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东京后，和小兰他们分别，申夏就去了人形町一趟。
东京也刚下过雨，微风都带着寒气，这里的秋天来得要比伊豆要早。水天宫参道上落的枫叶染上秋意，变得金黄。
年长的神官安静地扫着阶上的落叶。
老神官好像格外虔诚于这项本不属于他的工作，严肃到像是在举行什么朝圣的仪式。
工作日来参拜的人不多，都是些即将成为父亲的男人陪着待产的妻子前来，沉浸在彼此的世界中，没有人去打扰这个扫地的老人。来参拜祈求母子平安的夫妻路过时至多会对他行礼，老神官也会停下手上的动作神色肃穆地躬身致意，而后才继续摇动扫帚。
见到这一幕，申夏也停下脚步，在远处观望。反正水天宫因为参拜者大多是孕妇的缘故，正殿没有多少节台阶。
神户公权很快做完了清扫的工作，转身朝着等待的申夏躬身一礼，微笑着引路道：“小友请到这边来。”
茶室还是老一套的布置。神户公权熟稔地摆弄茶具，随意地询问道：“濡女的事解决了？”
“嗯。”
“我很好奇，是什么让濡女又再度出现了？小友若是探查清楚，不妨和我说说。”
“事实上哪怕解决了濡女，我依然不太确定这一点。”申夏皱眉道：“我不太确定您年轻时的实力，但我想您既然知道诅咒残留，应该也会在除掉濡女后，取走对应概念的诅咒残留下的物体。如果不是拿走了那个东西，您也不会那么笃定自己当年确实将濡女彻底解决掉了。对吧？”
“濡女的残留，是一串项链……”老人想到了当年的旧事，神情怀念间夹杂着伤感，“真是悲伤的故事。”他叹息一声，又恢复了平静，“被海女房的诅咒缠绕的项链，象征着她的死亡，但同时，也应该是新的濡女诞生的载体。”
“你的意思是？”
“百鬼的传说在这片大地上流传，诅咒便在地脉中流淌，只要神秘尚未断绝，便有在旧的尸骸上复生的一天。所以当初我才建议小友将天狗的残留转交与我保管，我会在生命走到尽头时，将其再度封印，留待千百年后，我布下的封印也磨损毁坏……不过也许，他们会在我封印的结界中，就彻底消散，不给后人添麻烦了也说不定。”
神户公权瞥了一眼申夏腰间挂着的折扇，接着道：“不过当时听说小友索求制作使魔的素材时，我就猜到，小友有别的解决方法。不劳我费心……将诅咒残留制作成器物，吸收地脉溢出的诅咒来增强……简直就和犬防国的咒具与那几柄遗留下来的妖刀一般。原来如此，是这样打造的吗？”
嘀咕了一会儿，神户公权才一拍脑袋道：“啊，抱歉，我走神了。还是回到濡女的话题。”
“其实在伊豆，我除了撞见了濡女，还碰到了另一只百鬼。”
申夏仅仅只言片语，与这些妖怪打了半辈子交道的老宫司就恍然大悟。“牛鬼？倒也说的通。难不成是牛鬼的诞生，催生了濡女？”
“不，其实要说诞生的顺序，好像是牛鬼在前。”申夏也是这点想不明白，难不成真是连锁召唤？索性将自己知道的原委告诉神户公权，希望他能给出答案。
神户公权也是迟疑着，直到好像聆听到了什么，才眉头深皱的道：“濡女确实是因为牛鬼才诞生的，本身不过是只具备能力的泡影……总之，牛鬼的诅咒残留也和雾天狗的一样，交由小友自己处理了。”他不愿多谈，匆匆转移话题。
“至于报酬，我答应小友的东西……哈哈，不瞒小友，我本来准备的是三水吉右卫门生前制作的一具傀偶，但是，我突然发现有更好的选择。”
申夏固然好奇，但也不想去打探别人想隐瞒的东西。万一牵扯到什么隐秘，倒霉的还是自己。而且神户老爷子找的这个话题足够有吸引力。
三水吉右卫门？柯南世界中那个传奇的傀偶师……比他的作品更好的选择？
申夏很感兴趣地问道：“更好的选择？”
“小友对活偶感兴趣吗？”神户公权撸着胡子，笑眯眯的样子，活像只老狐狸。
他该不会还兼职着哪个稻荷神的神官吧？
申夏握紧腰间的折扇，点头道：“说不感兴趣是假的。”雾天狗的残留被制成折扇，有着鼓动旋风的力量。牛鬼的角能承受宙斯的神雷，可以充当仪式的高级素材……都给他带来了极大的提升。同为百鬼，「活偶」制作的使魔人偶，又会具备怎样的能力呢？
“活偶的封印也出了什么问题吗？”
“那倒没有。这一点，我无比确信……”神户公权的茶叶终于碾做精细的粉粒，往烧水的小壶底下塞入石碳，他的话说了一半停住，申夏等不及就搓出了一撮小火苗帮他点燃。
“这……小友急于求成而使用法术，便失了茶道的真意了。”神户公权并不领情，砸吧几下嘴，失望地叹息一声。
“茶道……”申夏回想到这边的学校甚至有茶道课及茶道的社团，不禁有些好奇地询问：“您觉得茶道真的有意义吗？”
“茶道只是途径。「寂」，在于对自己内心的探寻，这种性灵的培养，对个人来说，至关重要……而且，这也是一种传承。传承，总是有意义的。”
申夏无意与一个日本人探讨传承，转问道：“你十分确信活偶的封印没有出问题，是因为那处封印，就在人形町吧？”
“不止如此。”神户公权摇摇头，道：“那处封印，也是年代最近的，再由历代七福神的神官在神明指引下进行加固，近十年，不太有出问题的可能。”
“七福神的神官……那现在不就是由你负责吗？喂喂，你该不会是打算主动解开封印放它出来吧？”
神户公权哑然笑道：“那怎么会？封印的事宜既然传承到了我手里，我自然要维护好……嗯，准确的说，是我们进去。”他拎起烧开的水壶，将碾碎的茶叶冲泡成汤，呈给申夏一杯，接着道：“每年的大晦日，封印都是一年中最薄弱的时刻。故而按照习俗，在新年的开端，人形町的人们通常都会去七福神的神社祈福参拜。这一传承至今的习俗，就是借福神巡礼的仪式，凝聚人的愿力，镇压冲击封印的邪物，帮助神官加固封印。”
“而在大晦日那天，封印变得薄弱时，我们可以进入封印中。”
申夏抿了一口茶汤。
嗯，抹茶法做出的茶汤和泡出的茶水是截然不同的风味，但喝惯了之后，居然还有点上头。
微微张口吸几口冷气冷却被烫到的舌尖，虚着眼道：“你现在表现的轻描淡写，但我总感觉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确如小友所言。”神户公权干咳一声，“活偶的封印是年代最近的，但相应的，它经受的时间的冲刷也就越少。能力与知性都保存了相当的程度。”
“之前拜托小友处理的那些……空海大师镇压的雾天狗在千年的时光中已经彻底失去神智。室町年间（1336-1573）被土御门家主封印的海房女被我净化一次后，行动也完全被仇怨支配了。可能，也就被「牛鬼」概念污染的怨灵，没被那漫长的时光冲垮神智……但这次不一样，要面对的不是只是具备概念承载传说的普通怨灵了，而是那传说中的魔物本身，真正的「近似之人」。”
这真的是我该面对的敌人？
申夏可没有膨胀，丝毫不觉得初出茅庐的自己有和千年大妖作战的能力，现在再回想起神户公权的提议，只感觉脊背发寒。虽然没有两股战战的程度，也不由打起了退堂鼓。
“要不你还是直接把三水吉右卫门的傀儡给我吧。”
“是吓到小友了吗？哈哈哈，听我说完。那魔物主要就交由我来解决，只需要小友帮我争取一点时间即可。而且处于七福神的结界中，就算我们难以力敌，撤退也只在一念之间。”
神户公权还在尽力邀请，但申夏已经下定了决心。
“不了不了，我还是……”
申夏确定心动，但却不敢答应下来。这个问题症结便在于，他对神户公权没那么高的信任程度。他们是可以坐一起喝茶的友人，却不敢展开合作来考验。
跑到你主持的结界中，不就相当于进入了魔术师的工房？先不提你突然对我出手的可能，单单到时候开打了发现打不过，你跑的时候不带我怎么办？
神户公权叹了口气，无奈道：“这是弁财天刚刚予我的指示。她告诉我，务必协助你取得活偶的核心，你会需要它。”
“弁财天？”这座神殿的主人，在关注他吗？可是……“我并非她的信徒，为什么她会指引你帮助我？”
“因为……‘你四那吃猫的使徒’，这便是弁财天大人的原话。”神户公权生硬地模仿出来，说完自己都笑着摇摇头，道：“是中文吗？我能听出来，但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也说不上来。不过，我想，小友应该知道。”
你是那只猫的使徒……贝姬？
“到了大晦日，我会再来拜访。”谈话结束，申夏提出告辞。这次，神户公权并没有起身相送，低垂着眉眼，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茶杯，灵性升于高天。