后，她也没有心思再去看信里面写了什么。阮明霏是个实用主义者，迟到的东西就是迟到的，永远地失去了所对应的价值。
她坐下来，翻看夏漠提供给她的网页链接。
“正好你不是要去国外待一段时间吗。”夏欣知道了后对她道，“左右陆氏那些破事，要全都处理的话也要个几年吧。”
“去国外进修倒是个不错的想法。”
阮明霏的睫毛轻颤了下。又听夏欣玩笑道：“当然，要是你舍不得陆斩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阮明霏淡淡道：“再说吧。”本来就是一时兴起，她也知道中断几年，要重新申请国外的进修谈何容易。
夏欣听出她平静话音中暗含的矛盾和纠结，便顺道提点她：“国外的话，一待估计就是几年。你可想好了。这几年，都够陆斩找其它漂亮小姑娘了。”
阮明霏僵在原地，抿唇后开口：“我们今天商讨过了，应该不会复婚了。”
虽然不是那么想承认。虽然她钝痛后有隐隐的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