迄今为止,有一个人是我最不想提及的人,偶尔和谁聊天提及到他,都是戛然而止,要么就是沉默,要么就是生硬的转移了话题。以至于,所有知道他,知道我的人,都不在我面前说他。
寒假回来,学校里又多了新面孔,一个很另类的初一年级的学弟,成了初一级部的风云人物。说他另类,是因为跟他比起来,我们都是土包子一样,唯一能跟他不相上下的,就是吉他哥哥。
那时候我们没有牛仔裤,没有旅游鞋,男生不留长发,但他是这样,就很显眼了。我知道有这么个人,都住一个地方,经常碰到。可那时我已经不跟学弟玩了。
初一初二级部的教室都在一楼,很快的,他就跟坦克帽玩到一起了,有时候碰巧遇见,他们会一起嘻嘻哈哈的给我起外号,我也懒得搭理,主要是初恋也在场,我不想面对。
有一天放学,我和咚咚,还有她的同班同学,大大咧咧的一个女孩,还有一个新转来的少言少语的女孩,一起回家。个性学弟和他的朋友,在我们后面走,挨个的给我们起外号,一路嘻嘻哈哈。
我没当回事,也不愿意搭理,过了通勤车站点后,就剩我们几个家住一起的走了,个性学弟更上样了,在我身后喊起了我初恋的名字。
我能忍么?不能!
我转身吼他,你有病吧!
个性学弟说,又没喊你。
也是,又没喊我,他天天跟坦克帽他们一起玩,怎么会不知道一些事呢。气急败坏的我,顺手捡了一把石子扔了过去。咚咚吓傻了,我都能感觉到她微微的颤抖。
个性学弟见我是真生气了,也闭了嘴。我们就一路相安无事,超级沉默的回了家。
又过一天,我课桌上多了一个信封,那时候传纸条啥的,都是大白纸本上撕一页,写完了折吧折吧就传了,为表示郑重才好好折两下,信封更是不常见了。
我拿起来,信封上写着我的名字亲启,一个我从来都不熟悉的字体,打开一看,个性学弟写的,给我道歉。我没有回,恍然间觉得这一幕有点像当初的自己,我有些不太喜欢当初的自己。
那时候有一部电视剧叫《春光灿烂猪八戒》,里面孙兴演的太白金星,超级搞笑。个性学弟的朋友每天放学回家的路上,都会模仿,那身形、腔调,不能说一模一样,也是学了有八成了。于是每天嘻嘻哈哈的就熟络了起来。
个性学弟会跟我交换磁带听,交换课外书,放学一起回家,放假也会找我玩,几个朋友在一起还算开心。慢慢的,我觉得这个学弟还挺可爱的,又打开了一扇不一样的大门。
一个周末放假的晚上,个性学弟跟我说,他和太白金星要去流浪,去看星星。
我说他,你俩看了星星就回家吧,虽说刚到夏天,但晚上还是很冷的,去哪流浪,别冻成冰棍。
他说,要不一起吧,人多热闹。
我说,我不去,没啥意思。一个是真的不感兴趣,还流浪,真幼稚。另一个原因就是父母工作调动的原因,家里就我和妹妹,我还得照顾妹妹。
那天晚上,很晚了,我睡得迷迷糊糊的,听见有人叫我似的,把我妹妹都惊醒了。我听出来是太白金星的声音了。
当时我很生气,赶快起来去开门,别叫的整个邻居都听见,那成啥了。矿区都是平房,三间主屋,带个院子,院门两边是仓房。邻居之间都是一家挨着一家,隔开两家的墙只有一堵,邻里共用。
把他俩带进屋,俩人冻的,嘴都不好使了。我一边训着他俩,一边给倒热水。我说你俩暖和够了就滚蛋哈。
俩人可怜兮兮的说,真的太冷了,没地方去了,收留一晚上吧。
妹妹那时候已经小学五年级了,也是懂了一些事的,一直问我怎么办。我想了想,说,咱俩在东屋睡,锁上门,他俩在西屋,明天天亮了就赶走。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就给他俩喊起来,轰出去了。从那以后,我对个性学弟的好感直线下降。
过了几天,个性学弟在上学的路上故意和我碰巧遇到,他问我为什么不搭理他了。
我说嫌你麻烦,嫌你幼稚。
他又问我,你心里还有他是吗?个性学弟说了我初恋的名字。
我说,跟你没关系。
他又说,你是不是好几天没看见他了。我想了想,好像还真是。他继续说,你初恋不上学了,去学手艺了。
我没有多震惊,这都很正常,成绩优异的考重点高中,一般的就普通高中,剩下的就是职中,或是学个手艺,早早挣钱。
他又说,那你能做我女朋友么?
我说如果是以前,我能考虑,现在不行了。
他说,没关系,你会同意的。
又过了几天吧,坦克帽找我,一开口就说我勾三搭四,什么他真是瞎了眼之类的,总之是把我骂了一顿,弄的我莫名其妙。
后来我才知道,个性学弟跟坦克帽说,我是他女朋友了。这事我怎么知道的呢,就是太白金星喜欢咚咚班那个大大咧咧的女生,经常找她玩,跟她说的,这个女生又跟我说了。还说,坦克帽跟个性学弟闹掰了。
我找到个性学弟,说了很多,说我初三了,面临着考重点高中,说他还小,还不懂什么是男女朋友,就是师哥说我的,我都用他身上了。后来说不通,就把积压在心头的不满都发泄了出来,说他幼稚,小孩子脾气,反正说了很多伤人的话。
那以后我很少跟他说话了,或者干脆不说,尽管放学还是一帮人一起走,但都是个性学弟在后面跟着我们。个性学弟也有些消沉,唯一欢乐的就是太白金星。
一天,那个少言少语的女孩找我,问我,你是不是不喜欢个性学弟?
我说,是。
她说,你不喜欢也要好好的跟他说吧,干啥把他说的啥都不是。你觉得你是谁,要不是跟你在一起能经常和他说话,我才不跟你玩呢。
把我好一顿说,就像我是个负心汉一样。
最后,给我撂下一句话,你不喜欢,我喜欢。
究竟是有多喜欢,才有勇气跟我说这些。要知道,那时候我在学校里,就是大姐大一样。
后来,这个少言少语的女生就离开了我们的阵营,转到了个性学弟的阵营。我看见她每天殷勤的围在个性学弟的身边,渐渐的把自己磨的越来越卑微。
日子就这样日复一日的过着,我除了跟咚咚一起回家,就是在教室学习。很快就到了中考的时间。我们中考是要到镇上去考,吃住学校都安排好了,我们只管安心考试。
中考回来没两天,我接到一通电话,一个女人哭哭啼啼的让我还她儿子,我想她是不是打错了。她说了他儿子的名字,是个性学弟。我就说,我刚中考回来,没见到他。那边电话就挂断了。
我心里十分忐忑,肯定是出什么事了。我去找了太白金星,太白金星像是刚被揍完,一瘸一拐的,一只手捂着屁股,一只手抹着眼泪。
我问他,个性学弟呢,出什么事了?
太白金星说他也接到了电话,个性学弟的妈妈打来的,说个性学弟放假回家没两天,给家里留了信,说要去少林寺学武功,行侠仗义,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之后人就找不到了。问他们最近有没有联系。
太白金星接电话的时候刚巧他爸在旁边听到了,就把他揍了一顿。
太白金星天天跟他在一起,知道的比我多,我俩又一起去找了个性学弟住的亲戚家。
个性学弟的亲戚家有个姐姐,见到我,就是一顿骂,什么不学无术,把他弟弟带坏了,总之,很难听。说啥就说啥吧,人找到就行呀。
这个姐姐说,个性学弟家庭条件很好,从来没吃过什么苦,转到我们这小山沟矿区来上学,就是让他吃点苦,体验生活。结果,把人体验丟了。说着又骂我一顿。
回到家,我心里真的是委屈极了,那么难听的话,恶毒的话用在了我的身上。我就特别的恨个性学弟,你学武功关我什么事,你是拍拍屁股走人了,那我呢?
大概又过了两三天,我妈接了一个电话,喊我,说是找我的,还说,怎么哭了呢。我心里咯噔一下,忐忑不安的接了电话。
是个性学弟打来的电话,我问他,你在哪呢?
他哭哭啼啼的说在家。
我说你说实话,你在哪?
他说,我真在家,我爸就在我旁边。
我就听见一个男的说,是,他在家呢。找回来了。声音带着哭腔。
我说,你去哪了?干什么去了?
他说,我要去少林寺。
我生气呀,就喊的很大声,你怎么不上天!我听见他哭得更厉害了。
他爸爸说,现在回来就好,给你打电话就是告诉一声回来了。然后又给我道歉,说他妈妈太着急了,翻到了个性学弟的同学录,就挨个打电话,打扰你们了,请原谅什么的。
挂了电话,我蹲在电话旁,呜呜的哭着。现在回想起来那一幕,都觉得心里隐隐的痛。
哭够了,我就跟我妈说了这件事,想瞒也瞒不住不是么,当然了,捡着能说的说。最后,是我妈,治愈了我曾经受了重伤的幼小的心灵。
又过了几天,太白金星找我,跟我说个性学弟想跟我通电话,又不敢给我打,让我给他回个电话。
我问他,个性学弟是怎么被找到的,在哪找到的。
他说,个性学弟和他一个好朋友,两个人在家里拿了些钱,就走了,开始不知道去哪,就在游戏厅玩了两天。后来,想坐车去少林寺,买票的时候发现是未成年人,警车就接走了,通知了家长去领人。
太白金星嘟嘟囔囔的跟我说完,又央求着我给个性学弟回个电话。
我跟太白金星说,告诉个性学弟,以后不要打扰我,我恨他。
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个性学弟的消息了,也不打听他的消息,也不让任何人告诉我他的消息。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留给我的后遗症还在,比如,张震岳的《爱的初体验》,到现在我都不听,因着那是他让我听的歌。再比如,太白金星我也不再联系了。
大大咧咧的女生第二年也考到了重点高中,可能是因为这件事大家有默契了吧。现在都还有联系。
少言少语的那个女生,也没啥可联系的。
我上高中的这一年,我妹妹上初中,她比我先开学。帮妹妹打理好一切,把我的朋友都介绍给她,大大咧咧的女生,还有咚咚。想来这就是传承吧,一届罩着一届。
要出教学楼的时候,坦克帽喊住了我,跟我说,个性学弟的事他都知道了。
我说你知道就行了,不用再说,我不想听。
他说,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说你。
我说,我亲妹妹来上学了。
他说,我看到了,看着比你还张扬。
我说,你帮着多照看着点。
坦克帽笑呵呵的答应了,说,你能原谅我么?
我笑了笑,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了。
原谅与不原谅又有什么关系呢,受伤就是受伤了,伤口好了,还有一道疤在那,明晃晃的刺进眼睛里。
这就是我最不愿提起的过往,没有之一。不知道个性学弟是不是也不愿提起。
或许有的人和事,就是沧海一粟,微不足道,殊不知这沧海一粟对有的人来说,或许就是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