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匿不书房

阿丁这个人,宋汐韵打听过,生的粗陋无比倒也罢了,表面忠厚老实,背地偷奸耍滑,宋河清现在这心性跟他在一起必定度日如年。宋汐韵威吓阿丁,他们的丑事若不能守口如瓶自有方法将他们变成守口如瓶的人,又给他一些只要他务实这辈子呆在榆阳都能度日的银钱,让他看好宋河清这辈子别踏进京城半步。

即使处理完这些事,宋汐韵依旧心有余悸,当日情况之紧迫,稍稍行差踏错半步,如今便不是这个局面了。不过所幸,一切刚刚好。

这些日子王爷愈发黏人,就连去书房也要宋汐韵陪着。宋汐韵这是初次踏进这个只属于王爷“禁区”,那排排高架上放满了书籍,有些还是收藏的孤本。匿不斋里除了这些书在没有别的东西,有个隔绝的雅间,王爷平时就在着雅间里,但是这个雅间王爷也没让宋汐韵进去,他在雅间外面又放了两张桌椅,与那雅间仅一门之隔。

宋汐韵虽是十分好奇,但是她也从不拉开那一扇仅隔的门,也不会去求王爷带她进去。有些东西,求来就再也没意义了。她就静静坐在雅间门外,和王爷隔着一扇门而背对着,他们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有时想到哪个问题会攀谈两句,有时王爷会拿着墨迹未干的书画让宋汐韵鉴赏,那笔墨丹青的工法绘出的花鸟颇有意境,宋汐韵见到自然忍不住大赞一番:“没想到王爷竟还会绘画,我幼时在家因为画不出鱼儿来还被我父亲教训了一顿。”

穆王笑着说:“这个不难,定是你那时的夫子不好,你若喜欢我来做你的好夫子。”

“王爷这么说,想必教王爷书画的画师很好了?”

“自然,之前和皇子们在宫中学习时,就教我们的画师人和蔼些,性子也颇为有趣,当时我们什么课都不喜欢听就书画颇能学进去。”

怪不得,宋汐韵心里默念,怪不得廿九也善书画。

穆王平铺了纸笔,不由分说便要来教宋汐韵,那笔尖浓彩的染料滴在宣纸上,寥寥几笔就被勾勒出一朵明艳艳的海棠......

若是可以,日子便这样流逝也不觉得无趣。

这日,宋汐韵趴在书案上看了太久的书,昏昏欲睡最后真的睡着了,忽而,身后传来一个声响将她惊醒,好像是什么东西倒了。

她睁开眼,看见身上披的王爷的衣服,揉了揉脑袋,唤了一声:“王爷?”

没有人回来,只能听见一些吹过窗的风声,然后又是一个“轰隆”声,宋汐韵心下一惊,又叫了一声,但是还是无人应答。

宋汐韵担心王爷出事,便推开了门,一看是里面的窗子开了,外面的风太大,吹倒了几个空架子。她想去将窗子关上,控制着自己的双眼不要看别的地方,但是那墙壁上挂着的书画,她只看了一眼便停下了脚步,再也无法挪开目光——

雅间内部很大,正面墙上写着“匿于人世,不见天日”几个大字,宋汐韵心底一颤,这大概是匿不斋名字的来源了吧,几个大字下面绘着两幅图,一幅是一个身着盔甲的将军,浑身被射满了箭,血流不止,场面十分血腥,一幅是一个女子浑身湿漉漉的被人从湖边抬过去。

宋汐韵捂着嘴巴,不敢喘息,这是——这是先王爷和先王妃死时的场景,王爷都还记得,还将那个场面绘成了这样的图片悬挂在高墙之上!她后退了两步,旁边,这两幅图的旁边的一幅,是一个年轻男子躺在病床上,宋汐韵好奇的走近,在画纸上看到那一行小字:嘉寿元年,寒冬,君乾逝。至此,人世无所恋。

墙上好多画,宋汐韵忍不住走近,这一幅画的似乎是她,蓼汀湖上上岸时,她被簇拥着的景象,衣衫服饰一如她那日所穿,画上面写的一行字是:一曲琴箫阻我入鬼门,未成蓼汀魂。

难道穆王竟然是当日蓼汀湖上与她和鸣的箫客?为何从未听他提及?只是那一曲琴箫阻他入鬼门,没有成为蓼汀湖亡魂是什么意思?

正在宋汐韵百思不得其解时,窗外又掀起一阵大风,将这副画吹起半边,她这才发现,这幅画后面暗藏着一幅,上面画的是一个一身素缟的男子,沉溺于大水之中。那书画旁边的记叙更让人触目惊心:庆合两年,穆王死于蓼汀湖。来时孤身,去时身孤。

他!他那时在蓼汀湖是奔着自尽去的?宋汐韵惊恐的瞪大双眼,那日他一身白衣,原来是为自己办丧。没想到自己无心与他相和的那支曲子,竟唤起他对人世间的最后一点眷恋......

再旁边的一幅图片,画的是婚嫁之前,宋汐韵在菩提寺的人流中穿梭的场景,上面写着——奇怪的是,一眼就能认出她,她穿着丫鬟衣服偷跑出来,还拉坏我的衣袖,她对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原来他那时便知道,原来他那时就认出来了她!宋汐韵情绪难以平复,她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也能感受到自己身子微微颤抖,手中灯盏的火苗不住地窜动着。

“大婚,宫宴,回门......”后面的每一张图上都有她的身影,宋汐韵看到了,在他的视角,他的画笔下,所经历的感受的悲欢。

这上面的场景,有一些宋汐韵都淡忘了,画侧的小字会提醒她想起,那些沉默的旧时光。在她并不在意的某一天是穆王眼中闪闪发光的日子,他一直在她身后,在她没有转身回望的地方,注视着她的背影,再一笔一画,将那爱意揉进纸墨。

爱意若有声,早已震耳欲聋,她忍不住抽泣,连身后来人的脚步声也没反应过来。

“奴奴......”

宋汐韵蓦然转身,早已泪流满面,她嗫嚅着说:“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来看的......”

穆王慢慢走近,轻轻为她拭泪:“不让你进来并非是我对你有所隐藏,只是怕你看到一些沉重的东西......”

宋汐韵抱进他的怀里,将头埋在穆王的颈间,抽泣着点头:“你果然如传闻中那般痴傻,哪有人这般偷画的。”

穆王轻吻她的额头:“我痴我傻,我多谢娘子不嫌此爱过于笨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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