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蜀地属于西南地区,而京都汴阳则位处中原腹地,从汴阳到蜀地千里迢迢,梁萤孤身一人前往并不容易。

路途虽然遥远危险,仍旧阻止不了她前行的脚步。

目前她钱银不足,若要抵达目的地,中途还需想法子筹钱银补给。而到蜀地则要途径苏昌,听说那边要稍稍太平些,便计划先到那边想办法筹路费要紧。

沿途有不少人带着包袱行色匆匆,多数都是跟她一样避难的平民百姓。

眼下局势不稳,世道混乱,人们要么回乡,要么远离是非之地,有些拖家带口,有些孤身一人,也有商旅队伍,各色人都有。

人们的脸上没有轻松,只有死气沉沉的漠然。

梁萤是他们中的一员。

没有人会注意她,也不会关心她是什么身份,个个都行色匆匆,闷着头往前。

偶有马匹车辆从官道上飞驰而过,人群慌忙避开。

梁萤吃了一脸的灰,心下不禁生出几分厌烦。

时下天气愈发炎热,顶着太阳赶路的滋味可不好受,她身娇体弱,以前哪里受过这种罪,靠两足前行很是煎熬。

一路走走停停,见到不远处的树荫,她寻了处躲阴的地方坐下歇脚,掏出一块干粮啃食起来。

曹婆子给她备得有水囊,她食量小,吃了一块饼,饮了少许水便觉饱足。

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梁萤用手扇风,望着官道上赶路的行人,以她的脚力,到达黄县估计得两三日才行。

打开水囊又饮了一口水,梁萤再次恨天怨地。

她无比怀念有空调西瓜的日子,更想念家人。

一边接受这个落后的世道,一边又无法忍受,两种矛盾情绪令她心情烦躁。

在树下歇了一刻钟后,她迫不得已起身前行。

一路奔忙,待到太阳快要落山时,她才寻到一家客栈。

按说住店是要路引登记的,而今时局混乱,人流混杂,客栈管理得也马虎。

梁萤去得迟,里头已经人满为患,她费了不少口舌,才用二十文换得一间柴房落脚。

店小二匆匆把她领到柴房,只给了一张草席便又去忙碌了。

那柴房里堆积了不少柴块,勉强能铺下草席。

梁萤放下包袱,她是个讲究人,同客栈打杂的大娘那里讨来一块破布把窗户遮上,又打来一盆水,把草席仔细擦干净铺上。

目前看来是没法洗澡了,白日里奔波了一天出了不少汗,怎么都要清理干净才行,便又去庖厨那里讨来半盆温水,躲到门后仔细擦干净身子,这才作罢。

换下一身干净衣裳,她将就着把脏衣物粗粗洗了洗,因是麻织物,干得也快,就挂到窗边滴水。

白天买的干粮还未吃完,她坐到草席上,取出干粮咀嚼,开始为自己的前程发愁。

她之前家境优渥,学的是金融,在这个落后又缺乏物资的时代根本就无用武之地,并且士农工商,商贾的地位是最低贱的,她一无启动资金,二无一技之长,要如何才能生存下去?

这是一个严肃的问题。

梁萤晃了晃自己的小胳膊,公主的身子丫鬟的命!

吃完干粮漱了口,她便躺下了,白日里委实太累,这一觉睡得特别香。半夜觉着冷,便拿衣物盖上,勉强应付了一夜。

次日一早客栈里的人就来催她走。

梁萤匆匆收拾包袱,确定所有东西都带齐后,才离开了客栈。

临行前她在店里买了几个馒头,又灌上饮水开始了一天的行程。

早晨空气新鲜,朝阳还未露脸,有些许薄雾,停留在客栈里的车马也已动身。

手里的馒头还是温热的,梁萤一边啃食一边行走,到了黄县她一定得想法子弄张假路引,要不然没法乘船。

太阳升起时,她已经在官道上走了许久。

今天她运气好,下午的时候遇到一个老汉赶牛车回镇上,花了两文钱搭便车,同行的还有一家三口。

怀口镇离黄县不远,当天晚上梁萤在该镇落脚,而后辗转去了黄县。她抵达黄县后找了县里最大的一家客栈,同店小二打听路引一事。

贩卖假路引是违法的,不过有需求就有市场。

于是她咬牙花了一片银叶子,通过当地有渠道的地痞从黑市辗转弄来一张名叫张玉芳的假路引。

把心病解决,她当机立断去码头询问去宛平郡的客船。

老儿告诉她去宛平需行八日水路,船资三百四十文,包含了几日的杂食费。

梁萤心中默默合计了一番,宛平是前往苏昌的必经之路,为了支付船资,又去兑换了一片银叶子。

她行事素来果决,从不拖泥带水,便于当天下午上了从黄县前往宛平的客船。

沿途顺风顺水,没出任何岔子,梁萤觉着自己的运气还算不错。

路上耽搁了一阵子,抵达宛平郡已经是九日后了。

这里离京城有一定的距离,之前曾听曹婆子说过,除了京城混乱外,其他地方诸侯纷争一样不太平,宛平亦是如此。

比黄县的管理更加混乱一些。

梁萤不敢在这里多待,跟随人群匆匆出城去下一个目的地苏昌。

先前一路下来都挺顺利,她原以为此去苏昌应该不会出岔子,结果霉运再次降临到她身上,遇到了一群土匪!

乱世当道,什么妖魔鬼怪都有,更别提土匪了。

路上她也曾听当地的妇人提起过蛮鸾山,说那山头上藏了一窝土匪,专门抢商旅和朝廷的官粮,胆大包天为所欲为,猖狂至极。

梁萤心想她一无钱财二无美貌,应该不至于会被抢劫。

谁料这回下山干活的是山寨里最不靠谱的黄皮子。

现下土匪头子赵雉领着四十人去做大买卖,黄皮子则在摸清楚蔡家商贾会经过石板坡的消息后,领着二十几个悍匪来抢劫。

那群土匪猖狂至极,光天化日之下打马而来,惊得官道上的人们一窝蜂逃离。

刚开始梁萤没遇到他们,哪曾想在黄皮子抢完蔡家的财物后,回程途中胡乱抓了几名妇人回山寨干杂役。

突如其来的嘶鸣声惊得行人四处逃窜。

在官道上的梁萤听到土匪来了,被吓得两腿发软。

她身娇体弱,先前曾经历过兵油子的烧杀抢掠,对这类暴徒深恶痛绝,慌忙跟着人群四散逃离。

黄皮子冲在最前头,他身形健硕,脸上戴着□□,嘴里污言秽语招呼手下们抢路上慌乱逃窜的娘们儿。

于是在一片恐慌的尖叫声中,有几名妇人不幸被土匪们抓去。

那些妇人尖叫着被抓到马背上,拼命挣扎哭嚎,若是又抓又咬不易驯服的,匪徒便将其扔下换软柿子捏。

一名妇人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幸运的是只受了皮肉擦伤,躲过了一劫。

身后混乱的场景把逃跑中的妇人们吓得惊慌失措。

梁萤在逃跑途中不慎摔了一跤,听到马蹄声逼近,她连滚带爬躲开。

结果黄皮子眼瞎,瞧她跟小鸡仔似的,当即驭马冲了过去,弯腰贴到马腹上朝她勾去。

梁萤尖叫一声,一只大手像拎鹌鹑似的把她提到了马背上。她自是不依,挣扎着要逃脱束缚,颈脖上忽然挨了一记,被砍晕过去。

一番惊心动魄的混乱后,戴着面具的匪徒们仓促掠走四名妇人前往蛮鸾山。

□□马匹被养得膘肥体壮,二十多人一路快马加鞭,行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山下。

蛮鸾山属于沧州与苏昌的交界处,山峦连绵起伏有好几个山头,其地势险峻,植被茂密,属于原始森林,只要人一头扎进去,便如鱼入大海,几乎很难找到。

梁萤等四名妇人被粗暴地扔下马来,她迷迷糊糊睁眼,便听到了妇人破口大骂的声音。

那妇人上了年纪,莫约五十多岁的模样,性情泼辣刁钻,一点都不怕死。

她指着土匪,大声嚷嚷道:“你们这群狗日的畜生,眼瞎了不成,老娘五十多的人了,都能做你们的老母了,还把老娘抓来作甚,替你们下崽不成?!”

这话委实厉害,一时竟把在场的悍匪们镇住了。

黄皮子性情暴烈,骂骂咧咧道:“谁他娘的抓了只老母鸡来?”

一名个头稍矮些的土匪小声应道:“黄哥,我抓来的。”

黄皮子跳脚拍他的头,骂道:“你他娘眼瞎了,抓一老娘们来做你丈母娘不成?!”

此话一出,其他土匪闷笑出声。

那妇人见状,气势更是凶猛,跳脚踹了黄皮子一屁股,他“哎哟”一声,没站稳险些摔倒。

妇人是当地人,对蛮鸾山有一定的了解,骂咧道:“你个狗娘养的,我听说赵大掌柜当初落草为寇,便是因为杀了奸-淫-母女的恶霸,才沦落到这个山头来的。

“我这老婆子敬他是条汉子,哪曾想你这孙子却连老妇都不放过!”

黄皮子一听这话就怂了,因为他们这群土匪是有规矩的,老弱妇孺不欺,若谁敢□□妇女,则会被割鸡鸡。

不过杀人就没那么多讲究了。

有土匪听出那妇人是本地人,便道:“黄哥,把老婆子放了吧,抓回去还得费口粮。”

黄皮子不耐烦挥手。

另一名妇人听出了苗头,赶紧磕头哭道:“诸位好汉,不是奴家不愿伺候诸位,只是家中还有刚满三月的孩子嗷嗷待哺。

“奴家实在命苦啊,去年孩子他爹病故,留下婆母和两个幼子靠奴家支撑。

“今日奴家迫不得已回父兄处借钱,哪曾想遇到了诸位好汉,恳请诸位开恩,放奴家一条生路罢!”

说罢一个劲磕头啼哭。

那妇人生得眉清目秀,哭得梨花带雨,委实把在场的土匪们唬住了。

三个月大的婴儿若没有娘,确实不太好养活。

老妇人热心肠,骂骂咧咧道:“看你们这群孙子,造了什么孽!”

一土匪道:“我媳妇哺乳时会涨奶,去摸摸她的胸就知道是不是在说假话。”

黄皮子严肃道:“你懂,你去摸。”

那土匪怂了,“黄哥,我怕被大掌柜剁手。”

老妇人适时道:“我来替你们摸。”

磕头的妇人连忙起身,背对着这群汉子,由老妇人摸-胸,她确实在哺乳期。

知道那群人不易糊弄,老妇人避着他们沾了些奶水,土匪们才信了,愿意放人。

捡回一条命,妇人庆幸不已。

黄皮子似乎已经见惯了她们的套路,又指着另一名妇人问:“你呢,莫不是跟我说你现在怀上了?”

本以为那妇人会惶恐,哪晓得她竟然笑了起来,应道:“我是个寡妇,若怀上了是会被戳脊梁骨的。”

黄皮子很满意她识相。

谁料那妇人继续道:“我谭三娘今儿愿意跟诸位好汉上山,反正以前嫁过四个男人,结果四个都是短命鬼被我克死了。

“我老娘跟我说,得找个命硬的男人,诸位干的是刀口上舔血的营生,想来都是命硬的汉子,我谭三娘就想来找个男人做丈夫。”

此话一出,在场的男人们集体哗然,纷纷离她远了些,生怕被她给克死了。

接下来轮到梁萤,她忽地咳嗽起来。

人们见她脸色蜡黄病态,无不嫌弃。

这不,有人问:“黄哥,你这都是什么眼光,捞了这么个玩意儿来?”

黄皮子也有点郁闷,指着梁萤问:“你身上是不是有毛病?”

梁萤故意在他们跟前咳嗽了半晌,才喘气道:“不瞒诸位好汉,奴家、奴家有痨病在身,怕是活不久了。”

那“痨病”二字犹如一道惊雷劈进人群里,把他们炸得老远。

所有人都恐慌地捂住口鼻,嫌弃至极。

众人皆知痨病会传染,方才黄皮子抓的她,现在他浑身都不对劲,手一个劲儿在衣裳上擦拭,仿若她是瘟疫一般。

有人道:“这女人要不得。”

另一人道:“反正都活不长了,不如杀了吧。”

梁萤:“!!!”

说好的同情心呢?!

方才见老妇人这般破口大骂他们都不还口,又见其他妇人哭求也都心软放人,为什么落到她身上就变卦了?!

她心下不由得着急,咳嗽道:“奴家病痛缠身,已经没有几天的好日子了,好汉们把奴家抓上山,也无甚用处,还求好汉们饶了奴家一命,放了奴家罢。”

黄皮子听出她的口音,问道:“你是从京城来的?”

梁萤回道:“京中生变故,奴家是避难出来的。”

“去往何地?”

“苏昌,奴家有表亲在那边的,前去投奔。”

“可有路引?”

梁萤心中一咯噔。

她沿途从未被官府查过路引,结果竟然被土匪查,这都是什么鬼世道!

见她一直未吭声,黄皮子生了疑,不耐烦问:“你的路引呢?”

梁萤迟疑了许久,才忐忑地把包袱里的路引取了出来。

本以为他们认不出来,哪晓得这群土匪人才济济,黄皮子接过手看都不看就扔给了一个穿藏青色衣裳的土匪。

那土匪仔细辨认了一番,才道:“黄哥,是假的。”

梁萤心想,完了。

果不出所料,黄皮子道:“不老实,拖下去杀了。”

这话把梁萤吓得腿软,连忙失声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奴家没有病,奴家能吃能睡能跑能跳什么活儿都能干!”

黄皮子双手抱胸问:“你能干什么活儿?”

梁萤的求生欲极强,忙狗腿道:“奴家虽然干不了重活儿,打杂总行,能伺候人!”

听到她说能伺候人,黄皮子问:“你能伺候人?”

梁萤连连点头,忽悠道:“以前在大户人家当过差!”

一土匪说道:“这丫头片子瞧着年岁不大,却是个机灵的,把她送到秀秀屋里调-教调-教,保管得用。”

梁萤还以为他口中的秀秀是个女人,又怕自己命丧当场,当即便应道:“奴家愿意!端茶递水洗衣做饭暖床都行!”

黄皮子“啧啧”两声,下流道:“秀秀二十出头的小伙儿,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是该给他弄个娘们儿去暖暖被窝了。”

此话一出,梁萤的表情裂开了。

一个大老爷们叫秀秀,是不是有大病?!

在她如被雷劈之际,寡妇谭三娘不禁生出浓厚的兴致,自荐枕席道:“这女娃瞧着身板单薄,应受不住那血气方刚,不若就让我去,我去暖被窝。”

话语一落,众人集体恐慌,七嘴八舌道:“这婆娘克死过四个男人,断不能送到大掌柜那里去!”

“对对对,咱们大掌柜才二十出头,万一被她克死了咋办!”

“是啊,大掌柜十里八乡一枝花,断不能被她给糟蹋了!”

谭三娘:“……”

梁萤:“……”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