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痴了

青云山通天峰,祖师祠堂。

月上枝头,大殿里的光线还是和平时一样显得有些昏暗,手捧三柱清香,无数祖师先辈灵位依旧静静的凝视着这个历经沧桑的门派。

一只手从白袖中伸出,将檀香恭敬插在供桌上的香炉之中,剑眉微皱,一双星目默然的注视着供桌边,新置的两块灵牌。这一夜似乎风大了许多,祠堂的烛火被吹的忽明忽暗。

“吱呀”白衣青年回头看了一眼被风吹开的窗,眼中一丝莫名的黯然闪过。半晌摇了摇,终于还是迈步过去,来到窗前,深深的望向窗外。

如水的月光,柔散在了祠堂前的空地上,脑海中的回忆,如破土之芽,一丝一丝的顶斥着他的心。依稀记得多年前那个他的身边站着的,那一个略显的佝偻的落魄老人,昏黄的灯光下脸上的一条条皱纹深得像是刻在脸庞上一般。

白衣青年微微皱了皱眉,扶住窗口的手,不知何时,以紧紧将窗沿而握,肩头的斩龙剑仿佛有灵气一般,碧光闪耀着,衬着主人的那张脸,坚毅之极。

“孩子,你看好了,斩龙剑不是像你那种用法的!”

“斩龙剑,取南疆极苦之地万载绿晶所铸,诛杀奸邪无数。欲用此剑,必要一往无前,以攻为首,纵修行不够,亦要决心将强敌尽数斩杀,非如此不可发挥其神力。你当牢记在心!”

“你的资质真的很好,又这么用功,进境远远比我料想的快多了。”

“大好男儿,不必做此姿态,去吧!”

月上中天。

青年的目光落到天上的闪动星辰,凄然道:“前辈,你可是在看着我么?”

老人浑身是血,衰弱地躺在地上,又一次在他的脑海中浮现。那时,老人兀自用带血的手在地上写着什么。惨白的脸颊上,依旧带着一丝释然的笑意,带着鲜血的笑意!

那一刻,他在想什么?

白衣青年叹了口气,终于还是将窗子关了起来。

青年转身看了一眼,两块刻有字迹的灵牌,靠前的牌上,赫然写着青云道玄之位。其后那块,借着渐渐稳定的灯火,分明看见了“万剑一”三个字!青年俊逸的脸上现出一丝苦涩,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话,不料出声是竟已哽咽:“前辈,不肖弟子林惊羽...给你上香了...您还好么...“

半晌,祠堂中传出幽幽的低泣声。

祠堂之外,不知何时,竟站了一个身影,清俊的脸上眉头微皱,那人住口没有说话,只是眼中多了一丝无奈之意。那人默然不语,缓缓的迈了几步,来到那块空地之上。深深的看了一眼,眼前的这座沧桑的祠堂终于还是深吸了口气,提高了些声音,道:“林师弟,你可睡下了?”

一阵沉默后,祠堂内,传来林惊羽恭谨地声音,只是听来微微有些发颤:“是萧师兄吗?”

“吱---“门推开,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倒映在他们彼此眼中的,更多是一丝苍凉。

陈生才微微一笑:“怎么,今天风这么大,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林惊羽微一错愕,随即赔笑:“萧师兄那里话,里面请。”一排手,向陈生才施了一礼,示意请进。

陈生才含笑点头,然后迈步走了进去。

内堂内,一根根巨大的漆着红漆的柱子,错落有致地立在大殿之中,支撑着雄伟的殿堂,其中许多看去已经有些破旧了的黄色布幔,依旧安静地挂垂在柱子身旁,仿佛正是往事的唏嘘,从那渐渐老去的黄色中透露出来。

过往的光阴,仿佛在这里停滞了下来。

祠堂里非常安静,几乎听不到一点声音,只有他踏出的脚步,回荡在周围寂静的气氛中。巨大的供桌后,摇曳的香火,点点明亮,仿佛神秘的印记,默默的诉说着什么。

转过了殿堂后,依然最粗大的那根柱子。

林惊羽眼前是摆着的三排蒲团,每排七个,在第一排最中间的那个蒲团上,陈生才叹了口气,静静的坐在那个墨绿身影曾经待过的地方,深深的凝望蒲团前,供桌上袅袅轻烟,丝丝飘起细香。

林惊羽心中低叹了一声,然后走了过去,在距离他身边另一个蒲团上,也坐了下来。

夜,依旧孤寂,带着淡淡忧伤,包容着这神州浩土。

月,照亮了苍穹,却无法照入世人的心。

风,你为何如此多情,掀起了她的涟漪!

风,你为何如此无情,触动了他的心结!

不知过了多久,陈生才,嘴边似浮现了浅浅的微笑,道:“林师弟,这些年,多谢啦。”

林惊羽身子微微一僵,脸上情绪变幻不定,这一句“多谢”饱含了太多太多情感,带着这个古老的门派最真诚的博大,答谢着曾经的蹉跎。

他眼角有泪,却决不能流,张了张嘴,坚毅的脸颊上,想说些什么,终于只化作了两个字:不必!

陈生才转过来,目光落在了林惊羽略显激动的面颊上,低声道:“王二叔,过世了么?我来时看到祠堂边上多了一座坟冢。”

林惊羽垂下了头,默然片刻,点了点头。

陈生才顿了顿,沉声道:“这么多年了,你还在记得他吗?”

林惊羽知道,这个“他”自然不是指那个老人,恍惚间,脑海浮现出,那个曾经追逐嬉闹的那个孩童。林惊羽沉默许久,苦涩一笑:“即使过了这么,想忘记又哪里忘得了......“说道后半句声音渐渐低沉了下去。

陈生才微微颔首,低叹道:“往事恩仇,又岂是片刻看的穿的。莫非...师弟你还在怪我当日之举?“

陈生才瞥了一眼,望着烛火的脸上阴晴不定的林惊羽,继而蹙眉淡淡道:“当日,青云门,时值大乱之际,门下弟子,无不人心惶惶,掌门师伯与诛仙古剑音讯全无,众人之中,只怕是他最为了解那鬼王,我曾想,找到他,或许,我青云能有一丝生机,也说不定。其实我也想过,他早年虽出身我青云,但造化弄人,竟无端坠入魔道,以致泥足深陷。若是派其他弟子,前去寻找,只怕是难有结果。未及赶回青云,便先被魔教攻上山顶了。为了青云千年的基业,权衡再三,终于还是一个人来到这里请师弟前去说项。当日那般情状,换作是我,是断难顷刻抉择的,如今想来,师弟果真是有大志之人啊。”

林惊羽默然片刻,淡淡道:“我少时家门,突遭...变故.是掌门师伯与各位首座念我孤苦,一心渡我修道。我这条性命早就交给青云了...“

“没有青云,哪有我今日的我...“林惊羽扬起了头,又一次,看了一眼那块烛火后静静陈列的灵牌。

陈生才嘴角有了淡淡笑意,伸出手拍了拍林惊羽的肩头:“师弟于我青云之恩,逸才没齿难忘。”

林惊羽转头微微一笑,道:“师兄言重了。”

陈生才淡然一笑,摆了摆手,眉宇间竟带着一丝忧虑。

林惊羽把他脸上神色都看在眼里,忽然道:“师兄深夜来访,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陈生才仿佛迟疑了一下,但终究还是道:“今日子夜,普泓大师传讯,六日前,天音寺西北附近荒山,惊现大批异兽,法相师兄与众位高僧力战六日,尽数歼灭,众人推测此异兽是传说中魔教蛮荒守卫雍和,寻兽印探查,赫然发现,行进方向,正是我青云山!我这才星夜兼驰,欲一探究竟。”

林惊羽猛然一惊,攥手成拳,冷然道:“难道魔教余孽又死灰复燃?”肩头的斩龙剑似是感到主人的心意一时竟碧光大作,将祖师祠堂映作水碧之色。如久梦方形的天神,睥睨天下。

陈生才看了一眼林惊羽,眼中闪过一丝黯然道:“其实我今夜前来,只因这事,与你只怕颇有渊源。师弟可知我在青云附近何处发现了异兽残肢?”

林惊羽眼角微微一颤,眼眶竟有些微红。恍惚又回到了那座破败的草庙。

陈生才蹙眉道:“我在那个地方,发现了一些异兽的痕迹,显然那儿曾经发生过激斗,探查周围,竟发现了一座新建的木屋。”

林惊羽霍然抬头,愕然的迎上陈生才淡然的目光。

陈生才好似故意撇开话题,继续道:“初时,我也以为是魔教所为,可自多年前那一战,魔教势力早已灰飞烟灭,头目人物在兽妖浩劫之后,死伤殆尽,余下的,多半也死于鬼王的修罗之力下。向眼下这等驱使异兽的诡异法术,当真是了得,只是这般人物,我一时竟想不出。”

林惊羽默然片刻,神色一振,冷哼道:“这般人物,当真有一个,而且!我和他在死泽还交过手。”

陈生才愕然道:“你是说他...可是你我还有陆师妹和法相师兄,进入毒蛇谷时,分明看到魔教中的成名人物,尽数毙命。”

林惊羽看了一眼陈生才,终于叹了口气:“师兄,至少鬼王宗的那个人,就活了下来.”

陈生才脸色大变,涩声道:“你是说,还有人也没有死?”

林惊羽点了点,而后陷入了默然。

祠堂的灯火依旧照着两个略显萧瑟的身影,

默然片刻,正色道:“师弟,其实我本来并未想到此节,而是想说另一个人。此刻想来,两方势力若是沆瀣一气,我青云可就当真是危险了。”

林惊羽微一怔,蹙眉道:“莫非师兄是要我去西北之地探查一番?”

陈生才叹了口气,点了点。

夜依旧冷冷的注视着世间的一切,月影婆娑,风移影动。

半晌,祠堂内,带着无尽的酸楚,幽幽的传来了一句:“师弟,可曾还记得曽书书吗?”

望断流年,春华成秋碧。月影斗转,叹流光飞去。潇潇暮雨,暗问何是归期?笑念伊人,只做踏尘来去。

这一夜注定承载了太多,温柔的月光如母亲的手,轻轻的拂上她冷艳的脸颊,风则戏谑的,将她的秀发吹乱。可谁又在乎呢?在这个寂静的夜。

异香扑鼻,陆雪琪睁开了双眼,映入明眸的分明是漫天飞舞的花瓣,如婷婷仙子,片片起舞,飘荡,望着美丽的天际一时竟痴了。白衣若雪,清辉如霜,朵朵花瓣衬着她美丽容颜,奕奕生辉。她缓缓的做了起来,顺着朵朵芬芳飞来的方向,疑惑的回眸。

“你还好么?”

月光之下,她黛眉如画,肌肤晶莹如雪,一丝淡淡的媚意在眉宇间若隐若现,一只手托着一只盛满花瓣的篮子,笑靥如花,眼波流转,同样的白衣猎猎,艳色竟不稍逊于陆雪琪。

陆雪琪怔了一下,完全没想到居然会是有人深夜到来,随即嘴边带着浅浅的笑意道:“原来是你。”

那柔媚的女子淡淡笑了一下,揶揄道:“自然是我了,却不知,你想的是谁呢?”

陆雪琪如雪的面颊泛起大片潮红,她没有想在这个话题上多做停留,继而道:“那次,谢谢你。白...”不知想到了什么,话语竟突然转为低沉。

那风姿绰约的女子,悠然笑道:“他叫我小白,你也这样一般吧。”

陆雪琪点了点默然片刻,道:“你是来找我的么,有什么事?”

小白瞥了一眼陆雪琪眼角的泪痕,眼中尽爱怜之意。

陆雪琪发现了她眼神有异,随即红晕更甚,淡淡道:“这里是我小竹峰禁地,你...还是快走吧。”

小白温柔道:“这么久了,他知道你现在的生活吗?”

陆雪琪冷艳的容颜上,秀眉微微一皱,眼眸中隐隐一丝期许闪过,她深深的看了一眼微笑伫立的小白,摇了摇头。

小白叹了口气,道:“那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过一辈子?”

陆雪琪绝美的脸颊上显出一丝黯然,嘴角边不知何时,有了一丝微笑。

那是怎样的一丝微笑啊,带着几分依恋,几分释然,还些许的凄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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