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当有生皆苦之时

何为佛国?佛国是怎样的国度?这是慕白第一次窥见佛国的全貌。

先前的僧人在灵山向各位长老践行。此时的僧人眉目上还挂着稚嫩,眼睛里满是不经世事的热情与纯真。

应该是多年前的悬砌,慕白心里如是想道。

“佛子此去大楚,当要传我灵山大乘佛法,普度众生。”

有老僧双手合十道。

悬砌回礼,“小僧定不负所托。”

“佛子这便去吧,此行山长水远,莫忘勤加诵经,经文所到之处,便如佛祖亲临。而灵山与你同在。”

众僧行礼再拜。

悬砌坦然受之。

自灵山往下,一路上皆是信徒,信徒跪伏于地,夹道相送。

悬砌一路目不斜视,待行至灵山脚下之时,僧人回望,灵山宝殿金碧辉煌,佛光普照,仿佛佛国的每一寸土地都沐浴在佛光之中。

悬砌跪倒在地,向灵山行跪拜之礼,久久不起。

佛国之中,大欢喜、大自在、大光明、众生皆修佛法,佛法普度众生。此行定要将我灵山大乘佛法推至大楚,让大楚众生也能脱离苦海。悬砌踌躇满志。

悬砌赤脚丈量着脚下土地,他行过的每一个地方都有前往灵山朝拜的信徒。而每一位信徒都流露出虔诚。

出了烨城,便是大楚的地界。悬砌第一次踏上大楚的土地时,便感受到了与佛国的不同。

这里的土地、空气乃至万物都比佛国更冷也更黑暗,这是没有佛光普照的世界。

悬砌宣扬佛法的心更加热切,这是怎样黑暗的国度啊,这里的人民又经历着怎样的悲苦?

悬砌在空气中嗅到了血的味道。那是他很少闻到却又让人记忆极为深刻的味道。像是被深埋暗渊之下的一抹红,当周围足够黑暗的时候它才足够耀目。

村庄里满是破败,饿殍遍地、哀鸿遍野。饿极了的老人躺在院子里一动不动,而一群群乌鸦在天空徘徊,时不时就飞落下来啄他的脸颊肉,老人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乌鸦跳到一旁,却依然时不时地转过头来看着老者,觊觎着老者身上的血肉,时刻准备着下一轮攻势。

这样的片段在每家每户上演,有的人脸上、手上已经满是血孔,有的人家紧锁着门窗却被成群结队的乌鸦啄掉了窗户纸。乌鸦们侧着头站在窗户上,等待着床上的饿殍断气。

悬砌大喝一声,佛念随着音波扩散,震晕的乌鸦落了一地。而更远处的乌鸦看到这一幕也只是飞到了村子外围,并不远遁,没有比这更好的猎场了,随处都是唾手可得的血肉。

一个奄奄一息的孩子躺在墙角,看到有乌鸦落在地上,也不管生熟,捡起来就往嘴里送,状若癫狂。

瘦骨嶙峋的小孩用牙齿撕扯着乌鸦的羽毛,嘴角满是鲜血,却不是乌鸦的。原来他的牙齿早在长时间的极度饥饿中松动了,随着他的撕扯,四颗门牙就嵌在了乌鸦身上。

小孩摸着失去了门牙的牙龈,终于惊惧到了极点,放声大哭。

悬砌赶忙走到小孩身边,将他扶了起来,并以灵力愈合小孩嘴角的伤口,但是小孩哭声依旧。

悬砌不知道怎么安慰孩子,只能一边拍孩子的背,一边默诵佛经。只是在以前无往而不利的佛经并不能让小孩停止啼哭。

终于,小孩哭累了,没有一丝力气了,就这么躺在悬砌怀里,眼睛死死盯着那只乌鸦。

“饿吗?”悬砌明知故问,他在做他此生最艰难的抉择。

小孩艰难点了一下头,已经没有力气张嘴说话。

悬砌天人交战,面露难色。

终于,他还是捡起了那只晕过去的乌鸦,若终究只能活一个的话,他希望是活着的孩子。

佛祖,悬砌辜负了毕生所学,辜负了大称佛法,僧人泫然若泣,红着眼睛以业火烤熟了乌鸦。

悬砌将乌鸦撕成碎肉,一点一点地喂给小孩,小孩越吃越快,甚至咬在了悬砌手上。然后又眼巴巴地看着悬砌。

“不够?”悬砌颤抖道。

孩子点了点头。

“还有其它食物吗?”悬砌再一次明知故问。

不出意外,小孩摇了摇头。

“我是出家人,不能杀生。”悬砌闭目不忍。

“叔叔,我不想死。”泪水又没过了小孩的脸颊。

悬砌紧握双拳,双手插进了掌心。

良久,天空又有乌鸦落下,一只、两只、三只。悬砌数着葬身在自己手中的魂魄,一个、两个、三个。

悬砌的心痛到抽搐,奉命宣扬佛法的佛子,在来到大楚的第一天就破了戒。

小孩吃饱了,沉沉睡去,悬砌就坐在小孩旁边给他讲,讲佛法、讲自己小时候的事、讲各路罗汉菩萨佛陀的相貌、讲佛国的一切。就是不想停下来,一刻也不想,停下来就是痛入骨髓就是痛彻心扉,悬砌一直絮絮叨叨。

直到天明,悬砌看着天边的霞光,疯狂地抽打自己的脸颊,抽到出血:“我太笨了、我太笨了、我就是一只愚顿的木鱼,我该把你和乌鸦送到其它村民手里的,这样你不会死,我也不会杀生。”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算没有杀生吗?答案是否定的,在悬砌决定用乌鸦救小孩的那一瞬间他就已经破戒了。如今这么说,不过是用来填补自己那已经有了裂隙的佛心罢了。

小孩没有回答,悬砌转头看着小孩,才发现小孩面色铁青,触手的是一片冰凉,小孩显然已经死去多时了。

有哭声从许多屋舍传出,悬砌跌跌撞撞地在村落里奔走张望。

为何一夜之间死了这么多人?为何明明已经喂给了那个孩子乌鸦肉他还是死了?

悬砌不解、不知、不甘心。

有背着医箱的枯瘦老人神色悲苦地在各家穿梭。悬砌赶紧追了上去。

“老人家,为何一夜之间死了这么多人?”悬砌颤抖着嘴唇道。

“极饿之人,一时间吃了太多乌鸦容,消化不了,把肠胃撑爆了。”老者摇头叹息道。

悬砌只觉得天昏地暗,颓然倒地。

原来,因果轮回,报应不爽,说的就是这样吗?

僧人面如白纸,悲怄吐血。

有乌鸦跳了过来,啄食着地面的血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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