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羊……”
白骨将军的声音还是漏风。
没谁能要求骷髅架子发出和正常人一样的声音。
他身上弥漫的绯色稍退, 连猎猎飞舞的斗篷都安静了一些。
“很多年没吃过了。”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似害怕惊扰到什么。
然而他没有轻易放过之前的话题。
“你们当真没为那东西来？”
闵诚瀚斩钉截铁地否认：“没有！”
这时候，哪怕有也得说没有。
不然白骨将军一生气，他们就危险了。
白骨将军缓缓接过闵诚瀚递过来的羊腿。
他咬了一口。
没有面部肌肉也没有眼睛展示表情的他, 以特定频率咀嚼着。
有斗篷遮盖, 大家都看不到食物进入他空荡荡的身体会, 会变成什么模样，只知道他在很认真地吃着。
吃完，他点点头。
“可以。”
只有两个字, 却足够让闵诚瀚等人都松了口气。
白骨将军裸露出来的骨头上的绯色彻底褪去。
齐慈刚上前一步，唤了一声“将军”，白骨将军就一甩斗篷，盘坐到了烤好的羊前。
他伸出手，指骨在空中虚弹。
他每弹一下, 就有一些幽灵火被强制弹飞，落入黑暗的回魂河中。
渐渐，回魂河散发着淡淡幽光, 模糊得很, 只在半空漾出似有似无的水纹。
水光流动，退到荆棘怪圈后, 回白骨岗内围了。
闪烁的幽灵火围在荆棘怪圈周围，久久不肯散去。
白骨将军没再理会这些幽灵火。
他对着站在原地、眉头紧皱、身体不断轻晃的云砾伸出手，要将自己那双“眼睛”抓出来。
然而没抓出来。
白骨将军空荡荡眼洞骇然地瞪大了几分。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
云砾眉头皱得更紧了，还差点摔倒。
可云砾只是身体大幅度摇晃了一下，竟然还是像被人狠推了一把的不倒翁般，晃了几下后，重新站好了。
差点要伸手扶的闵诚瀚悄悄松口气, 但怎么都藏不起眼底对白骨将军的埋怨。
刚才就是这白骨将军强行将幽灵火塞云砾体内！现在还将云砾弄成这样？
要不是真打不过白骨将军，而且这地儿算白骨将军主场，他高低得和白骨将军干一架。
即便现在，他都要将揍白骨将军当成自己新目标！
不就是S级之后还要再设法往前进一步吗？有什么难的？
白骨将军用眼洞瞪了瞪他，又继续打量着云砾。
因白骨将军动手驱逐掉回魂河，得以回转这边的风翎问：“将军，我们云老板怎么了？”
白骨将军极慢地摇头。
“我不知道。”
他声音较先前更冷几度。
“我这些年来，一直在底下沉睡，镇压着那个洞口。若非今日感觉到我上面的这些小东西都不安生，还闻到了特殊的味道，我怎么都不可能现身。现在，你们这云老板将我这眼珠子弄得不听我话了，我没向你们要个交代就不错了，你们竟然还在问我他怎么了？”
说话间，白骨将军枯骨指尖又动了好几次，试图将潜入云砾体内的幽灵火抓出来。
可那两团幽灵火依旧不听他的指令，只在云砾体内不断游走，映得云砾表层皮肤不时发出幽光，瞧着诡异得很。
白骨将军没好气地垂下手，都不用别人招待，自个儿就先使劲撕扯着烤好的全羊，大口大口地吃着。
风翎等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竟没人说话。
这能说啥？难不成让他们也像白骨将军一样只顾吃？
但脆皮被撕开时的响声、白骨将军大快朵颐的豪迈、飘散的鲜嫩肉香……这让人怎么忍？
连叶还是先走到了烤全羊旁边，也开始吃着了。其他人没在忍着，只一边吃，一边继续关注云砾情况。
在场的人都晓得，阎祚或者阎佑一直在暗处盯着，独木轮肯定也会留意这边，他们没出手，就证明云砾现在并无危险，顶多模样儿看着怪。
新鲜的羊没有腥膻味道，但保留着羊肉独有的甘甜香。焦脆的表皮轻轻一掰，立刻喀嚓作响，酥脆得哪怕咬成碎渣渣了，都留着脆感。
肉偏瘦，但烤得嚼劲正好，不至于嚼得费劲，也不会吃着觉得肉软趴趴的，不嚼都可能烂成泥状。就现在这嚼头，越嚼越香。
要不是云砾还在那摇摇晃晃地站着，他们能吃得更香。
土窑烤全羊和铁架烤全羊风味略有不同，明火烤的和无火烤的吃起来并不一样。铁架烤全羊出来的是火烧过的、最贴近记忆中烧烤的风味，它那炭火油烟熏出的香味，与烧过的土窑残留温度焖制出来的更本真香味相比，各有千秋。
但不管哪一种味道，整羊一被撕扯拆开，就很快变得零零碎碎。还大体保留了整体的骨架上依旧沾着一些肉，这部分已难得见到脆皮踪迹。被拆到一旁的肉，则还带着皮，脆皮裹嫩肉，皮上还有一些撒上的芝麻、孜然等配料，滋味美得很。
连叶特意控制着充当镜头的蜜蜂给烤全羊多来了几个特写镜头。
他抓着一整根羊排骨，先咬下一大块肉，让大家看到肉和骨已能多容易分离，枣红外皮又如何裹着嫩肉，他才笑道：“相信留守在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们都注意到，我们今天的电视节目加时啦！我们在这山里，看着还是夜晚，但别的地方，就该出太阳了呢。”
他完全用灿烂的笑容掩饰住自己的担忧。
旁边的何田用金刚杵叉着羊肉吃，偶尔手一挥，光芒闪过，就将某些羊骨利索地切断。
晃动了许久的云砾终于站稳了。
他眼皮不断颤动，好不容易才完全睁开。
然而此时，他漆黑的眼瞳深处，跳动起了两束幽暗的幽灵火苗。
美滋滋地抓着羊肉吃的白骨将军陡然站起，不敢置信地看着云砾，那空空的眼洞几乎要喷出无尽黑暗，将一切吞噬。
他这时候还哪里顾得上吃到好吃的快乐！
他的眼睛，跟人跑了？！
还是他亲手送出去的？！
云砾面无表情地伸手，要挖自己双眼。
闵诚瀚差点冲上去了，幸好风翎反应及时，死死地抱住他，没让他乱动。
山风吹拂。
对视着的云砾和白骨将军间的氛围诡异。
何田伸手拦在连叶前面，与连叶一起后退，将更多的空间让给云砾两人。
云砾手指停在睫毛处。
再往前一点，真的触碰到眼瞳，他就没那么好控制身体自然反应，让眼皮不垂下来保护眼睛了。
他双手指尖轻勾，就这样勾出藏在自己瞳孔深处到两束幽灵火。
他看着白骨将军紧张的模样，倏然微笑。
“少安毋躁。景将军，我不会留着它俩的，不然我身边得有小家伙吃醋。”
他家小天赋最常借助他的眼睛施展力量，他怎么能容许别的东西来占据小天赋的位置呢？就刚才，他与幽灵火散发的浓烈情绪抗衡，被迫卷入幽灵火的记忆世界，最后不得不借助这两幽灵火还能化作眼睛的特性，才从记忆世界中离开，已够让他家小天赋弹字幕念叨他了。
白骨将军仍盯着云砾不放。
云砾微微垂眸，凝望着双手指尖两束幽灵火。
“我看到了。”
他的声音轻柔，恍若和煦的春风，能融化所有冰雪，抚平一切伤痛。
“景将军，你没能带他们回家，他们也不愿意通过回魂河回家，只希望继续留在你身边。”
铛！
白骨将军猛然拨开斗篷，拔出悬在腰间的长剑。
剑身清亮，反射着湛湛寒光。
“景明浒，景将军。”
云砾丝毫不惧，仍以那不紧不慢的声调，说着自己了解到的事情。
“当年你带着十万兵马，被坑杀在这里。你们遭遇滚石攻击，无法逃离，又被烈火逼得只能不断缩往一处。在那儿，你们发现了从石缝间冒出的山泉水，找到一条你们以为是救命之路的地下河道。你们却不知道，河水早已被下了剧毒。你们游在水中，毒性渗入你们身体。你们连敌人的面都没有见过，就被敌人全歼。”
白骨将军景明浒握剑的手都在颤抖。
他就剑尖往前一挺，更明确地指着云砾眉心。
“闭嘴，你给我闭嘴！”
云砾没理会他的威胁，继续往下说。
“后来，你们发现，你们以一个诡异的形态复活了。你变成了一具骷髅，你手下的那些兵卒，变成了一朵朵幽灵火，铭记着死亡的痛苦、愤恨、不甘的幽灵火。
“你们不断徘徊在此，不断发现新诞生的幽灵火。你们不知道那些新诞生的幽灵火从哪里来，不知道为何你们清扫过的地面还会不断冒出白骨……你们只在不断忙碌着、忙碌着，一直到那天，那个人到来，造就回魂河。
“我不知道那人是谁，也看不清他的模样。景将军，你也不知道吧？你和你变成幽灵火的兵卒看到的东西，应该没什么不同。”
云砾回想着自己看到的画面中，似乎被凭空擦掉大半的模样影像。
别说认出那人是谁了，他连那存在是否有人形身体都无法确定。
但再考虑到白骨岗存在的漫长时间，这一切应当比彭十安他们的年代还早。
“那人和你们说，他有一个特殊的净化术，能净化你们的执念让你们得到解脱。你们想过回家，你们只要配合他，就能回去了。什么白骨岗累累白骨，什么新诞生的幽灵火，都不需要你们再费心了。”
回魂河，起初只是一条长度不足三米、宽度不到十厘米，深度更没不过一指的水流。
是造就回魂河的特殊存在，以他的净化术，将幽灵火残存的怨念引入回魂河，再将善念送走，最后把幽灵火剩下的、全无杂念的纯粹精神能量体融入食物、做成能提升使用者实力的美食，回魂河才不断壮大。
与此同时，幽灵火的数量也在锐减。
然而，这种所谓的“净化术”治标不治本。
有些危险的幽灵火被干掉，更危险的回魂河却诞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