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所发生的事情,很快传到了大江前线。
官方廷报上的正式说法是:尚书左仆射兼户部尚书魏梓轩魏大人,因操劳政务,身染重疾,经太医院诊治无效,终不幸辞世。
一代贤臣弃国而去,帝君不舍、百官悲切。
李江遥放下廷报,又拿起了元斌发来的密报:魏梓轩身份暴露,畏罪自杀,经查确系叛军黄蜂。办案主官,禁军虎豹骑队正欧阳林,背景待查。
李江遥念叨了两遍“欧阳林”的名字,对站在面前的玉陀罗吩咐道:“这个叫欧阳林的人,你们要尽快摸清楚,并且严密注意。”
玉陀罗点点头:“卑职明白。能不动声色的扳倒魏梓轩,并且还从未对外显露过名声,可见欧阳林绝非寻常之辈。我们判断,此人立了大功,极有可能接替田沐,成为新一任逆鳞司长史,抑或另外组织效忠圣唐帝君的秘密衙门,所以必须警惕。”
李江遥表示同意道:“你们能如此考虑,我就放心了。欧阳林是敌是友,现在还难以判断,谨慎些总没错。另外,追查蕊姬的事情如何了?”
“元斌这次没提此事,想必尚无进展。”玉陀罗答道:“之前沈大人和他突袭劳剑华的据点,并没有让帝都分部参与,因此后来在搜索蕊姬的过程中,兄弟们上手比较慢。”
李江遥微微颔首,同时琢磨道:“按理说,蕊姬不应该凭空消失才对。且不说她能不能及时逃出帝都,首先劳剑华给她的任务就肯定尚未完成,蕊姬也应该不会轻易离开。但是这么久了,也没见帝都那边出什么幺蛾子啊。”
玉陀罗眉头紧锁,猜测道:“您说……魏梓轩倒台,会不会跟蕊姬有关呢?毕竟这两件事离得太近了。”
“你的意思是,欧阳林之所以能干掉魏梓轩,是因为他抓住了蕊姬?”李江遥思索道:“啧,仔细想想,或许还真有这个可能哎。要不,让沈大哥和元斌探一探?”
玉陀罗答应:“好,我立刻派人通知他们。”
“师父,队伍出发了吗?”见劳剑华走进屋中,李炤连忙起身问道。
劳剑华神情严肃,点点头道:“昨晚就走了。”
李炤上前扶他坐下,柔声宽慰道:“师父不必忧虑。黄蜂深入敌营久矣,暴露遇难也是迟早之事……”
“老夫不是可惜他,而是担心蕊姬,”劳剑华眉头紧锁:“还有帝都据点的那些兄弟,恐怕也已经出事了。”
李炤给劳剑华斟了盏热茶,双手捧着送到对方面前,忍不住好奇道:“当初师父为了避免出状况,专门安排他们两方人马都跟您单线联系,彼此之间并无横向交叉,所以不应该相互连累啊?”
“所以老夫才感觉不踏实。”劳剑华接过茶盏,随手放在了桌上,然后摇头叹道:“唉,整个事件,实在是太蹊跷、太诡异了。黄蜂折翼的同时,蕊姬和帝都眼线也跟我们断掉了所有联系。老夫想弄清楚魏梓轩究竟哪里出了问题?到底是谁在暗中将他扳倒的?可是却两眼一抹黑,连最起码的消息都收不到。”
李炤同样担心蕊姬,沉声道:“派去的那些人管用吗?”
劳剑华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应道:“你放心吧,这回为了搞清楚帝都那边的状况,老夫把你的师叔都请出山了。”
“我师叔?”李炤不禁大感愕然:“弟子怎么不知道您还有一位师弟呢?”
劳剑华道:“其实,也算不上正经的同门师弟,只是我们逆鳞司内部习惯的称呼而已。此人当年曾与老夫在北衙一起共过事,我对他还有救命之恩。他因为犯了错,被前任长史秦铸扫地出门,于江湖中蛰伏多年。唉,一言难尽呐。”
李炤对此有些好奇:“既然是逆鳞旧部,那他愿意为咱们效力吗?”
“不仅是效力那么简单,”劳剑华解释道:“我劝他出山,还有一层助他报仇的意思。”
“找谁报仇?”李炤问道。
劳剑华沉默了片刻,答道:“李炳。”
李炤一愣:“您那位师弟离开逆鳞司的时候,李炳应该还是个婴儿吧?怎么会跟他结仇?”
“因为李炳是李成文的儿子,”劳剑华淡淡说道:“而他的大仇人,正是那个只在位一年的短命帝君。”
欧阳林把卷册整理完毕,桌上的饭已经凉透。
他皱皱眉,命人把饭菜端走。反正也已经饿过了头,此时倒没那么想吃了。
手下一边收拾,一边询问欧阳林,那位被软禁在客房的穆姑娘,接下来该如何处置。
欧阳林品了一口热茶,语气淡漠地问道:“这几天……她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反应吗?”
“额……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就是一直问自己什么时候能走。”手下想了想,笑道:“说起来也怪啊。一个女孩子家家,挺沉得住气。被关了这么多天,既不哭也不闹,好像早知道自己会被留在这里似的。”
欧阳林眉毛一挑,将茶杯放下:“你去把她带来,本官有话要问。”
手下连忙答应,转身跑了出去。过不多时,蕊姬被两名虎豹骑“陪着”,来到了欧阳林的签押房。
几乎就是见面的一瞬间,蕊姬也立刻认出了坐在书案后的那位大人。尽管她已经记不清对方名字,但仍旧能够确定,这是曾在东都洛邑见过的故人!
蕊姬的惊讶反应,悉数露在了欧阳林的眼中。他淡淡一笑,冲旁边的手下吩咐道:“来,给蕊姑娘看座。”
欧阳林这句话说的很快,也听不清他提到的究竟是“穆姑娘”还是“蕊姑娘”。
蕊姬不由得心中一紧,连忙施了个礼,以掩盖自己的慌乱。
待她坐下,欧阳林微笑着问道:“这几天委屈你啦,吃住还习惯吗?”
蕊姬假装没见过什么世面,又羞又怕的垂首应道:“感谢大人关照,一切都好。”
欧阳林像猫抓老鼠一样,故意戏耍道:“这几天京兆尹府缉捕要犯,逮住了不少街面上的泼皮无赖,回头你去认认,看一看之前是谁抢了你的财物,本官替你做主。”
蕊姬仍旧低着头:“那就有劳您了。大人的救命之恩,民女感激不尽。”
欧阳林嘿嘿一笑,砸吧了砸吧嘴。
眼下魏梓轩已经伏诛,他也不用再担心蕊姬是不是来捣乱破坏的,因此继续轻轻松松地说道:“姑娘,本官看你颇有些面熟啊,咱们是不是以前在哪儿见过?”
蕊姬心中暗骂,同时也知道自己已然暴露,今天肯定是混不过去了。与其被对方这么戏耍,倒不如直截了当痛快些。
想到这里,她轻轻地抬起头,莞尔一笑:“不知大人在哪里见过民女呢?”
欧阳林也瞧出蕊姬在状态上的变化,猜出对方决定放弃挣扎掩饰,于是淡淡道:“好像是在洛邑吧,你很像我一位朋友的夫人。”
蕊姬美目中溢彩流光,笑着应道:“那让我猜猜看,大人的那位朋友,可是复姓慕容?”
欧阳林笑了。
继拿下魏梓轩之后,又一条大鱼撞进了自己的网里。
“蕊夫人,东都一见,别来无恙啊?”欧阳林靠着椅背,好整以暇的说道。
蕊姬深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大人,请恕我无礼。时间太久,我竟已忘了大人的名讳尊号。”
“我叫欧阳林,东都巡弋营营官。”
“哦,原来是欧阳大人。”蕊姬恍然道:“您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当年您好像是因为得罪玄甲军的事,曾来找过慕容雪,对吗?”
欧阳林笑着一竖大拇指:“夫人好记性!本官一个芝麻绿豆般的小角色,比起慕容大人,犹如萤火对着明月,夫人居然还能记得我那会儿找你夫君的缘由,足见心思缜密、记忆超群。若非天资聪颖,那就一定是受过专门训练了。”
“欧阳大人,您不用套我的话。”蕊姬淡淡一笑:“落在你们手里,我恐怕没什么善终,何必浪费唇舌呢?”
欧阳林显得一点都不着急,慢悠悠说道:“那倒未必。蕊夫人,只要你肯回答本官一些简单的问题,说不定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若是我不肯配合回答呢?”
“不回答,本官同样可以给你生的机会,”欧阳林脸上的笑意逐渐变得冰冷:“只不过,那感觉是生不如死。”
面对毫不掩饰的威胁,蕊姬仍旧笑颜如花:“欧阳大人,您刚才也说了,我是经过专门训练的,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受刑的考验。不知您信不信?我可以在尝尽酷刑之前,自行了断,让你们什么也得不到。”
欧阳林眼中闪过一丝阴狠的光芒,旋即又消失不见,他笑了笑,柔声道:“何必非要如此呢?自由自在的活着,难道不好吗?”
蕊姬摇了摇头:“我当然想活,可我信不过你的承诺。”
欧阳林立刻听出事情还有转机,连忙追问道:“那你能信得过谁?”
“我只相信一个人,慕容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