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了。”
“嗯。”云砾发出一声鼻音, 仍有些闷闷地看着不见行人的道路。
走了，真的走了。
餐厅很伤感。
餐厅还悔恨。
隐约地，云砾听到许多道声音, 在他周围，特别在他身后, 不断地说着话。
弄砸了。
没有完全砸。
原来造梦师最怀念的是当年，我们好像都没有做好。
……
那些声音都很轻。
还有另一个存在, 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
云砾却从它那感觉到最强烈的伤感。
此前恐惧着云砾走向造梦师, 刻意拖慢云砾行走速度，冀此增加造梦师逗留时间的，正是它。
“小砾？”
闵诚瀚忧虑的声音传到云砾耳边，稍稍帮云砾回神。
云砾使劲揉着脸，一直揉到脸上发红，皮肤都微微肿痛。
小山也凑近了。他眼睛小得只看得到一条小缝隙，依旧能透出他的担心、不安。
云砾终于放下手, 使劲晃了几下脑袋。
那些嘈杂的声音没了, 也可能是怕再影响到他, 所以强行克制住讨论的冲动。
“叔，餐厅意志……是餐厅历代主人意志的集合体吗？”
闵诚瀚点点头, 又摇摇头。
他同情地拍了拍云砾肩膀。
“可不只是历代主人的意志集合，还掺杂着来这里进食的食客们残留的某些情绪力量。
“我们这些怪谈城本土生灵，要接手某一家店铺时, 实力都不会太弱, 只对付那些残留情绪力量的难度不大。而且我们很多都是祖传店铺, 和店铺残留的其他强大意志有香火情，我们很容易就能得到它们的帮助，快速掌控店铺。
“哪怕我们也无法立刻做到百分百规则化, 但我们接手后，基本能立刻达到五六成的水准。我已经做得很差了，我的规则化程度都有五成多。
“至于你，精神力还太差，曾在这里留下精神力量的食客中，又有某些过于强悍的存在，所以你既要得到那些强大食客残留意志的认可，也要得到餐厅历任店主们的认可。
“食客们这关应该算比较好过，但我没体会过，我也不知道。历任店主的话……”
闵诚瀚略作沉吟，方往下说。
“有一些店主，他们之前并没有怎么得到餐厅认可。只不过他们终究曾是店主，才让自己的意志也留了下来，成为餐厅意志的一部分。如果你太在乎这部分意志，就可能导致餐厅整体对你的认可度下降。如果你不在乎它们，它们同样会给你带来麻烦。
“我建议你采取逐个击破的方式，先将你能分辨出来的，与其他意志区分开，你又觉得自己可以更快与其在某些达成一致的意志收复。
“如果可以，最好是能先得到餐厅首任店主彭十安大人的认可，这样就不用担心在获得其他意志认可期间，还会出现认可度下降情况。但这太看机缘了，勉强不得。”
云砾稍加思索，忍不住又问：“我有些懂了。之前最希望造梦师先生在这里停留更长时间的是彭十安前辈的意志。可是……为什么？”
闵诚瀚浓眉一扬，不解地看着云砾。
他可猜不出云砾忽然冒出的疑惑是什么。
云砾像在问他，又像在自言自语，还像在于徘徊在餐厅的意志集合体对话。
“是彭十安前辈也猜不着造梦师先生最怀念哪一段时光里的味道，还是这算彭十安前辈对我的考验？它一直没有提醒我，应该采用什么时期的方式做这三道小吃。只有其他意志强调过，要我按照这家餐厅已经开业后的方式完成三道小吃。”
用更精心挑选的材料，让小吃整体呈现出更精致的模样。
在造梦师看来，应该算是加分项的毛球兽残损皮毛，在那些意志看来则成了缺憾。若非情况不允许它们帮云砾找来更完美的材料，它们一定不希望云砾用这些将就的食材。
直到现在，它们从造梦师那儿知道了造梦师最惦念什么，它们就开始后悔，为何之前不曾教导云砾将这些食材更刻意地处理成残缺的模样。
就像骨猪刺，云砾刻意挑选过长度、粗细都差不多的，乍一看去就一根根刺一模一样。
但在彭十安与造梦师并肩作战的岁月中，他们吃到的骨猪刺，应该大小粗细不一，坚硬程度也有很大区别。
这样的烹饪会更考验功夫，更需要烹饪者时刻注意油锅里的骨猪刺被炸成什么样子，好及时将炸好的刺捞上来，而不似现在，选材做过挑选后，每一根刺需要炸的时间，乃至油温都无区别。
云砾没听到任何回答。
闵诚瀚没有回答，餐厅意志也没有回答。
云砾默默回到柜台边，拿了报纸，准备回家。
闵诚瀚好像松了口气，笑着拉住小山。
“很晚了，你确实该早些回家，我和小山走了，早上我再过来。”
餐厅的光终于暗下。
云砾将报纸给租车店里的老人时，老人又一次抬起头，一直盯着他看。
他推车进店，他走入枉入路……自始至终，老人的目光都没从他身上离开。
他还感觉到有很多很多双眼睛，从同一个方向，毫不掩饰地看着他。
他偶尔偏头往那方向看，就能看到血眼003的身影。
看来他还真被血眼003盯上了，要么血眼003抓走云影，要么云影顺利获得表世界市民身份，否则血眼003都会不时在他身边出现。
回小区前，云砾转进超市，购买抱枕。
沙发上坐的抱枕、靠枕，还有被子枕头被套枕套……若干的东西加起来，还真不少。
幸好超市还提供上货送门服务，才不必云砾艰难地带着这么多东西回家。
云砾最后还买了一个等身抱枕，约定的送货地点变成了餐厅。
等他终于到家了，他一开门，就听到门内传来的一声压抑轻哼。
云砾脸色不变，回头和超市的送货员说了一声，接过送货员手上的东西，进屋，关门。
门开的时候，过道的灯就被开了。
客厅的灯更一直开着，电视也开着，但没有声音。
云影还是缩在沙发的角落，脸面对着墙角，背侧对着走过来的云砾。
云砾将大包小包的东西搁到沙发上。一个软乎乎的枕头起初被放在了被子上方，但随着云砾直起身，走开两步，枕头就失去某些力度支撑，往侧边一滚，抵住了云影的背。
云影的身体僵了僵，却依旧没说话，只又细细地哼了一声。
云砾慢悠悠往房间走。
“我要洗个澡，换身衣服，你别偷看。”
“诶？”
云影终于有反应了。
他猛然扭头，脖子转了180度，惊愕地看着云砾的背影。
“洗完澡我还要再下线睡个觉，你自己多待会儿。”
“诶？！”
云影的声音听起来更激动了。
卧室的灯亮了，传出开衣柜的声音，然后灯灭了。
卫生间的灯亮了，有水流声哗啦啦传出。
云影嗖的从沙发上站起，化作阴影，一下子游到了卫生间门边。
他在门外踟蹰。
门内水声不绝。
云影到底没继续留在门外，而是回到沙发上，一一拆开云砾给他买的东西。
被子？抖一抖，上面的小熊图案有点可爱。
枕头？松松软软的，随便一按就会凹出一个小坑，但只要将手移开就能看到它弹起来。
被单枕套也不错，触感柔软。
最后是抱枕。
云影盯着抱枕瞅了又瞅。
他总觉得云砾要用这抱枕笑话他。
早上云砾是在什么情况下说给他买抱枕的？哦，那会儿他正抱着自己用力量凝聚出来的一大团阴影呢。
哼，生气！
云影干脆将抱枕砸往沙发另一角。
反正离自己远一些！
可也不能扔了，或者砸到地面之类的地方，会把东西弄脏的，砸沙发就行了。
砸完，他气呼呼地抱了会儿臂，还是没忍住，控制着阴影蔓延，将抱枕卷到怀里。
抱起来软乎暖和……算了，就这样抱着它吧，再靠着靠枕看电视。
云砾习惯看连叶和何田的探秘直播，所以他也没换台的打算。
可是……
云影根本没看进去电视播放了什么。
他频频看向卫生间方向。
还在流水。
哗啦啦，哗啦啦。
这样的云砾，让他很揪心。
他知道云砾今晚经历了什么。
造梦师的回忆、怪谈城的往事……着实有些沉重。
终于，水声停了。
云影赶紧收回目光，装作自己一直很专心看电视。
云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瞄见被被子等占据了大半空间的沙发，已懒得收拾，直接往沙发上一坐，懒洋洋地往靠背一靠。
他唯一刻意注意过的，只有不让自己的湿头发碰到这些东西。
云影偷偷瞄他，只瞄见他闭上了眼，而后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
有什么东西，从云砾身上抽走。
云影的手下意识地收紧了下，想握成拳头。
可五根手指往掌心一缩后，他就放松下来，只气呼呼地吐了一口闷气，认命似的收拾起了被子。
卧室的大衣柜上层还有空间，可以用来放棉被之类的东西。
现在床上那些，都是云砾用的。新买的这些，应当属于他。
阴影不断蔓延，径自将所有东西一卷，卷回房间的同时就给折叠好了，最后塞进衣柜上层。
阴影顺便拿了一张法兰绒毯子出来，盖在云砾身上。
云影盘腿坐在沙发上，侧对着云砾，定定看着云砾戴着的通讯器吊坠。
虽然是云砾的东西，但如果他要启动……好像也不是难事？
他眉心那点殷红血珠闪过异光。
他身上有云砾的气息，还有管理司特殊技法的辅助。
哪怕他现在做不到完全顶替云砾，但一些无关大雅、还要与管理司有关的小事上，他完全可以代云砾操作。
出产自管理司的通讯器，就是这样的东西。
云影伸出手，悄悄往通讯器探去。
可眼看就要碰到通讯器了，他猛然缩回手，更懊恼地叹了口气，换了个姿势继续盯云砾。
怪谈城的时间流逝掉三秒钟了。
可恶！
在他感知中，某些会被不断延长的时间过去的时间更长，都有六七小时了，为什么云砾还没有回来！
他又一次探往通讯器。
要是云砾再不回来，哼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